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姨也分为鸽派和鹰派的话,兰姨一定属于后者。四川地区一米七五的个头,标准男人嗓,里里外外都是个洪钟。
兰姨50岁的时候参加了当地一个夕阳红交友俱乐部。俱乐部老板一度想把她拉入黑名单,因为同样交的是年费,别的阿姨相了三四次就携手去跳广场舞了,兰姨呢大概把全市的适龄秃头男性都相了个遍。
兰姨看上老沈之前结过4次婚,据说都是被她打走的。老沈也没什么特别,中年丧偶,没小孩,地中海发型,沉默寡言。大家都说他们能在一起的原因是他比较扛打。
老沈的确特别温柔,甚至有点娘炮,和兰姨站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小媳妇。上街买菜,兰姨走在前面叉着腰讲价,老沈跟在屁股后面拉着袋子拣鸡蛋。老沈60岁被单位劝退,兰姨冒着烟似的闹到了局长家,结果单位破例让老沈再呆五年,还给涨了两百块工资。
俩人认识没多久就闪婚了。俩人都拿着退休工资,山山水水四处旅游。兰姨连发朋友圈的次数都多了五倍。
到感情稳定下来的时候,兰姨突然接到好朋友的电话,说看见老沈和一个小姑娘在咖啡馆里谈笑风生。
这天晚上老沈回来的时候,看见桌上摆了整整十四道菜,兰姨微笑地坐在对面。老沈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怯生生地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祝贺你找到第三春啊。”
老沈一头雾水,“什么春不春的?”
“看起来文质彬彬,真没想到啊老沈,小姑娘还能泡上。”
“我哪儿来的什么小姑娘?”
“你给我装什么装?两人都浪到大街上去了,要不是今天傅大姐跟我说,还不知道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老沈脸一红,半天没说话。
“你给我交代清楚,不然今天你就给我滚出去住!”
老沈嘟嘟囔囔了半天,“那个……她是……她是我女儿。”
兰姨如临当头一棒,悬在空中许久的一勺鱼汤轰然倒地。“你说什么?”
原来那个小姑娘是老沈和小三生的女儿,前妻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小三和老沈分手之后嫁了个有钱人,把女儿送出去美国留学,女儿上完学就在那儿找了个当地人结婚,现在已经拿上绿卡了。
这次女儿回国是来给老沈下最后通牒的,“爸,你要是不跟我去美国,我以后是不会回国来照顾你的。”又大吹特吹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政策,“你想想,你和兰姨在一起老了怎么办,就你们那点钱,病都治不起。你移民来美国,医疗保险什么都有,还有我和我老公照顾你,你还能过来抱孙子。”
这最后通牒一下,老沈彻底动心了。夕阳红再美也美不过美利坚啊。
老沈去美国之前,和兰姨最后一次爬山,两人气喘吁吁站在山顶,老沈抓住兰姨的手,“我过去了就给你寄钱”。
兰姨把这句话讲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听,也再没去夕阳红俱乐部续费了。她是唯一一个深深相信老沈承诺的人,几乎当成了活着的唯一信念。连微信里专门骗中老年人抽 iPhone 的文章也不转发了,她说:“叫我们老沈给我带一个回来就是了。”
而我们听故事的人,每个人的评价都是摇摇头,“这些悬龙门阵你也要信?”
林阿姨从小外号就被叫成林黛玉,不仅天生公主病,长得也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种女孩前半生招尽人喜欢,到了适婚年龄反而没人追。大概是因为男人也长到了骑士精神消失的年纪。林阿姨到了45岁还没结婚,流言变得愈加残忍,尖脸克夫的陈词滥调就算了,甚至有传言说她是“白虎”。
其实她只是少女时期看多了《红楼梦》,长大之后又看多了英国文学,陷入了终其一生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幻想。
林阿姨遇到她的爱情是在旅游的时候。她一个人跑去厦门看海,对,45岁了仍有文艺青年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病态追求。
在那里她遇到了同样一个人来看海的阿昌。一听名字就知道他是个地道的广东人。两个人说着旁人听起来十分可怕的川普和广普,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感。
阿昌带着林阿姨在厦门玩儿了几天,态度绅士,别无非分之想。据他说,他在广东有一家皮鞋厂,自己是老板,生意做得挺大,皮鞋出口到香港和东南亚。听他平时接电话,开口动不动就是十几万的生意。加上阿昌对林阿姨出手阔绰,顿顿都是当地海鲜酒家,林阿姨觉得她等待了四十多年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
林阿姨一回到家就把她自己恋爱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带着那种爱情幻想实现的甜蜜,大家都对她刮目相看,这么多年没找到对象原来是因为要求高啊,看来没白等。
之后阿昌就跟着林阿姨回到了四川,放弃了自己刚买的一套房子,住进了林阿姨的小公寓;山高路远的,皮鞋厂也只好低价转手给了别人。两人决定重新在四川开一家鞋厂,用阿昌之前的人脉和经验,再做出口可能不太现实,至少给淘宝店供货做批发还是有得赚的。
林阿姨对他心里有愧,把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到了阿昌身上。给了十万作为启动资金,加上皮鞋厂转手的钱,俩人的生意也就开始了。
生意上的事情林阿姨十分放心,她心里只装着一件事,像是抱了一团火在怀里,但她一直憋着不说。
她想要一场迟到了太多年的求婚。
林阿姨又去花了大价钱重新装修了房子,花钱置办了一张豪华欧式大床,换上了进口的乳胶床垫,拖回一台超大屏电视,她看着电视柜上面空空荡荡的白墙,心里想着就差一张漂漂亮亮的结婚照了。
两个月后,林阿姨从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单位辞职。在这个年纪辞职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而且林阿姨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野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数年以后人们才得到故事的结局,来自阿姨与阿姨之间的闲谈。
不知道怎么,林阿姨翻到了阿昌的户口本,不仅他的名字是假的,和阿昌这个名字没有半毛钱关系,并且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写着“已婚”,据说他在广东老家十几岁就娶了老婆,一个比他大了八岁的农村妇女。
他广州的鞋厂只不过是一家城乡结合部的皮鞋商店,几年前就关门大吉了。和林阿姨俩人合开的鞋厂并不存在,只是阿昌骗十万块钱的一个幌子。
阿昌这十年间游走在不同的城市,目标锁定在比他大的未婚阿姨身上,骗了不少钱和不少濒临绝望的纯真感情。林阿姨只是其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个。
事情败露之后阿昌就溜走了,换一个别的城市,用另外的剧本,再去找下一个林阿姨。
出于几十岁人的面子,阿姨们都会不去追究,不愿把事情闹大。然而每一个阿昌的出现,都是她们生命里的一朵烟花,就算还有下一次,她们还是会相信。
因为每个人都以为,孤独是没有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