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

知晓

我们在一起吧。

2022.06.13 阅读 642 字数 14761 评论 0 喜欢 0

我们俩住得隔了非常远,出了校门正好是两个反方向,所以从来没有一起上学放学过,也没有周末碰面的机会。假期里她跟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疯,我在家里看动画片打游戏,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只有过一次偶遇。

当时是五年级放暑假的第二天,我爸带着我去新华书店买暑假作业清单上面的推荐书目。对于我爸这种看见字就头疼的人,是绝对不愿意在书店里浪费时间的,于是跟我约了个接我回家的时间就丢下我去隔壁街的古玩市场闲逛了。

我拿着书单坐电梯上三楼青少年阅读区,在一排排大书架中间漫无目的地穿梭,眼睛快速地扫着一排排书名。逛到中间的名著区时,突然隔着空隙看到几排书架的另一头有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一下子觉得特别惊喜。我弯着腰悄悄摸摸地绕到她背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喊了一声“嗨!”。她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书也掉到了地上。然后她认出来是我,好像也有一点点惊喜。

我把书捡起来,看了一眼封面,是《达芬奇密码》。“哟,不看言情小说了啊?”

“滚!”她白了我一眼,“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啊?”

我冲她扬扬手上的暑假作业清单,“来买书啊。我刚来,还一本书都没找到呢就碰到你了。”

她“哦”了一声,“我都找完了,打算再挑两本自己想看的书,正要走呢。”听到这话我突然有点失望。她从我手中拿回那本书,指着另一边,“正好书单上的书在出口那边,我带你去拿吧,正好你不用到处乱找了。”

我爸来接我的时候在前台结账,点了点本数然后问我,“哎不对啊,书单上不是只有四本书吗?”我把《达芬奇密码》抽出来,“这本是我想买的。”“这么厚?买了你可得看完啊。”“没问题!”我拍着胸脯保证。

我俩唯一一次一起出去玩还是班级的春游活动,大家一起去地下大峡谷。当时我俩绯闻闹得凶,两个人在人前别别扭扭的,参观游玩的时候都拉开很大的距离,全程都没说上话。那天导游姐姐带着扩音器讲得绘声绘色,我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和几个哥们打打闹闹,然后余光一直关注着她。

一直到最后要拍大合照的时候我俩才说上话。当时她正巧站在我前面,我心血来潮对着她说,“你也太矮了,才到我下巴。”她转过来,一脸不服气,踮起脚把手掌放在我头顶,然后再附身放到自己的膝盖前面,“你才到我膝盖。”嘿?来劲了。我也用手给她量身高,然后弓腰跺脚,“你才到我脚底!”

人生中第一次班级春游,不记得参观了些啥景点,就记得我俩最后幼稚的因为比身高吵了半天。

除此之外我俩的校外交流就剩下了一通电话。当时放寒假,老师留了一个作业,让大家过年的时候互相问候一下。放假那天她问我要了我们家的座机电话号码,之后除夕那天我吃年夜饭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那天晚上座机电话一响我就噌地一下窜出去,接了七八个都是亲戚长辈打来的电话,让我特别郁闷。等到快到十二点了,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开始喊倒计时,突然电话铃响了。

我赶忙跑过去拿起听筒,果然是她。她的声音特别小,“喂?是李晓家吗?”我深吸一口气,用很平淡的语气回复,“嗯,我是李晓。”

然后听筒的另一边安静了下来,电视机里还在倒计时。

5,4,3,2,1——

“李晓,新年快乐!”

屋外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鞭炮声,一束很大的烟花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爆炸,光亮透过窗户照进书房的桌子上。

“杨知雨,新年快乐。”

很久以后,有一年过年我俩都没有回家,隔着屏幕在聊天框里一起吐槽着越来越无趣的春晚节目。快零点的时候,主持人又和每年一样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倒计时——

5,4,3,2,1——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00:00的同时,杨知雨发过来一条微信,

“李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窗外传来嘈杂的噼里啪啦,杨知雨又发来一条,“今年咱俩看的就不是一样的烟花了啊哈哈哈,你觉得哪边的烟花可能更好看一点?”

“我觉得可能还是家里的烟花最好看。”

六年级开学的时候班里座位大调整,开始启用什么顺时针轮换制,总之我俩被调开了,之后就再也没能坐同桌。

我还记得搬位置那天,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磨磨蹭蹭,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烦死了东西好多啊搬啥啊”,扭头看杨知雨,发现她也收拾得很慢,慢条斯理地。她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我看到她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突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一努嘴用带着怨气的声音说了句,“终于不用和你做同桌了啊!这下可没人管我了哈哈。”

她不回答。过了一会她把书包拉链拉好,另一只手抱起一摞书,站了起来。

“可我记得比赛那天你说过很喜欢和我做同桌的。”

我心间一怔,突然很后悔刚刚说的那句话,眼睁睁看她抱着书走向新座位。

那天之后我俩很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座位离得也比较远,出门的路线也没有交叉,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上课的时候会偷偷看着她的背影,还想着会不会哪次她回头看我被我抓个正着。可惜一次也没有。杨知雨还挺能快速适应新环境的,换位之后我还心不在焉了好几天,她早就跟新邻居聊得火热了。每个课间我都能瞟见她坐在前面回头和身后的那个男生聊得特别开心,明明之前也没见她俩关系有多好。我生了几天的闷气之后,也干脆当作从来都不认识她,跟坐在自己周围的女生分享漫画,体育课的时候也会跑到离她最远的球场打球,去办公室遇到她会加快脚步从她旁边超过。就这样,我俩冷战了大半个学期。

在那个年代,手机是大人们的专属物,笔记本电脑还是只有大老板才有的稀罕品,平板电脑还根本没问世。那时候出了校门大家能联系对方的方式很少,而课间十分钟又远远不够大家聊得尽兴。于是在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用到一种最传统的通讯方式——上课传纸条。

我也忘记了冷战的最后我俩是谁先找谁说的话,总之后来我俩也开始跟班里其他同学一样在上课的时候通过传小纸条聊天。一般她给我传的纸条都是折三折,偶尔有些秘密的话会多折一两下。而我随意得多,常常随手一团,也不用中间人经手就直接投出去。当时我俩座位隔了三四排,好几次我本来是想直接扔过去砸她脑袋,结果都因为扔的不准扔到了她周围同学的桌子上。甚至还有一次砸了班长的脸,被他反手交给了老师。那节课是科学课,老师是一个烫了头的中年妇女,凶起来像金毛狮王。

她举着纸条瞪着眼大声质问,“谁写的给我自觉站起来!”班里气氛凝重,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我这个时候晃晃悠悠站起来,“老师是我写的。”“还有一个人!这纸条上有两种笔迹!”她仍然不依不饶。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杨知雨,看见她低着头紧张得不行,两根食指绞在一起。我突然心生一计,“老师还有一个人是班长啊。”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那张纸条上全是我和杨知雨在拌嘴,“班长你也太小气了吧,吵不过我就直说,告老师算啥啊。”

班里爆发哄堂大笑,都瞅着班长发出鄙夷的怪叫。那个眼镜男满脸涨红,左右转头大声辩驳“我没有!我没有!”,可惜没有人听。我仰着头一脸不知悔改,金毛狮王气得脸都绿了,喊了几声“安静”便没继续深究,手一指门让我出去站着。我拿着课本往后门走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杨知雨,发现她笑着跟我眨了眨眼。

调位之后我俩离得最近的一次是斜前后桌,她坐在我的右后方。那段时间上课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往后倚靠,悄悄向右歪一下头用余光看她。课间出去的时候一定会从右边过,经过她桌子前方就用手敲敲她桌面或者把她的笔袋移一个位置。虽然在旁人看来都是一些很无聊很没有意义的举动,但我其实就是想稍稍引起一下她的注意。她找我的时候会用笔捅捅我的后背,为了不让她看出我掩饰不住的愉悦,我故意不回头看她,装作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向后仰头。经常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不是“橡皮掉了给我捡一下”就是“给我抽两张纸”。那段时间我俩下课之后都不怎么离开座位,但其实也没有很多的直接交流。大多数时间是她们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倚着后面的桌子假装看漫画,实则竖起耳朵分辨她的声音。

有一次我摊开漫画书,一边发呆一边听她们聊芒果台的《快乐男声》选秀,过了一会突然没声音了。我下意识地回头,被她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我去,你干嘛?”我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她站直身子,“我看你盯着这页看半天了,就想看看有多精彩能让你看五六分钟。”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没翻页?”“你管我啊?”她脸一红,拿起杯子出去接水。

有一堂作文课我们学习写信格式,然后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大家给身边的人写一封信,要正式一点,还要准备好信封,信封上也要按规范写好署名和地址。我翻了翻书包,找到了记着杨知雨家地址的那个小本子,那是有一次老师让填档案表的时候我拿着她的表偷偷抄上去的。

我那天晚上琢磨了半天要写啥,最后用电脑搜了一篇《劝学》抄了上去。第二天上交的时候,我还偷偷瞟了一眼杨知雨的信封,发现并不是写给我的,不爽了一个上午。后来想想她好像也不知道我家地址,不写给我很正常,然后又单方面原谅了她。可惜的是信上交给老师以后没再发下来过,所以直到现在杨知雨也不知道我那封信里写了啥。

当时还流行在圣诞节送贺卡,小卖部里那种看起来很高级的贺卡特别贵,一张要五块钱。我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写好了带到学校。本来打算在杨知雨送我贺卡的时候掏出来,傲娇地说一句“我也顺手给你写了一张”,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等了平安夜和圣诞节两天都没等到她送我。所以那张贺卡又被我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家,还心疼了好久自己白白浪费的五块钱。

很久以后,我和杨知雨都变成了只过法定节假日的人,而过节的仪式感大多数都是在家里躺一天。手机里的各种软件程序都会很智能地提供一键问候祝福功能,但现在的我们连那个按钮都懒得点。

我们也不再别扭地隐藏心意,不再乱吃没来由的飞醋,不会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实则偷偷关注某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我们一点一点成长,却一点一点变得无趣。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小孩什么都不懂,但长大了以后才发现,其实小孩子才最懂浪漫。

小孩子都是最好的演员。“我好奇地睁大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但余光里都是你。”

小学毕业应该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和大部分熟悉的人的离别。小学同学其实是最容易被遗忘的,除了对你重要的那几个人,其他人的名字都会慢慢被新认识的人名所覆盖,即使再见到某一个熟悉的名字,你也很难从记忆中搜索到那张脸。

那时候非常与众不同,我印象里之后的毕业季好像都是分手季,但小学毕业却是反常的告白季。当时我们流行买各式各样的同学录,一到课间教室里就像菜市场一样,大家在过道上跑来跑去跟发传单一样把自己的单页递出去。几乎每一份信息表的背面都是毕业寄语这一栏,而这个地方被很多人用成了表白墙。

我填写同学录基本上都是复制粘贴,每一张毕业寄语不是写“以后常联系”就是写“毕业快乐”,还有几次因为记混了写好了以后还错了人。

杨知雨也买了一本同学录,给我的那页是有天上课让别的同学传过来的。我填完信息以后看着毕业寄语不知道写什么,所以就夹在书里放了好几天,然后把这件事忘了。

周五放学杨知雨过来问我要,我只好当着她面从书里拿出来在空白处写了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看着我龙飞凤舞的字迹气不打一处来,“我再给你拿一张你给我重写。”我把笔帽盖好放进笔袋,“哎呀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有啥好写的,弄得跟遗书一样。”

杨知雨一脸无语,把我的那页加进夹子里然后向我伸手,“你的呢?”我看着她,一脸疑惑,“我的什么?”

“你的同学录啊,还能是什么。”“我没买,再说了你的信息我都知道。”

“那你就不想知道我会给你写什么寄语?”“那你直接告诉我呗。”

“那算了。”杨知雨收回手,十分不爽地抱着同学录离开了教室。

没过多久就是小升初考试,然后是毕业典礼。毕业典礼那天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最后是我和她一起上台给老师献花。

那天我俩来得很早,她走过来问我,“李晓,你去哪里读初中啊?”

“九中。”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不会来。

“终于不和你一个学校了哈哈哈。”她笑得很轻松,但我却笑不出来。

毕业典礼她因为家里有事,没有参加完就走了。和预期的不一样,一切都结束得特别仓促,我俩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暑假之后正式开学,我站在公告栏前面看分班表的时候内心其实还抱有一点点的期待,结果把所有的班都看完了也没有找到她的名字。我一下子特别特别沮丧,原来真的要在没有她的地方生活三年了。

我俩没有加过好友,我找到了和她同一个学校的玩得还不错的哥们打听她的消息。听说她在新学校过得很好,上一次月考还考了年级前几名。就这样一直断断续续地从别人口中听说她的消息,虽然早就知道了她的QQ号但还是一直没有去主动加她。就这样默默关注挺好的,别去打扰她了。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在班级群里聊天的时候发现下面有一条好友验证,我一看,是她。点开以后她的头像已经变成灰色了,这是二十分钟前发过来的,当时没注意。加上好友以后我俩一句话也没聊过,而且很多时候我上线打开列表发现她都是离线状态。

当时我们很流行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一次我输了,他们让我找一个班里的女生一起换情侣头像。愿赌服输,于是我就找到了跟我分到一个班的小学同学,就是跳绳比赛没什么存在感的那个女生。老同学果然好说话,那个周末我俩回去就换了一对动漫情侣头像。也就是刚换完第二天,杨知雨突然给我发消息了。

“头像很可爱啊。”

A long time later,我突然意识到她肯定也有那个女生的好友。“大冒险输了,别误会。”

“哦哦,嗨,我看见是情侣头像,还瞎激动了半天。”她回复,“不过你们挺敢玩的啊,就不怕别人看见了有什么误会吗?”

我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敲,“没事,你别误会就行。”

很久以后,杨知雨跟我发消息说搬家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小学同学录,然后她把我写的那页拍照发给我,“你当时写字也太丑了吧哈哈哈哈哈,虽然现在写得也不怎么好看。”我看了一眼,发现QQ号那栏是空的。

“哎我没写QQ号你当时怎么加上的我?”

“我问同学要的啊,就是跟你一个班的那个女生,我们当时跳绳比赛还一个组的。”

“那你当时就知道我俩的情侣头像不是真的了?”

“知道啊,一开始我经常从她那里问你的事,后来有什么事她都直接主动告诉我了。”

“那你当时明知故问?”

“也不是啊,万一你是假戏真做呢?”

十一

初中就像是一个大熔炉,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材料都会被往里面扔。脱去了小学时的那种稚嫩,又没有高中快成年时的那种谨慎,初中是最张扬跋扈的年纪。

有天刚下第一节晚自习,铃声还没响完就听见走廊传来一声嚎叫,雷声一般的脚步声。我当时还在对着还没订正完的英语卷子发愣,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几个男生已经一跃而起,扑到了窗户边不停张望。

“卧槽这不是初三的王楚吗?怎么被七八个人在后面追?”

“他妈的那小子太狂了,给那个舞蹈队领舞的女生递情书,让人拒绝了还天天纠缠。那女的对象是职高的,他这不是作死吗?”

动静这么大,别的班也都炸了,坐在教室里能清楚地听见隔壁几个班有男生在幸灾乐祸地怪叫和吹口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明明都会害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当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却不会抱有同情和理解,反而喜闻乐见津津乐道。

之后教导主任的呵斥声镇压住了骚动,各班班主任都急匆匆回来维持秩序。我们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发女人,个子不高但骂起人来嗓门贼大。她拎着几何教具从后门进来把围在窗边的几个男生撵走,唾沫横飞地骂我们:“一点定力都没有,就瞧热闹跑得快,就是邻居家的狗叫了都要出去望望。”

那几个男生悻悻然地走回座位,小声嘀咕,“外面打架的不敢管,就知道对我们指手画脚…”

班主任拿了把椅子往讲台上一坐,大家纷纷收起各科作业拿出跟数学相关的东西。我把数学练习册拿出来装模作样,思绪还在神游。我突发奇想脑子里蹦出一个问题,“会不会也有男生给杨知雨递情书啊?”进而脑海里浮现出别人说她过得还不错的聊天记录,应该会有的吧……然后我摇摇头,赌气一般地把这些念头赶走,“关我什么事…”

上了初中以后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公开课活动,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演舞台剧。因为上公开课的老师会自己挑好她觉得可靠的学生,然后提前好几周就抽时间一遍一遍提前对台词。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我从周一就开始盼,结果上课前我们班那个天天把老师的话当圣旨一样的学习委员一脸热情地在班里喊话,“被选去参加下周市里物理公开课的同学们留下,等会七班的同学也过来,魏老师会带我们再演练一遍!”

我无奈地把篮球递给后座的替补中锋,他朝我耸耸肩,投来同情的目光。七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来了,小学跟我天天比掰手腕的哥们跳过来搭我肩膀,“晓哥嘛呢?咋满面愁容啊?”

“你盼了三天的体育课没了你什么心情?这台词不都对了七八遍了吗还来……”我冲他抱怨。

“嗨,习惯了就行。对了我刚得知了一件事儿,下周咱们要去的那个物理公开课比赛,好像附中也去,来的是他们学校最好的那个班,那班里还有好几个咱小学同学呢,万秋阳、付家乐、杨知雨……”他跟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

“哦,”我点点头,然后突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公开课那天大家坐在班车上兴致盎然,有几个男生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打起了斗地主。物理老师拿着教案紧张得直冒汗,抽不出精力来维持秩序。我那天一反常态地格外低眉顺眼,盯着面前的座椅靠背一言不发。坐我旁边的是七班的那哥们,滔滔不绝了半天看我不接茬,拿胳膊肘捣捣我,“晓哥你今儿怎么回事,咱啥大场面没见过啊整个公开课你还用这么紧张?再说了搞砸了又不会让你期末不及格……”我木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该怎么跟他说明呢?我并不是因为公开课紧张。

下车的时候大家望着实验中学的独栋大礼堂惊叹,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一方面提心吊胆有点恐惧,但看到空旷的班车停车场又有点失落。“哎我说晓哥你窜得也太快了,你书包都不要了啊?”那哥们跑过来把书包递给我,我冲他点下头说了声谢谢,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进大门。

礼堂很大,但是暗色调以及将主讲台用240度观众席围起来的设置很难不让人觉得压抑。主讲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桌椅、话筒,顶棚的几个聚光灯直直地射下来,炙烤着表演者的心态。座位席上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每个学校都有一个独立的区域,在第一排最靠边的座位上贴着学校名字。我下意识地扫视了一遍观众席,什么都没找到。

我深吸一口气坐正,翻开课本开始回想已经对过好几遍词的授课流程。我一会拿笔勾勾画画一会闭上眼睛碎碎念,不知道什么时候讲课比赛已经开始了。正当我对着要讲的最后一道中考真题画第三遍受力分析图的时候,刚表演完的班级在大家礼貌性的掌声里退场,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走上来串场,

“下一个参与公开课评比的是附中二班,主讲人,地理高级教师臧书杰。”

我抬眼的瞬间就僵在了座位上。我们班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我视力又比较好,几乎都能数得清坐在最后一排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白衬衫上有几粒扣子。

“哟,那不是杨知雨嘛!哎晓哥,她变化好大啊。”七班那大哥拿手拍我大腿。

我转过脸来对着他,笑得有些僵硬,“对…对啊、变化真挺大的…”

那哥们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卧槽晓哥你怎么看起来不太正常啊?”“有吗?我挺正常的啊。”我干咳了两声,目光又回到讲台。

有一个关于我国三大阶梯分界线的问题老师点了她起来回答,她站起来从容不迫,说话的声音也一本正经。我突然有些不习惯她这样说话,因为我的印象中她的声音都是带着洋洋得意的,或者是带着威胁和命令口吻的。她似乎比我印象里更高挑了,也更开朗了。我记忆中的她从来不会在课堂上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现在却能在几百人的注视下娓娓道来。她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一些,披在肩上,脸颊轮廓也更有棱角了,笑起来很自信,还带有一点点骄傲。

是啊,她的变化真大。这次我不是随声附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我倚在椅子靠背上看着她们的精彩表演搏得台下一次又一次的喝彩和掌声,心里驳杂着很多说不清的情绪。

后来我们上台表演的情形我记不太清了,总之中规中矩,泯然众人。后来想想还挺心疼我们物理老师的,明明那么努力,但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我也不知道那天她有没有关注过我们那堂平平无奇的公开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来我。我其实内心隐隐希望她不要发现我,毕竟跟光芒万丈的她相比,这么长时间来没有什么改变的我显得十分平庸。我第一次面对她产生了自卑感。

自从那天公开课以后,我就笃定杨知雨会考一中本部,因为那是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我几乎戒掉了所有娱乐项目,每天都在自己刷题刷到快崩溃的时候用各种鸡汤标语激励自己。当有一个明确的信念时真的能完成很多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为了体育能多得几分,我每天大清早跑到操场上练耐力。最后中考咬着牙把一千米考试跑成满分,越过终点线的时候都快窒息了,但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杨知雨的身影。

一模二模我的排名都是年级二十几名,比起我之前的成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还是不够。我望着站在誓师大会上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被接受表彰的前十名,暗地里握紧拳头发狠。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对着倒计时给自己列很多很多的任务表,逼着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完成。那段日子我过得像个苦行僧,每天教室厕所卧室三点两线。考完中考之后我还提心吊胆了半个月,一直到六月下旬的某个下午我查到了自己全校第五的成绩、接到了一中本部招生老师的电话才感觉到如释重负。

杨知雨,我考上了。我俩终于又在一个学校了啊,但这次不是被命运分配,不是家长替我决定,是我自己拼了命努力换来的。

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和从小到大一直都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们一起撸串喝酒。大家聚在一起总会追忆之前的事。聊到初中的时候,当年老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的哥们指着我大叫,“晓哥那阵跟中邪了一样,喊他打球也不去,叫他打游戏也不来,整天从早到晚做题还每天清晨跑一千米,我当时差点打精神病院电话了,这根本不是一个人了啊!”

一群喝得满脸通红的人又是对我竖大拇指又是抱拳,我笑笑不搭腔。这时候当时初中和我一个班的女生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是因为杨知雨吧。”饭桌上一下沉默了,我一抬头,她正盯着我,目光如炬。

很久以后,也不知道是谁出来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了。大家继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跟大家告别以后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晚上我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感到十分疲惫。走了一会我找到一个路灯柱靠着,掏出手机给杨知雨发了条微信。“我们今晚聚餐还聊到你了。”

没一会儿她回了一张图片,是我们今晚聚餐的合照。“对了,话说我怎么感觉你胖了……”

“都怪江洋拍照只会选死亡角度。”

十二

“很久以后,时间会把回忆慢慢偷走,此刻承受的痛,会慢慢变得虚构。不过就换了一双执子之手……”我挂着耳机,手机里放着邓紫棋的《很久以后》,机舱里响起来乘务员播报的声音。“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系好安全带,请勿在走道内走动……”我把手机飞行模式打开,头放在靠背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高中时候的事。

一中本部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一个年级的班级数是初中的好几倍,占了四层教学楼。我和杨知雨的班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二楼,比起军训了一天累得半死还要爬四层楼的同学我们其实幸福得多。

一中本部的军训也是几个重点高中里最严格的,半个月一天都不少,双休日还要照常训练。我们的教官都是现役的军队士兵,练起人来毫不手软。有天中午站军姿,我期间抬手赶走了一只老在我脸前晃悠的虫子,被教官单拎出来绕着操场跑了三圈,然后又做了三组俯卧撑。

训练结束的时候我累的满脑袋汗,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嗓子干的冒烟。我出了校门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的小卖部买水,隔老远抬眼就看见杨知雨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往回走,手上拿着帽子扇风。实在是没想到我俩第一次在高中打照面是这个情景,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蓬头垢面,于是伸手拉低了帽檐,低下头往边上走。和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偷偷抬头瞟了一眼,她正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她跟我初中看到她的那次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能感觉到气质上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

午休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听见旁边那几个精力充沛的男生在讨论我们这一届里的漂亮女生。听了半天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名,后来有个男生插话打断了另一个正在侃侃而谈的男生,“哎我觉得六班的杨知雨比你说的那个女生好看啊。”

然后又有一个男生立马接上话茬,“对对对杨知雨!我想起来了就是她!我之前听说咱这刚军训一周就有好几个男生给递情书的就是她!”

我抬起头脱口而出,“然后呢?”

那个男生朝我一摊手,“然后都被拒了啊。”他特别好奇地看我,“怎么了哥们你认识她啊?”

我又躺回了桌子上,“嗯,小学同学,不过不一个初中,三年没见了。”

他们几个发现从我这没什么料可以挖,丢下我继续高谈阔论。我把头往臂肘里一埋,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屏蔽了他们的声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当时理科班成绩比较好的都会被老师拉去竞赛,每周比其他人多出几节专门的培训课,假期里也会被组织起来去省会参加集训。我当时选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化学,杨知雨选了物理,平时上竞赛课就在我们隔壁。她们的主讲老师挺年轻,讲课风格十分奔放,所以经常在我们安静地研究同分异构体的时候传来他激情洋溢的呐喊。

不过也多亏了他,我和杨知雨才能坐上了去省会集训的同一班车。本来我们化学竞赛班的人数包一辆中巴车就够了,但是我们老师为了不让空间太逼仄,想要提升一下大家的舒适度,于是自己多掏了几百块钱换了一辆大巴车。也不知道她们老师从哪里知道的我们换了大巴车,死皮赖脸地跑了化学组好几天,求我们老师放她们班同学蹭车,于是这辆车又变得逼仄起来。

出发的那天我们班提前二十多分钟就出校门上了车,一直到快要发车了她们班才赶到校门口。我从窗户的反光上看见她戴着耳机走上来,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书包从身旁座位上拿回来抱着,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她径直朝我走过来,摘下耳机坐下,喊了我一声,“李晓,好久不见啊。”我转过头,她促狭地冲我眨眨眼。“是啊,好久不见。”

那天一路上她都在冉冉不绝地跟我分享初中和高一的事,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保持沉默,笑着附和两句。她讲了大半天讲累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问我,“李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我哭笑不得,“你也没给我插话的机会啊……”

我跟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苦行僧生活,她听完撇撇嘴,“真无聊,好歹你之前还看看漫画。”说完拿起一只耳机递给我,“要听歌吗?”我点点头,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面放的是纯音乐。我冲她挑眉,“哟,你什么时候品味这么高雅了?”她闭上眼睛往后一躺吐出两个字,“助眠。”

长途跋涉的客车摇摇晃晃,加上耳机里传出的轻音乐其实很具有催眠效果,但我一丁点睡意都没有,心里砰砰直跳。我用余光注视着歪着头熟睡的杨知雨,悄悄把身体往她那边凑了凑。终于在一个大拐弯的时候,她的脑袋由于向心力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在省会集训的时候我俩不在一座教学楼上,但是好在食堂只有一个,培训的老师也都恪守着按时下课的规矩,所以我俩每天都一起吃午饭晚饭。我们化学竞赛班在的教学楼离食堂近,所以都是我下了课站在门前等她走过来。每次我都会看见她在一群冲刺的人中不紧不慢地往我这走,然后没好气地冲她喊话,“你再慢点咱俩过去就只能喝汤了。”她拍拍我肩膀,“哎呀少吃点能让更多的血液别往小肠跑,留在大脑里有助于思考。”

高中的生活节奏非常快,我俩集训回来以后基本上就直接在备战高二上学期末的全国竞赛考试了。当时她也跟我一样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每天不是泡在题堆里就是在和同学讨论经典题的最优解法。我俩之间的交流都是见面了匆匆打个招呼,偶尔向对方炫耀一下红叉少的高分卷。

物理竞赛的考试时间是四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比我们早半个月。要考试的那个周五晚自习她请了假没来,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在中考之前跑到附中的操场上坐了一晚上,一直发呆到放学,于是我在第二节课的时候翘了课去操场。

一中的操场是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只有两个口出入。我走到其中一个口,隔着跑道和大半个足球场看见一个在低头散步的身影。晚上操场没有活动的话只亮一盏照明灯,隔得很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站在原地等她走了大半圈过来,她低着头没发现我。我大声咳嗽了一声,倒是吓了她一大跳。她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冲她一笑,“你管我啊?”然后走过去和她肩并肩。

那晚我俩绕着操场沉默着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放学铃响了我俩才回教学楼。分别的时候我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辫,“杨知雨,考试加油。”她点点头,“好。”

那个周末我在家里坐立难安,拿着手机过一会就打开聊天框看一看,反复确认消息提醒的铃声开没开。快傍晚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把抓起来,是杨知雨发的,“考完了。”

我斟酌了一下,问她,“大功告成?”

她回得很快,“不知道,但最起码了无遗憾。”

接下来的半个月物理竞赛班解散,我们在特别安静的环境下做有机实验题还突然有点不适应。要考试的那个周五晚上我正在教室里焦虑地抓耳挠腮。突然一个同学走过来喊我,“李晓,门口有人找。”我抬头,发现杨知雨正站在后门朝我挥手。

于是我就被她领了出来,还在她的教唆下,装病骗过了校门口的保安大爷。她一只手插进兜里,另一只手一指前面繁华喧闹的小吃街,“走,今晚给大脑放松放松,让血往小肠流一流。”

我笑得有些无奈,“后天考试了我现在出来吃大餐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

她绕到我背后推着我往前走,“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该会的都会了,不会的也学不会了,有一个好的身体和好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小吃街啥都有,但杨知雨怕我吃坏肚子,极其严格地不让我吃任何垃圾食品,我看看又吃串又吃章鱼小丸子的她,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白米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察觉出了我的异样,给自己找借口,“其实比起自己吃,看吃播会更解压你懂不懂……”

周末我考完试走出考场,打开手机给她编辑了一条短信,“考完了。”

她秒回,“大功告成?”

我想了想,点亮屏幕打字,“不知道,只能说我尽力了。”

回学校以后重新到班里报到上课,一点一点地补最近落下的知识点。没过多久考完期末放暑假。八月份有天晚上我正在吃饭的时候杨知雨给我发信息,“明天有空吗?”“有,怎么了?”“陪我去游乐园,好好放松一下!”

第二天她穿了一身背带裤,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相机。我指着表跟她说,“你迟到了五分钟。”她跳起来冲我叫,“我靠你怎么这么小气,才五分钟而已啊!考试都允许迟到15分钟的!”我犟不过她,只好闭嘴,她把相机挂到我脖子上,“拍好看点!”

那天被她拉着玩了四五次过山车,玩碰碰车差点被她撞傻,下海盗船的时候我差点吐出来。她倒是一直精力充沛,拽着我到处跑。玩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一人就吃了一块黑巧克力。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俩站在树下面看小朋友玩旋转木马。

我低下头发现她鞋带开了,蹲下来给她系鞋带。打结的时候有点紧张,反复系了三四次才系好,一起身差点撞上她低着的头。我站起来以后发现和她只有咫尺之隔,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风吹起她耳边的头发划到了我的脸。我突然有些心悸,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突然移开目光看向我身后,伸手一指摆渡车。“走走走坐那个,能直接到出口。”

她双手插兜,背着阳光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我举起相机,“杨知雨!”

“啊?”

我迅速按下快门。

下午我送她回家,一前一后走在人行步道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听说军训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生给你递情书啊?”

她哈哈一笑,“对啊,初中的时候也经常有人给我塞,有的上面还有很多错别字。”

“那你为啥全都拒绝了?”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因为我觉得他们都很无聊。”然后她从我手中拿过相机,冲我摆摆手,“好啦就送到这吧,进了前面那个小区大门就是我家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摆手,“你再不走可能就赶不上公交末班车了!”我点点头,但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小区大门。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开学之后过了两三周竞赛成绩出来了,她考得非常好,直接签了北京的一所学校,高三不用再留在学校里,可以直接去那里读预科。

我意外考得特别差,比我模拟考试最差的成绩还要低很多。我那段日子特别消沉,课也不听,作业也不写,跟谁也不说话,见到熟人都绕道走。我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大课间跑到教学楼后面的垃圾桶旁边问体育生要烟抽。

有天周五放学我站在校门口一根电线杆下面和几个哥们抽烟,被从北京回来找老师给档案盖章的杨知雨抓了个正着。我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看我的目光,从惊讶到愤怒再到失望和痛心。我被她这么看着,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把我的烟抢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灭,撞开我的肩膀就往学校里面走。我身边几个哥们傻了,凑过来问我,“什么情况?”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先回家了啊。”然后低着头往公交站牌走。

两天之后周一放学她在校门口堵我,站在我面前仰着头盯着我。我心虚,不敢和她对视,低着头看脚下的砖。“李晓,我要过生日了。我要你送我一件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要你手写一张生日贺卡给我,上面不要写祝福也不要写生日快乐,就写我李晓对杨知雨保证,一定会考到北京去。”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心里一酸。

“好!”

她低下头长舒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这件事我很多年前就跟你讲过。”

“我知道,”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不会骗你。”

杨知雨的档案弄好了,第二天又飞回了北京继续上预科。我信守诺言,重新振作起来,把精力都投入到高考科目的复习里,再次过上苦行僧的生活。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同,我除了刷题吃饭睡觉和上厕所,还会在疲惫的时候对着打印出来的一张她的照片发呆,那张照片是我在游乐园给她拍的,后来她发给我表扬我拍得不错,让我当艺术品珍藏。有一次我拿着照片端详,被同桌发现了。他指着照片问我是谁,我第一次特别坦然地告诉别人,“她是我世界里的光。”

我在一月十六号的时候写好了生日贺卡给她寄过去,过了两天她收到以后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干得不错”表情包。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她寄过来的邮件,打开以后是那张生日贺卡,上面贴着一个便签条:李晓,考试加油。记得来北京了以后拿着这张贺卡来找我。

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能完成承诺。虽然高考考得还不错,但录取我的是填的第五志愿,在上海。我俩在相隔一千多公里的两个城市,分别开启了真正属于自己的18岁以后的人生。

Long time after,飞机落地。

我背着空空的书包下了飞机,通过廊桥走进北京大兴国际机场,手里握着杨知雨现在的住址,那还是前些日子帮她从老家寄东西抄下来的。当我八点多敲响她家的门,隔着墙都能听见她在嘟囔,“这外卖怎么来的这么快……”

她拉开门看见是我,反复揉了三遍眼睛。“李晓???”

她在原地僵了半天,手机响了都没发现。我指指茶几上亮着屏幕震动的手机,好心提醒,“电话响了。”她还没回过神来,楼梯里响起脚步声还有外卖员的抱怨,“怎么又一个不接电话的…”结果一抬头看见我俩站在门口,很尴尬地挠挠头,然后把一袋子早餐递给我,“记得给个好评哈。”

两分钟后,我俩对坐在餐桌两侧,她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毛看着我从塑料袋里把粥和茶叶蛋一样样拿出来。她从拉开门一直到现在都保持着这种疑惑的表情看我,我只好边把粥递给她边主动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我辞职了然后就飞过来了。”

她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李晓你神经病啊?工作好好的说辞就辞?不是你多大个人了就算你飞北京你好歹也带全行李吧你背个包还是空的是怎么个情况……”

“我把最重要的东西带着了啊。”我打断她,伸手从包里掏出来那张生日贺卡。“你不是说让我来北京以后拿着它来找你吗?现在没失效吧?”

我把贺卡翻开给她看,里面是我高考前一晚写下的一句话:

杨知雨,我真的喜欢了你很久,从和你做同桌到现在我喜欢了你整整九年,我迄今为止人生的二分之一都在喜欢你。

她手里拿着勺子舀的粥停在了半空中,我看着她盯着上面的字出神,眼眶慢慢变红。

“杨知雨,我们在一起吧。”我说完突然有点后悔,因为我意识到凌晨下了飞机以后在机场坐了一夜赶着第一班地铁来到这里的自己现在蓬头垢面,太狼狈了。

她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好。”

我刚刚没有听错吧?

我下意识地反应,“嗯?”

她抬起头,眼泪掉到粥里,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好!”然后她拿手背抹眼泪,“哎呀你真的烦死了干嘛非得在我吃早餐的时候,这粥还怎么吃啊……”

十三

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读到这里好像是一个很圆满的故事,但在文章的开头我就说过,这篇文章其实来自遗憾。

我其实埋了一个小彩蛋。当你把所有带有“很久以后”“a long time later”“long time after”的段落删掉,就变成了一个不完美的结局,带有遗憾的故事,那也是现实生活中故事本来的模样。

我记得“山赶着山,山山漫漫结成关”的下一句是“人赶着人,人人草草尽走散”。

但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答语,“船并着船,船船索索结成线”。我希望所有的“很久以后”都可以变成真的,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苦心人皇天不负。

因为我是一个不够勇敢的人,所以我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希望看到这些故事的人可以变得勇敢。

在小学的时候,李晓是杨知雨世界里的光;初中高中的时候,杨知雨是李晓世界里的光。那束光有的时候是因为喜欢对方而亮着,有的时候是因为被对方喜欢而亮着,它一直存在。

希望你们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生命里的那道光,也可以变成别人生命中的那道光。

全文完

谢孟辰
Jun 13,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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