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世纪大道是浦东最难搞的地铁站。2、4、6、9号线在这里交汇,四通八达可以去任何地方,跟这个站的名字一样气象万千。世纪大道分AB区,在我不知道的那会儿经常走错,转来转去转晕特了,但不重新进闸就没法去想去的出口。
我曾经谈过一个在世纪大道上班的男朋友,约会定在几点钟几号口见。除了开头几次走错区迟到以外,每次要等五到十分钟才见他匆匆走来。那种掐好时间不浪费自己一分一秒的金融男,并且保留我反正会走错区的顽固印象。
某个冷风直灌入地铁口的傍晚,在等到第11分钟他终于露面的那一刻,我恶狠狠地发作了。历数他让我像个傻X伫立在风中,从来不肯去别处约会也从不送我回浦西,所有专门利己毫不利人的斑斑劣迹——哪有这样的男朋友?
他低头沉默一会,苦闷地酝酿道歉。抬起头的时候说,要么分手吧。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环境嘈杂可能传不了两步远。所以他眼中的我就是一声不吭消失在地铁人流,像被冲进下水道,从哪来滚回哪去的死前任。
分手以后,世纪大道遥远得像另一个王国,像松江、嘉定、朱家角。我才发现和他纯粹是没有交集、没有利益链的陌生人,到最后也没有维持熟悉的引力。
你可以管这叫大城小爱,但这个故事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莉莲的。
莉莲爱吃莉莲蛋挞,许多地铁站就有这家门店,路过可以方便地买到。
认识一段时间我发现她有个怪癖,那就是坐地铁绝不经过世纪大道。不管经历怎样折腾的换乘、绕路,哪怕在前一站上地面打车,也绝不涉足那个熵值大爆炸的地方。我猜她也是在这里分手的,还自作聪明地去问她是不是。
莉莲先听完我的故事,不动声色地问:“你当初为什么喜欢这个金融男呢?”
“赚得多呗。”通常这样廉价的回答,是一种逞强。
“打脸要重,分手要快,都是儿戏的人生过法。”莉莲云淡风轻讲经一样摇头,“不过,会这样分也是你们俩的缘分。任何一种分与合都是缘分,不需要太纠结。”
可是谁纠结了?我觉得她的调调有点玄虚,假大空。
过了一个月左右,莉莲拎盒蛋挞来看我,说上海那么大,我挑在世纪大道分手也算得上和她的缘分。她还我一个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的故事。
1
曾经在陆家嘴上班的莉莲与世纪大道一站之隔,三天两头跑过去开会、见客户、宣讲会上递名片。
认识小男友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在上海打拼五年,养成一股浑不吝的碧池风:不要跟我来这一套,老娘走到今天,撕中介斗流氓对骂本地老阿姨全靠自己,再废话拿高跟鞋踢你。
所以地铁上吃东西也不在话下。
那天她托着一盒蛋挞,指尖触到刚出炉的温度,忍不住拈起花一样的酥皮,让凝固的蛋液在唇齿间分散缠绵打滚……旁边有人在看她,那是一种对违反规则很介意的眼神,但也说不上反感。
这人带着行李箱,一脸初来乍到的鲜肉卖相。莉莲便随口堵他的嘴:“要吃吗?很好吃的。”
他脸色遽红。是个肤色明净眼睛闪亮的家伙,神情略带伤感,让人既想逗着玩又舍不得玩。
他们一起在世纪大道下车。伤感的男人拖着行李箱,马上被极端复杂的地形绕晕特了。而一身套装全副武装的莉莲像拥有这座城,问他要去哪里,领着他出站,才知道这是他来上海的第一天。
她一定要请他吃一只蛋挞,因为——“这是我来这里吃到最好吃的东西之一,而且便宜。”
没有人能拒绝这只蛋挞,以及莉莲的盛情分享。
“还有什么其他好吃又便宜的?”他被甜蜜口感点燃了生趣。
“还有小杨生煎。”
“你叫什么?”男人开始走心地盯着莉莲。
她指了指名姓齐全的蛋挞盒。
“叫丹塔?”他挑高了眉毛,全程紧张外终于露出幽默感。
“前两个字。”莉莲笑了,觉得这开头还不赖,“你叫什么?”
“杨坚。就叫我小杨吧。”
Meet Cute——好莱坞爱情片雷打不动的浪漫邂逅,编剧诌断肠子也得做足这一套。现实中坐过无数次地铁,这仅有的Meet Cute叫莉莲觉得用光了所有好运气,从此以后却不需要运气。
杨坚比莉莲小三岁,家乡创业失败,被初恋女友甩,想换一座冷酷无情的大城市重新开始。讲到曾为之长年奋斗的初恋,还得低头遮掩泪光——啪嗒,眼泪交给地心引力在桌面摔成八瓣,涨红了的脸更加抬不起来。
让一个女人心疼,不如让一个女人义愤填膺,而这两种感觉莉莲都有。她气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凭什么甩小杨?小杨明净上进又忠犬,死丫头将来肯定会后悔。
但后悔也没用了,小杨现在是莉莲的了。
KTV里她点艾薇儿的《女朋友》,蹦着唱着摇头甩发:“嘿嘿呦呦,我不喜欢你的女朋友,没门没门,我认为你需要换个新女友。”
杨坚看她的眼神亮起来,亮起来,赤诚闪耀无阴翳,像看他妈的公主。
情人节他带她去看修复重映的《甜蜜蜜》,片尾亮灯时莉莲改了台词:“杨坚同志,你来上海不是为我,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你。”
杨坚像至尊宝大手一挥:“管它那么多,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那个时候的莉莲升职加薪,交上小男友,走到哪里自带水果姐的背景乐,恨不得高亢入云地撕开俗世。
两人吃遍世纪大道与陆家嘴之间所有的饭店。杨坚路上看见有意思的馆子,听同事讲起人气美食,第一时间报给莉莲备案,自己下班兰州拉面解决。他说:“一个人吃好的觉得浪费,留着和你一起去吃。”
莉莲心里又感叹了一遍好运气,感谢了一遍他前任。
杨坚周五上午就开始问莉莲:“周末还是过来住吧?不然我老想着你什么都做不了……说出来都觉得自己自私。”加一个脸红的表情,像小兽那么磨人。
莉莲却停止了在会议室跟人磨。她曾经张嘴就掀腥风血雨,撕出一条血路爬上今天的位置,如今笑眯眯跟谁都没意见,还要笑杨坚:“不是要来上海大干一场吗?怎么就这点出息?”
“那不是因为碰到你了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陷在他的臂弯里像被保护的小鸟,“不过说真的,这种状态还是赶紧过去吧。”
莉莲点点头享受,也不怕一语成谶。
因为刚开始的怦然心动五迷三道只不过是小孩玩意儿,他们是成年人的相处,是彼此征途上锃亮的盾牌和长矛。
浦东老小区出租房阳台上,莉莲斜靠沙发用平板看综艺,腿跷在玩游戏的杨坚怀里,踏实得像回到童年暑假。茶几上一盒蛋挞在阳光下升级为燕窝熔金。世纪大道的风来自地铁和人海,到这里化作窗帘的一声轻叹。
2
“刚刚好起来都像陀螺,”我已经吃掉两个蛋挞,手滑想拿第三个当飞盘,“被对方拿鞭子抽,全身绷紧了转。”
“但总归会停下来。”莉莲缓缓呷茶,“反正我给不了动力。”
没过多久日子像搁过夜的蛋挞,漏了汤的生煎。
老板找她喝咖啡,谈谈近期工作,又谈谈近期心情:“你现在年轻嘛,好多事情看不穿。但是从我这个角度看,情况一目了然。”
莉莲不晓得什么情况,也可能晓得但不确定,眼睛里画着一个个圈圈。
“有些女人凭样貌,有些女人凭能力,你总得挑一样吧。”稳如泰山的中年男子,笑容是战略地图,“世界就是这样的,人生像纵身跳到江里,总得尽力而为。”
莉莲一口咖啡倒进肚里,浊浪滔天一道白光。
是了,她不是可以任性的小姑娘了,但也没有老到站不稳脚跟。这个年纪带领团队,野心有多大压力就有多大。
“跟你说这些,因为我把自己当成你的Mentor,有些话可以开诚布公。你看现在的江总,觉得我满意他的能力吗?你难道不想早一点升到他的位置?”老板注视莉莲的眼睛,仿若另一种爱情点亮了她。
“谢谢王总点拨,不进则退,我总归要尽力的。”看着眼前的成功人士,莉莲知道自己有一天要变成这样。她想在大得恐怖的世界上控制一些东西,更工作狂、职场女魔头都无所谓。
第一次龃龉发生在世纪大道地铁口,杨坚为问路的疑似骗子查手机地图。查到电影快迟到,莉莲黑脸拽他往地铁里走,憋不住像训团队菜鸟:“那么多人就你拎不清,查来查去没完没了,再聊下去要扫微信了吧?”
后来他网上买游戏装备,被骗验证码划走三千块钱,她已经无话可说。这样一个傻瓜,离开她哪能办?
再后来发现杨坚手机里的其她女孩……
“那么你想怎样?” 她试探着,没敢暴跳。
“我不知道……”杨坚像小兽一样懵懂。
莉莲心想大意了。这城市四通八达,一个地铁站都有那么多出口,一个出口晃荡着那么多骗子。她自己也是女骗子,人生若只如初骗。
杨坚紧紧抱着莉莲,想用体温驱除她的寒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从前我爱一个人,看都不看其她女人……”
她看中的那一条绝世忠犬,永远留给了没把他当回事的初恋。
“也许很久没有和人暧昧过了,很蠢地喜欢这种感觉。”他在她耳边低声倾诉,“可是我怎么会毁坏已有的幸福去换莫须有的感觉呢?愚蠢不会继续,我们还跟过去一样一起吃饭看电影吧。”
莉莲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不想回到一个人。
2015年的股市正如他们暴烈的爱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六月——杨坚打电话给莉莲的声气像恓惶的小兔子,耳朵耷到肩膀。
“不是说好不加杠杆的吗?”莉莲尽力沉住气。她深知他多渴求快速的成功,她也但愿他拥有一切成功和幸福,不用像她那么辛苦。
“也许我就是贪婪吧……”
“那我们正好一对。”她苦笑。
高位接盘、强制平仓、私募跳楼天天在传,金融又成了人人自危的高危行业,杨坚公司有一名交易主管失联。
莉莲挪三十万积蓄给他救急,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提条件:“那,我年纪比你大,你不许离开我。”
杨坚皮鞋蹭毛了亚麻地毯:“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你了?”
股灾过后他拼命干活,拼命赚钱。热恋期说好的日本旅行、一起找房子无限推后,因为钱没有赚够。
莉莲能理解杨坚缺乏安全感,因为她也没有。人生此刻就像背水一战,飞上枝头或者虎落平川。
两个人到处吃更多的东西,整晚抱在一起,把过去未来拼命塞到对方脑子里,以为这就是不会失散的维系。
听到这里我需要确认一下:“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莉莲翻了翻眼影幢幢的美瞳眼:“我不喜欢他,我爱他。”
类似台词在不同场合听过几次,每一次的前面都是车祸现场,死路一条。
她说:“那时候我做事的宗旨只有一条:不,能,输。”
我无言以对,把蛋挞朝前推了推,请,请。记得她爱吃蛋挞,但不记得亲眼见她吃过。也许只是一种好用的社交工具?
莉莲朝我靠近,用讲鬼故事的语调推向最后的战役:“你能够想象,一年以后他去借高利贷还我钱吗?”
我都不知道高利贷仍然存在。
“这人也太傻boy了,我能真不让他离开我?还是说,我比高利贷还恐怖?”她叹息着,怅惘着,让我想起地铁口消失的前任。最后砰的一声降下铁幕般的陌生,原来谁也没有了解过谁。
3
“报应来了。”莉莲在地铁上接到杨坚微信。
他又撞上女骗子又不知如何是好,已经闹到第三天。莉莲没空管他,这时期和江总的血战让公司里局势紧张,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像看恶鬼。
手机来电响了,杨坚的声音像懵懂的小兽、恓惶的小兔子、受伤的小男孩,诉苦女骗子蛊惑了他却不想离开男友……巨大的疲惫像泰国恐怖片里的恶鬼趴在莉莲头上。
“下一站世纪大道,开左边门,可换乘4号线、6号线……”
莉莲下车让手机信号稳定,问杨坚:“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这个想要怎样呢?”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同情我……”
她一脚踢在垃圾桶上:“你知道我这三天怎么过的吗?”
“我对不起你,已经把她拉黑了……”
“没吃没睡,在公司熬干了眼演《咒怨》,”她在地铁站里一圈圈暴走,“而你像个巨大的傻瓜,学人家劈腿学人家挖墙脚,好好的给我添乱犯贱……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会有报应。”
“所以你去死吧。”莉莲摁断通话。
当她发现这是世纪大道,犹豫了三秒钟要不要出站去找杨坚。芜杂的人流从身边经过,被各个出口筛出,弹送到不同的命运分支。每天都在发生的流程里,每个人都麻木成了隐忍。
莉莲匆匆走下电梯,把自己丢进下一列地铁。现在不能想这事,明天再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所不知道的是女骗子当晚去找了杨坚,火候正好的绝杀。
莉莲再一次跟老板坐在酒店咖啡厅,感受成功人士的气息。
“你是个优秀的姑娘,不愁前路无知己。”还是笑眯眯模样,一丝破绽都不露,“只是留在这里你会有点尴尬,我也得从全局考虑,照顾大部分员工的感受。”
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鼓励她一切高调直行,利用她赶走了江总。现在到莉莲滚蛋的时候了。
莉莲忽然觉得他的口气和说辞,完全像杨坚——“你是个优秀的姑娘,不愁找不到伴侣。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也得考虑她的感受。”
她满脑子重放那天滞留世纪大道的十分钟。一切随缘、放手的鸡汤之下,莉莲依然相信如果当时她去找杨坚,坚强安慰他不知所措的心,能把这家伙彻底搞定。
然而不认输只能一撕到底。
“终于明白,我们只是因为寂寞走到一起。”杨坚冷冷地说。
莉莲像掉出襁褓的婴儿浑身颤抖:“你侮辱自己就好,不要侮辱我。”
“真的,那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怜,你满脸写着孤独,在那里狼狈地吃蛋挞……”
难以分辨他是不是故意。你眼中的故事可能正是对方眼中的事故。
“莉莲,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你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但是我给不了你了……”
她牙齿碰架说不出话,跑角落里吐清了胆汁。
人生有时候是这样,你走了很长的路,遇见一个人。你怪他那么晚出现,让你挨过那么多孤军奋战孤掌难鸣。他抱紧你说会好好补偿你。
又有一天他没当回事地离开了,救命稻草变成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还和从前一样,除了能打碎的都打碎了。
失眠失业一段时间后,莉莲找高利贷出了笔钱:“帮我去打一个人,对外就当你们催债。”
再次见到杨坚,他还是一副误落凡间的样子,什么都不确定也搞不定。莉莲眼睛落到他人造革夹克的破洞。曾经只是划了道口子,现在向四面八方龟裂扩张,像一大块剥落的墙纸。她想起曾经打算过年给他买件真皮夹克。
她想起了阳台上的午后,蛋挞的香味和依偎的温度。两个人走过的路,穿白色球鞋,灯柱子一个个倒向身后……既然贪恋那一点点温暖,又何必劫后怒火难消。
莉莲转头跟一票业余武装说:“算了,走吧。”
高利贷冷笑两声:“怎么能算了?本来就想弄他,来都来了。”
莉莲手心出汗,朝浑然不觉还在玩手机的杨坚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像个巨大的傻瓜在等人带路,从来都是。
“人我替你打,钱我替他还。”她说。
一记高跟鞋的飞踢将前任踢翻在地。两耳光脆且亮,像寂静午后的枪响。打脸要重,终究是她这种人的分手方式。
莉莲把银行卡号写到纸条上:“刚刚那几下是利息,本金你慢慢还。”
杨坚踉踉跄跄爬起来,眼神像看恶鬼从天而降。
莉莲知道他一定会还钱,也知道从今以后不管她去哪里,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再见到他。
她指着杨坚的鼻子:“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0
故事的最后一段,我始终不知是真是假。莉莲说她练过跆拳道。
水烧开了,我给杯子添茶叶兑满。她双手端起,像日本女人那么款款饮茶,完全联系不上飞踢的镜头。毕竟我们结识的时候,她已经是一枚人畜无害人淡如菊的女纸了,也只在这个下午语速偶尔飙快。
“那时候以为自己是big girl,老卵,都以为自己能飞……其实真正是冲头——冲得快,不够厉害也不够坏。上海话说斩冲头,就是这样,呵呵呵。”莉莲掩口轻笑。
也不知道温婉恬静的面孔是重生,累了,还是缴学费换来的技能。
她伸出兰花指拈起蛋挞,让我松了口气:“看你一直不吃,还以为蛋挞也成了心病。”
“高热量,一天最多四分之一块。”她撕碎金黄色“花心”,以树懒的速度展开深藏碧池的微笑,A4腰大长腿没有一丝放弃战斗的赘肉。
后来莉莲被新公司派去澳门,那个盛产蛋挞的地方。32岁作别了魔都,开始新的漂浮不定,也许像很多人在远航中不知所终。
有一天我从浦东机场降落,坐2号线经过世纪大道,上来一个男人。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杨坚,他还背着莉莲送他的墨绿色Coach信使包,对面坐下就死死盯着我手上的蛋挞盒。
本来以为是个山炮,没想到是个俊眉修眼的山炮,比我那前任有过之无不及。此刻他像迷途的小男孩一样看我,神情略带迷惑性的伤感。
把一个男人视作男孩,始终是件危险且后果自负的事。
我恶狠狠地回看他,抓起一块蛋挞塞进嘴里,让凝固的蛋液在唇齿间分散缠绵打滚,大嚼特嚼到嘴角落下粘连口水的碎屑。
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样子了。我不知道我想勾引他还是想恶心他。
车久久不开,广播响了,人们握紧手机和注意力,将被塞进手中的广告随手丢在地上;疲惫无座的旅客把全部身体压上立柱,像树袋熊死死抱着自己的那棵树;弹唱乞讨的越来越近,有人闪避,有人开始翻零钱;小偷记住了钱包在哪个口袋;有人哭了,没人看见;还有人陆续冲进这节车厢。
在这里,每一个故事的主角携带全套行头和心路历程,中转去城市每一个角落,想找个简单确定的结果。世纪大道是漫长的中场休息,也可能随时开演。擦肩而过每张面孔都是世纪之谜,呼啸而过每列地铁都是不想错过又不到终点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