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直搬来我们宿舍的第一天,勾哥就觉得此人有问题。
“他好像有点娘。”勾哥充满忧虑地向我们发出警报。
这年头娘炮的男生越来越多,如果放在其他寝室那是好事,意味着你将有一个细心、爱干净、有条理、懂礼节又能充当段子素材的室友。
但在我们306宿舍,在勾哥的山头,娘炮的人会死。
“可别是个Gay啊。”勾哥终于把疑虑说了出来。
是不是呢?我和大仙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看向阿直的书桌和床位。没有一样私人物品是基佬紫,床上也没有娃娃抱枕,没有化妆品,护肤品也很少,笔记本电脑上也没贴着花花绿绿的闪钻。
阿直拖着的拉杆箱是朴实无华的灰色,他和我们礼貌地打了招呼,迅速摆放好自己的物品就出门了,大概是上晚课去了。
我们俩又回忆了一下阿直的音容笑貌:个子中等,偏瘦,五官清秀,穿衣干净清爽,说话很轻,微微内向。
似乎不太像啊……是不是勾哥多虑了?要说像Gay,我们宿舍没有比他更像的了。
勾哥的外号来自他的乳沟,没错,乳沟,全中国大部分女性要挤一挤才有的东西,勾哥靠着三年高考五年健美的功底,大二就练到了两块堪比美队的胸肌,随随便便就能夹起一支笔,腹肌也正从大学四级往大学六级迈进。
至于他的肱二头肌,怎么说呢,阿直累死累活搬上三楼的拉杆箱,勾哥单手就可以直臂提到和下巴平齐。
除了学校里最冷的那几天,勾哥在宿舍里都只穿一件小背心,还时不时跟其他宿舍来串门的人炫耀一下健身的最新成果,撩起背心说,快看!哥的马甲线!快看!哥的人鱼线!
只差给人看自己的臀线了。
就是这样一个梦想着胸肌能夹住黄瓜的男人,却是个祖传的恐同症重度患者。
勾哥老家在一座北方小镇,自古出武将,民风彪悍而保守。镇上的中学上到生理课,都不让出现男女器官图。
老辈人对勾哥他们从小的言传身教中就包括了以后不要去当“二尾(读yi第三声)子”,不要当“阴阳货”。
早些年曾来了几个发型可以带着脑袋迎风摇曳的杀马特,在镇上开了家形象时尚沙龙,生意奇差,好不容易说服到一个高中生进店剪了个韩国组合的中性头,结果被学生家长举着菜刀砸场子,其他男女老少也趁势纷纷抄起扫帚拖把追杀杀马特,当时还在念初中的勾哥也在义军队伍之中凑热闹。
在县城的高中里,勾哥最爱的体育运动就是抬起娘炮男生玩阿鲁巴。
离开家乡来大学报到之前,勾哥的父母就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大城市里人心不古群魔乱舞幺蛾子特别多,要不忘初心,清白做人。
勾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刚进大学没多久,我和大仙上网看新闻,看到有的家长找道士给变弯的孩子做法事驱邪,勾哥看了之后嗤之以鼻道,迷信!荒谬!
然后悠悠地补了一句:治疗这病只能靠电击和吃药。
勾哥不但自己清白做人,还心怀天下苍生。也是他进对了大学,我们学校特别奇葩,其中之一就是学生会有个风纪部。
有段时间,勾哥的课余爱好除了健身,就是加入学生会风纪部的巡逻,和几个内蒙班的哥们在学校里瞎晃悠,看到哪个男生打扮有点娘炮和邪性,就跑上去出示一下红臂箍,台词基本如下——
谁让你染这种头发的?
谁让你打那么多耳钉的?
谁让你穿牛仔背带裤的?
你这穿的是裤子啊还是裙子啊还是裙裤啊还是秋裤啊?
谁让你们两个男生手牵手的?学生证拿出来看下!
不知道的以为是一群彪形大汉在打劫学生。
勾哥一度很享受这份工作,可惜好景不长,内蒙班的弟兄们有次酒后在宿舍里打群架,影响恶劣,全给开除了,独剩勾哥一人。
每次勾哥边喝酒边回忆此事,都悲愤于学校的脑残,说打架怎么了?没打过架的能算是男人吗?又没死又没残的,挨着他妈谁啦?留下那群不男不女的倒不好好管管!看着就来气!
勾哥在风纪部孤军奋战之后,工作更加认真,穿哈伦大裆裤的,穿花毛衣的,戴小礼帽的男生,全都在他的严打范围内。
被他拦住的男生们普遍身材娇小,气质柔弱,再一看勾哥那身腱子肉,只能委屈地眼圈发红,万没有动手的可能。
所以我们宿舍楼里的娘炮男生从来不敢从306门口经过,宁可从较远的西面楼梯下去。
说回到新室友阿直吧,我和大仙研究了半天他的私人物品细节,觉得怎么都不像个Gay,况且人家都叫“阿直”了,这么直白,其心日月可鉴。
勾哥摇摇食指:我甄别Gay是凭直觉的,我的直觉告诉我……
话没说完,阿直忽然回来了,手里推着另一个亮黄色的拉杆箱,比之前那个小,原来他不是去上课,而是去拿剩下的行李。
关键是,帮他一起提行李上来的是个男生,身材壮实,但比勾哥还是差了不少。
我和大仙特别心虚,客套道:啊回来了?好大的箱子。
勾哥没说话,摸着腹肌,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阿直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对那个男生说你回去吧。那人哦了一声,也没和我们打招呼,转身就走,表情冷漠。
寝室里气氛有点冷,我没话找话,说,你有两个箱子啊,早知道我们帮你去提上来。
阿直说还好,不重。然后就打开箱子,那一瞬间,我,大仙,勾哥都看傻了眼。
箱子里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两捧很长的假发,一个蓝莹莹,一个黑漆漆,假发下面是一堆衣服,最上面的是一件女仆装!
但阿直并没有先取假发,而是拿出箱子角落里两个不起眼但鼓鼓囊囊的小包,打开小包,拿出一瓶又一瓶护肤品之类的东西,以及一堆眉笔、眼线笔,还有一个粉饼。
“你这是……?”
“哦,我是Cosplay社团的,这是我的设备。”
“C……C……Cos女生吗?”
阿直点头的一刻,我觉得我和大仙应该都听到了勾哥心里那响嘣脆的“咯噔”一声。
遥想当年刚进大学,和勾哥聊起“伪娘”一词,勾哥纯良,问,什么是伪娘?伪装的老娘吗?
这一刻,我真想一把拉住阿直往门外推,边推边喊:“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阿直似乎并不知道勾哥的黑历史,从容地拿出假发,拿出女仆装,拿出造型别致的学生制服,还有一堆动漫人物的衣服,以及一摞未拆封的丝袜。
她,不,他每拿出一样玩意儿,勾哥的脸色就越暗一层。
当阿直最后拿出两双细高跟鞋的时候,勾哥脸已经黑得跟肯尼亚土著猎人一样了。
阿直合上箱子,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诡异的气氛,讲,你们放心,我平时不会这么穿,只有社团活动或者商演的时候在外面这么穿。
我笑笑,心想,这他妈根本不是重点。
勾哥开口了:你平时……看上去很朴素。
阿直:嗯,Cos归Cos,平时归平时,我分得挺清的。
勾哥似乎很赞赏他这句话,豁然开朗地对我使了个眼神,大概是警报等级降低了一级。然后他拿起自己架子上的一卷卷筒纸出了门,搞了半天刚才摸腹肌是感觉自己要来大号了。
阿直把那些东西放进储物柜,然后打开电脑,我也是碰巧一扭头,看到阿直的电脑桌面是个男人的写真照片,但不是男明星,看着有点眼熟。
过了三秒钟我才反应过来,这他妈不是刚才跟他一起提着拉杆箱上来的那个男生么!!!!
为什么会拿他当桌面!
根本不是十万个为什么啊!
真相只有一个而且我这次只用了0.3秒钟就反应过来了!
阿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朝我这边看过来,我赶紧扭头,去拿桌子上的香烟,但根本没有点燃。
两分钟后等我再度回过头悄悄看去,他的电脑桌面已经改成了一张风景照。
我再抬头看上铺的大仙,大仙已经在床上戴着耳机复习考研英语了,进入了那种我很熟悉的学霸状态。
难道我们寝室就我一个人知道阿直的真面目了么……
要不要跟勾哥说这件事呢?
当年我们大一刚进大学的时候,宿舍余下的三个人里,勾哥是挨个甄别过的。
一床的大仙有个异地恋女朋友,后来分手了,但是勾哥见过那前女友,不像是伪装的。加上大仙也是来自一个保守的小城,他妈还跟其他几个家庭妇女自发创建了一个反色情网,天天在上面宣传同性恋和手淫的危害,还号召大家反对现在一些倡导开放的性学家,算是根正苗红。后来大仙立志要考北大研究生,大二一开始就戒撸,戒到现在,目光越来越清澄,印堂带光,宠辱不惊,只为考研。估计以后要羽化成仙了,不理人间烟火,算是可靠。
我是二床,自打勾哥发现在我移动硬盘里2个T的avi文件以后也觉得我是可靠的。
原来的三床自诩是个诗人,常年沉浸在追姑娘、上姑娘和被姑娘甩的三部曲里,每每失恋都喝个烂醉,然后站在板凳上大声宣布:“老子现在要去跳楼,你们都是目击者,老子死得其所,还要让你们都保研!”
后来三床有天在外面喝醉,回学校时走在湖边失足掉进去,溺亡,没能做到当初的保研许诺。
于是阿直就搬进来了。
四床是勾哥,进大学一直单身,原因就一个字:丑。哪怕胸肌再像美队,也只是个胸肌发达的丑男。况且平时太不拘小节,打嗝如雷鸣,放屁像地震,还很引以为豪,说是男人的豪迈。
我们不太能理解他的豪迈。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外面走廊上一阵喧哗,我还没来得及开门出去看个究竟,隔壁寝室就有人来敲门了,说不好了你们宿舍那个肌肉男在厕所被砸晕过去了。
后来还原事件过程是这样的,我说过我们学校特别奇葩,其中之一就是教学楼和地标建筑造得光鲜亮丽,学生宿舍的设备烂得一塌糊涂,年久失修,比如男厕所蹲坑上面的那个水箱,螺丝很久没换,久而久之就松懈了。
也是巧,勾哥去楼层里的公共厕所上大号,就选了这么一个水箱危楼的坑,水箱摔下去的时候就那么砸在他脑门上。勾哥也是真汉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脑袋开花,血咕咕往外冒,从地板流到坑里,再一直流到隔间外面。
当时厕所没别人,没及时发现,等到隔壁宿舍的人进去撒尿,一看吓一跳,想男生宿舍谁他妈来大姨妈啊,流那么多血?
撞开隔间门一看,那现场跟恐怖片似的。
我们宿舍几乎是全体出动把屎拉到一半的勾哥送去医院,说是几乎,是因为大仙没去,他只是看了眼勾哥,轻描淡写道:没事,小伤,命不该绝,输点血就活蹦乱跳了。
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空前自信。但两小时以后,勾哥的确在医院里醒过来了,看到我,问,咋回事?拉屎拉到一半咋拉晕过去了?
在他昏迷救治期间我一直在想怎么跟勾哥说一件事。
“你呢,现在躺在龙城第二人民医院里,你让厕所水箱砸了脑袋,流了很多血。”
“我靠。”
“你先别急着靠,那个,龙二医院在我们大学城这种郊区,是小医院,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怎么啦?”
“小医院嘛,血库血不太够,你当时需要输血,我们几个送你来的人血型都不对,你是O,我们几个都是A或者B,只有一个人是匹配的,结果就临时献了那么一点点的血给你。”
“谁?大仙?隔壁老王?”
“呃,是今天宿舍新来的那位……”
“啊?你说那个?小伪娘?!”
还好阿直献完血也去休息了,没听到勾哥这么说他。
“嗯,勾哥,现在你体内流着阿直的血……”
而他可能是个……
我不知道。
我觉得这事儿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