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

套中人

这才是值得自己奋勇追求的爱与生活啊。 黑暗中,她许久没有过地舒展地笑了。

2022.08.26 阅读 280 字数 9205 评论 0 喜欢 0
套中人  –   D2T


沼津的山顶餐厅,透过落地窗,可以把整个沼津都收进眼底,夜色里,四季弥漫湿气的沼津,看起来有着影影绰绰的浪漫。
阿南坐在靠窗位置,抬手看下表,再有十分钟,彦一就会赶到,他向来准时。
在这样一本正经的地方结束一切,是阿南的有意为之,她需要这种仪式感来提醒自己,生活再怎么困顿,也要活得讲究、像样。
一旦下定决心分手,心情倒自在起来,慢悠悠地享受与彦一恋爱的最后时光。
明天起,她就不再是他的女朋友。
新生活近在咫尺,她看着窗外闪过的星光,微微一笑。
“等很久了吧。”彦一擦着额头的汗珠,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刚到。”阿南依然微笑。
“先点菜咯。”彦一招呼服务生。
“好。”
吃过饭就说,他看起来这样疲倦,先让他休息一下,最后一餐,不需要那么赶。
这一餐他们吃得许久未有过的温和快乐。
他们恋爱五年,住在一起三年多,他还完全没有要求婚的意思,阿南觉得自己青春所剩无几……不,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阿南发现自己开始厌倦他。
那天彦一下班前打电话给她,让她多准备几个菜,有同事要过来做客,她提前下班,买了两大袋食材,走回家时,双手已经酸痛到不行。做了九个菜,又准备好酒和饭后甜点,已经晚上八点二十。彦一打电话回来,告诉她,他们临时另有安排,不回去了。
语气平静,理所当然。
她觉得生气,不是因为他让她白白浪费力气,而是因为他对她的不尊重,仿佛她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她的事业就不值得被重视,她的人生就可以随时因为他而放下。
她不是那种可以没有自己的女人,她努力念书、专心工作、修炼品味、博闻强识,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变成被男人肆意轻视的附属品。
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人常说,爱情易逝,平淡是真。她向来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她觉得那是懦弱,是妥协,是无法继续坚守阵地之后的退而求其次。
好的爱情,不该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费尽心力和极力隐忍的歇斯底里。
她那天侧身看着已然熟睡的他,他平和地打着鼾,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打鼾的?
她厌恶地想。
被他如雷的鼾声吵到无法入睡。
就是在那一天,她决定要和他分手的。
她已经没办法再忍受下去。
正巧到了五周年纪念日,彦一约她来山顶餐厅吃饭。好的时间,好的地点,说了分手,圆满自然。
饭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彦一招呼服务生上甜点。
她的芝士小蛋糕上来了。
嗯,吃完就可以边喝果汁,边聊聊两个人对未来的打算,接着就可以顺势提分手。
挖起一勺,这里的芝士依然浓郁到让人充满幸福感,第二勺放进嘴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吐出来,是一枚戒指。
抬起头,彦一已经单膝下跪。
“阿南,你愿意嫁给我吗?”
餐厅里的客人和服务生都注意到这一对浪漫情侣,全都站起身来,边鼓掌边起哄。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整齐的起哄声,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我愿意。”她咬着牙说。


山并不高,下山回家,步行便可。
一路上,彦一兴奋地和她说着关于婚礼的计划,她则想着该如何提分手。
即便是要分手,阿南也不忍心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彦一难堪,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家路上再提。
彦一很高兴,她却一路安静,他越高兴,她就越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每下定决心开口,又被彦一关于未来、关于婚礼的激动畅想全然击退,她想大声喝止他的畅想,告诉他那个未来不会有了,可看到他神采奕奕、满脸兴奋的样子,又立时觉得愧疚难当。
但再怎么羞愧,已经做下的决定也由不得继续妥协。
她深深呼吸,终于开口。
“我们婚礼可以去个海岛举行……”彦一依然在畅想未来。
“彦一,其实我……”
“不许动。”威吓声从身后传来,有人拿刀抵住了他们。
刀尖凉凉地碰触着她后背的皮肤,她身体忍不住发抖。
“把钱交出来。”
“你别冲动,钱我们有,都给你,都给你……”彦一慢慢转过身,把手放进口袋里,像是要掏钱包。
他依然如此软弱。
彦一突然反抗,阿南惊叫出声。
劫匪见遭遇反抗,被因为急了眼所以气势惊人的彦一吓到,短暂的节节败退后,终于也奋起反击,一时间两个男人扭打在山中路上。
“快报警啊!”彦一冲阿南喊。
劫匪听到这话,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向着阿南的方向过去。
彦一反手抢过劫匪的刀,猛地向前冲,一刀捅进劫匪的胸口。
阿南被劫匪放开,她回过头,看到戴着面具的劫匪,正看着胸口的刀发愣。
劫匪刚刚起身,根本没来得及躲避,就仰头倒地,身体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阿南的惊叫声响彻整条山路。


这是秋野来到沼津的第六年,依然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
“你们都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变成大明星,回来证明你们都错了。”
当年他如此决绝地放下狠话,做出年少出走的决定,可放狠话容易,真的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着急,他以为自己还年轻,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只要安心等待,总会有机会来临。
可来到沼津才发现,与他怀揣着同一个梦的人太多太多,比他年轻的有,比他有才华的有,比他决绝壮烈的也有,他的勇气在第一次试镜排了五小时的队,最后却被告知人选已经内定时,就已经消磨掉大半。
他坐在马路边,告诉自己,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时间过去得越久,他就越发怀疑,这个“暂时”到底还有多久,会不会永远“暂时”下去,会不会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凄凉的、贫穷的、没人赏识的龙套。
时间慢慢过去,他终究说服了自己,人生大概就是如此。
有梦想的人很多,实现了的人很少,下定决心的人很多,坚持下去的人很少,放狠话的人很多,衣锦还乡了的人很少。
人类生命短短不过百年,人人都活得马马虎虎、得过且过,没理由偏偏轮到你独一无二、绽放光芒。
于是他不再恪守自己关于演员的准则,即便是与电影、电视剧没太大关系的演出,他也愿意接。于是有了老人院讲笑话的他,中学生课本剧里演古人的他,幼稚园里穿着玩偶外套演大灰狼的他,别人的生日惊喜派对上助兴歌唱的他,离婚案子里被用作甜蜜陷阱去勾引别人太太的他……
他终究扮演了形形色色的角色,只不过不是在摄影机前。
他最喜欢的是去幼稚园,那些平日里讨人厌的小鬼们,变成他最投入的观众,他那次演一个被巫婆诅咒的王子,他本只把这当做另一份拿钱走人的工作,却不曾想到,当诅咒下到他身上,他在台上痛苦万分的时候,台下的小鬼们竟都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握在胸前,目光炯炯地怜惜地盯着倒地的他,好像他们自己就是王子的兄弟亲人。当他终于大仇得报、解除诅咒、干掉巫婆时,小鬼们竟也真心实意地长舒一口气,笑着为他的胜利击掌欢呼,如同欢庆着一个久别重逢的节日。
在他苦撑了这么多年后,舞台上那种妙不可言的轻飘飘的快乐终于降临到他的头上。
结束后,他们掌声热烈地迎接他。
他头一次体会到只在前辈传说里才会有的聚光灯下被众人注视的巨大满足感。
谢幕时,小鬼们冲上来热情地拥抱他。
重重簇拥里,他错觉自己终于成了大明星,正在被需要、被爱戴,被载入历史、流芳百世。
只要幼稚园有演出,他从不推辞,酬劳都不再多谈,因为他太需要这微薄却货真价实的存在感。
更因为他隐秘又心酸地遇到了她。
她是幼稚园的老师。
他人生里从没出现过这样明亮、聪慧、漂亮的女孩子,他以前生活里接触到的,要么就是野心勃勃的女演员,要么就是人老珠黄的女老板,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真心实意地热爱生活的女孩子。
她是怎么做到那么知足快乐的呢。
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他忘记是第几次演出结束后,她拿给他一瓶水。
“辛苦您了。”她笑着说。
“嗯。”他从未有过地害羞起来。
“周末的话……你有空吗?”他问。
“什么?”她没听清。
“有个听说很好看的电影正在上映,想看的话,一起去吧。”他低着头说。
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收到回应,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到她满脸笑容:“好啊。”
再没有比他们的约会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她不仅温柔漂亮,还聪明博学,聊到电影,聊到文学,聊到未来、人生,她统统见解不俗。
他们开始每周约会,他觉得自己简直交了天大的好运,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女孩子,而她对他也是一样,每每到各自回家时,他们总是拖拖拉拉、难分难舍。
交往两个月的时候,他们再也不想忍受这样的分离,决定住到一起,于是开始一起看房子,商量如何装扮两个人的新家。
找到合适的房子很难,不过他们不急,慢慢来,他也趁机多攒一些钱,有了值得为之拼命努力的人,连虚无的演员梦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他开始留心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为了两个人共同的未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已是势在必行。
为了爱的人而努力,为了爱的人而放弃,他并不觉得惋惜,甚至觉得只做她一个人巨星,比做世人的巨星,还更加满足。
又一天结束约会后,回到家,秋野接到老友电话。
“有个演出的活儿,挺急的,但给钱多,来不来。”
“当然来。”


大川最近烦得很。
在他的辖区竟然发生抢劫案,而且竟然紧接着又演变成杀人案,而且调查过后发现竟然只是正当防卫。
发生抢劫案,说明他的辖区治安不好。
演变成杀人案,说明他的辖区治安不好到有了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这都还不算最糟糕,只要能顺利破获,总能邀到功劳一件。
可竟然有不止一个的目击者能够证明,被杀掉的那个才是歹徒,杀人者只不过是正当防卫,连防卫过当都算不上。
杀人者为了保护自己和刚刚求婚成功的女友,夺过歹徒的刀,失手杀死了歹徒。
人证、物证俱在。
也就是说,这案子白白发生了。
歹徒已死,抢劫案没有了,杀人案没有了,他还平白无故落了个治安管理不力的罪名。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胸闷的事情了。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抽闷烟,他就快退休了,想在退休之前好好办两件案子,然后光荣隐退。
他可不想担着这么个坏名声,灰溜溜地离开警局。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别敲啦!自己进来!”他没好气。
来人是小野,大川看到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更生气了。
“什么事。”
“那个……”
“什么这这那那的,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大川不耐烦。
“那个……昨晚发生的那件案子刚开始是抢劫,后来变成了杀人,后来又变成了正当防……”
“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在啰嗦什么!”
“有人说案发时看到现场有我们辖区的警察正在那边巡逻。”小野像是鼓足勇气才说出口。
“哦?然后呢?”
“然后,案件发生之后,劫匪流血倒地,被抢的女生开始尖叫,那个警察就被吓跑了……”
“……”
“有人把这件事捅到了报社。”
“……”
“明天见报。”
“……”
世界上真的有比“抢劫案变成杀人案又变成正当防卫”还要更让人胸闷的事情。


“沼津警方胆小如鼠,路遇劫案竟落荒而逃。”
加黑加粗的新闻标题就高高地印在报纸上,大川现在觉得自己不光是能不能光荣退休,怕是连能不能以保住现在这个职位都成了问题。
现在全沼津的人都知道他辖区下的警察巡逻时遇到抢劫案发生,没有上前施救,没有勇斗劫匪,反而转身逃跑。
他的脸已然丢尽。
从早晨开始,他就接到数个上层领导的电话,要求他务必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一定不能让民众对警方失去信任,一旦信任丧失,警方以后的工作必然无法顺利进行。
他工作这么多年,从没想过在马上就要安全退休的时候,还会遇到这种级别的公关危机。
太让人胸闷了。
全都是那个临阵脱逃的警察害的。
他狠狠地想,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揪出来,好好处罚,才算完事。
小野又在敲门,他挥挥手示意他进来,小野这次最好带来的是好消息,不然他随时可能暴走警局。
“查到了?”
“还没……”小野低着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不就是个排班表嘛!有那么难吗!”
“那个……查过昨天的排班表了,昨晚那条下山路段上根本就没安排警察巡逻。”
“……”
大川猛地把脊背靠在自己椅子上,深深呼吸,抑制怒火,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两眼一翻,气死过去。
又过了煎熬的一天,大川已经快要被大领导们逼疯,可人没找到,案子没进展,公关危机依然无法解决。
他茶饭不思,待在警局盯着各方进度,生怕漏掉案子的突破口。
小野兴冲冲地跑进他办公室。
“案子有大进展!劫匪和彦一是认识的!”


警局的审讯室内,小野与彦一对面而坐。
“我们这不是审讯,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确认一下。”
彦一点点头。
“这个人你认得吧。”小野把劫匪照片推过去。
彦一看了一眼:“有点眼熟。”
“他叫安仁,有印象了吗?”
“安仁?”彦一一脸疑惑,又恍然大悟,“我小学同桌的那个阿仁?”
“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就是那天被你正当防卫时杀掉的劫匪。”
彦一满脸的不敢相信:“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他小学毕业以后,就因为家人搬家,转学走了,他最近才来电话,说他在做建材生意,出差路过沼津,顺便看看我。”
小野见彦一并未打算隐瞒他们曾联络过的事实,便也不再拖延。
“你承认你们最近电话联络过,对吧。”
“是的,还没来得及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案发当晚,你没认出他来?”
“他当时戴着面具,天又那么黑,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是他。”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调查案子的时候,为什么你也没说你们认识。”
“你们根本没再让我看过他啊!”彦一着急起来,“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他会变成劫匪!”
小野帮彦一倒了一杯水:“你别急,我也没说什么,所以你是说,他当年转学之后,你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对吗。”
“是的。”
“好,暂时没事了,再有问题,我们跟您联系的,总之,麻烦您了。”
彦一点点头,走出警局。


转学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吗?
并不是。
他上一次见到阿仁是在阿南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他这两年,工作忙碌,应酬变多,留给阿南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知道他们出了问题,可他觉得自己也是在为他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阿南没有理由怪他。
可他还是感觉到阿南对他的态度在越加冷淡。
回到家没有热饭菜等他吃,没有放好的洗澡水等他用,与她讲话,她也多是敷衍了事。他知道错在自己,便想多做补偿。
那天他想要给她个惊喜,偷偷跑到她公司楼下接她下班,然后带她去吃大餐。
结果在等她下班时,看到阿仁,不止如此,还看到阿仁与她坐到了一起。
他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她说在加班,会晚点回家。
面不改色地说谎。
他们坐在咖啡厅里说说笑笑,阿仁不时俯过身来。
是在接吻吗?是在调情吗?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彦一站在马路对面,握紧拳头,觉得童年噩梦重新回归。
小学时,他与阿仁做了六年同桌,阿仁样样比他好,不仅如此,阿仁还以抢夺他的东西为乐。去参加数学竞赛,阿仁明明说过他根本不感兴趣,但看到彦一报名,他就也要报名,生生挤掉彦一的名额,还笑眯眯地说,就是想多跟彦一在一块嘛。知道彦一喜欢隔壁班的女生,就抢先约她出来,开始追求,直到对方变成他的女朋友,还大声感叹,他们两个怎么连看女生的眼光也一样呀。甚至来家里做客的次数多了,连彦一的爸爸妈妈都似乎更加喜欢阿仁。彦一觉得,如果让阿仁代替他去当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定二话不说,立刻交换。
所以当阿仁说要转学走的时候,彦一开心极了。
终于不用再被他抢夺一切,终于不用再跟他分享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里,彦一都深深感谢着他当年的离开。
可现在他回来了,不仅回来,还要抢走自己交往多年的女友。
不可原谅。
都已经成了大人,他一旦回来,便必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轻易离开,一想到又要过被他抢走一切风采的日子,彦一就如坐针毡,烦躁不安。
不行,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他盯着咖啡馆里笑得正开心的阿仁想。
隔天,他接到了阿仁的电话,他说他出差路过沼津,希望能够和彦一见面。电话中,阿仁为他年少时的种种行径道歉,说自己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做了许多不成熟的事情,也许有伤害到彦一,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希望他们能够重新成为朋友。
“也许”两个字彻底惹毛了彦一。
不快乐的童年,没有安全感的青春期,直到成年才渐渐对别人、对世界产生信任,对你来说,居然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也许”吗?
彦一无法接受这样的道歉,但话锋一转。
彦一说,他要在山顶餐厅向阿南求婚,如果成功了的话,希望阿仁配合他,装作拦路抢劫的劫匪,让他在阿南面前逞一次英雄,他与阿南已经恋爱多年,早没有了当初热恋时的激情,他在阿南眼里,似乎已经变成一个了无生趣的中年男人,他希望能够让阿南意识到,他仍旧是一个勇敢的年轻男人,依然能够为她奋不顾身。
是不是个很浪漫的计划?
阿仁听得格外兴奋:“我们好多年没有一起做过什么事了!你放心!我一定全力帮你!”
彦一心里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那一晚的事情都在他预料当中,他本来就只想打退了假意抢劫的阿仁,然后真的报警,持刀抢劫是真,蒙面行凶是真的,虽然一切都只是未遂,但也足够给阿仁一个教训。
那一晚,彦一都没料到求婚竟顺利成功,阿南在整个餐厅顾客与服务生的起哄见证下,用力地答应,含泪戴上戒指。
彦一以为阿南是回心转意,重新发现了他的好。
回家路上,他才发觉,阿南的答应或许只是怕他在众人面前难堪,阿南依然在寻找机会,想要提分手,但他没有给她机会。
他时时想着新的话题,只要她一开始摆出愧疚的分手脸,他就立刻把话题转向。
那感觉就像是双手捧着一只刚刚粘好的玻璃杯,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他焦灼到胃部有些抽痛。
他已经不想要再这样卑微地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关于婚礼、关于未来的瞎话。太可悲了,这样卑微地想要抓住一点爱情的自己,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心里无比恼怒。
只要撑到阿仁登场就好,给了他教训,让他离开沼津,阿南便没了后路,那她就依然是他的。
再撑一下,就好。
“彦一,其实我……”
他慌忙打断她:“我们婚礼啊……”
“不许动!”
阿仁的声音终于响起。
彦一假作妥协,实则冲上去反抗,两个男人扭打在山路上,翻滚在土泥灰尘中,扭打完毕,接下来的戏份该是阿仁站起身来,慌张逃窜。
看着正准备起来转身逃走的安仁,彦一的反抗就在这时成了真的。
彦一看着蒙面的想要逃走的阿仁。
他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但只要一重新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他的生活。他曾经那样毫不在乎地毁掉过他,然后又轻飘飘地转学走掉,从他伤痕累累的生活里消失。
他现在又要再一次地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吧。
只是一个抢劫未遂,即便真的如他所愿,将阿仁关押起来,也未必能关多久。一旦被释放,阿仁定然不会放过耍了自己的彦一,阿仁会变本加厉地戏弄他、报复他,抢走他的女人,夺去他的生活。
不能让阿仁就这么逃了,不能让他继续活下来。
要让他彻底离开,再也没有重新回归之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彦一冲上去,夺过阿仁手中的刀,闭着眼死命捅了下去。
阿南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
经过的路人证明他是正当防卫。
事情完美结束。
彦一从警局走出来,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彦一从警局回到家,客厅里扔着一只橘色的行李箱,塞满阿南的衣服。
阿南又抱了几件衣服出来,见他回来,放下衣服,慢慢走到他面前。
“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脑袋轰的一下突然懵了。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之间早就有问题了吗,我一直忍到现在,我不想再忍了,在山顶餐厅,我是不想让你难堪,才答应你求婚的,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没机会再跟你说,我们放过彼此吧。”
“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彦一要哭了。
“我已经爱上别人了,对不起。”阿南冷酷地继续收拾行李,“戒指我放在餐桌上。”
“可他已经死了啊!”彦一绝望地大喊。
“你说谁已经死了?”
“你爱上的那个男人!”
“什么?怎么可能!”阿南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铃声在他们的家门外响了起来。
彦一打开家门,是警察和一个正接电话的陌生男人。
“你因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了。”警察对彦一说,手铐立时铐在他的手上。


阿仁此行并非是要抢走阿南,事实上,他是这次来沼津才第一次见到阿南。
他这次回来,是真心实意地与彦一道歉,小时候做过的那许多事,长大后,终于明白了个中荒唐,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于是想要来到沼津,给彦一力所能及的弥补。
于是在得知彦一的计划后,他也是当真要全心全意帮彦一重新建起勇敢男人形象,不仅自己亲自上阵扮演劫匪,还花钱雇了临时演员扮作警察,让彦一见义勇为的戏码有始有终。
按照阿仁的计划,应是彦一在阿南面前将他制服,然后自己雇来的临时演员扮作警察在这时出场,将阿仁带走。
这样也省得阿南怀疑被抓住的劫匪应该如何处理。
因为劫匪已经被假扮的警察带走了,毕竟总不能真的把自己送进警局。
为了避免被阿南认出来,他特意戴了面具,他们之前才刚见过,阿南来问了他许多房子装修时应该如何选材的问题,他也都全心作答,遇到阿南听不懂的,他还附过身去,详细为她解释。
大概是要为她与彦一的新家做准备。
已经跟临时演员说好戏份,他把彦一的计划补充得完整而滴水不漏,没有了被识破的风险,也没有了后续无法处理的尴尬。
彦一大喊报警的时候,他还没察觉有什么问题,还隐秘地为接下来的起身逃跑戏份积蓄力量。
当彦一那把刀捅向他胸口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胸口抽搐一样的疼痛,他感觉到四肢都在剧烈颤抖,身体里的氧气和血液似乎一瞬之间被掏空了,他眼前迅速变得比目之所及的黑夜还要更加黑暗。
那个叫秋野的临时演员呢。
该你上场了啊。

10
劫案发生当晚,秋野穿着一身警服,躲在暗处,就等着阿仁扮作的劫匪被制服后,他威风凛凛地出来将其带走,就大功告成。
事情简单,来钱又快。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活儿了。
结果那个雇自己扮警察的男人突然被对方捅死了。
眼看着他倒在血泊中,秋野被吓到冷汗直冒,生怕那人发现自己,把自己也一起杀掉。
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只能转头就跑,当然也没有看清正在大声尖叫的那个女人是阿南。
于是那个夜晚,很多人都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狼狈地奔跑在夜色中的沼津街头。
他躲了两天,终于平静下来,觉得无法任由事情真相被埋没,找到警局,讲出一切,他有和阿仁的通话记录和信息往来,足以证明他们确实是为了给那对情侣制造浪漫惊喜,才潜藏在那里。
而阿仁被那个男人杀掉,也绝对不在计划当中。
小野警官兴奋地带着他出门抓人,指认凶手。
到达那个男人家门口时,秋野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交往两个月的女友打来的。
他接起来,警方已经敲开了门。
他的视线越过警方,越过杀人的男人,看到了自己的女友,自己的完美爱人,阿南。

11
大川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案子从抢劫案变成杀人案,又变成正当防卫,最后居然又变成了故意杀人案,这曲折离奇的案子足够他当作光荣业绩,讲上一阵子,直到他顺利退休。
在退休前,还能再破获一起故意杀人案,大家都说他宝刀未老,他笑眯眯地说,都是运气,都是运气。
谦虚归谦虚,他可是真心觉得自己依然是个了不起的警察,依然是志在千里的老骥,不会输给任何人、任何案子。
虽然破案全程他都只是在发飙和暴走。
但这一次是真的可以荣耀隐退了呢。

12
因为彦一的事,秋野对阿南有些不满。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与我好好说过话,我早就想和他分手,遇到你之后,更是如此,你也看到了,你和警察过来的那天,我正在收拾行李。”阿南情真意切。
秋野仔细考虑,觉得阿南虽有错,但并不是不可饶恕,而她确实也跟彦一提了分手,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这样的好女孩。
两人和好如初。
秋野找了在便利店的稳定工作,他们也找到合适的房子,他们自己画了设计图,把它装修一新。
房子正式完工的那一晚,他们举杯庆祝。
当晚,阿南躺在秋野身边,新生活就要从此开始,她兴奋得睡不着觉。
崭新光亮的家、英俊温柔的男友、热烈肆意的爱情、生机勃勃的新生活。
她畅想着他们的未来,觉得自己提分手果然是对的,若是任由那个已经不在乎她的彦一把自己拖死,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值得。
这才是值得自己奋勇追求的爱与生活啊。
黑暗中,她许久没有过地舒展地笑了。
这时,旁边的秋野响起鼾声。
她侧过身来盯着熟睡的他,慢慢皱起眉头,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男人都会打鼾吗。
她厌恶地想。

梅骁
Aug 2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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