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太年轻了,是新鲜的食材。店老板只是扫了一眼,眼神就挪开,继续犯困。虽然说年轻人是常有的事,可在这座二手家具堆砌起来的城堡里,灰尘和时间的陈腐气息之中,这对年轻人海市蜃楼般闯进来,仍然年轻得令他惊讶。他也年轻过一阵,后来不再年轻了。
两个年轻人一派涉世未深的清瘦模样,男的天真,女的沉静。老板睡不着了,眼睛注视秋天,他们的形象残留着,久久未能散去。少有的,他想起过去的甜蜜时刻,那时和此时,摆在老天的天平上,哪头更重一点呢。老板眼神略过秋风,凝望天空,只一小会,惊醒过来,提醒自己绝不怀念青春,这是他给自己立的规矩。青春的欺骗性太大,美好的成分有多少呢,大部分无非泥沙俱下,经由时间的熔铸,多出星星点点的玻璃。它们并不可信,非要形容,或许是缺乏理解力带来的幻象。可此时仍旧微微嫉妒,他们太年轻了。他已经在此三十年,守着二手家具店像守着藏身的城堡,这些各处流浪来的旧家具,构筑了他信以为真的生活。但城堡似乎摇摇欲坠了,他已听到风声,这一片的门面店铺都要清理。照他的经验,这类风声往往初显端倪就预示着不可抵挡。下午蔓延发酵,似乎正在酝酿一个快速膨胀的阴谋。他疲惫地缩在躺椅里,想起昨夜母亲的样子,脑子里悲哀地闪过一句,一切皆是徒劳。却又不甘于此,试图尽可能开心一点,除此之外,他还能到哪里去呢。
这对年轻人几天前来过,当时远远看见他们在几张桌子之间嘀咕半天,终于选定一张玻璃圆桌。三十块钱,这是卖给他们的价格。桌子是一个沮丧的小伙子送来的,只用了十二块。小伙子意见很大,他并不在乎,既然来了,桌子就不会再回去,他知道这一点,有恃无恐。现在这对年轻人在看椅子,有时候还有模有样地看看梳妆桌、书桌、床垫。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没有跟脚,连这所城市的杂草也算不上。他试图想一些其他的事,不知道母亲睡着了没有,希望她多睡一会,这样妻子也能短暂休息一下。母亲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近来时常将他当作丈夫,晚上睡眠也越来越少,隔上一两个小时,就闹着出去走走,不然就大喊大叫,他不得不和妻子轮流带她出去。多希望有一个完整睡眠啊。下半夜困倦和疲累双重压迫下,看着母亲机械地奔赴某个不存在于此时的目标,有几个瞬间他突然恶魔,想着母亲死去可能会好一些。随后就陷入巨大的自责和后悔,怎么能这么想啊。母亲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从小到大,尽管有着大多数母子不可避免的隔阂与争执,可那更多是他的问题,他知道,母亲心里一直全心全意地在乎这个儿子。父亲在一个不该死去的年纪死去后,母亲将他抚养成人,随后又用尽积蓄帮他添置了房子,等他结婚生子之后,又将孙子抚养成健康的成年人。昨夜凌晨两点,母亲在一座桥上焦急地徘徊,寻找一段错乱的时间,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块污染了的月球,孤独地在时间里流浪。他突然想跪下来抱头痛哭,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辛辛苦苦一辈子,一个小玩意,仿佛什么都能上来摆弄一下。
响声转移老板视线,年轻男人正在挪动一把白色椅子。那男的看上去比他儿子小得多,也瘦弱得多,他真担心这人有没有力气面对以后将面对的一切。他的儿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尽管时不时仍能见到,还能坐在一起吃饭,可远了。儿子的长大就是个远离的过程,虽然儿子到一定年龄,突然理解了自己,不再像年轻时那般不受控制地置气,但是两个人彻底成了平行的人。尤其是儿子做了父亲之后,父亲和父亲站在一起,如此理解,如此疏远。
他们结婚了吗?他想,这对年轻人,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突然有一点小小的愤怒,他等着两个人做出选择再去搭理他们,打定主意结账时小小地宰他们一笔作为惩罚。
他们已经结婚了,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夫妻,刚来这座城市不到一周。找房子用了两天,从一个寸头男人那里租来的,十几平米的房间,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合用厨房。不过厨房狭小的操作台上堆满了杂物。姑娘用了一上午时间收拾出来,买了一个炒锅和一个汤锅,白瓷碗,有小花的盘子,还有个电饭煲在路上。收拾好后,她看着这些东西,满意地说,这就能做饭了,挺好。
三天前在这家二手家具店买了张桌子,看上去还不错的玻璃圆桌,只擦一擦就像新的,花了三十块钱,要是讲讲价可能还会更少,但两个人都不擅长这个。姑娘买了块橙色的桌布,一个海蓝色的陶瓷花瓶大方地占据圆心位置,毫不惊讶自己的处境。桌子底盘是不锈钢,贴着几张小动物贴纸,鲸鱼、猴子和象。你看这个。姑娘停下手中的抹布,惊喜地喊。小伙子凑过去,不锈钢映着两张不清晰的脸,然后看到铅笔画的小人,三个,两大一小。这个留着吧,姑娘这么说时,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小伙子说好,他也想到了,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直到今天,才决定再买一把椅子。他们已经有一把合适的椅子,白色的木椅,靠背很直。另外还有一只很低的塑料凳子,廉价的蓝色。吃饭时小伙子坐在低凳子上,桌面淹没到胸口,这一幕让姑娘又心酸又好笑。今天早上小伙子在帮姑娘梳头,姑娘手举着方镜子左右看,镜子忠实地记录它看到的一切,白墙壁,窗外黄叶,吸顶灯,桌布,椅子,凳子,然后停在小伙子的脸上。姑娘说,咱们再买一把椅子吧。小伙子答应了。只需要再买一把,房间太小。
店老板照旧躺在旧椅上,像个掉漆的木貔貅。他们感谢老板的不招揽。这是一种仁慈,小伙子心里想。家具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体型小的见缝插针塞在大的空隙中,形同拖家带口的难民。从家具的品相,多多少少能看出它们在曾经主人家的待遇,但不管怎样,现在孤儿般堆在一起,如同垃圾桶旁边忧伤的布娃娃,都是共同境遇。它们也在一户户人家里生活过,想到这一点,姑娘有点失落。这些可怜的家伙,她心里想,落在上面的目光更轻柔了。生活曾经漫过它们,没办法比较那是好生活还是坏生活。
家里缺的东西还很多,但今天只买一把椅子。他们明白,日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今天添一点,明天添一点,日子会越来越像一个家。
这个怎么样?小伙子问。
那是一把白椅子,银色金属的腿部略有一些拘谨,像个郑重其事的客人站在那儿。塑料椅面上有整齐排列的圆洞,靠背中空,最上面有一拃宽。姑娘先俯下身看了看,白色椅面上一些细小的划痕,如同羞涩且坦白的手相。她坐上去感受了一下,是一把本本分分的椅子。她说,你很喜欢吗?我觉得可以再看看,我想再看看别的,最后可以再考虑一下它。小伙子说,那就再看看,不着急。
跟在姑娘身后,小伙子更多在想工作的事。他苦恼于两种打算,一时间下不了决心。一个是去做外卖员,姑娘的表哥正在做外卖员,虽然有些辛苦,但收入还可以。另一个是去美发学校的同学所在的理发店,进去可以一边做见习理发师,一边提高技术,但工资不高。他有一个简单的野心,在城中村或者某个小城市,开间理发店。初中毕业之后,他去市里的美容美发学校学习了半年,之后跟着二叔去工地做了几年木工。他的皮肤很白,本以为在工地上会晒黑一点,结果仍然很白,像个没经历什么风霜的毛头小子。然后和姑娘结了婚,婚后没多久又出去,分开了一年,行业越来越不景气,十天半月等活干,姑娘又怀孕了,夫妻俩觉得不能再这样,两个人应该在一起,所以到大城市来了。
经过那些旧家具,姑娘手指轻柔地触碰它们的表面,目光认真,像对待珍贵的事物。手掌仿佛听诊器,时不时隔着衣服在肚子上画小圈。
这个怎么样,姑娘指着一把椅子欣喜地问他。
一把黑色木头椅子,品相很好,躲在两个衣柜的夹缝里,又受气又安稳。他搬出来,放在过道上。四四方方的腿,前宽后窄,看上去很温和。两边有扶手,椅面上包着亚麻色的坐垫,上面有一些凝固下来的困惑的水渍,不知来自原生家庭,还是迁居于此之后落魄的证据。椅背是梯子形的,有三根带弧度的横梁。一切都很美好。姑娘手指轻扣椅背上的横梁,嘴角翘起来。她说,只需要简单洗一洗,晒干,就是把好椅子,我还可以坐在上面护肤和化妆。
小伙子伸手按了按,椅面固执地弹了他一下。可以,这个不错。他边说边用手掸了掸,只惊动了空气。他先试着坐了坐,屁股前后挪了挪,挺舒服的,然后站起来,让姑娘坐下。
姑娘扶着扶手,母仪天下般坐下,成了个微服的皇后。她背部深深贴住横梁,先仰着头透过顶棚的缝隙看一朵云经过,然后垂下头,两只手有节奏地轻轻拍打扶手。椅子乖乖等着她。很好的椅子,她说,我喜欢。
是。小伙子单手捉住椅背一角,轻轻摇晃。很结实,一点都不晃。
没等他们招呼,老板已经起身,开始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想该收多少钱合适。那姑娘的喜欢如此明显,让他占据了不少主动。这把椅子没有成本,他儿子有辆小货车,平时也接一些搬家订单,有些雇主不要的东西,儿子就打电话让他去拉。但那次是儿子开车送来的,这样的椅子有两把,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张单人沙发。儿子炫耀地说,怎么样,不错吧。确实挺不错,尤其那两张沙发,像新的,皮革一点都没有受损。这样的沙发在这里卖不上价格,他拉到自己家里用了。另一把椅子被一个安静的中年女人买去。他报了五十八块钱的价格,本来八块钱是预备给女人还价用的,结果女人什么也没说,付钱搬走了。
快要走到两人身边时,老板看清了两人的脸,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叹,真是年轻啊,无知而又羞涩。女的本来坐着,现在站起来了,两个人迎着他的脸,身后是一条街道,街对面有红墙。秋天的天空稳稳站在墙头上。
老板突然有点感动,不等两人开口,就说,这个十块钱。
十块钱?价格大大低于姑娘的预期。
是的,十块钱,只需要十块钱。老板用中老年的语气,面带中老年的笑容。
他们愉快地付了钱。小伙子搬起黑色木头椅子的时候,姑娘回头看了一眼那把落选的白椅子,白椅子鹤一样站着,挺拔但失落。选择它而没选择它,她有点于心不忍,但只能这样了。
目送两人离开,老板心潮澎湃。他想起妻子,充满感激,虽然有时候妻子会脾气糟糕地说一些刻薄话,可实在不是个坏心眼的人。往常他有点抗拒回家,天黑下来后,总愿意躲在店里多待一会。这很自私,但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夜晚,实在是忍不住。今天他特别想早点回去,要拉住妻子的手,要抱她一下。他看看表,决定半小时后回家。他坐下来,心情仍然无法平复,拿出手机打给妻子。
啥事?手机里妻子冷淡地问。
没事。
没事这时候打电话。
咱妈下午怎么样,又闹了吗?
前面闹了一会,把我当成谁了我也没听清,非说她儿子掉冰窟窿里了,要去救你。
老板想起八岁在后海滑冰,掉进去的事。
妻子又说,现在睡着了,睡着一大会儿了,少见。
那挺好,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打包回去。
没啥想吃的,刚才楼下闹哄哄的,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是在清理合租房呢,有几个人在里面不愿意,吵得很凶,我担心吵醒你妈,就把门关上了。清理挺好,那么多人,天天多吵,该清理。随后她想起别的,有人找你说店铺的事吗?
老板说,还没有,这架势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棚子得拆,临街的墙上不能有门,要堵上。
哎呀,那这生意还做个屁……
老板打电话的时候,小伙子正搬着椅子回家,像搬着一个凝固下来的好念头。他们一直在讨论工作的事情。
去理发店吧,姑娘说,你的打算挺好的,到时候看看我能不能也去,帮人洗头,现在理发店洗头时不都会按一会脑袋吗,我手还挺有劲的。
那不行,你要好好在家养胎,别累着。
哎呀,我闲不住,让我在家闲着我会闷死的,不如做点事。而且我听表姐说,就是那个当老师的丽姐,她说多活动多活动好,生孩子的时候会轻松点。
也不是这么活动,我在网上搜了,是让多散步。理发店人来人往的,地还滑,这要碰一下摔一下,那都是要命的事。我想了,还是先做外卖员,我觉得这个挺好,只要多跑跑,能挣七八千呢。
老在路上赶,挺不安全的。我们也没电车吧,还要买辆电车。
车可以到修车铺买个旧车架,再配上一个好电瓶就可以了,我查了,都是这么弄的。
小伙子下了决心,不想再讨论,于是问,电饭煲今天应该会到吧。
打开购物软件,姑娘看到物流显示派送中,说,应该能到,已经派送了。
那今天就蒸米饭吧,实在不想再吃面了,吃了三天了。
可以,回去后咱们再去趟超市,可以买点米,再买点菜,你想吃什么菜?说话的时候姑娘眼神跳跃,有鸟在里面扑腾。
什么都可以,嗯,我可以做个排骨,土豆炖排骨,红烧排骨,怎么样?
太好了,土豆炖排骨,加上米饭,然后炒个青菜。
远远就看到楼下一阵兵荒马乱,到处是争执吵闹声。这是怎么了,姑娘轻声问。不知道,小伙子说。
姑娘走在前面,狭小的楼道,一股烂橘子的味道,转角处一盏白色节能灯已经尽力了,但昏暗的浓度依然很大。小心一点,小伙子习惯地在后面叮嘱一声。姑娘觉得好笑,慎重得有点笨拙,这才刚刚三个多月,月份上去了还怎么得了。走到二楼停在楼梯口,她扭过头喊了一声老公。租的房子外门大开着,两个不认识的男人正从里面出来,里面向外散发着争执后的紧张气氛。姑娘往旁边挪挪,小伙子搬着椅子露出头,两个男人中间圆脸的那位大声问,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吗?
略微无措的姑娘回过头喊了小伙子的名字。小伙子匆忙点头,然后回答,我们是,怎么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我们是来通知你们,今天就要搬出去。
搬出去?小伙子疑惑地重复一遍,和姑娘对视一眼,两个人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区里的通知,今天必须搬走。圆脸工作人员如同在做一个理所当然的事,一个只需要说出来就无需解释的真理。
但这对年轻夫妻还是下意识再次问道,为什么?
另一个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扶一下眼镜,递过来一张纸,嘴上说,上面的通知,你们自己看。
小伙子手里还提着椅子,一时间,姑娘和两个工作人员目光都停在椅子上。小伙子赶忙放下椅子,刚才还充满欣喜,这时候让他有点尴尬,甚至感到一丝难堪。椅子笔直地站在地面上,满面无辜。他接过纸,姑娘伸脑袋一起看,内容并不重要,白纸黑字,红色印章,这让他们无力。
两个男人盯着他们,铺天盖地,难以抗拒,他们说不出反对的话。姑娘突然想起什么,扯扯小伙子的衣角,小声说,我们的房租怎么办?
戴眼镜的工作人员从鼻孔里笑出来,不在意地说,那个你们自己找房东商量。然后看了圆脸男人一眼,圆脸男人嘴角笑了一下。
小伙子讨好地商量,再给我们几天时间吧,现在我们能搬到哪里去呀。
不行,只能是今天,这个我们说了也不算,我们也只是照章办事,有规定有通知的。
给我们三天,租到新房子马上就走。小伙子近乎哀求。
不行,今天必须走,现在,马上。圆脸男人说话像个将军。
你们现在快收拾吧,晚上我们要来检查,你们要是不搬,到时候就不好说话了,都得扔出去。快搬吧,早点出去找个旅馆,我们也只是跑腿办事,也别让我们为难。戴眼镜男人说完,瞅了圆脸一眼。圆脸说,就这样吧,你们赶快收拾,我们还得去通知别人,都要忙死了。
两个人向外走,椅子挡在路中间,戴眼镜的男人踢了一脚,椅子踉踉跄跄地往旁边跨了两步,直到椅背扶住小伙子的腿才重新站稳。
工作人员抱怨着走下楼梯,迎面上来一个快递员。快递员抱着一个箱子,靠墙站住,等两个人过去才往上走。楼上传来开门声,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地喊,你又去哪。关门声之后,另外一个年老的声音不大但坚决,我去路口看看我那口子怎么还不回来。第一个声音充满绝望地说,你那口子早死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她们已经走到楼梯转角,出现在几个人眼前。前头是一个面庞黝黑的瘦老太太,眼睛机警却不似在看眼前的事物,她没有回头,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说话,这话听了我可不高兴。后面出现一位比她年龄小不少的妇女,但看上去比她还要衰弱,手中拿着手机,脸上肌肉松弛,浮肿,似乎不愿花费一丝多余的力气做任何表情,像被牛拖着的犁。她对着手机喊,哎,又跑出去啦,你把店关了快回来吧。然后挂断。
快递员爬上来,看看两个安静的年轻人,快速瞥了一眼下楼的老太太,然后看看大敞的门,里面凌乱的吵嚷声令他好奇地问,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年轻夫妻没说话。老太太正在经过他们身边,碰到了椅子背部,椅子小小晃动几下,重新努力站稳了。老太太像是没有注意旁边的一切,嘴里小声嘟囔,这都是些什么人,太奇怪了,管我干什么。径自下楼去了。
门牌号201,快递员确认没错,报了一个名字,问小伙子是不是他。小伙子点点头说是我。快递员笑了,那就行,你的快递。说完,快递员没等小伙子伸出手,把快递放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挺沉的。妇女脚底下几乎停住,低头看一眼椅子上的箱子,接着扫过小伙子的脸,目光在姑娘身上上下审视了两遍,最后停在敞开的门里。她似乎有什么话想宣泄出来,但没说,脸上隐隐有几分快意。
快递员告辞下楼,等他走下台阶,小伙子才惊慌地说了声谢谢。妇女跟在快递员后面走下台阶,快递员向小伙子摆手时,她夹在中间忍不住皱了皱眉。快递员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几乎跳着下楼去了。
还剩下什么?椅子静静的,静静的,黑得透明,箱子在上面一言不发,姑娘知道里面是远道而来的电饭煲,本来今天是它蒸第一锅米饭的好日子。她看着自己的丈夫,他像是淋了一场雨。两张年轻的脸面面相觑,一阵荒凉,仿佛抵押在人间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