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生活与哲学观

一只猫的生活与哲学观

我出生在一个堆满干草的谷仓深处的一只木桶里。

2022.07.06 阅读 371 字数 3879 评论 0 喜欢 0

我出生在一个堆满干草的谷仓深处的一只木桶里。光线照在我紧闭的双眼上,因此头八天,所有东西在我看来都是粉红色的。

到了第八天,情况好了一些。我睁开眼睛,看到漆黑的阴影上倾泻下一大片光亮,尘埃和飞虫在其中舞蹈。干草又香又暖,蜘蛛悬在屋瓦下静眠,小虫子“嗡嗡”叫着。这一切都那么美好,让我有了勇气。这一片白晃晃的光亮,经一道金色光柱连到了屋顶,其中有亮晶晶的小飞虫在旋转,我想要碰碰这亮光。然而我像团烂泥般滚了下来,眼睛火辣辣地疼,腰也擦伤了。我透不过气来,一直咳嗽到了天黑。

等我的双腿长结实了,我就出了门,很快便和一只鹅交上了朋友。那是个值得敬重的家伙,因为她的肚子总是暖暖的,我缩在她的肚子下面,一边听着她的哲学演说,这深深地影响了我。她说,这农场家院就是个联盟共和国,人是最勤劳的,所以被选为首领;狗虽然好动不安分,却当上了护卫。我在那亲爱朋友的肚子下面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一天早上,愣头愣脑的厨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些大麦。鹅伸过头去,厨子抓住了鹅的脖子,抽出一把大刀。我叔叔是个警醒的哲学家,跑了过来,开始劝诫正乱喊乱叫的鹅。他说:“亲爱的妹妹,吃了你的肉,农场主就能变得更聪明,能更好地看护我们;吃了你的骨头,狗们就能更有力气保护你们。”他说完这番话,鹅不作声了,因为她的头已经被砍了下来,脖子上血流如注。我叔叔跑过去,衔着鹅头飞快地离开了;而我怯生生地走到血泊边,想都没想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味道好极了。我跑到厨房,想看看还能不能再搞一点。

我叔叔是只深谙世事的老猫,非常老,他教给了我世界通史。

万事初始之时,他刚出生,主人离世,子女送葬;仆佣们载歌载舞,牲畜们得解放。喧嚣与骚乱,一只羽毛美丽的火鸡被同伴们啄光了毛。晚上,一只白鼬潜入,吸干了四分之三的斗鸡们脖子上的血,他们当然再也不能叫了。家院里的场面十分精彩,狗们不时地吞吃着鸭子,马群欢快地踢断了狗背;至于我叔叔,他“嘎巴嘎巴”地嚼吃了六只小鸡,他说,那真是一段美好时光。

人们回来的那晚,鞭打惩罚开始了。我叔叔挨了一鞭,被扯下了一撮毛。狗们被紧紧拴了起来,他们悔恨地哀号着,舔着新主人的手。马儿们又披上马鞍,虔心于自己的职守。被保护起来的家禽们,感恩地“咯咯”叫着。只不过,再过六个月,等禽蛋批发商经过,她们就有五十只会被宰杀。至于我那已故的好友曾所属的鹅群,则拍打着翅膀,说一切都恢复了秩序,齐声赞美农场主是救世主。

我叔叔虽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承认,情况比以前有所改善。他说,我们最早的祖先十分野蛮,到现在森林里还有和我们祖先一样的野猫,抓不到什么田鼠或山鼠了,更常吃到的是枪子儿。还有一些野猫干瘦干瘦的,掉光了毛,在水沟里跑来跑去,发现已经抓不到什么老鼠了。而我们,享受着尘世间最高级的欢乐,在厨房里谄媚地摇着尾巴,“咕噜咕噜”地发出乞怜的低叫,舔着空盘子,每天最多也不过挨十来个巴掌。

音乐是一门来自天堂的艺术,毫无疑问,我们的族类有此天赋。音乐来自于我们的肺腑深处,人类对此了如指掌,他们制作小提琴就是想要效仿我们,想要模仿我们的肚腹。

有两样东西给我们的天籁之音带来灵感——群星和爱情。人类啊,拙劣的模仿者,可笑地拥挤在地下室里,乱蹦乱跳,以为能和我们相比。而我们要在屋顶的最高处,在深夜的星辉下,当全身毛发战栗,我们才能呼出这神圣之曲。他们嫉妒得发狂,诅咒我们,朝我们扔石头。他们气得要命,我们肃穆的低嚎,有穿透力的高叫,华丽的狂呼,随性所发的幻想曲,能平复最叛逆的猫的灵魂,这一切,他们平淡无味的声音永远无法企及。我们轻颤着发出这些声音,达到高潮时,群星战栗,月色发白。

青春多么美好,那些神圣的梦想真让人难忘!我也曾爱过,也曾用我的男低音咏唱着转调,在屋顶上奔跑。我的一个表妹被我的歌声打动,两个月后生了六只粉白相间的小猫仔。我冲过去,想吃掉他们。我是他们的父亲,这是我的权力。谁能想得到,我的表妹,我的妻子,我想与之共享这顿美餐的人,竟然扑到了我脸上。这野蛮的行径激怒了我,我当场就掐断了她的脖子,然后我就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这一窝猫仔。这些倒霉的小东西一点用都没有,连他们的爹都喂不饱,他们的小肉肉让我的肚子难受了三天。

我对这些激情感到了厌倦,于是放弃了音乐,回到了厨房里。

我真怀念那完美的幸福时光,我想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重要的经验。

当然了也包括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在池边打个盹儿。一股香味儿从发酵的厩肥那儿飘过来,一根根干草在阳光下闪亮。火鸡们多情地转动着眼睛,任由红色的肉冠搭在喙上。母鸡们在草堆里翻刨着,大肚子贴在地面上吸取着热量。池塘波光粼粼,昆虫们聚在一起乱挤乱爬,在水面上掀起了很多泡沫。小虫子们在白墙上青色的坑坑洼洼处聚集着,使那些凹陷处的颜色更显得发暗。眼睛半闭着,恍然如梦,无所思,也无所求。

到了冬天,蜷坐在厨房的炉火边就是极乐。火舌舔舐着木柴,“噼啪”声中火星飞溅,木柴上的小枝条断开、卷曲,黑烟盘旋,顺着黑烟囱飞上天空。此时,铁扦子旋转着,传来和谐悦耳、令人心安的嘀嗒声。铁扦子上的鸡肉烤成焦褐色,亮晶晶的,好看极了。烤化了的油脂使鸡肉的颜色变得温润柔和。美妙的香味传来,挑逗着嗅觉。舌头不由自主地舔着嘴唇。鼻子深吸着油脂散发出的美味。眼睛欣喜若狂地望着上苍,等着厨子打开炉子,拿出鸡肉,把属于你的那块分给你。

正吃食的,心花怒放;吃饱了的,心满意足;那些躺着在消化的,就更是称心如意了。而余下的,则再也不空虚和躁动难安。最幸福不过的,就是那肚满肠肥、暖洋洋地蜷成一团的,觉着肚子里无比地受用,身上的皮都欢喜得要开出花来。一阵精妙难言的痒酥酥的感觉穿透身体,轻轻撩拨着每一个地方。体表体内的每一处神经都十分享受。毫无疑问,如智者所言,如若这世界是一个有福的神灵,那这大地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肚子,永世无歇地在阳光下烘烤着圆圆的肚皮,消化着在里面的生灵。

沉思让我的思绪发散开去。凭借着有效的方法、可靠的推测和长久的专注,我已经参透了一些自然界的秘密。

狗这种畜生奇形怪状、脾性多变,永远让人觉得像个怪物,其出生成长完全不符合任何规律。事实上,尽管他们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可是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总是忙碌好动、蹿来蹿去,甚至在他们吃饱喝足、无忧无虑的时候,尽管这么做毫无理由,也绝无必要。就算灵巧、优雅、谨慎的美德放之四海而皆准,可这样一种总是粗鲁唐突、乱吠乱叫的疯子,怎么能容许他们往人身上扑?人们又是手挡脚踢又是不予理睬,他们还追前逐后。造物主最宠爱的杰作是我们猫族,可为什么这种畜生会对我们恨之入骨,把我们撞翻而自己毫发无损,并不想吃我们的肉却要撞断我们的骨头?

这些矛盾现象证明了狗是遭天谴的一族。毫无疑问,他们的身体里停驻着有罪而被惩罚的灵魂。他们在遭受这些苦难,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是焦躁不安。而他们自己却不明白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四处搞破坏,为什么会被痛打,为什么一天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被拴住。他们憎恨美好善良的事物,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想把我们掐死。

渐渐地,我的头脑冲破了成长过程中禁锢我们的那些偏见,我的眼前出现了光明,我能够自己思考了。就这样,我找到了万物的真正缘由。

我们最早的祖先(还有那些野猫们也这样认为)说,天空是一个很高很高的阁楼,屋顶严严实实,太阳永不刺眼。我姑姑说,在那阁楼里有一大群肥老鼠,太肥了,行动起来费劲得很,而且吃掉得越多,他们就来得越多。

很显然,这都是那些穷鬼们的看法,他们从没吃过老鼠,也没法想象漂亮的厨房是什么样子。况且阁楼是木头颜色的或灰色的,而天空是蓝色的,这就完全让人迷惑不解了。

事实上,他们还引用了一个精妙的理论来支持他们的看法。他们说:“很显然,天空是用麦管或面粉做的一个阁楼,因为天上经常都会出现金黄色的云朵,就像扬麦子时出现的烟尘;或者白色的云朵,就像和面时扬起的面灰。”

可我告诉他们,云朵不可能是由一片片的谷物或一团团的面粉构成的,因为云朵落下来,就变成了雨水。

而其他一些稍有点文化的猫就声称说,烤炉就是神灵,它是美好万物之源,永不停息地转动着,永远燃着熊熊烈火却不会被烧毁,只要盯着它看就能进入极乐。

在我看来,他们说得不对,因为他们是从远处透过窗户来看的,那样看烤炉坐落在那宛如落日余晖般色彩斑斓、闪耀生辉、充满诗意的烟雾之中。至于我,我整日里就坐在它旁边,我知道人们会清洗它、修补它,把它擦干净。从心灵和胃的那些纯真朴实的幻想中获取知识,已经让我迷失了。

我们必须要开阔思维,才能接触到更丰富的理念,才能有更可靠的手段进行思考和推理。自然界无处不以其本相出现,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所有这些动物来自何处?来自一个蛋,这大地就是一个裂开的巨蛋。

这山谷就是一个看得见的世界,如果你好好看看它的形状和边界,你就会相信我说的确实无疑。它就像一个蛋一样呈凹形,与天空相连的锋利边缘是锯齿形的,尖尖的,白色的,就像是裂开的蛋壳。

一块块蛋白和蛋黄凝固紧实,就构成了那些石块、这些房屋,还有整片坚实的土地。有些部分保持柔软,构成了人们耕种的土层;还有的在水里流动,形成了池塘和河流,每到春天,又有了新的成分在其中流淌。

至于太阳,没人会怀疑它的作用。它就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火把,在那蛋的上方来回移动,用文火柔和地烘烤。人们特意把蛋打开,就是为了能更好地受热;厨子就常常这样做。整个世界就是巨大的一摊炒鸡蛋。

聪明睿智如我,我对这自然、对人类、对任何个体,都没有更多的问题了,也许除了对烤炉里的几个小小美餐还有些疑问。我只需沉浸在我的聪慧之中,因为我的完美已经到了极致。在我之前,没有哪只猫曾如我般参透这些奥秘。

Jul 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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