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城中村

误入城中村

辞职之后,时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2021.04.23 阅读 637 字数 2199 评论 0 喜欢 0

辞职之后,时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等公交车的时候我喜欢点上一根烟,放在以前,如果正好车来了,我会毫不犹豫把烟掐掉。但是现在,我不慌不忙地把烟抽完,等下一趟车来了再上。在这个过程中,我体会到了一点自由,这是我工作十年以来未曾有过的感受。

有一天,我在站台上抽烟,迎面走来一个扎着蓝色头巾的老太太,用夹杂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我:“你是小张吗?”我以为她是骗子,心想不如今天就领教一下她的骗术,便冲她点点头。她转过身,指了指一旁的小巷说:“走吧,不远。”

“我都等一上午了,问了几十个人,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还没吃午饭吧?”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我前面,看上去随时都会散架,我踩着她的影子跟在后面,心里有点发慌。残留着明星海报的墙面、有水龙头的洗脸池、满地的建筑废料,一路上都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仿佛刚刚经历过战争一样,一砖一瓦都带着莫名的悲伤表情。

“你不是说不远吗?怎么还没到?”我已经做好了转身往回跑的心理准备,还好我还记得路,而且这老太太应该追不上我。谁知道她突然停下来白了我一眼:“就快了。”这一眼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多年以前她出去做农活儿的时候也喜欢扎这样一个头巾,后来别人都不戴了,她还坚持扎了很多年。她生气的时候也爱翻白眼,翻得只剩下一片虚空的白色,像是要把人给吸进去。这么一想我就忘了逃跑的计划,跟着她走到了她家门口。

那是一个红砖砌成的平房,不到二十平米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废墟之中。门口有一个煤气灶,灶边挂着一排烟熏腊肉。“小张来了。”老太太冲着屋里喊了一句,但没有人作答。等适应了屋内的昏暗之后,我才发现房子中央坐着一个正在抽烟的老头,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纵向晃了晃抖出一根递给我,然后又坐了回去,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

“躺了半个多月,昨天突然醒了,”老太太像变魔术一样越过我的肩膀从背后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抱着手机打了一天电话,还说今天有朋友要过来看他,叫小张。他说他想洗头,结果一摸脑袋才想起来他的头发化疗的时候早就剃光了。可怜呐,他那头发你应该记得,又长又黑的……”

“黑?明明染了个黄毛。你老糊涂了吧?”老头的声音洪亮。有一只白色的蜘蛛从屋梁上掉下来,又贴着墙壁快速地爬了回去。

“说完他就又躺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说奇不奇怪?”老太太没有搭理他,继续对我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回光返照吗?你那么多年电视剧都白看了!”老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像是在同过往的路人讲话。

老太太走到墙角的床边坐下来,掖了掖被子,又解下头巾作擦拭状。我这才看清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之前我以为那只是一床被子。

也许我真的认识他?被这样一种奇怪的错觉所吸引,我放下滚烫的一次性塑料茶杯,起身走了过去。只有几步路,但我走了很久,一种混杂着好奇、恐惧和悲伤的情绪拖慢了我的脚步。我害怕会看到淋漓的鲜血或是溃烂的伤口。

还好什么也没有,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的眼窝深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上去确实病得不轻。一道光线穿过墙缝射进来,像舞台上的光柱一样打在他脸上。他侧躺着身子,仿佛正对着墙里的某块砖微笑。露在被子外面的那五根手指似乎是藏在精致的手套里长大的,苍白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虽然我可以肯定我并不认识那个少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多看他几眼。他身上有一种毫无意义的病怏怏的气质,使他欠缺一定的真实感,正是这种虚幻的氛围使我产生了一种醉酒般的眩晕感,犹如置身梦中,或是半梦半醒的边缘。

“你陪他聊聊天吧,我去做饭了。”老太太试图把他的手臂放进被窝,但遭到了少年来自睡梦里的抵抗。她摇摇头,紧了紧少年颈部的被子。

“你能别开玩笑了吗?你儿子能聊天吗?”老头的嗓门越来越大了,但这一意孤行的声音反而增添着这间房子的静谧,灰尘在光线中乱窜,远处有一只猫在叫。

我一定是盯着少年看了很久,等我回过神来,墙缝里的光线已经从少年的脸上挪到了枕边的手机上。屏幕把光反射到墙上,一只黑色的小猫从我身后跑出来,跳上床要去捕捉那个光斑。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机打开了,我瞥了一眼,电视上正演着宫廷戏:有一个刺客像猫一样蹲在屋檐上,俯视着庭院之中手忙脚乱的官兵。

门口传来菜在油锅里跳动时发出的沉闷声。“要我看还是火化比较好,这么远运回去得花多少钱啊,花钱就算了,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还是那个老太太的声音,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南方口音消失了。我起了疑心,忽然想起古装戏里常有的桥段,就把手指放到少年的鼻孔下面:果然,他一点呼吸的症状都没有了。我又摸了摸他的手臂,是冰冷的。我缩回手,感到一阵恶心,一口气冲出了门外。

“小张,干啥去啊,菜马上就炒好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又扎上了那条蓝色头巾,她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擒住锅盖,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老头坐在一边的板凳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嘴里吐着烟圈。头顶是那排挂得整整齐齐的烟熏腊肉。

“我为什么要跑呢?”等我快没力气的时候我想,“又没有人追我。”于是我放慢脚步,从口袋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快到公交站时,我看见一个耳钉闪闪发光的长发少年在站台上打电话。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小张吗?”不知为何看他第一眼就断定他才是真正的小张,喊出这句话后我才意识到在那所小屋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讲过,我需要清清嗓子才能讲完整句话。但他只是不耐烦地朝我摇了摇头,我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我从耳朵上取下老头递给我的烟,抽了起来,我等的车还没有到。

远子
Apr 23,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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