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害化处理

无害化处理

他仿佛接受了神明的启示,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目标而奋力求索,踏上一条条前途未卜却又命中注定的征途。

2022.06.09 阅读 319 字数 7757 评论 0 喜欢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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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北京最热的一天,徐昂大汗淋漓地赶到单位,从主编口中得知了郑大海去世的消息,当即就被委派去中县做专题采访。这是他两年后第二次前往中县。

中县因地处中原腹地得名,经济发展长期落后,最近几年才稍有好转。郑大海是中县名人,早年在南方承包工程,十二年前来到中县的新野镇,创办了一个病死禽畜无害化处理厂,同时捐资办学,将原本面临撤并的新野中学保留下来。不过郑大海最有名的事迹还是他领养了将近二十个孤儿,其中最大的两个孩子是从南方带来的,现在已经工作。郑大海为人低调,一般记者采访都是厂里的办公室主任出面接待,安排在食堂吃顿饭,参观一下厂子,然后直接送回车站。不过徐昂上次去时,由于他所在的杂志社名头很响,郑大海破例出面陪他吃了顿饭。郑大海说没必要专门采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吃饭时聊。

那顿饭不算丰盛,但颇具特色,吃的是当地的散养鸡和黄牛肉。只是无论徐昂问什么问题,郑大海都会把话茬扯到厂子上,大谈如何将病死禽畜消毒处理,经过绞碎、杀菌、烘干、过滤等工序,生产出富含营养元素的有机肥料。徐昂听得食欲索然,他之前准备的关于收养孤儿、捐资助学的问题都被郑大海一语带过,最后只能凑出一篇盛赞新野无害化处理厂技术先进、管理创新的文章,怎么看都像是一则广告。

徐昂到达新野镇时已是傍晚,厂办薛主任派人把他接到了镇招待所。此时镇上的记者数量已经能凑够两支足球队,徐昂的左右隔壁住的都是记者,一个是《时事周刊》的主笔肖儒敏,另一个则是《南方晨报》的记者葛辉。

郑大海是在车间视察时突发心梗离世的。他两年前就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却一直没有随身携带急救药的习惯。车间的工人眼看着郑总捂着胸口躺倒在地,闻讯而来的医务室大夫居然只带了血压计,见状又差人回去拿急救箱。而等到救护车赶来时,郑大海已经基本没有呼吸。

追悼会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之后还有个简单的记者招待会。目前丧事和各种杂务都是薛主任负责,郑大海离世前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工厂现在群龙无首,两个副厂长互不买账。郑大海在南方时妻子就病故了,两人当时还没有子女。来到中县后,郑大海也一直没有组建新的家庭,除了工作就是照料他领养的孩子。郑大海不让记者去采访那些孩子,谁要是敢跟他纠缠这件事,他就立刻翻脸。

晚上吃了饭,徐昂打算早点儿休息,却听有人轻轻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隔壁的肖儒敏。

“小徐吧?我是肖儒敏,听薛主任说你住在这间。”肖儒敏热情地跟徐昂握了握手,“要不要来我屋里坐会儿?《南方晨报》的小葛也在,我买了点儿啤酒,咱们一起聊聊。”

肖儒敏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前辈,徐昂不好推辞,只得跟了过去。

进了房间,徐昂才发现肖儒敏住的是个套房,比自己的要大出不少。

肖儒敏看出徐昂在想什么,笑呵呵地说:“我以前跟老郑有过接触,所以这次薛主任特意安排了一下。来新野的记者里面,就咱们三个是厂里接待的,其他记者想订镇招待所都订不到。”

徐昂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肖儒敏是什么意思。

不过肖儒敏没有就着话头继续说下去,只是招呼徐昂坐下。他们喝的是一种当地牌子的啤酒,度数不高,口感清爽。肖儒敏心情很好,讲了不少自己杂志的秘闻,葛辉和徐昂都听得格外入神。

“小葛,你以前采访过郑大海吧?”肖儒敏突然话锋一转,“这人是不是不好接触?”

葛辉放下酒杯,无奈地点头道:“对,三年前他刚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时我来过一次。他不太爱谈自己收养孤儿的事情,资助学校也只字不提,主要就讲他的生意经。”

看到肖儒敏的目光飘过来,徐昂便直言自己也有过类似经历。他大概猜到了肖儒敏的用意,《时事周刊》、《南方晨报》和徐昂的杂志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报刊,肖儒敏应该知道他和葛辉都来过新野,想从中打探消息。

“肖老师,您是不是以前也见过郑大海?”葛辉问道。

“是,我见他比你俩都早。”肖儒敏若有所思地说,“当时老郑还不太有名,不过就已经这个脾气了,铁板一块。”

葛辉抿了口酒,笑道:“您真有意思,我就知道您是想跟我们谈谈郑大海。”

“嗨,工作嘛。你们俩都是如今媒体界的青年才俊,我挺高兴有机会跟你们聊聊。按理说,郑大海收养孤儿、捐资助学的事迹非常突出,做企业也是把好手,他的无害化处理厂全省闻名。但这么个人物,多年来的新闻都是千篇一律,从来没有一篇有深度有影响的报道。”

“有的人就这样,你越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他就越不说,把嘴捂得比什么都严。”葛辉已经有点儿喝高了,话越来越多,“肖老师,我挺佩服您的,我现在对新闻没那么高追求了,大部分新闻还不是咱们这帮人添油加醋搞出来的。”

肖儒敏听了哈哈大笑,徐昂跟着一起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之后葛辉的言行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搂着肖儒敏的脖子,对其称呼也从“肖老师”变成了“肖大哥”。

眼看两个人已经喝得辈分大乱,徐昂便推辞头痛,回去休息了。

2
徐昂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大雨瓢泼,天色格外阴沉。他匆匆在餐厅吃了早饭,碰见有些疲惫但头发梳得条分缕析的肖儒敏,据说昨天的酒喝到了半夜两点。

“小葛还没起来吧?”徐昂问道,“要不我去叫他一下?”

肖儒敏摇摇头:“我来餐厅前敲了敲门,没动静,估计已经去殡仪馆了。年轻人还是精力好,昨天我俩喝的量差不多,我到后来都站不稳了,他还一点儿事没有,照顾我躺下才走的。”

参加郑大海追悼会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大批穿着新野中学校服的学生格外引人瞩目。该省分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副省长也出现在追悼会上,足以见得郑大海在当地的影响力。

在家属向死者鞠躬告别的环节,郑大海收养的那些孩子终于露面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已经是成年人模样,应该就是郑大海从南方带来的养子。徐昂站在灵堂门口,远远地眺望着。他惊讶地发现这帮孩子里只有一个女孩,不由得心里有些别扭。

不只是徐昂,站在灵堂外的所有记者都抻长脖子打量着郑大海收养的孩子。薛主任领孩子们冲着郑大海的棺木三鞠躬,然后就把他们带到了旁边。

“留圆寸的那个男孩叫郑佩,是郑大海养子里面的老大,站他旁边的那个瘦高个叫郑瑶,是老二。”肖儒敏不知何时来到徐昂的身边,跟他说道。

徐昂颇为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他俩大学读的都是师范学院,老大在北京,老二在省城,现在一起在新野中学任教。老大刚毕业时去西藏支教了两年,通常他们学校只有保送研究生的学生干部才去支教,而且也就一年。郑佩是学工支教团里第一个放弃保研资格自愿支教的。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手下一个记者去采访他支教的新闻,从学校那边得到了不少资料,但郑佩本人却拒绝采访,最后稿子也没写出来。”

和郑大海一样呗,徐昂心想道。他又看了看笔直地站在灵柩旁边面色黯然的郑佩,忽然觉得这人似乎有点儿眼熟。

追悼会进行得很快,郑大海不是本地人,所以中县那一套移灵、哭灵之类的规矩都省了。刚一结束,棺木便由较大的几个孩子抬到火化炉,等捡完骨灰就送到不远的北山公墓下葬。郑大海亡妻的墓地也在那里,前几年专程从南方移过来的,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相逢九泉。肖儒敏这时走进了灵堂,徐昂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见薛主任忽然闪了出来。

“姓肖的,郑老板都走了,你差不多得了。一会儿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薛主任的语气很严厉。

昨天看到薛主任给肖儒敏安排的套房,徐昂还以为他俩关系不错,现在来看似乎不是。肖儒敏没说什么,讪讪地转身离开,徐昂和其他记者更不敢再往前一步。

厂里给记者安排了巴士,不去墓地,直接回工厂食堂吃午饭,然后就是记者招待会。徐昂刚吃完,碰见了衣服被淋湿的葛辉,落汤鸡似的坐在食堂角落里抱着笔记本打字,徐昂隐约觉得一上午都没见过小葛。不过徐昂没在意,经历了昨晚的酒局,他对此人的印象一般。

薛主任随着出殡车队去了墓地,记者招待会由一个副厂长主持。没有任何有新意的内容,副厂长对记者关于郑大海收养孤儿、捐资助学的回应仿佛早上领导致的悼词:郑大海先生心系国家,深信教育乃强国之本,长期以来捐资助学振兴地方教育事业……

就在副厂长宣布招待会到此结束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满屋子的记者一片哗然,副厂长怎么招呼也无济于事,大家一起朝声音响起的方向寻了过去。

疑惑不安的人们步出会场,摸索着来到冷藏库的门口。只见两扇厚重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工瘫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指着一摞码得很整齐的死猪。率先走进冷藏库的几个人发出了恐怖的惊叫声,吓得徐昂倒吸了口冷气。他探头进去,看到肖儒敏背靠着那摞死猪坐在地上,头部左侧凹进去了一大块,顺着伤口流出来的血迹已经在地上凝固。最初的震惊过后,冷藏库里安静了十多秒钟。徐昂明白大家在想什么,无论郑大海多么讨厌媒体的打扰,新野无害化处理厂连同整个镇子,注定难逃一场波折。

根据主编的指示,徐昂在新野镇多呆了三天,详细了解、记录肖儒敏死亡事件。那天发现尸体后,目瞪口呆的副厂长赶紧吩咐手下报警,所有在场人员都被叫到中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进行问讯。不过警方没有扣下任何人,包括发现尸体的女工。她当时是在例行检查、维护冷藏库,有排班表作为证明。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几名刑警来到了工厂,把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薛主任和保卫科龚科长带走了。

薛主任在灵堂门口对肖儒敏说的话很多人都听见了,徐昂在刑警队进行了如实的汇报。当时问讯他的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可见其他人也是这样交待的。

龚科长最初是以协查的名义被带走,但是马上就转为刑事拘留。警方拒绝在案件侦办阶段透露具体情况,但人们私下传说,龚科长没去出殡,理应在招待会现场执勤,然而当时却没人在现场见过他。直到发现肖儒敏的尸体时,龚科长才悄然出现在人群中。

尽管缺乏足够的资料,不少记者还是写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报道,暗示薛主任出于一定目的要灭肖儒敏的口,而龚科长则承担了杀手的职责。

3
三天后,徐昂坐上了回京的火车。当初杂志社派他去中县,为了赶时间买的是动车票,回程却只允许他买需要过夜的特快列车。徐昂向来在火车上睡不着,加上身心疲惫,只能随着车轮“咣当当”的声响辗转反侧。他下铺的东北哥们儿也不老实,一边磨牙一边说着梦话。

徐昂这几天一直觉得心里好像有个解不开的疙瘩,说不清是什么,但足以让本来就无法入眠的他更为煎熬。在上铺翻来覆去几百个来回后,徐昂突然浑身过电般地一激灵,差点儿直接滚了下去。

“天啊,难怪看着眼熟。”他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

整个后半夜,徐昂都没再躺下,晃晃悠悠地坐在上铺用无线网卡查资料。早晨到站后,徐昂直接坐地铁赶到了国家图书馆。在期刊阅览室,他找到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杂志,那是2000年11月号的《时事周刊》。

杂志封面的头条位置赫然是一行黑体字标题:《途江县6·24少年弑师案调查》。

徐昂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杂志。那时保护未成年人的意识尚待提高,文章中直接配有凶手的照片:两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靠墙站着,身体僵直,神色黯然。一个傍晚,他们在途江县实验小学门口,堵住了刚刚放学的二年级学生阮木楠,试图进行抢劫。下班的小学教师徐佩瑶恰好路过,在上前制止时遭到了两个初中生的袭击。岁数较大的男孩用一把三棱军刺对准老师腹部连捅四刀,另一个男孩抓住了老师的肩膀让她无法挣扎。整个行凶过程持续了大约二十秒钟,随后两个男孩才意识到刚才那个小学生已经不见踪影。惊慌失措之下,他们跑到了学校附近的游戏厅,几个小时后就在那里被抓获。

由于不满十四周岁,两个初中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只是被送到了工读学校。文章中写道,徐老师的丈夫,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壮实汉子面对记者失声痛哭,说那两个孩子以前也在实验小学念书,曾是妻子的学生。他愤怒而绝望地质问道:“把犯下如此冷血罪行的孩子,集中到一个师资、生源、软硬件条件都一塌糊涂的学校,究竟是惩罚、放纵,抑或是抛弃?”

徐昂闭上眼睛,回忆起追悼会时的场景。郑佩笔直地站在灵柩旁边,神色黯然,眉宇间的神态与十三年前的样子别无二致。而郑瑶的变化比较大,那张照片里面他是个小胖子,现在却身形瘦高,皮肤黝黑。

记者肖儒敏采用了一个颇具纪录片色彩的描写作为那篇文章的结尾:听见一声“住手”的怒喝后,两个初中生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黑暗中冲向他们曾经的老师。

4
离开还不到24小时,徐昂便再次回到中县。他从市区的火车站雇了一辆面包车连夜赶赴县城,就近找了个小旅社住下。

这样的往返奔波不免给徐昂的行动赋予了某种哲学上的意义,他仿佛接受了神明的启示,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目标而奋力求索,踏上一条条前途未卜却又命中注定的征途。徐昂彻夜未眠,坐在房间里思考过去一周所经历的事情,他确信自己正在度过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段时光。

早晨七点多,徐昂站在县公安局门口,拦住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警官:“程教导员?”

这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刑侦大队指导员吃了一惊,随后对着递过来的记者证露出无奈的表情:“又是肖儒敏的案子?不是之前跟你们媒体讲过嘛,现在关于案情我们无可奉告。”

“您误会了,我是有一些情况想反映。”

坐在程指导员的办公桌前,徐昂把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昨天他在图书馆不仅查到了肖儒敏写的那篇少年弑师案的报道,还查出来了《时事周刊》六年前做的一期关于某省工读学校学生连续失踪的专题,作者同样是肖儒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肖儒敏上一次来中县就是做关于工读学校的新闻,他循着各种线索来到了新野镇,见到了郑大海。但那不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很多年前他们就在途江县认识了。只不过当时郑大海还叫做褚建民,他的妻子徐佩瑶被两个初中生杀死了。”徐昂冷静地说道,“凶手的年龄太小不用承担刑事责任,被退学送到工读学校。褚建民不相信这种措施能让这两个孩子改邪归正,他认为妻子的宝贵生命不应该只换来两个年轻人的加速坠落。我不知道褚建民用什么方式把那两个孩子从工读学校弄出来了,带着他们背井离乡,来到新野镇。褚建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郑大海,然后以亡妻徐佩瑶的名字,给那两个孩子分别取名郑佩和郑瑶,其寓意不言自明。之后几年的事情想必您也有耳闻,那两个孩子渐渐步入正轨,而郑大海收养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程指导员面色凝重地翻看着徐昂递过去的两本《时事周刊》,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老郑这么多年真是……”

徐昂接着说道:“薛主任是郑大海的心腹,可能知道个中情况,因此对知晓郑大海底细的肖儒敏百般提防。不仅如此,他把包括我在内的三个曾经采访过郑大海的记者都安排到镇招待所,也是为了避免其他记者和我们过多接触。只是我无法相信,薛主任为了帮郑大海保守秘密居然不惜派龚科长灭口。”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不妨告诉你,”程指导员终于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说道,“龚大陆,就是龚科长的嫌疑已经排除了,他有不在场证明。”

程指导员给徐昂看了一份追悼会当天中午镇招待所门口的监控录像。中午11点25分,龚大陆来到招待所,跟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向楼梯走去,差不多半小时后,龚大陆又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他去招待所干嘛?”

“是这样,龚大陆的妻子在招待所上班,据说那天中午不舒服,让龚大陆给她送点儿阿司匹林过去。”程指导员解释道,“工厂那边呢,肖儒敏的尸体是12点45被发现的,当时他已经死亡至少有半个小时。从招待所走到工厂最快也要二十分钟,两个沿途店铺的人都作证他们当时看到龚大陆往工厂的方向走,还打了招呼。因此,龚大陆最早12点15分才能赶到工厂,而那时肖儒敏应该已经被杀害了。”

就像刚才程指导员紧盯着那两本杂志一样,徐昂此刻也眉头紧锁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播放的监控录像:“能麻烦您再放一遍监控录像吗?我想看一下龚大陆走进招待所那一刻的画面。”

“有什么问题吗?”程指导员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播放了视频。

“就是这里,停一下!”徐昂激动地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人影,说道,“您看这个正在往外走的人,如果他当时是去工厂的话,有时间杀死肖儒敏吗?”

程指导员吃了一惊:“时间上倒是成立。不过这人是谁?他干嘛要杀肖儒敏?”

徐昂依旧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定格的镜头,半晌才开口道:“程指导员,警方清点过肖儒敏在招待所的遗物吗?”

5
当天下午,几名刑警对肖儒敏生前所住的房间进行了搜查。尽管房间已被清扫过,但是警方依旧从房门把手、抽屉以及床头柜上提取到了多个龚科长的指纹。

在此之前,程指导员给赶来新野镇处理后事的肖太太打了电话。据肖太太说,老肖的钱包、证件都好好的,唯一奇怪之处是他出差时必带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却不见了。

面对再次上门的警察,龚科长承认了他在案发当天中午其实是去了肖儒敏的房间,他的妻子拿备用钥匙帮他打开了房门。薛主任让他把肖儒敏的笔记本电脑偷出来,但是他在房间找了半小时也没发现电脑在哪里,最后只得空手而归。

有了龚大陆的证词,以及徐昂提供的关于郑大海的情况,在看守所里沉默了一周的薛主任终于松了口。他说自己是为了保护郑大海和那些孩子的名誉,才派龚科长去偷肖儒敏的采访资料,准备拿回来销毁。

“看来郑总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实说吧,那些孩子都是郑总买通工读学校的教工,偷偷领出来的。这帮小子来之前一个个都是混世魔王,经过郑总没日没夜的管教,起码知道好好读书,不再惹是生非了。郑总为了这些孩子,一直没有再婚,就这样又当爹又当妈地过了十多年。”薛主任说到最后,老泪纵横,“这么多年,总有记者想来挖新闻,但是他们想过把事情曝光后,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吗?!确实我对那些记者恨之入骨,但是关于肖儒敏的死,我真的一无所知。”

肖太太回家后,在家中的台式电脑里找到了郑大海资料的备份文件。其中大量尚未曝光的内容与最近《南方晨报》发表的一篇郑大海专题新闻如出一辙,甚至连具体行文都毫厘不差。

被捕后,葛辉供认肖儒敏喝醉时向他讲述了郑大海的秘密,还给他看了一点笔记本里的资料。于是葛辉趁追悼会时潜入肖儒敏的房间偷走了电脑,然后心急火燎地往工厂赶,在走出招待所时与刚刚进来的龚科长正好擦肩而过。

“不过肖老师遇害的事情真跟我没关系啊,警察同志,你们要讲证据,可别乱怀疑啊!”葛辉冲着审讯他的警官哭喊道。

警官厉声呵斥:“没人说你跟肖儒敏的死有关系,交待你自己的问题,少打岔!”

徐昂在回北京的火车上依旧辗转反侧。他已经基本写好一篇关于郑大海和那些孩子们的长文,但是经历了新野镇这漫长的一周后,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作为记者的意义。徐昂自觉他不愿像葛辉那样为了爆炸性新闻而沦为鸡鸣狗盗之徒,同时也因为薛主任的话而感到深深的困惑:当一切血淋淋的真相都被无情揭开时,是否有人能像郑大海一样,默默地医治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陈创旧伤?

终于,随着车轮的滚滚颠簸,徐昂渐渐放下了脑海中的各种挣扎,第一次向潮水般袭来的困意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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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立秋当天,XX市中县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7·27新野冷藏库命案”的侦破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果。犯罪嫌疑人郑佩在林芝市巴益区落网,现已押赴中县。警方介绍道,在案件侦办过程中,新野镇无害化处理厂办公室主任薛力扬与新野中学老师郑瑶有窝藏、包庇犯罪分子的嫌疑,目前两人已被刑事拘留。

那天下午,一直顶着主编催促而迟迟没有交稿的徐昂,终于用一个具有纪录片色彩的描写结束了那篇文章:面对突然出现在工厂表示愿意接受采访的郑佩,肖儒敏欣喜若狂。虽然对于郑佩提出去冷藏库进行简单访谈略感费解,但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记者,肖儒敏还是毫不犹豫地随着郑佩走进了冷藏库。正当肖儒敏面对一摞摞整齐堆列的家畜尸体露出惊讶之色时,郑佩掏出了事先藏在腰间的扳手,对准肖儒敏的头部实施了致命的一击。

2014年元旦,全省环保龙头企业新野无害化处理厂由于资不抵债,正式宣告破产。

齐鸣宇
Jun 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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