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抽出一本作文簿,摊在桌上,用指关节敲打桌面,看着我说,自己说说,写的什么玩意都。老黄教语文,是我的班主任,上礼拜布置了篇回家作文,题目叫:想像二十年后的世界。我就写二十年后,外星人入侵地球。外星人武器先进,地球军队节节败退,后来发现,外星人也有弱点,不爱听迈克尔·杰克逊的歌,听了会疯,摇头晃脑,然后“啪”一声原地爆炸。我那时迷迈克尔·杰克逊,迷得不行,整天哼唧。老黄说,你听听,这一段,“战场上架着高音大喇叭,《Smooth Criminal》播得震天响,士兵们发起了冲锋”,老黄的英语说得结巴生硬,我忍住没笑,“外星人跟三千响大地红似的,炸得此起彼伏”,太血腥了,不好,老黄摇头,哪看来的?我说,自己瞎琢磨的。老黄说,挺有想象力,考试敢这么写,重点中学就别想了。我说,那不会。老黄说,我这儿有一个“新创意”征文比赛,规格挺高,也许适合你。回去再写一篇,我给你寄出去,碰碰运气。
我没说实话,这故事是我爸讲的,至于我爸从哪听来,我就不知道了。老黄一直挺欣赏我,我怕让他失望。我爸的原话,外星人害怕的是《甜蜜蜜》,因为我妈在家老放邓丽君,他听了烦。我爸用假嗓模仿邓丽君,在哪里,啪,在哪里遇见你,啪,你的笑容这样熟悉,啪啪,我一时想不起,啪啪啪。三千响大地红是我自个想的,原创。
从小我爱缠着我爸讲故事,我爸一般不推,有空就来一段。也真有那么多故事讲,不带重样的,说故事大王不算夸张。我印象挺深的,有一个机器人的故事。我爸说,有个小伙子,买了辆二手的捷达,那天带对象出门兜风,没想到这车是外星机器人变的,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对象缓过神来,说,你这机器人恁厉害,咋不变辆好点的车?那车好像生气了,把他俩扔下去,独自跑了。不一会,变成一辆奥迪开回来。小伙子那个高兴啊,对象不满意,说,奥迪不稀奇,我们这有实力的大老板都开悍马。那车一声不响地开走了,回来时,是一部加长悍马。小伙子乐疯了,对象还不满意,说,悍马也不稀奇,我想开电视上的那种跑车,法拉利兰博基尼啥的,你给我变呗。车又开了出去,回来时,还是那辆旧捷达。我说,啊,没了?我爸说,没了。后来老黄教我们《渔夫和金鱼》,我就老走神,想着那悍马。
我爸是焦煤厂的工程师,按理该叫“龚工”,我爸说不好听,叫“龚师傅”就行。龚师傅煤炭中专毕业,后来又读了夜大,算半个知识分子。我们县有三多,羊肉面馆多,傻子多,烟囱多。焦煤厂的烟囱是最多的,有的冒黑烟,有的冒白烟,远远望去十分壮观,像舰队在航行。碰到不刮风的日子,空气里一股刺鼻的烧烤味。我爸说,焦煤厂一直是全县的纳税大户,这些年不行了。也不是厂子不行,说是这地底下的煤快挖完了,时髦的词叫“资源枯竭”。厂里百分之九十五的职工都下岗,包括我爸。偌大个厂,静悄悄的,烟囱也不冒烟了。有人说,厂长打算把工厂卖给开发商,盖新楼盘。我爸回到家,埋头写东西,写了撕,撕了再写,也不知道写的啥。我妈是供销社职工,几年前查出尿毒症,请了长病假,每周去医院透析三次。后来供销社关门,医药费报销不了,我爸就买了设备和管子,组装起来,在自己家里透。我妈挺过意不去,觉得拖累了我爸,开玩笑说,让我爸趁着还有力气,赶紧把婚离了,再去找个好的。我爸说,行,我问问去,有没有愿意来咱家做小的。我妈做势要打,我刚好回到家,问我爸,今天吃什么,这么香?我爸说,狗鼻子,炖着鲫鱼汤呢,你妈说你学习辛苦,要给你补补脑子。
我们这儿去年出了一件事,挺轰动。是我爸厂里的一对夫妻,双双下了岗,也找不到别的活,家里揭不开锅。小孩哇哇哭,说好久没闻到肉味了。于是上街买肉,上好的肋条肉,炖了一锅汤,汤里放了老鼠药。警察发现已经是几天后,那半锅汤还搁在桌上,馊了。那一阵子,小孩回家都不敢喝汤。后来事情过去,也就慢慢被遗忘,不知为啥我突然想起来。鲫鱼汤端上来,盛在搪瓷砂锅里,汤色奶白,飘着碧绿的香菜叶子,里头搁了嫩豆腐和萝卜丝。我抿了一小口,又鲜又烫,真好吃。
年前那会,我妈觉得肝疼,以为是胆囊炎犯了,歇几天就好,没去管。后来疼得受不了,去县人民医院一查,医生说,是肿瘤,得马上开刀。手术那天我也去了,看着我妈被推进手术室,我不争气地哭了一鼻子。等了几个小时,医生出来说,手术顺利,病人正在苏醒,一会就能回病房。又说,切片结果一礼拜出来。之后的日子,我爸陪着我妈住院,每天回家给我做一顿晚饭,自己再冲个澡,换件衣服走。那天我吃完饭,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七龙珠》,讲人造人的那卷。书是同桌阿福从旧书摊借的,两毛钱一天,他看完了我拿来看。我爸走过来说,作业写完啦。我说,写完了。我爸说,看啥书,我瞅瞅。我说,外星人打架,还有机器人。我爸说,机器人不稀奇,有一种液体机器人,没听说过吧。我放下书说,没,你给讲讲。我爸坐下说,那液体机器人是用水银做的,就体温计里那水银,能随便变形,一会变你老师,讲台上讲课,一会变你妈,给你做饭吃,然后冷不丁一指头戳过来。我说,真妈不就这样吗。我爸说,最厉害的一点,是怎么都打不死,挨多少枪都能变回原样。我说,那后来呢?我爸说,后来啊,跌进钢水池子里,化了。我们厂没那种池子,红星铸造厂有。那年有个女工,离婚了,没挣到小孩的抚养权,又被人骗了钱,一个想不开,就跳了钢水池。看见的人说,那池子像裂开一张嘴,把人整个吞没了。嘴合上,人化了一道烟。后来厂里领导过来讲,这炉钢水不能用了,有杂质。你听听这话,杂质,操他妈的。我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正常人谁能想到这死法。我爸说,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吃了太多的苦,像挨了太多发子弹,液体机器人都变不回来。兴许她觉得这样最干净,啥都不剩下。
我跟我爸说,明天礼拜六,我想去看我妈。我爸说,呆在家写作业不好吗,医院不是啥好玩的地方。我说,我得去,一礼拜没见到我妈了。其实我是想给我妈一个惊喜。我妈从前最爱听邓丽君,后来大概受了某个病友的影响,开始听宫崎骏。我爸笑她幼稚,越活越年轻了,我也觉得有点好笑,同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妈在当我妈之前,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是个小姑娘。我跑了几家音像店,买到了《千与千寻》的原声磁带。我妈枕头边有个walkman,其实是我的,刚上初中那会,我吵着说学英语得用,非让我爸买了一个。我妈不肯拿,我就说,我用家里的录音机听英文就行,你先用着,回家了再还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我爸出门了。出了巷子,街对面有个公交站,县医院在东边,坐7路车。我数过,总共15站,经过建材市场、红星铸造厂、正阳桥、我爸以前的工厂、人民公园、解放路,然后是县人民医院,再往后是几个楼盘的名字,终点是城东公交总站。车上没什么人,我和我爸找了个靠后的双人座。车开动,窗外景色荒芜,工厂像巨兽的骨架。我爸问我,还听故事不?我说,听。我爸清清嗓子,说,也是个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这次的外星人比较厉害,用的是时间武器。我说,啥叫时间武器?我爸说,就好比你中了一枪,我爸在我额头一笔画,年龄就加上五十岁,比我还老。士兵挨一枪,即使不死,也成了老头子,拿不起武器。多挨几枪,立马变成骨架或者粉末,吓人吧。我问,有解药吗?我爸说,时间不可逆转,所以无药可救。外星人军队所到之处,到处一片废墟,像咱们这筒子楼,一炮就垮了。再先进的飞机坦克,被打中一两弹,也基本成了废铁,乌龟兴许能多撑一会。我插嘴说,书上讲,有种格陵兰睡鲨,寿命比乌龟久,能活四百多年。我爸说,那就得开八枪。我说,书上还讲,海底有一种蛇,每年长出一个圈来,科学家逮到一条,一数,一千八百多个圈,说还在幼儿期。我爸说,这不扯吗,一顿扫射,不得打出个白娘子来,你看的是啥书?我说,忘了书名,学校图书馆里的。我爸说,要我讲,书也有寿命,有的书就看几年,有的能看几百、几千年。话说一次和外星人大战后,有人在战场附近捡到一本语文课本,翻开一看,啥字都没有,除了几首唐诗。我笑了起来,说,那还是数学课本好,公式不会变质。我爸接着说,有个士兵,告别了对象,上了战场。几年后,人类终于打跑了外星人,士兵受了伤,但还活着,变成一个老头子,走路一瘸一拐。士兵回到家乡,去找他对象,对象开门说,你谁啊?士兵说,你不认识我了,我还认得你。我中弹的地方是腿,但心脏和大脑还年轻,关于你的记忆都在。对象又看了他一眼,说,都过去了,何况我不跟老头子谈恋爱。士兵说,你放心,我没指望什么,我来找你,是想要回从前写给你的信,还有寄给你的相片。虽然我看起来很老了,但总共就这么一点过去。这时售票员喊了起来,县人民医院到了,下车的赶紧。
我妈果然很开心,捧着磁带,翻来覆去地看。我妈说,这歌名真好,《与你同在》,人早晚都会不在,但可以与你同在。我说,拆开吧,听听效果,又不是拿来看的。我妈把磁带放进walkman,给我也塞了一只耳机。我听了一会,是好听,说不出来的那种好。眼前的病房像失了焦,我睁大眼睛,看见白云在蓝天上走,远处的山与河流。我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回头一看,我妈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吃过午饭,主治医生找我爸我妈谈话去了。我有点累,就躺在我妈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做了许多梦,反复地醒来,又睡去,又醒来,结果是在另一个梦里。时间被拉长,扭曲,嵌套,走不出来。我睁开眼,看见我妈红肿的眼皮,像刚哭过。我说妈,怎么了?我妈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没事,大夫说了,妈可以出院了。我问,什么时候?我妈说,明天,明天就回家。
晚饭时间到了,我妈有病号饭,我爸去对面小饭馆买了饺子和炒面片,搁在我妈的小桌板上。炒面片里放了青椒和蒜薹,挺香,我爸像没什么胃口,默默地扒了几口,起身出去了。我妈把她饭里的鱼肉夹给我,我夹回去,她又夹过来。我挺烦,摔了筷子。吃了晚饭,我妈硬要我爸跟我一起回去,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坐夜车,反正明天就出院,不会有什么事情。回家的7路车上,我爸看着窗外,一句话不说。我问我爸,后来怎么样了?我爸转过头,说,什么后来?我说,时间炸弹,回家的士兵。我爸说,后来士兵举起缴获的外星武器,朝他对象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故事完了。我盯着我爸,说,你故意的。我爸说,什么故意的。我说,故意不好好讲,故意不让他俩团圆。我快要哭出来了。我爸说,大家都觉得,故事可以编,失散的人可以再见,好人会有好报,不是这样的。那关于时间的仗已经打完了,都结束了。我别过头,用力地说,没有,没结束。就是没有。
回家没多久,听见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班主任老黄。我一愣,赶紧说,黄老师好。我爸从浴室跑出来,头发还湿着,招呼道,黄老师快请坐,又冲我说,还不给老师泡杯茶去。老黄说,不用不用,不用忙,我说两句话就走。老黄跟我爸讲,最近我成绩下滑得厉害,本来还勉强排在中上游,这次期中考,数学干脆没及格,英语也不行,光语文靠作文拉了点分。我爸瞪了我一眼。老黄说,我来了解下孩子情况,是不是碰到事了。我爸说,没事,小崽子没用心学,不上道儿,回头我揍他。老黄说,揍倒不用,就是这样下去,别说重点高中,普高也难,大学更没戏。老黄转头对我说,你看看你爸,多不容易,你也不小了,该想清楚了。我没吱声。老黄又跟我爸说了几句,起身要走。我爸送到门口,老黄说,回吧,不用送了。我爸说,走廊灯坏了,我开个手电给您照着。回头等新茶上市,我再给您送点去。老黄背对着我们,在黑暗中摆摆手,走下了楼梯。
我心里不大好受,就找出数学课本,翻了几页,还是没怎么看明白。我爸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有些吓人。我爸坐下,问我,如果有天,我是说如果,我和你妈都不在了,你打算怎么办?我说,你们都不在,我还活什么劲,不如一块死了。我爸沉默了一会,说,之前我讲错了,士兵的故事。我说,嗯。我爸说,真正的结局是,对象还喜欢士兵,她抢过外星武器,朝自己开了一枪。我问,她死了吗?我爸说,没,她变成了一个好看的老太太,每天跟士兵一块去菜场买菜,回家一块做饭,一块上老年大学,一块学钢琴,学插花,跟别的老头老太打麻将。我说,士兵会难过的。我爸揽过我的肩,说,所以,这还不是一个好的故事,是吗?我说,不是,好的故事应该是,没有人变老,也没有人伤心难过,失去的时间又回来了。我爸摇摇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醒来发现我爸不见了,桌上摆着稀饭和煮鸡蛋,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头写“吃完饭来医院,接你妈回家”。走进病房时,我妈正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听见我叫她,转过头来,嘴角绽出几丝笑纹,又消失了。我想起我爸说过的钢水池。隔壁床是个新来的大姐,正侧坐着啃苹果,一只脚上吊着棉拖鞋。大姐说,呦,儿子来接你了,蔡阿姨有福气。我心想,这算什么福气。我问,我爸呢?我妈说,缴费去了,来,你坐这儿。
其间我爸回来过一次,拿了我妈的病历,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快中午的时候回来,给我带了包子和羊肉汤。下午主治医生来了,看了看我,对我妈说,以后在家吃药就行,不用再来医院了。我妈点点头。又过了一会,我爸来了,拎了一大塑料袋药,说手续都办完了,这就能走。我爸扶我妈起来,又搀她去卫生间,换上自家的衣服。我爸拉开床头柜,把保温杯、药瓶、毛巾、棉签、餐巾纸、剩一小半的果汁、没用过的吸管,一股脑儿装进网兜,换洗的衣服叠好,装进塑料袋,和walkman一起,塞进另一个包里。我搀着我妈,我爸扶另一边,慢慢地挪出门去,有点像体育课上的三人四足。病房里的人都看着。隔壁床大姐大声地说,蔡阿姨,回去想吃点啥就吃啥,别想不开,人活一辈子,不就这么一回事。
我爸叫了出租车,我坐副驾,我爸我妈坐在后排。快到家时,我闻到了一股烟味,越往前走,味道越浓。司机说,有人家烧木头?车一拐弯,我看见我家窗口涌出黑烟,像喷发的火山口。一条街的邻居全跑出来了。有人看见我爸下车,奔过来说,龚师傅,可算回来了。又说,人没事就好。我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爸扶我妈起来,又把手搭在我肩上,低声说,没事,不要哭。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以倾斜的姿态插入天空,融入远方的晚霞。我们仨站在街边,看那熊熊的火光。
消防车来了,进不了巷子,一辆面包车堵着路。好不容易找来拖车,消防车架起云梯灭火,基本不剩下什么。警察来了,记了个笔录,说先安顿下吧,挺晚了都,孩子也累了,明天来所里慢慢说。我爸说,好。警察说,另外,邻居家的损失,也得清点一下。我爸找了个附近的旅馆,我把我妈扶到床上。我爸对我说,照顾好妈妈,我出去一下,找点吃的。我说,好,一回头,看见我妈坐着,手揪着床单,张着嘴,无声地恸哭。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泪水,像局部的暴雨。我扑过去抱住她,大声说,妈,不哭了,有我呢。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关于那场火灾,我爸一直以为是意外失火。直到几年后,有人告诉他,厂长听说我爸在写举报材料,就雇了个扒手,趁着我们一家上医院,撬门进来找材料。到处没找着,就把我家点了。我问我爸,有那材料吗?我爸说,有,我随身带着,走哪都不落下。我说,那去举报了没?我爸说,没来得及,证据不够。那孙子还犯了别的事,有次从洗浴中心出来,被人砍死在停车场,便宜他了。我问,是你干的吗?我爸笑了笑,说,不是,那不是我的风格。
回到我初一下半学期的那个春天,我妈出院了,我家被烧了,我们仨住了三天的小旅馆。我妈透析的设备都没了,也没见她再上医院。第四天早上,我起床,发现裤子熨过了,鞋也擦过,我爸对我说,今天别上学了,我们去野餐。我挺高兴,说,妈也去吗?我爸说,也去。我说,去人民公园吗?我爸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三个穿戴整齐,像出门做客似的,我爸拎个包。我们坐上7路车,第四站是焦煤厂,下了车,沿着工厂围墙走。有一段墙倾塌了,我爸搀着我妈,小心地跨了过去。厂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水泥墙面上的大红标语褪了色,杂草长得老高,远看像一片海浪。我们走进办公大楼,我爸把包丢给我,然后背着我妈,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总共有六层,楼顶是一个天台。我爸拉开包,掏出一张塑料布,展平了,找了几块碎砖压住,再把东西一样样摆上去。有两罐啤酒,软包的橘子水,大红肠,葡萄干面包,一包卤牛肉,一包我妈爱吃的酱鸭舌,一袋洗好的枣。我走到栏杆边,半个县城在脚下展开,像一张斑驳的地图。风挺大,阳光刺眼,我眯起眼睛,看见白云在蓝天上走,远处的山与河流。我突然想起来,眼前的风景,跟那天听《与你同在》时看见的一模一样。我爸说,自从焦煤厂停产,这天空的颜色都不一样了。我高兴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想把这景色写进作文里。老黄说,字数不够,环境来凑。老黄还说,征文结果出来了,我入围,全县就我一个,下个月去上海参加决赛。我一直揣着这个消息,没舍得讲,像揣了一块糖,吃完就没了。我家很久没吃糖了。我爸盯着我看,看了好久,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他转头去看我妈,我妈朝他笑。我爸走到我身旁,用温柔的口气说,那咱可要好好准备,争取拿个一等奖,打败那些大城市的孩子。我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一起看远处的风景。风景真好啊。我该怎么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