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阿虎

刀疤阿虎

我该跟我的青春说再见了。我对自己说,告别,是为了更好地上路。

2020.07.14 阅读 1044 字数 9665 评论 0 喜欢 0
刀疤阿虎  –   D2T

我该跟我的青春说再见了。我对自己说,告别,是为了更好地上路。

1
阿虎是个异数。他脸上有道疤,从左额一直划到右腮,看着瘆人。他小时候贪玩,在雨中的田地里奔跑,追逐着那些隆隆作响的雷云,跑着跑着,一道天雷从天而降,迎面劈中了他的脸,从此留下了疤痕。

阿虎是山村里的孩子,16岁那年,他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紫荆中学。他爹爹很高兴,甩给阿虎200块钱,让他置点行头。

阿虎揣着钱,来到街上的百货店,对老板说,“给我来一件亮骚的衣服!”
老板从衣架上叉下一件皮大衣,说,“这件亮骚,看上去就牛逼。”
阿虎一看这件皮衣,贼亮,一摸,软顺,一提,够沉!原来衣服的背面镶着四个连着的钢圈。
阿虎很满意,问,“什么牌子的?”
老板说,“奥迪牌皮衣,城里人都用它。”

阿虎买了它,花了180块钱,剩下的15块买了一卷胶卷,他要给自己的青春留个影。在这些照片中,有一张是这样的:阿虎站在一个坑坑洼洼的院子里,背后是一堵破败的土墙,土墙上支着一个铁锅,他说,这个铁锅可以收到40个卫星电视台;在他的身后站着一群低头啄米的鸡,在他的左侧,有一头猪仰起头正看着他,而他站在院子的中央,穿着他的奥迪牌皮衣,双头插兜,下巴微昂,抿着嘴巴,眼神凌厉,而那道疤痕依然斜插在他的脸上,就像一道闪电。

最后的5块钱,他理了一个发,圆寸,干净利落。阿虎整装出发,刚踏足县城,就发现自己被奸商坑了一道:妈了个蛋!原来奥迪不是服装品牌,而是汽车品牌啊!

来到县城后,阿虎发现这里的人白得可怕,自己走在路上,就像一只乌鸦走在一群白鸽里。后来,他又发现,自己黑得可怕,因为这里只有自己这么黑,于是他就弄来一些白灰,把自己的脸涂得如纸般苍白。

阿虎顶着一张白灰似的脸走进了高中的校园,这样让他脸上的那道疤尤为显眼,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倒是像个混社会的,因此好学生不敢靠近他;其实阿虎内心纯洁,喜欢读诗,天天捧着一本《诗经》,百读不厌,因此坏学生也不与他为伍,觉得他非我族类。阿虎倒是不在意,因为自从他有了疤痕后,他就一直独来独往。他是体内怀有闪电的人,怎么能与人同日而语呢?

“阿虎,听说你脸上的疤是因为中了一道闪电?”
宿舍卧谈会上,大家自然要问起他脸上疤痕的来历。
“是。”阿虎在黑暗中说。
“怎么中的闪电?”
“因为我小时候喜欢追着闪电玩。”
“干吗要追着闪电玩?”室友们觉得奇怪。
“觉得有趣嘛。”
“那为什么你中了闪电却没死?”黑暗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其实大家根本就不相信阿虎被雷劈了,他们不过是想寻他的笑话。
“因为那道闪电钻到我的身体里去了,它藏在了里面。”

大家“哄”地大笑了起来,甚至有人捂着肚子在床板上打滚,他们说阿虎你这牛逼吹得真是惊世骇俗,着实令人佩服!

阿虎听着他们的笑声,替他们感到可惜,觉得他们不相信神奇,生活无趣。而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神奇,作为相信神奇的人来说,就会感到孤独。这就是阿虎对于孤独最初的体验。

后来阿虎发现,唯一能和阿虎说得上话的,只有他那位十年未见的爷爷。

“跟我一样,你的眼里有一团火。”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去江滨公园的月亮湖拜访爷爷。见面的时候,老爷子盯着阿虎看了足足60秒,然后说了这句话。他的外号叫霹雳火,在月亮湖承包了湖里的脚踏船,还在湖边开了一家甜品店,店名分别叫“霹雳火的游船会”和“霹雳火的甜品店”。

“情侣们一起去踩脚踏船,然后高高兴兴地上岸来吃甜品,生意也算得上红火。”霹雳火说。他走进柜台里,从后面的照片墙上拿出一张照片给阿虎看。那是一张霹雳火坐在哈雷摩托车上,怀抱着年幼的阿虎的旧照片。那个时候的阿虎脸上还没有疤痕。

“这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上。这家店开了后,一直挂在吧台后照片墙上。从小我就喜欢你,你跟我像!不像你爸,我跟他合不来。”据父亲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参加过越战,是一名出色的机枪手,因此大家都叫他“霹雳火”。在一次战斗中,因为一颗流弹削掉了右手拇指而退役。他生性喜好自由,十年前不顾家人反对,自顾自地骑着一辆二手哈雷摩托车离开家乡周游全国,在开到云南河口的时候,他索性越过边境去了越南,此后在越南竟一呆就是七年,到了近些年才又回到了国内。他回到家乡呆了没几天(那几天阿虎去外地参加夏令营正好不在家),竟又跑到县城来,用那几年在越南攒下的钱承包了公园里的脚踏船,吃住在甜品店里。

这个挂着金光闪闪大字招牌的“霹雳火的游船会”说是好听,其实湖里只有八艘油漆剥落的剑鱼脚踏船,长长的上颌犹如长矛般向前探出,模样凶恶而丑陋。“为什么要弄这么丑陋的剑鱼脚踏船,而不是鸭子、鳟鱼或者海豚这些可爱的动物?”阿虎问霹雳火。

“剑鱼的尖嘴代表了对现实的不满,一种无声的抗议,或是不屈的象征。”霹雳火说。他已经六十多岁,披散着过早花白了的头发,着牛仔夹克脚踏马丁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年朋克。

阿虎也喜爱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爷爷,尽管家人总说他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因此,在周末的时候他总喜欢到月亮湖上帮爷爷照料生意,为他打打下手。

又一个周末的早上,阿虎躺在轻轻摇荡的脚踏船上,淡绿色的雾气在树林间升起,湖上一片氤氲之气。那天的天很蓝,许多云朵漫过了他的头顶,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许多时光。后来,阿虎睡过去了。蓦然之间,有人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就惊醒过来了。原来脚踏船荡到了岸边,霹雳火在岸上正俯身看着他,说他怎么一大早跑到这里睡觉来了。阿虎坐了起来,问他刚才是不是有一只云雀从天空中飞下来,俯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又飞走了。霹雳火说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云雀,那也许是你刚才做的一个梦。

阿虎心不在焉地又躺了下来,他想到了那个女孩儿。当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也正如有一只鸟的影子在天空中骤然落进他的心间。他想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如果这不是一见钟情,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描述一见钟情的感觉。

2
那个女孩是学校的升旗手。每周一升旗的时候,阿虎都可以看到她与一个男生走上升旗台升旗。不知道为什么,升旗的日子总是有风,女孩短短的头发在金色的阳光里碎碎地晃动,她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衬衣很透,在光影下勾勒出她胸前的黑色胸罩。阿虎看着她庄严地把熨帖齐整的国旗展开,在激昂的国歌声中缓缓拉起,便一下子被她迷住了。

这个女孩儿白面红唇高鼻梁,站在升旗台上端庄而美丽,有一种圣洁的光辉,总是让阿虎想起语文课本里英勇就义的刘胡兰。后来,阿虎听别人说,这个女孩叫凌彩彩,她看似清纯,其实私生活放荡,是个公交车。阿虎听了,侧着脸看着窗外,眨巴了几下眼睛,吐出了一个悠长的烟圈,说,I don't care。说完之后,他又吐出了几个连续的烟圈,这些烟圈在空中显形、消弭,代表了他对爱情前赴后继的决心。

自从陷入了爱情(单相思),阿虎发现连自己所吐的烟圈也比以往悠长了,带着多愁善感的意味,正是这种感觉让他着了迷。阿虎决定,等他学会了把烟圈吐成心形的形状,他就向班花表白。这就说明,无论一个少年刚开始的时候多么的特立独行,最后都要为一个女孩而平庸,而所有故事将走入庸俗。

有人说,当你第一次想写诗的时候,就是你最初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这句话在阿虎身上再次得到了验证。那段日子,他在教学楼的厕所蹲厕的时候,便在隔间的门板上写下了许多现代诗。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阿虎最近大便干涩,因此写诗来打发蹲厕的漫长时光。

众所周知,中学的厕所隔间简直就是BBS的线下版,很多人会在上面相互留言。这些诗也不例外,很多人在下面写读后感:
“念着你的诗打了很多遍飞机,感觉充满了诗意,谢谢。”
“昨日抄了你的诗去表白,没想到被女孩一口拒绝!请问你在哪个班级?我想马上过去打你。”

也有直截了当的流言——“屎!”有人光留下了这样的一个字,既无解释,也没有给人辩解的余地。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字和惊叹号都是切切实实地蘸着屎写上去的。

这还不算惊世骇俗的。有一天,有人在某个厕所隔间上写下了重磅消息:我睡过凌彩彩。
落款是遒劲有力的两个字——青龙。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好事者在下面兴冲冲地留言说自己也睡过凌彩彩,并在后面无中生有地写上了许多妄想的细节。当阿虎看到这些流言的时候,在厕所的门板后“睡”过凌彩彩的男生已有数十人之多。

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风波,因为流言是最可怕的。在这一点,阿虎深有体会,他决不能让凌彩彩卷入漩涡当中。

这一夜,阿虎决定夜闯教学楼,替凌彩彩摆平这件事。在夜深人静之际,他溜出宿舍楼,走出教学区,在一柱一柱的路灯下我们看清了阿虎的身影,黑色的奥迪皮衣让他散发出无可猜透的神秘,起起伏伏的光线与阴影浮现他英气凛凛的面容,那条凌厉的伤疤更让他倍添魅力。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米六五的身高,否则我们就可以用玉树临风或者气宇轩昂来形容他了。

教学区的铁门无疑也锁上了。可是,这点小困难是不会难倒阿虎的。他转角来到了教学区东南墙,这里的围墙很低,只是上面嵌满了碎玻璃。阿虎脱下皮衣,裹在手上,嚓嚓嚓地把玻璃扫平了,翻身骑了上去。可他还是大意了——在他纵身下跳的时候,一块玻璃勾住了他的裤兜,将他的屁股划破一个透风的窟窿。

与此同时,一阵马达声从门口传来,侧门处停下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坐在后座的女子下车推开了门,然后那辆摩托车又呼啸着跑向了运动场。

阿虎捂着凉飕飕的屁股,心里暗骂:原来铁门开着,该死的门卫溜到哪里去了?太不负责任了!

“站住!”背后传来一身断喝。阿虎回头,一团叉着腰的浑圆黑影正气凛凛地站在黑暗中,在铜青色的月光下就像烈士公园里的一尊塑像。

五分钟后,你将看到以下场景:在郎朗的星空下,两个身影面对面站着,夜晚的风低旋着掠过他们脚下的草地。忽然,其中一个人影一跃而起,挥手,以迅雷之势击中另外一个人影的脖子,败者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人走出了紫荆树下的浓荫,我们看清了他的脸,是阿虎。辽阔的黑夜降落在他的肩膀,星光濯洗着他的脸,那是一张疲惫的脸,有些失落,还有一些沮丧。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五分钟前,阿虎很快就认出了面前这位戴着红袖章身材肥圆的中年妇女就是学校的其中一个门卫,姑且称她为门卫甲吧,她首先发话了:

“你没有看见那牌子么?乱踏草地是要罚钱的。”
“大婶,天黑,看不见。”阿虎委屈地说。
“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世界首先是物质的,才是精神的,你怎么可以用你精神上的不存在否定物质上的不存在呢?”

阿虎吃了一惊,这位大妈居然和他谈论起哲学来了。他赶紧摸了摸裤兜——可是他的裤兜早就在刚才被玻璃划破了,裤子从屁股一直撕到裤脚,看上去就像旗袍,露出一条毛茸茸的腿。在这样的情况下,裤兜里当然是不会有钱的了。

“不好意思,没钱。”阿虎摊摊手。
“留下班别、姓名,明天再要也可以。”
“那不就是暴露身份了么?”阿虎想,一种屈辱感就如那摊浓重的树荫般压在他的身后,他伟大的行动,竟然因踏入草地被一个大妈逮到并追索罚款而流产!

真是奇耻大辱啊!于是,阿虎一跃而起……

可是他马上后悔了,他曾答应父亲应与人为善,但是门卫甲已经倒在他的脚下。

阿虎走上了教学楼,来到了那个男生厕所。他取下钥匙串,用指甲钳上的锉甲刀卸下其中一块门板。这下所有的流言都将烟消云散。现在,他只要回到宿舍里去,等待着明天的到来。那一定是个透明的明天,阳光正好,惠风和畅。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朦胧的光在背后笼罩住了他。

阿虎眯着眼睛回头,看到一位大叔站在他身后,在他手臂上,依然戴着一个红袖章。

他正是门卫乙。

“你在干什么?”大叔喊道。
“我……”
阿虎扛着门板走向门口,和大叔打了个照面。
“你是谁?”
“我……”阿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拔腿就跑!

大叔呆了几秒,然后也追了上去,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人会偷厕所门板,所以追着追着就开始怀疑起人生来——自己已经五十多岁有高血压颈椎病冠心病慢性支气管炎和腰间椎盘突出,干吗还要追一个偷了厕所门板的家伙?所以就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了下去,看着这位少年扛着门板在充盈的月色下狂奔。年轻真好啊,扛着门板都可以跑那么快!他不由得感叹。
这天晚上,这个少年为了一个女孩扛着一块门板在月光下奔跑。他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跑到贺江边,把门板扑通地丢下暗涌的江水,然后看着它随着江流漂去了看不见的地方。

3
第二天,阿虎写了一封“挑战书”,托人交给青龙。他约他在运动场的沙池上见面,他要亲口问问他到底睡没睡凌彩彩。

青龙这个人,阿虎略有耳闻,还有过一次偶然的碰面。有一天放学,他与青龙在运动场通往食堂的窄道碰上头了,紫荆中学放学的人潮相当恐怖,由此他们得以胸贴胸地对眼相遇,犹如一只生长着四条腿的奇异生物缓慢地移动着。在这当儿,青龙开口了,问他:“你就是阿虎?”“是。”阿虎点点头,心里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然而对方问过他的名字后再也没有说话。在通过窄道后,他们便分散走开了。

后来,阿虎才知道,这个问他名字的人是高三的学长,外号青龙,是紫荆中学的老大。他之所以能当上老大,是因为右手臂纹上的凶猛的、盘旋着的黑龙。而阿虎进了校园后,脸上那道凌厉的刀疤盖过了青龙的锋芒,他因此一直耿耿于怀。

放学后,中午十二点,运动场的沙池上,阿虎在等青龙。烈日正高,晒得阿虎一身汗涔涔的。等了十五分钟,青龙来了。且看他是怎样的一身装束,正是:粉红T恤带亮片,绿色长款喇叭裤。他T恤上的亮片晃得阿虎一阵眼花,重要的是,他后面带着浩浩荡荡的十几个穿白色背心的男学生。

青龙在沙池的另一边站定,仰起头,黑森森的鼻孔对着阿虎,“别担心,我们不是来群殴你的,后面这些兄弟只是来观赏我怎么揍你。”

此时,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老大——”有人跑了过来,拍拍后面的同学,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个同学又拍拍他前面的同学,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这个同学又拍拍他前面的同学,耳语了一番。如此,消息在口口相传中,终于传到了青龙的耳中。
“有这等事?”青龙脸色一变,说道,“召集人马,在学校后门等我!”
说完,众人竟自离去了。

原来,早上的时候,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凌彩彩在学校后门被人抢了。据说,抢凌彩彩的人是隔壁学校龙江中学的老大——花豹,他经常在紫荆中学的后门堵学生问他们“借钱”,本来他们一般都不抢女孩子的,但是那天看到凌彩彩这么漂亮,便上去调戏了一番,后来还搜了她的书包,没找到现金,但是抢了她的一张公交卡。重点是,因为凌彩彩家里很有钱,所以这张公交卡是一张天价公交卡——里面充了一千块钱!

此时,青龙便是去找花豹算账去了。这件事在学校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这是两所学校的老大第一次正面交手。所以,当阿虎来到学校后门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多个来看热闹的男女学生涌在了这里。

突然之间,闹哄哄的人群开始仓皇地往后退了回来。阿虎拨开人群,只看见学校后门的小巷空出了一个地方——青龙单腿跪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抓住一把压在他右肩上的日本刀,血正滴滴答答地从他的手间滴下。而地上,倒了一片穿白背心的学生,以及一地狼藉的断刀残剑。

“你以为你纹了一条龙,你就很厉害了?今天我就要把你手上的龙砍下来!”持刀的人正是花豹,他的头上也挂了彩。此人光头圆脸香肠嘴,穿着一件骚气十足的豹纹衬衫,在他身后,站着他的七个手下。他们七人的头发分别染成赤橙黄绿蓝靛紫,自称“彩虹七使者”。

青龙冷冷一笑,“若不是你有两把日本刀,今天躺在地下的人便是你。”

话说,花豹独自一人砍倒了紫荆中学的一干人等,靠的正是手上这把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日本刀。当紫荆中学的学生抡着菜刀开山刀西瓜刀冲过来的时候,一阵刀光剑影,都发现自己的刀只剩半截了,就吃了大亏,输了阵势。这就说明在武侠小说中,拿到屠龙刀倚天剑就可以称霸武林的说法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而且深具现实指导意义。唯有青龙一人,他拿着家里的擀面杖就来干架了,花豹一刀劈过去,刀锋就陷入了木头里了,因此吃了青龙一记擀面杖,头上就挂了彩。花豹好不恼怒,反手抽出另一把日本刀,转身便把青龙砍倒在地——“双刀花豹”果然是名不虚传。

此时,花豹上身一沉,刀锋已然陷入了青龙的左肩上。

阿虎从围观的人群中跳了出来,喝道,“滚你的蛋蛋,放开他!”

听到这声断喝,大家都吓了一跳,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阿虎,觉得他威风凛凛,像个男人,美中不足的是在他在呵斥中使用了叠词,让效果打了折扣。要知道,只有女孩和小孩才喜欢用叠词的。

“这个逗比谁啊?”花豹收起刀。“七彩虹”很有默契地聚集在花豹身后,第一排三个半蹲着,第二排四个站着。远远看去,花豹身后像是燃起了一道七色的火焰,看起来煞有气势。
“你又谁啊?”阿虎反问。
“龙江中学小霸王花豹你都不认识,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个时候,两个胆大的白背心学生跑了出来,拉走了倒在地上的青龙。阿虎看到青龙被拉走后,也不废话,举起右手就向小霸王花豹冲了过去。

嚓——
阿虎退了回来,定睛一看,手中的物件断成了两截。原来事发突然,他是抡着手中的《诗经》冲将上去的。阿虎一阵心痛,这本《诗经》花了他10块钱呢!而且读了这么久,也有点感情了。

话说,阿虎被花豹砍了心爱的《诗经》,内心羞愤,因此失了理智,赤手空拳又冲了上去。不愧是闪电的儿子啊!众人暗暗佩服。

嚓——
阿虎又退了回来,一边退还一边“呀、呀、呀……”地叫着。阿虎的脸上又是火辣辣的痛,跟多年前那个中了闪电的夜晚一样,一抹脸,全是血!众女生一看,都捂住了脸,仿佛这一刀是砍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般;众男生一看,都暗暗庆幸,好在自己刚才没有冲上去。

这时,阿虎在地上的积水潭中看清了自己的脸,血污浊了他脸上的白粉,弄得他的脸一半白一半黑,而那道新的疤痕从另一个方向斜插在他脸上,组成了一个“X”的形状。阿虎的嘴角浮起了笑意,弓着身,捂脸笑了起来。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为何种在他身上的闪电这么多年都没有闪耀出来,原来是他的脸上还缺一道疤痕,如今他脸上的符号完整了,他觉得很满意。

阿虎脱了他的奥迪牌外套,一阵猛扯,把他外套背后镶嵌着的四个钢圈扯了出来,一手抓俩,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花豹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划着“X”,手上各抓着俩钢圈的阿虎,不由得笑了起来:“逗比,你这是几个意思?扮X战警金刚狼吗?”

阿虎咧嘴一笑,再次冲了上去。

当——
电光火石之间,阿虎的双手震得生麻,而花豹的日本刀,早已飞到一边去了。众人一看,都暗暗惊诧:想不到这奥迪牌皮衣虽然山寨,但却是国产良心啊!这四个圈圈一定是实打实的精钢,非但没有被花豹的日本刀砍断,还把他的刀震飞了。

这下阿虎得了势,一脚就把花豹踢了个人仰马翻,再骑在他的背上,抄起他的日本刀,在他的背上飞舞了起来,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个○,一个X,一个○,一个X,一个○。划完之后,一共十刀(其实是十一刀,他的数学不大好)。他觉得满意,因为君子报仇,必以十倍相报。而且他在上面玩了一把井字过三关,他的左脑代表○,右脑代表X,最后是○赢了,由此证明了他的左脑比右脑聪明,这点也让他很满意。

众人看到龙江中学的校霸倒了地,遭了报应,都为阿虎鼓起了掌。阿虎捡起那断成两截的《诗经》,环视了一圈那些为他鼓掌的人,那里有认识的同学,但更多是不认识的同学,青龙被人扶着,向他投来一种惺惺相惜的目光。那个女孩,凌彩彩也在那儿,站在一群女同学中间看着阿虎。

4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凌彩彩来到了医院探望阿虎。她提了一袋苹果放在阿虎的床头,然后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了下来。“谢谢。”她说。
“没什么。”阿虎的头颅被密密匝匝的医用纱布包裹起来,就像一个木乃伊,因此他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呃,那张公交卡里面其实只有一块钱。”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传出那么夸张的流言,也不值得你这么去拼命……”
“噢。”阿虎仍旧是瓮声瓮气地回答。

天花板上一支坏了日光灯管在滋滋作响,室内的光线忽明忽暗起来。

两人好一阵都没有说话。

“我该回家啦,爸爸在外面等我,他已经替你交了医药费,你好好休养。”女孩站起来,对阿虎笑笑,“祝你早日康复。”

女孩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阿虎,就像昨天她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一样。她的双眼仍然闪耀着往日的亮光,娇薄的嘴唇欲语还休。

阿虎的心怦怦直跳,他在期待着什么。
“那个,其实你不必那么关注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女孩说。
“是……青龙?”阿虎一惊。
女孩摇摇头,“是那个与我一起升旗的学长。”

半个月后,阿虎康复了。霹雳火来接他出院。
“想再去月亮湖划划船。”他对霹雳火说。
“游船会和甜品店都被烧了。”霹雳火叹了口气,“因为你还在医院,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原来,花豹因为被阿虎在后背上刀刻了一盘井字过三关,威信尽失,“七彩虹”也离他而去了。他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要报复阿虎,要向他所亲近的人下手。一天晚上,他提汽油来到了霹雳火的甜品店,点燃一捆鞭炮从窗户扔进店里,炸出客人后,便点燃汽油烧店。

这天晚上,爷孙俩一起在月亮湖里最后一次踩脚踏船。扑通扑通地,他们踏着游船在湖里尽情游逛。满天的星光落入湖心里,仿佛天上地下有两个星空。

霹雳火抚着阿虎脸上X形状的刀疤,叹息了起来。阿虎倒是不在意: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说他是一个装X的人,因为他的脸上真的有了一个X。

他们又踩着脚踏船逛了几个来回,霹雳火说:“知道我为什么叫‘霹雳火’吗?”
“知道。你以前是机枪手嘛。”
“那是我骗人的。”霹雳火说,“其实在连队里,我不过是个给领导点烟的。连长一掏出烟,站在旁边的我就会伸出煤油打火机,‘啪’的给他点上火。因为我点烟眼明手快,领导很是喜欢我,其他人却因此看不惯我,给我起了个绰号‘霹雳火’。”
“‘霹雳火’只是因为你点烟快?”阿虎讶异。

霹雳火苦笑,“后来,在一次两军对峙的拉锯战中,领导在观察敌方阵地时又掏出了烟,我自然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打火机,突然一股气流掠过,自己的拇指没有了!原来是敌方的狙击手早就瞄准了时机,要暗杀连长,不过恰恰打偏了削掉了我的手指。因为这样,我提前在前线退了下来,所以在整场战争中,其实我没有射出过一发子弹。在我走后,我们的连队中了越军的埋伏而全军覆没,只有我活着回来了。”

“幸运啊。”
“某种程度上是不幸。”霹雳火摇摇头,“战争结束后,我又浑浑噩噩地活了这几十年。回过头来才发现,苟活下来的人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生,也许真正的我已经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或者可以说,真正活过的是那些死去的战友,我一辈子不过是个逃兵。所以阿虎,当自己应该做选择的时候,千万不要去逃避。”
“嗯。”阿虎点点头。

“喂,踩脚踏船的感觉怎么样?”霹雳火问他。
“感觉我们好像两个傻瓜。”
阿虎说。然后他们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哎,出事后,我想过了,也许是命中注定会有这场火,也许这是命运给我的启示:我该回家去了。”霹雳火说,“我真的老了,再也朋克不起来了。”

听到霹雳火这样说,阿虎的眼眶竟有些伤感,他暗暗地下定决心:以后要开很多很多游船会,它们都叫‘霹雳火的游船会’,我会让爷爷的名字挂在很多很多公园的游船上。”

5
阿虎因在后巷一役中打败了花豹,被紫荆中学的人奉为老大,但是他对此并不以为意,仍然是喜欢独来独往,读他那本曾经断成两截的《诗经》。毕业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但是,很多年后,全国各地的公园里多了很多“霹雳火的游船会”,据说那都是阿虎所开的连锁店。

阿虎重新出现在小县城的人们的视野中,是他在月亮湖重新开张“霹雳火的游船会”和“霹雳火的甜品店”。这个是他在全国开的第十九家分店。如果你走进那家甜品店,你就会看到吧台的照片墙上有很多照片,其中两张最特别:一张是他与霹雳火的合照,还有一张是厕所门板的照片。

在照片中,那个厕所门板斜插在沙滩里,上面写着很多现代诗。如果你感兴趣,还可以在甜品店的杂志架上翻开阿虎的一本自传,上面写着他怎么发现这块曾被他丢下贺江的厕所门板:

“有一天,我回到家乡,在沉沉的暮日下漫步在贺江边上。在一个河滩处,我发现了这块被冲上岸的门板,上面的字迹已被江水与岁月冲淡了,但是仍然依稀可见。我读着那些我年轻时写下的诗句,想到自己曾那么爱过一个女孩,也曾为她写过那么多优美的诗。忽然之间,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岁。因为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心动,也再不会如年少那般热烈地、毫无代价地去热爱生活。最后,我给这块门板拍了照,然后再次抬起这块门板,把它放进了贺江。我知道,我该跟我的青春说再见了。我对自己说,告别,是为了更好地上路。”

孔龙
Jul 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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