“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英国现代派诗人艾略特在《荒原》里写道,“去年你在花园里种下的尸体/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艾略特之所以称四月残忍,也许是因为这个月份,所有植物都在不顾一切生长,不遗余力争夺养分,仿佛能听到那些生命力不够强劲的,枝叶如同骨骼断裂一般的声音。
就在这个四月第一天之前,星期日,一位熟悉的长者去世了。
那一天晴好,我在明亮的日光下得知这个消息。没有风。刺眼的太阳,恣肆的绿,人就显得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我只参加过一次追悼会。再在此之前,大学上日语课时,学习过一篇关于葬礼的散文,那个母亲跪在那里,脸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没有泪痕,只有眼睑是红肿的。日本外教说,死是肃穆的事,要凛然对待。
但那一次,我还是流了很多眼泪。眼泪也使一种真实变得不再真实。
那一次,也是四月。朋友两岁半的女儿因病夭折。现在,在这些年后,我仍然记得,她曾在我的办公桌边玩,因为一个在地上滚的乒乓球而吃吃地笑。她的生命才刚刚有了一个小尺寸。
她躺在一个孩子专用的小棺材里。我不记得衬里是什么颜色了。我不记得她穿着什么了。但她的面孔化过妆,一点都不苍白。围在她四周的花,被悲伤撑得膨胀开来。有几幅挽联白色的边缘起了皱。
我和一群人挤成一团站着。朋友的妻子穿着一件宽大的罩衫,她滚倒在地时,显得如此瘦小。我的朋友抱她站起来,他的双手颤抖着,他怀里的她,也跟着颤抖。后来,哭声嚎啕时,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戴着眼镜,因为事先知道,眼泪会将隐形眼镜冲出来。眼泪顺着镜片滴下来,像檐下的雨滴。
结束后,和我同去的另一位长者朋友,坚持拉我去附近的港汇广场转了一圈。
死是让人安静的。事实上,死这件事,不是发生在那一个明确的时刻,而是一个渐渐封闭的过程。人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把话说完了,再也没有话可说了,那么。
尘归尘土归土灰归灰,融入所在之处,融入书架、花园、人行道,融入任何。生只是这雾霾世里,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稍纵即逝这个词,好像是在高中时学到的?意思就是,太过短暂。
而那些睡去的,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参加自己的葬礼。
他们会看到,殡仪馆告别厅的天花板。在那以前,没有人会从下往上观看它。所以也没有人想到过,应该把它装饰得漂亮一点。如果可以,我会在那上面,画上他们熟悉的卧室模样。至少可以漆成蓝色,像天空一样,再画上些白色的漂浮的云朵,几只飞过的鸟儿。躺在棺材里的灵魂,会往上看的。
最后那一瞥,如同一个秘密。活着的我们,应该为他们创造一次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