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秋莎

喀秋莎

讲到底,人都是靠希望活下去的。

2020.06.04 阅读 1241 字数 6363 评论 0 喜欢 0
喀秋莎  –   D2T

毛毛侧卧在凉席上,眼睛闭牢,假装午睡。听见门砰的一声关掉,木楼板嘎吱嘎吱响。毛毛一动不动。楼下,自行车趟过水门汀门槛,“咣当”一记,接着车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毛毛一咕噜爬起来。

毛毛的爷爷从前在洋行上班,有些家底。大人上班,毛毛就在家里拆家什。所有新奇的玩意儿——布谷鸟座钟、蔡司牌相机、胜利牌收音机、手摇电唱机……没一样逃出毛毛的毒手。拆完了,有些能装回去,有些装不回去。爹爹回家就是一通毒打。爹爹下手狠,毛毛被打死过好多回。可是没办法。

姆妈是教会中学毕业的,最喜欢坐在窗边弹钢琴。姆妈一边弹,一边伸长脖子唱“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毛毛闯的最大的一次祸,就是把姆妈心爱的德国蓓森朵芙牌钢琴拆坏了。姆妈气死了,发了好大的火。她指着毛毛的鼻子说,小宗生,将来你要赔给我的。

毛毛大名董卫国,1952年生。那几年,全国诞生了无数的援朝、抗美、卫国。董卫国同学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也不属于坏分子。上课么,调皮捣蛋,问老师一些怪问题,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放学后,功课一歇歇做掉,人就不见了。抓鱼,摸螺蛳,斗蟋蟀,不到天黑不肯回家。

小朋友喜欢互相起一些老气横秋的绰号,姓周的叫“老周”,姓赵的叫“老赵”,姓蒋的不能叫“老蒋”,那是匪军。全年级四个班,只有董卫国一人姓董,自然叫“老董”。礼拜六礼拜天,小黑皮和鼻涕虫在楼下叫,老董,老董,出来白相!爹爹一个枕头掼过来,册那,老子在单位都叫小董,你算老几?

爹爹后来去了青海,姆妈一个人拉扯着老董和两个姐姐。家里的情况一天天坏下去。老董记事起,家里就在不停地卖东西。座钟、地毯、齐白石的画作、欧式丝绒面沙发、成套的红木家具……隔三差五往外面搬。坏了的蓓森朵芙牌钢琴,三钱不值两钿卖掉,换来半个月口粮。到后来,姆妈开始卖衣服,卖首饰,卖结婚时戴的劳力士女表,卖喷过两三次的法国香水。姆妈最难过的时候,会穿戴整齐,头发梳理地一丝不乱,一个人跑去福州路天蟾大剧院看京剧。姆妈一个人坐在三层最后一排,鼓点一响,眼泪就掉下来。老生咿咿呀呀地唱,姆妈把脸伏在手心里,无声地哭泣。戏散了,去盥洗室洗一把脸,回到家里,该缝补缝补,该做饭做饭。

这天音乐课上,老师教大家一首新歌——《劳动最光荣》。老师踩着木质风琴,深情并茂地唱,“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老师唱了一遍,有小朋友在底下挤眉弄眼。老师说,不要讲话了,跟我一起唱。唱到最后一句,所有的小朋友一齐跺脚,大声唱,“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老董——去创造!”

从此,没人再叫毛毛毛毛了。大家都说,老董最了不起,老董最厉害,知道吧,我们的幸福生活都是三班的老董创造的。

老董上了中学。有一天,漂亮的团支部书记来找老董谈话。支书严肃地说,董卫国同学,你多大了?

老董心想,不就跟你一样大吗,装什么外宾?嘴上很服帖,说,十五岁。

支书说,我们都是在党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好少年。到了这个年龄,是不是应该积极向团组织靠拢?

老董把目光从支书凸起的胸部移开,说,报告支书,我成绩不好,觉悟也比较低,还是把入团的机会让给其他同学吧。

支书严肃地说,董卫国同学,这样说就是你的不对了。毛主席教导我们,青年人应该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你这种态度,是典型的不思进取、自暴自弃。再说,入团这种事,是你让的吗?

老董没有办法,乖乖打了入团报告。不久,团支书得到表彰,她所在的班级每个人都打了报告,包括后进生老董、留级生鼻涕虫、门门功课不及格的小黑皮。老董苦笑,心里明白,这个团,自己是一生一世入不进的。

老董初中毕业,正赶上“祖国山河一片红”。老董收拾了行李,跟着大部队去插队落户。78年回城,老董进了街道工厂,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从一个工厂师傅那里学会了冲洗照片。自己在家里搭个暗房,平时帮别人拍拍照片,赚点小钞票。

到了年底,老董每个周末都往长兴岛跑。当时长兴岛没有一家照相馆。老董端着爹爹留下的蔡司相机,像个货郎一样,从一个村跑到另一个村,给农民拍照。这个时候的农民,手里是有点闲钱的。老董随身带一把小提琴,或者尤克里里。拍照的大多是女人。她们叫住老董,羞涩地请他等一等,自己回屋梳洗,换身新衣裳。想了想,把小孩叫回来。老董不厌其烦地指导,小提琴该怎么放,尤克里里怎么拿,手的位置怎么摆。镜头前,女人的表情拘谨而温柔。小孩脸上还沾着泥巴,笑得龇牙咧嘴。还有些一辈子没拍过照的老人,他们端坐在板凳上,对着镜头,神情肃然。他们说,活够了,见得多啦,就差一张放在棺材上的照片了。

一张照片一块钱。先交钱,老董承诺,一周后把照片送来。等第二次去的时候,老董故意绕一大圈,手里攥着最满意的几张照片,见人就问:同志,认识这个人吗?这个呢?他家住哪?……哦,我是来送照片的。

生意大受欢迎。每个周末都能拍六七十张,抵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收摊了,总有农民兄弟请老董去家里喝点小酒,谈谈山海经。夜里酒足饭饱,就睡在人家家里。

后来,岛上开了家照相馆。加上有人眼馋老董,也带个相机去拍,相机里不装胶卷,收了钱就跑掉。老董的业务渐渐不好做了。这一年,有朋友从深圳回来,说特区到处是发财机会。老董动了心。他辞掉街道工厂的工作,卷个铺盖,背着蔡司相机,告别了姆妈,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南下的49次列车。

八十年代初的深圳,充斥着各类演出团体,有歌舞团,有马戏团,还有“时装模特队”。老董手巧,在一家名叫“夜玫瑰”的歌舞团负责舞台灯光。空闲时,也给演员拍点宣传照。

团里有个苏联姑娘,名字一长串,大家图方便,叫她喀秋莎。喀秋莎是典型的东欧美人,个子高挑,身材凹凸有致,特别是一双深邃的绿眼睛,简直迷死人。演出从晚上八点开始,先是一个女孩子唱两首邓丽君,接着一个小伙子上来跳一段霹雳舞。老董会弹吉他,偶尔也上台,唱几句John Denver或者Karen Carpenters。随后,演出进入了高潮。主持人高喊,女士们先生们,ladies and gentlemen,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莫斯科天鹅湖剧团的安娜·卡列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喀秋莎!主持人基本属于瞎讲。台下一片骚动。幕布徐徐拉开,喀秋莎穿着贴身的苏式军装,歪戴船形军帽,款款步出。掌声、口哨声一片。喀秋莎微微一笑,向台下挥手打招呼,一口标准的广东话,雷猴啊!逮嘎满胸猴!男人们沸腾了。手风琴响起,喀秋莎伴随着音乐轻轻地摇摆,唱道: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一遍国语,一遍粤语,再唱一遍俄语。男人们如痴如醉。别的演出团是女八路、红色娘子军,顶多是国民党女特务,喀秋莎是苏联女红军,攻克柏林的那种。每次演出结束,剧场外的橱窗玻璃碎了一地,喀秋莎的照片总是不翼而飞。

喀秋莎租住的房子在三楼,有男人为了偷偷看她一眼,顺着外墙水管爬上去。喀秋莎受了几次惊吓,白天都不敢拉开窗帘。喀秋莎来找老董,老董说,放心,交给我好了。他拎来一桶凡士林,又借来梯子,在水管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喀秋莎感激老董,请他吃西餐,地点定在刚开业不久的荷里活咖啡馆。老董先到,坐了一会,远远看见喀秋莎走来。喀秋莎穿一件鹅黄色连衣裙,化了淡妆,抹一点腮红,更显得肤白如雪。喀秋莎坐定,朝老董笑一笑,明眸皓齿,顾盼流连。老董看呆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用粤语聊天。喀秋莎的老家在拉脱维亚,属于苏联加盟共和国,祖辈是里加的贵族。布尔什维克掌权后,家族就成了专政对象。喀秋莎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偷渡出境,辗转到了香港。妈妈嫁了个香港人,喀秋莎一个人来到深圳。两人从波罗的海聊到黄浦江,从里加老城讲到十六铺的弄堂。老董问喀秋莎,那部卫国战争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就是有红军女战士洗澡的那个,你看过吧。喀秋莎点点头。老董作捶胸顿足状,作孽啊,国内上映的时候,这段剪得一秒不剩。多少人兴冲冲跑去看,骂咧咧回来。老董有个邻居,是离休干部,有天去看了场内部的无删节版,回来到处讲,女战士们的身体是怎样雪白晃眼。有个老革命当场心脏病发作,被担架抬了出去。老革命的老伴哭天喊地,直骂苏修害人不浅。喀秋莎咯咯咯穷笑。老董说,以后一定要去趟苏联,看一遍原汁原味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哪怕听不懂俄语呢。喀秋莎嫣然一笑,董,我教你俄语,你教我上海话好不好,我还没去过上海呢。

老董成了喀秋莎的专职司机。喀秋莎演出结束,老董在后台等候,然后骑自行车送她回家。喀秋莎坐在后座,抱着老董的腰。一天夜里,两人分别时,喀秋莎勾住了老董的脖子。喀秋莎双唇滚烫,在老董耳边轻轻地说,想看女红军洗澡吗?

在老董的记忆中,那段日子就像电影一样,美好地不真实。老董的老蔡司坏了,喀秋莎有一台苏制基辅牌相机。没有演出的时候,老董骑车带喀秋莎去郊外,给喀秋莎拍照。老董的眼睛也像镜头一样,所有的所有的底片,全都是喀秋莎。

过了半年,老董写信给姆妈,请她来广州玩。姆妈到了广州,喀秋莎陪着姆妈吃饭、逛街、打麻将。有一天晚上,看姆妈心情蛮好,老董试探着问,姆妈,你觉得喀秋莎怎么样?

姆妈笑眯眯地说,这个苏联女人蛮发噱的,广东话讲得那么好。

老董说,喀秋莎是我的女朋友。

姆妈一呆。

老董接着说,我们准备要结婚了。

姆妈跌坐在地上。

老董扶起姆妈,感觉姆妈在发抖。

姆妈说,要死啊!要死啊!这个苏联女人肯定是特务,克格勃,你不要跟她搭一起。

老董心想,克格勃晚上还跟我睡觉呢,嘴上说,好笑吧,你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党政军校,又没有国防科技情报,一无是处的一个人,人家跟我搭有意思吧。无非是看你儿子吊儿郎当,人家觉得蛮有劲的。

姆妈说,就是呀,你想想看,人家凭什么喜欢你呀,肯定是有目的的。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姆妈恍然大悟地说,我想呢,一个外国人,怎么广东话说那么好,肯定是专门培训过的。

老董说,不可能的。

姆妈哭天抢地起来,我命苦啊,男人没了,眼看着儿子也要没了。

老董说,烦死了。

姆妈哭着说,你不要害自己。你害自己算了,不要害了全家。

姆妈要回上海了。临走的时候,姆妈对老董说,你讨这个女人,我就去死。

老董没办法,跟喀秋莎摊牌。喀秋莎眼泪汪汪:我会戒酒,也会戒烟,以后我不穿高跟鞋了。还有什么不好,你跟我说,我改。

老董泪如雨下,你没什么不好。

喀秋莎也哭了,董,我不明白。

老董说,喀秋莎,你不要怪我姆妈,她很苦的。我爹爹59年被送到青海劳改农场,到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姆妈一个人把我和两个阿姐拉扯大。我不能不听她的话。

老董接着说,姆妈以前喜欢唱《莉莉玛莲》,后来搬了几次家,钢琴也卖了。再后来,她跟着里弄生产组的阿姨们排样板戏,唱《红色娘子军》。你再让她唱《喀秋莎》,她唱不来的。

喀秋莎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上海人为什么不说“爱”,只说“欢喜”了。欢喜,就是开心。两个人在一起要开心。不开心,就不是爱了。你跟我结婚,你妈妈不会开心,你也不会开心的。

老董低下头。

喀秋莎说,董,我想去你出生的地方去看看。

喀秋莎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明。老董给喀秋莎买了件军大衣,喀秋莎剪短了头发,戴上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喀秋莎高,可以假扮男人,臃肿的军大衣遮盖了所有的身体细节。广东的冬天不冷,好在也没引起更多的怀疑。发往上海的50次列车要开一天一夜,老董买了四张软卧票,等于包下了一个隔间。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抵达上海北站。

老董把喀秋莎安顿在姐姐家里。第一天,带她逛了外滩、南京路、城隍庙。第二天,带她去看了自己的小学、中学、街道工厂。第三天,喀秋莎说,我要走了。老董心如刀绞,说,我送你回去。

喀秋莎快要哭出来了,董,我心里难过,你让我一个人吧。

老董托了铁路上的朋友,照顾好喀秋莎。两人在站台诀别。老董说,路上小心点,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你就说自己是新疆人,从乌鲁木齐来的,党的政策亚克西。

喀秋莎拉一拉老董的手,董,我会记得你的。

老董说,忘了我吧。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喀秋莎说,不会的。

老董说,会的。不开心的时候,你就唱歌,就跳舞,就笑。幸福的生活不是我老董创造的,是自己创造的。讲到底,人都是靠希望活下去的。

喀秋莎说,董,我已经看过你出生的地方了,希望有一天,你也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老董说,我会去的。

喀秋莎凄然一笑,不知道那时候我在哪里。

老董心中一阵酸楚,他低下头,不敢看喀秋莎的眼睛。

喀秋莎解开背包,拿出那台基辅牌相机,董,这个送给你,我用不着了。

喀秋莎最后拥抱了老董,在他耳边说,欢喜你。

老董目送喀秋莎上车。快过年了,火车上人很多。喀秋莎穿着军大衣,戴着绒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背着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箱子,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喀秋莎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她坐在窗边,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老董。往后的岁月,这双眼睛无数次地出现在老董的梦里。老董想挥挥手,想给喀秋莎一个轻松的微笑。他的手僵住了。列车轰隆驶去,一节一节,像断断续续的时光,远去了,永远不再回来。老董心里明白,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老董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姆妈正在灶披间炒咸菜毛豆子。

姆妈炒好了菜,端进房间里。老董正捧着相机发愣。

姆妈神情紧张,这是啥?

老董说,苏联相机。

姆妈说,我知道是相机,里头是啥?

老董讲,你有劲吧,里头就是镜头和快门,还有就是胶卷,你又不懂的。

姆妈跳起来,这个东西不能要。

老董一呆。

姆妈讲,我警惕性很高的。苏联人的东西,你外面看看是个相机,其实里面有机关的。哪天你对着领导人拍照,一颗子弹就射出来了。

老董反而笑了,你觉得你儿子,哪一年会给领导人拍照呢。

姆妈穷哭,一边哭一边拍自己的大腿,这下完了呀,我儿子要吃官司了呀,全家门都完了呀。

老董看了一会姆妈,面色铁青,说姆妈,我拆给你看。

镜头、透镜、胶卷盒……一样样拆出来,拆了足足半个多小时。老董说,有枪吧,有子弹吧,有窃听器吧。

姆妈紧闭双眼,神情黯然。

老董说,这样你满意了吧。

老董觉得嘴巴发苦。他说,姆妈,你出去一下,我要把相机再拼起来。

姆妈走出房门,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

老董留在了上海,他租了间店面,开了间照相馆。招牌是老董自己写的——里加照相馆。

老董五十岁那年,有一回逛旧货店,逛到一台蓓森朵芙牌钢琴,跟姆妈那台一模一样。老价钿了。老董买回来,请人调试,音色完美如初。老董每天擦两遍,擦到胡桃木油光发亮。他在心里讲,姆妈,这台钢琴算我赔给你的。

姆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有天晚上,老董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董卫国同志对吧,我是雪珍。

老董说,可以讲得具体点吧。

女人说,我是你初中团支部书记呀。

老董一愣。

支书讲,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你了。

老董一呆。

支书又讲,有两个整版唻,专门讲你开照相馆的事情。我收藏了。

老董一吓。

支书讲,董卫国,你现在老厉害,老了不起了。

老董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那么,现在团组织终于肯定我了?

支书扑哧一声笑了,三十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调皮捣蛋,看来人是不会变的。当年有一首关于你的歌,还记得吗?

老董说,记得的。你们拿我开玩笑,说幸福的生活是我老董创造的。我怎么会忘掉?

支书又问,报纸上讲,照相馆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以前的外国女朋友,是真的吗?

老董说,瞎讲的。

支书感慨,想不到啊,皮大王董卫国,是一个专情的男人。

老董说,谢谢侬好吧,一把年纪了,不要拿我寻开心。

支书感慨,真的都是一把年纪了。时间过得真快呀,现在你是真的老董了。

支书最后讲,哪天我来你的照相馆,看看老同学,拍张照可以吧。

老董说,好的。

老董买了张去拉脱维亚的机票。苏联早已解体,航班仍经莫斯科转机。在里加国际机场降落前,可以看见蔚蓝色的波罗的海。阳光照耀着老城,托姆斯基大教堂的尖顶闪闪发光。年轻的姑娘们走过古老的广场,老董坐在台阶上,久久地发呆。

几年后,新版《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上映了,仍旧有女红军洗澡的镜头。老董坐在空荡荡的影院,看着那些美好的酮体,想起了自己的青春。

这天夜里,老董又梦见了喀秋莎,坐在远去的火车上。在梦中,一切失去了色彩,唯有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像宝石落在湖底。

路明
Jun 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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