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帝企鹅

南京帝企鹅

这个王八蛋,不让我省心。

2021.03.01 阅读 625 字数 10067 评论 0 喜欢 0
南京帝企鹅  –   D2T

我不想留长头发了,想换个寸头发型。到学校门口的蓝梦理发店时,人还不少,平时给我剪发的方脸男孩儿小龙不在,一个胖胖的理发师小哥放下手里的活儿跟我讲可能要等一会儿,我刚要寻地儿坐下,店里唯一的女理发师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说,洗一下吧。这家店我常来,自从来这所学校上班之后,我基本都是在这里解决“顶层设计”问题,我没有固定理发师,只是因为方脸男孩总是最闲的,而我正好不喜欢排队。女理发师从来没给我理过发,我也没见过她给其他男的理过发,她总是在给店里的某个大姐烫发。我应了一声,躺在了洗头椅上,我眯着眼睛从眼缝里打量她,好像她也是个方脸,但她的皮肤要比小龙白很多,瘦瘦的,脸上没什么肉,拨弄我头发的手上也没什么肉,像是用两根萝卜在我脑后揉着泡沫。我一直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至少在这家老街上的理发店里,她的存在会让人心情愉悦。

“剪短,这么短。”我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一张我上学时的寸头照片给她看。

“为什么要剪短?”她这么直接地质问我,我还以为是我们主任在和我说话,给我弄得有点蒙。我说,天气热了。她马上又向我发出质问,今年南京可不热啊。我有些尴尬,又应付说,天气潮,爱出油。

哦。显然她还是不太满意,但是也没有再问下去,我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沟通的我们俩开始了正常的理发,虽然之前不见她给男性顾客理发,但是她现在的手法丝毫看不出生疏,甚至比其他理发师技术更好,我留了大半年的半长头发簌簌地落下,她理发速度很快,很快就到最后刮脖子上的杂毛那一步了,她用细长的手指撑起我脖子上的毛巾,一根手指支在我脖子上,冰冰的。

“你在戒烟啊?”显然她看见了我脖子上贴的戒烟贴。

“啊,是的,最近不想吸了就想着戒了。”

哪有人戒烟的理由是不想吸了,还不是因为我妈,我公寓的烟全让她丢了,买了就丢,带身上也要被搜身,搞得我每包烟都只能抽一两根,我实在是抽不起了,才想着贴戒烟贴,不过也是刚开始贴的。

“戒烟蛮好的,我之前也贴过这东西,但是现在还在抽。”她用指甲盖轻轻地在贴纸上面划,让我感觉痒痒的。她突然问我,你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梦?我说,我今早第一次贴,还没到做梦的时候。她说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在想是不是她已经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她又说,我贴这种贴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我曾经好几天连续做相似的梦,成群的企鹅,我就在它们之间看着它们,像是拍动物世界的摄像头一样,很大的企鹅。我说,很大的企鹅,应该是帝企鹅吧,头上有一些黄色的部分。她激动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对对对,就是那种有黄毛的企鹅,你也梦到过吗?她十分吃惊,好像我钻到过她的梦里一样, 我其实仅仅是因为大这个特征来推断的,黄色的毛是帝企鹅的属性罢了。

“我那几天每天都在看这一大群的企鹅,看它们游泳捕食,看它们下蛋孵蛋。”

“帝企鹅的话,是雄性企鹅孵蛋的是吧。”我补充道。

她显然被我的冷门小知识征服了,手里的活都停了下来。很激动的样子。

她说,是这样的,我看见了,母的下完蛋会很庄重地跟公的交接。好了,你戴上眼镜看一下长度合适不。

原来已经剪完了,有点突然,剪得不错。

女理发师带我去吧台结了账,又跟我讲起了她的梦:不只是因为每天做相同的梦让我觉得奇怪,我觉得这群企鹅是知道我的存在的,我总觉得我看其中几只企鹅时,其他企鹅都在偷偷地看着我,忽然停下自己的事那种,当我想去看其他的企鹅的时候,它们又会马上做自己的事。她点起一支烟,很认真地在跟我回忆她贴戒烟贴时的梦,我也觉得很神奇,但是毕竟我也跟她不太熟,我也没有那么感兴趣。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头上顶着小卷的大姐。大姐问,李晴你在啊,你弟弟呢?原来她叫李晴。李晴说,走了。大姐又问,回老家了吗?李晴说,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大姐表示很担心,摇摇头说,小龙这孩子啊。原来小龙是她弟弟,还真是看不出来,我趁大姐的突然出现,直接溜了,李晴还坐在吧台里吸着烟,低着头看着烟灰缸,好像还在回忆那群帝企鹅。

晚上回家,门口摆着几个垃圾袋,我知道我妈肯定来了,我用脚踢了踢垃圾袋,还是没有找到我被丢掉的烟。我住的公寓本来是一室一厅连着那种,但是后来被房东用板子在客厅里隔出一个房间,这样就可以当两室一厅租了,我妈来的时候总是在那个隔间里住,现在10点多,她应该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了,我悄悄地往自己的房间走,怕吵醒她。

“回来了啊?”还是被她听见了。

“今天给你收拾房间了,你能不能自己也注意点卫生啊,东西老放那么乱,你找起来不是很费劲吗?”

“这两天在单位没抽烟吧,今天我在你屋没看到烟,你别在外面偷着抽啊。”

“你在听吗?”

我妈洗漱之后基本就不会再走出来跟我讲话了,一般都是透过那个隔板跟我沟通。

“在听,知道了。”

“你是在做自己的事情还是在专心听?”

“在专心听,你不用总来我这里啊妈,在家陪陪爸多好。”如果我不说我在点头,她就会跑到我房间跟我再重播一遍她说过的话。

“你爸不用管,你最近有没有同事给你介绍女朋友啊,前两天我几个老同事还夸你呢,说你在大学里工作让人羡慕,人也长得精神,现在的女孩子都爱找你这样的。”

我妈的同事圈子是个脱离现实的圈子,她总能在那里得到一些神奇的观念,我不知道在学校工作有什么好的,赚钱也不够花,而且我觉得长得精神可以用在任何一个不吸毒的适龄男年轻人头上。但我现在绝对不能跟她说我的想法,我有点困了,不想再跟她隔墙辩论,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烟雾报警器发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她讲话。

“我睡了啊。”

我好像讲完这句话之后马上就睡着的,耳旁一阵轰鸣,像是从床上开的洞坠落一般,我直接被拉扯着陷入一团黑暗之中。但神奇的是我发现我还在床上,换句话说我从床上的洞坠落,又掉到了另一张床上。我坐了起来,床上仍然躺着一个我,那个“我”一只手放在肚皮上,另一只手枕在头下面,有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我觉得有点吓人,往后退了几步,结果房间太小,我竟直接穿过了隔板来到了我妈的房间,我妈好像已经睡着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在做梦。我像灵魂出窍一样在这个空间里游荡,周遭的环境也不是很稳定,我一个不留神就身处一片冰原之中了,我看见了成群的帝企鹅,肥硕的身躯,脸上有黄毛。我刚想起了李晴说的她的梦,就在这冰原之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蹲在不远处,消瘦的身躯,到肩膀长度的栗色头发,她应该就是李晴了,我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刚想走向前去,整个冰原却震颤了起来,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向我奔来,但我却什么都没看到,甚至帝企鹅们和女人都一同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冰原上摇晃着。

在梦里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妈已经走了,买了早饭挂在了隔间的门把手上。我一边用小勺吸溜着豆腐脑,一边回味着昨晚的梦,决定今天下班去理发店找李晴聊聊。

领导又在快下班时开会,啰里八嗦地讲了一大堆经费报销的事儿,害得我快7点才得空去理发店。今天是周五,从理发店的窗外就能看见他们的忙碌,李晴穿着灰色吊带和一条宽松的裤子,在给一个大姐卷头发,我去找她,她看了我一眼,一副没空搭理我的表情,我从兜里翻出一张超市的小票,用中性笔在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号码,当着她的面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冲我点了点头,小龙还是不在店里,我不知道李晴会不会联系我,我都不确定她会不会想起来昨天给我理过发的事情,毕竟她这么忙。

“明天我放假,陪我去一趟极地馆吧,我想看看真的帝企鹅。”

晚上十点多,李晴给我发来了短信,极地馆,好久没去了,明天周六,去逛一次也不错。

第二天我和她约早上8点钟在学校门口碰头,我开车载她去极地馆。看到她的时候她在理发店门口的构树下面踩着掉在地上的构树果子,红色的果子被强行踩扁,爆出的红色汁液像血一样溅了一地。在车上我发现她并没有想再跟我谈她的那个梦的意思,打开了副驾驶的车窗,自己吸起烟。

“还在贴那个戒烟贴吗?”

“对。”

“看到我抽烟有没有很想抽?”

“还好吧,还是有点效果的。”其实我是也想点一根的,但是我车里和身上都没有烟,她也没想着递给我。

“我弟弟又不见了,真是让人头痛。”

“小龙是你弟弟是吗,他之前经常给我理发。”

“对,他也经常搞失踪,在老家他总在学校跟别人打架,我知道是他一直被欺负,就让他来我这边干理发了,到了这边心思又不在赚钱上,攒几天钱就玩消失。”她吸着那只炫赫门细烟,像是跟老朋友聊天一样跟我讲她弟弟的事儿。

“你说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你们男孩子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呢?”她不再望向窗外,认真地盯着我额头看,好像真的要看出什么才行。

“他是不是不爱理发啊,他平时爱干啥啊?”

“原来在老家就爱打游戏,现在只要不正经的事啥都爱干,溜冰场、台球厅、桑拿房都迷过一段时间,最近就感觉剪头来钱慢,天天琢磨怎么搞钱,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一有空就拿个手机在那儿鬼鬼祟祟地打字,你说现在还有传销吗?他能不能被传销团伙弄走了?”

“也有吧,南京应该不多,听说再往南的一些省比较多。”

“再往南,我觉得南京就够远的了,我哪儿都不想去。”

“我就想找个人好好处着,再给他生个孩子。”

“生孩子?现在女孩子想生孩子不多。”

“生孩子怎么了,你们男的是不是都不喜欢要孩子,我之前处的几个男朋友一听说我想要孩子都怕得不得了?生孩子是我生又不是男人生,我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我很奇怪话题怎么就到这儿了,明明我跟她昨天才认识,今天我也就想跟她聊聊奇怪的梦而已。不过现在的男人,没生孩子前都是很害怕中枪的,就算是中枪了,修成正果了,孩子出生的一瞬间,男人也不会突然喜欢上孩子,只不过开始了突然的假装喜欢而已,到那个份上了,就不得不开始演了,我的已婚男同事们,都是在有孩子之后爱上了工作。这种想法是我自己主观的猜测,我肯定不敢跟李晴这么讲。

“男人可能怕自己赚钱不够养孩子吧。”我只好这么应她一句。

“两个人相爱,到了合适年龄生儿育女,相守到老,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生孩子才是正事吧。”李晴说着说着好像气到了自己,烟也抽完了,直接把烟蒂从车窗弹了出去。我觉得她说得也有点道理,但事实却总是不讲道理。

南京的极地馆不大,属于海底世界里面的一个馆,好在有我们想看的帝企鹅。我和李晴隔着玻璃看里面的帝企鹅,数量不多就八九只的样子,大小跟梦里的差不多,没有冰原,旁边还站着一个穿工作服的饲养员,看着很出戏。李晴看得认真,站累了就蹲在那里看,和我那晚梦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李晴突然问我,你也做那种奇怪的梦了是吗?她还是在盯着最大的那只企鹅看,没看我。我说,是的,我也梦到了帝企鹅,奇怪的不在于梦见企鹅,平时做梦也有梦到奇怪东西的时候,但现在这种梦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李晴说,木头人对吧,我感觉它们在跟我玩木头人游戏。我看不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瞬间移动。我说,是这样的,像是它们会受到我想法变化的影响似的。

“快看!”李晴又叫了起来,伸手指向她一直盯着看的那只最大的帝企鹅,我仔细一看,原来那只企鹅两脚之间夹着一只小企鹅,刚才小企鹅藏在里面,刚才突然冒了头出来,小企鹅毛茸茸的,长得跟大企鹅区别很大,也还没有长黄毛,人类把小姑娘叫黄毛丫头,企鹅却把黄毛当作成年的标志。小企鹅露头之后,大企鹅还走了起来,一摇一摆的,像背着手的领导,徐徐向前,小企鹅像踩着高跷一样,也跟着大企鹅的双腿摆动而运动,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看完了,我们走吧。”李晴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可能有点低血压,起来时一恍惚,我赶紧扶了她一把,她才把视线从那只帝企鹅那里挪开。

“饲养员挺好的,要是小龙能当个饲养员也不错,我花点钱给他送进去上班也行。”

“你们姐弟感情很好啊。”我觉得李晴是很在意她这个弟弟的。我小时候也跟我妈讲过,说像同学一样要个姐姐,我妈笑我傻,说姐姐是不大可能了,妹妹要不要。

“好个屁,这个王八蛋,不让我省心,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往家领流浪狗,搞得家里臭烘烘的,他领一次我妈就趁他上学时放走一次,后来他也倦了,才不领的,当饲养员应该比较适合他,那么喜欢小动物。”我觉得李晴说话挺有意思的,虽然声音软软的,但是用词和语调却硬气得很。

“别太担心了,这几天下班之后我也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找找你弟弟吧。”我挺想和她出去的,最近下班之后都没什么事做。

“行。”李晴随随便便地应了。

到家时,我打开手机收到我我妈的微信,几个大长文,没看内容就让我觉得头疼,大致意思就是她以前的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医院大夫,叫刘雅,要我去见,其余的文字就是苦情催婚和威逼利诱的戏码,总之我必须去,我回了一句,行。

过了两天,李晴下午休班,我下班之后就去接了她,去一个位于城郊的游戏厅,那边玩游戏的大多是成年人和高中生,玩的游戏和正常的电玩城不一样,其实就是赌博,跟电脑赌,听李晴说小龙以前总去这里。游戏厅里全是吸烟的人,屋里开着冷气,屋外天气热,拉开玻璃门时,各种二手烟混合在一起鼓了出来,像火箭发射升空前的气浪一样。里面玩的人都表情严肃,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机器,没有太多交谈的声音,净是些机器的音乐此起彼伏。我和李晴在里面转了一圈,没看到小龙,正准备撤,推门的时候,一个男人在我们背后叫李晴的名字。李晴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又去推门要走,那人走了过来叫住了李晴。

“跑啥,都看到我了还跑。”那个男的30多岁,有点胖,嘴里叼着烟,手上抓着车钥匙和玉溪烟盒。”

“没跑,你看到小龙了吗这两天?”李晴跟他说话的时候不太想看他,眼睛向别处张望,好像要再找一遍小龙。

“没啊,你弟弟又跑了啊,这位是?”

“我一朋友,没啥事儿我走了啊。”我觉得我也没有插话的必要,没作声。

“看着挺斯文个人啊,像个教书的。”这男的看人还挺准。

李晴急着脱身,说,跟你没关系,我走了,说完拉着我就走了。我没回头看,总觉那男的在我背后得意地冲我笑。

“那谁啊?”

“赵强,我前男友。”

“看着像个暴发户。”

“没看错,江宁那边的拆二代,天天也没啥事,小龙就跟他学坏的。今天就到这儿吧,送我回店里吧。”明显李晴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被前男友弄得更差了,今天的找弟弟活动就此作罢,我看了眼手机,又有我妈的微信,本来今天要去见那个大夫,我不爱去,但看现在时间还早,为了少些之后的麻烦,我打算今天就去见一下,早见早拉倒。

我和那大夫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就在南图附近,我到了的时候那刘雅已经到了,屋里一股子咖啡的味道,闻着就苦。刘雅看着挺年轻的,感觉不像是着急相亲的年纪,到肩膀长度的头发,个头不高,不咋白,微胖,穿一身浅绿色的带半袖连衣裙,最近好像挺流行穿这款式裙子的,满大街都是。

我要了杯冰美式,坐了下来,说,不好意思来迟了。刘雅说,没事,我来早了,还没到点儿。刘雅的声音有点粗,但是语气小心翼翼的,跟李晴的感觉刚好相反。我说,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二十七,没房,有车,在学校里当助教,个不到180,光脚178那样吧。我想跟她说我其实不太想来,是我妈让我来的,但是觉得这么说让人觉得妈宝,不过让人印象不好可能能让我尽快脱身,面子也挺重要的,还挺纠结。我二十八,在医院上班,超声科,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就操作机器,身高162,刘雅小心地按我说的对照着介绍自己,还挺逗的,平常应该是个老实女孩儿,我俩简单聊了一会儿,聊得还行,发现医院也爱加班开会,还聊了会最近网上传的八卦啥的,很友好地结束了这次相亲,起身走的时候,我发现她脚踝挺粗,人其实没那么胖,我想起了李晴,李晴人瘦,脚踝更细,都能看到上面的微微凸起的静脉。

晚上回去,我妈又来我公寓了,十点多了,她还是在隔间里没出来,我在房间里,没有想刚刚见过面的刘雅,却想着李晴的事儿,想着她找关系让小龙去极地馆上班的场景,这时我妈又隔着隔板跟我讲话。

今天见那女孩感觉咋样啊?我说还行。我妈又说,今天见这女孩不用太放在心上啊,就随便见见。我说,咋了。我妈说,那天我同事给我介绍时我没问全,就知道她工作挺好的,事业编,后来我那同事又跟我说她有个弟弟,还是单亲家庭,你就当认识个朋友吧,不合适。我妈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我说,你说的啥啊,这年头有弟弟、单亲的不正常吗。我妈说,哎呀,你是看上人家了吗?你是独生子,再找个独生子多好,四个老人给你俩人赚钱,再说,我跟你说单亲家庭的小孩都不定性,以后容易离婚。我妈越说越离谱了,我也懒得跟她犟了,要不她又以为我跟刘雅对上眼了。你在专心听我讲话吗?我妈不肯罢休,我说,我困了。

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见了小龙,看见了他穿着工作服蹲在极地馆的假冰川上帮企鹅理发,企鹅的毛一大块一大块地掉落,小龙好像也看不见我,我想着李晴是不是也在给企鹅理发呢,四下寻找着李晴,这时我所处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我身处在一片红色灯光之中,耳后感受到了一股温润的气息,女人呼出的气息,我转过头去,发现李晴在我身后,一丝不挂,跟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我说,行。刚要进行下一步,突然巨大的震动声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忐忑地等待什么巨大的东西向我逼近,震动越来越强,我眼前一黑,我醒了,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戒烟贴,心想这东西真牛逼。

南京这几天终于还是热了起来,我公寓的空调一到天热的时候就不顶用了,我就在办公室里不走了,抱着办公室的立式大空调看BBC的纪录片,讲大象的,说大象是一种能为其他生物开荒拓土的生物,大象吃得多拉得多,还一群一群出动,走到哪片土地,就给哪里带来生机。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去动物园看大象,有时有马戏团演出还去看他们骑着大象演出,驯兽师骑着大象的感觉让我震惊,我觉得人骑马骑驴,再厉害点像姜子牙一样,骑头四不像,都感觉很普通,因为人还是能跟这些普通坐骑较劲的,但大象就不一样,它们太大了,人骑在大象上,大象心情好的时候是人控制着大象,想往哪儿走往哪儿走,但是当大象不想听话的时候,骑在大象身上的人是没有一点办法的,缰绳、马刺什么的统统没感觉,哪怕是随身带着标枪,坐在象背上的情况下,没有十足的力气也不见得能刺穿大象结实的身躯。我正津津有味地看大象的时候,李晴又发来微信,说要去一家酒吧去找小龙,碰碰运气。

我看了一下表,快10点了,倒的确是去酒吧的时间。

李晴从家里出发,去酒吧不顺路,不用我接,我先到了酒吧,挺难找的,在个居民楼的半地下,牌匾上用四种不同颜色的弯曲灯管写着酒吧的名字:蒙娜丽莎,我心想,这名字好,不仅文艺,还有点复兴的意思。下到里面就能发现蒙娜丽莎酒吧的空间还是不小的,舞台下面还有一块迪颤,这东西好久没见过了,屋里光线很暗,音响的声音不小,乐队在舞台上奏着《狂浪》,男人和女人们在迪颤上晃动着身体,我扫了一眼,心想这能见度就算小龙在蒙娜丽莎酒吧里也不好找,我闲着无聊,就去吧台旁边坐下,要了一杯黑方威士忌,想着边喝边等李晴。我发现这酒吧里点威士忌或者鸡尾酒的很少,大家都一箱一箱的点啤酒,酒保搬啤酒搬得可起劲儿了,找我要的威士忌时却手忙脚乱的。好巧不巧,我看到了过来搬啤酒的赵强,显然他更早就看见我了,我想转身躲他也来不及了。

“兄弟!”赵强看见我异常激动,脸通红,看样子已经喝不少了,手里还是攥着车钥匙和香烟,今天是软包中华,我冲他点了头,但他没领会我的意思,放下啤酒凑了过来。赵强说,怎么称呼,兄弟。我说,叫我小东就行了。赵强说,东哥是吧,东哥你现在和李晴好上了吧,李晴不错啊,挺好的我觉得你挺适合她的。我说,没有,就是朋友。赵强说,对,就朋友啊,哈哈,朋友也挺好,你这朋友挺厉害的,那方面吊的一匹。说完,满脸油光的脸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我说,你喝多了吧。赵强看我脸色不好,更得意了,说,没喝多,还能喝,咱俩喝,交流交流经验。我没说话,站了起来,从他那箱啤酒里拿出一瓶啤酒,他以为我要跟他喝酒,还在那儿找杯呢,正好方便我了,我扬起酒瓶准备向他脑袋上砸去,这时有人从后面轻轻拉我一下,我猛一转身,一看是李晴,李晴跟我说,走,赵强也看到李晴,李晴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拉着我从蒙娜丽莎酒吧出来了。

从酒吧出来觉得空气清新好多,我大口呼吸着觉得挺爽,李晴伸手拿我手上攥着的酒瓶,我才发现我把酒吧的啤酒带出来了,而且刚才攥太紧了,手都被瓶盖边上的翻花划出血了,我把酒瓶给了李晴,和李晴说,咋这么巧呢,哪哪儿都能碰到他。李晴说,小龙原来就爱跟他在一起,这些地方都是他带小龙来的,没看出来你脾气还挺大的。我说,没啥,我就想跟他喝一杯。李晴笑了一下,说你喝酒往头上倒啊,别扯了。我也笑了,我说不找小龙了啊。李晴说,我也到了一会儿了,摸了几圈,没在这儿,走吧,换个地方,我晚上都没吃饭。

我俩找了个大排档,她说她饿了,上了菜也不吃,我一人在那儿边吃边喝,她就坐我对面一根一根地抽炫赫门。

“赵强以前不这样。”李晴也端起了酒杯,干了一杯,突然跟我说起了前男友。

李晴又说,我跟他处朋友的时候他家还没拆迁呢,他原来开滴滴的,跟人合伙开一辆车,懒,干白班,还老旷工,后来家里拆迁了,有点钞票了,啥都不干了,整天出去耍,小龙也是那时候来南京的,来了就让他领着到处瞎玩。我说,那别往下找了,再找还得碰到他,直接问他不就得了。李晴没理我,还在讲故事,说,我想着玩就玩吧,以前想都不敢想生孩子的事,现在有条件了,跟他讲一下吧。李晴说话的功夫,又干了两杯啤酒。结果跟他说时他吓坏了,他以为我现在已经有了,在那儿试他呢,第二天早上逼着我用验孕棒验给他看,我当时才算真正认识他,直接跟他分手了。听李晴讲前男友,我不知道说啥好,端着酒杯跟她碰了一下,干了一杯,李晴一愣,不讲故事了,又笑了起来,侧着身盯着我看。我说你别看我,你还找不找你弟了。她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说,不找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看他也心烦,我还是专心找个靠谱男人生孩子吧。听她说完,我又干了一杯。

酒一杯一杯的干,不一会我俩就喝到后半夜了,我和李晴越喝越多,已经开始用手去抓盘子里的花生米了。南京的午夜像那首歌里写的一样,温暖又松软。大排档里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哭了起来。我搂住李晴,亲吻了她的额头。

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酒,但肯定是喝多了,李晴带我上了出租车,到了她家楼下,扶着我往楼梯上走,楼道里黑漆漆的,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分不清上和下了,本来在身边的李晴也不见了,上下都是黑洞似的深渊,那黑暗似乎在流动似的,渐渐触及到我的身体,我毫无痛苦地被黑暗扭曲、吞噬,不知过了多久,我便身处于一头亚洲象背上了,大象四周全是吵闹的帝企鹅。我好像听见了李晴在喊我的名字,虽然声音像是大海中跃起的一条小鱼一样微小,但我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在远处,我看到了李晴,我驾驭着大象向他们奔去,我很兴奋,坐在象背上向李晴挥手。大象甚至跑了起来,冰面上的小冰块或是被象蹄压成碎末,或是被挤碎飞溅出去,整个冰原都随着我们的前行而震颤,我开心极了。就当我离李晴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大象的脚步忽然停了,我急了,用力踢了几下象,我甚至在象背上站了起来,用脚重重地踏,那触感就像室外篮球场上的水泥地一样,大象纹丝不动,我一咬牙,扒着象背,从象背上滑了下来。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时,我并没有疼痛,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我还在象背上坐着,背对着我,我像烂泥一样趴在地上,李晴走到我身旁,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拨起一侧的长发,跟我说,我们会在一起吗?我说,我喜欢你,李晴没有回答,脸色阴沉,转头望向大象背上的另外一个我。大象又开始动了,背对着李晴,向着更远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行进。象的后背渐渐隆起,象背上的我消失不见,象牙也变长了,带着光芒的尖端指向了苍穹,灰色的皮肤上渗出了毛孔,棕色毛从亿万个毛孔中伸出,它变成了一只更为高大的猛犸,它的每一步落下时,经过的冰面都化为泥土。我以为我是驾驭大象的骑象人,但事实上我仅仅是象背上的乘客,我望着这头冰原上的猛犸,向着荒凉远去。

我醒的时候发现我在我的公寓里,我妈坐在我身旁抠着手机,看我醒了,递给我一杯水,我一口气喝光了。我妈说,昨天你喝多少?有个女孩子用你电话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是上次相亲那个刘雅吗?我跟你说了那女孩子不合适,你咋还跟人家去喝酒?我差点没想起刘雅是谁,我问我妈,你到大排档接的我吗?我妈没好气地说,你在那小姑娘家的楼下躺着呢,真行啊你。我觉得头好疼,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我是好像从李晴家楼道里跑到楼下的,中间好像还摔了一次,头碰到了栏杆上,我摸了摸头,还真有个包。

我知道我昨晚是逃回来的,很狼狈。我想起了李晴在她家楼下看着我离开时阴沉的表情,还想起在我背后冷笑的赵强,我害怕应付隔板另一侧的我妈,我心中的大象又一次变成猛犸。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没去联系过李晴,也没再做过奇怪的梦。当我再去光顾那家构树下的蓝梦理发店时,看见了“失踪人口”方脸小龙,李晴不在。小龙看见了我的短发,问我,哥剪短发了啊。我说,短发好打理。我本来是想说天气热了的,但是担心他像他姐一样再因为天气没那么热而质问我。我瞄了一眼李晴原来工作的座位,烫染用的机器像死掉了一样在一旁立着,座位上也没了头上满是发卷的大姐,一个没见过的理发师在那儿忙着给个小孩儿剪发。

走出理发店,太阳晒在我脖子上,痒痒的,像是被人用指甲轻轻地在上面划,我用手摸了摸早上贴的戒烟贴,把它撕了下来,转身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包烟,坐在马路牙子上吸了起来。

我还真是个废物。

文韬
Mar 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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