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爱情故事

末日爱情故事

“在这呼天不应的公路,突然想好好跟你抱一抱。”

2021.02.08 阅读 1137 字数 8145 评论 0 喜欢 0

陈茉的23岁

下午三点,陈茉坐在酒店马桶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三秒,把右手拿的东西凑到眼前,一睁眼,验孕棒上一个迅速成形的十字,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呀,刚吃了西瓜,一定不准,昨天喝了酒,一定不准,不是晨尿,一定不准。

她从卫生间出来,把验孕棒放在桌子上,看见旁边刚买回来的一盒西瓜,拿起牙签又吃了一块,犹豫了一下,觉得那个十字还是在心里化不开,给方达发消息:我好像怀孕了……

小心翼翼,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可确实是个错误,也确实是关于孩子的错误。

在等他回消息的时候,陈茉把这几次见面前前后后想了个遍,唯一没带套的那次,明明吃了药的,怎么会……

方达的消息进来,他说不是吧,别吓我,陈茉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一条消息跟着进来,他说你说话。

陈茉在想方达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会不会在想落下了什么细节,还是因为两人是异地恋,所以有其他更多的想法。

她回复说我也不知道,你过来的时候再买两支验孕棒吧。

方达说好,接着又说,怎么可能,陈茉心里一阵烦闷,那个十字架像压在她身上,压得恐惧大过了耐心,她说你的意思孩子不是你的吗,他说我没这样说,陈茉说算了你别来了,我自己一个人解决。

早上两人躺在酒店的床上,赤裸着,方达抱着陈茉,手不自觉往她胸前摸,突然认真地支起身子,盯着她的胸看,一边看一边说,我感觉你最近胸变大了。陈茉被看得害羞,说你别盯着我看了,没有的事。 

方达去公司之后,陈茉爬起来洗澡,走到镜子前盯着赤裸的自己看了看,又侧过身看了看,最后用手摸了摸,好像是大了点,而且最近总觉得胸胀胀的,算了算时间,例假刚好一个月没来,之前自己一直没太在意,因为上个月有次两个人都喝多了,没控制住,第二天陈茉买了药吃,她以为这次没来是因为吃药的关系。

洗完澡后陈茉出门买水果,想了想方达说那话时盯着她胸前认真的神情,还是顺路走进一家药店买了支验孕棒,于是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晚上方达回来,带来两支新的验孕棒,陈茉再一次坐在马桶上,又一次把右手拿的东西凑到眼前,还没看清,方达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清晰又刺眼的两条红线。

“怎么会……”方达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支验孕棒。

 陈茉从卫生间出来,爬到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在床尾,一个在床头,“我说了真的是你的。”末了又觉得事情的根源在于两个人都知道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要,只觉得心慌,于是蜷在床头,盯着白晃晃的床单发愣。

方达过来抱她,说你明天去医院检查吧,我有时间就陪你去,先去检查看医生怎么说。整句话陈茉就听见了他说有时间就陪你去,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他公司忙,自己都没一天休假的时候,每次只得陈茉过来找他,陈茉觉得烦躁又委屈,从他怀里抽身,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方达背着她抽烟,一根抽完又点燃一根,像是把盒子里的烟抽完,事情就会解决。陈茉想了想,不想耽误他的事情,可又怕自己一个人去医院,自己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办法,说我明天回去吧。

她听见他把烟灭掉,又凑过来抱她,说你回去干嘛。陈茉说反正你也没时间,我都要自己去检查,回去也一样,回去我们那边的医院我比较熟一点。方达叹口气,说你确定吗,你可以吗,陈茉说嗯。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睡好,方达想找陈茉说话,可她一言不发。

第二天一早,方达起来收拾东西,陈茉依旧躺在床上,保持背对着他的姿势,在心里重复预演了几遍,终于开口:“要是我不敢一个人去医院怎么办。”话很轻地吐出来,没有人接,很快就掉在地上。

她听见身后的人叹气,又点燃一根烟,陈茉的思绪像方达手里的烟一样飘走,想起曾经有一次胃疼得厉害,自己去医院挂好了号,甚至在排队等待的时候落荒而逃,她怕人多的地方,怕面对医生,怕方达为难,又怕自己害怕。

陈茉的21岁

陈茉的生日和方达相差五天,他在前,她在后。陈茉21岁那年,和方达过了第一次生日,也是自己12岁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那年方达28岁。

去年情人节方达突然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过,陈茉觉得自己的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扎扎实实地点亮。

方达生日那天陈茉给他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对方回复说,连我自己都忙得忘记了,晚上还有应酬,今年的生日看来也没法过了。

五天后陈茉的生日,她跑去方达的城市,没有提前商量,到了以后用假装轻松的语气跟方达说,一起吃晚饭吧。陈茉订好民宿,说要做饭给他吃,虽然是自己的生日,更像是给他补过生日。朋友问陈茉,生日干嘛不出去庆祝,陈茉笑笑说,好早就想给他做饭吃了,我一直在他面前吹嘘自己厨艺好,每次提他都说怕我累,嫌麻烦,今天正好时间合适,我们俩又都是不太过生日的人,干脆就自己做饭吃吧。 

陈茉和方达认识几年,她把自己的厨艺吹得神乎其神,方达听久了也没几分当真,真到了验收的这天,她倒紧张起来。

方达喜欢吃鱼,陈茉虽然会烧菜,却从没做过鱼,她硬着头皮打开搜索引擎,查了下什么鱼的刺少,蒸鱼适合用什么鱼,又打开做饭APP,连看了几个做蒸鱼的视频,看着时间,怕超市鱼卖完了,又怕太早买回来不新鲜,掏出手机问方达几点能到。

好在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方达吃一口就接着夸一句,吃一口就夸一句,陈茉觉得自己的厨艺他比自己还能吹。两个人做了三个菜,蒸鱼,麻婆豆腐,青椒炒蘑菇,最后陈茉没吃两口,方达把鱼吃得干干净净,陈茉看着他,满眼开心,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陈茉对着蛋糕许愿,方达坚持要插上蜡烛,陈茉说都多大的人了,可对方手没停,一边插蜡烛一边接着点燃。关上灯,陈茉撒娇让方达唱生日歌,在蜡烛摇晃的微光中,他的脸在她眼睛里又灭又生,她闭上眼睛,第一个愿望希望家人平安,第二个愿望希望方达平安,第三个愿望,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

那年圣诞前夕,陈茉问方达要不要一起过圣诞,方达说好啊,我正好那几天去上海出差,要不我来接你我们去上海过吧。

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陈茉看着身边闭上眼睛休息的方达,想起以前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匆匆忙忙奔赴机场和车站,觉得有点不真实,握着方达的手力度稍微加重,身边的人睁开眼盯着她,满眼温柔。 

那天陈茉第一次觉得飞机上可以那么安静,世界缩小到两个人之间,他们分享同一个耳机听歌,方达在她左边睡着,陈茉盯着窗外,他偶尔用手指在她手背轻轻划过,然后她就回头看他,右边是落成一片的晚霞,把一半的天空染成橙红色,太阳完全没入云层之下,整个世界变成心动背景。

那次方达去上海为了参加招标会,陈茉和他一起去,坐在他身后,开会的时候前面的人不停回过头看她,像上课时候开小差的坏学生,倒是陈茉怕影响到周围的人,一直不敢多跟他讲话,可他就那样,不停地回头,不停地回头看她。陈茉认真盯着屏幕,看着台上发言的人嘴巴在动,不敢直视方达转身盯着她的眼睛,幸福的心跳声却被放大到整个会议室那么大,大到听不清台上的人拿着话筒在讲什么。

之后的一天方达闲下来,问陈茉要不要去迪士尼,陈茉盯着28岁的他,突然觉得他像18岁的少年,问喜欢的女孩子下课能不能来看自己打球,眼神坚定又充满自信。

他们一起去外滩坐游轮,上船之后才发现身边是一整个韩国旅行团的大爷大妈,两人乐不可支,陈茉说果然只有我们这两个傻子才来这种外国游客才会消费的项目。船上风大得把陈茉的头发吹乱,方达宠溺地看着她笑,伸手把她的头发勾到耳后,又垂下来把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最后忍不住凑过来吻她。

身后韩国的大爷大妈纷纷掏出手机记录下外滩的夜景,陈茉把头靠在方达肩上,只用眼睛和心记录下一切。后来每次陈茉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那天晚上方达眼睛里的光芒,比东方明珠的灯光还要耀眼,觉得那时那地,场景因不够刻意浪漫而显得格外浪漫。

他们一起去看展,陈茉换上羽绒服,看见方达换上黑色大衣,两人没商量过,可自己正好也带了一件,吵着要和他穿情侣装,又把羽绒服脱下来。走到一个暗色的展厅前面,里面传来阵阵阴森的音乐,陈茉走在前面,方达从后面拉住她,说别去了,陈茉不甘心地回头,方达抬手一边揉揉她的头发,一边温柔地说我怕你害怕。

陈茉的朋友们老是说,他们的恋爱谈得太成年人了,陈茉懂话里的意思,方达比自己大7岁,工作很忙,时间很少,连像这样在一起闲逛的时间都很少,可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接受这样的状态,并且乐在其中的。他们俩的恋爱,就像没有商量过却都带上的黑色大衣,不用刻意安排,就刚刚好,也像在恐怖的展厅前被方达拉住的手,他总能把她拉回光明的地方,这些在时间里偷来的浪漫,外人不必了解。

陈茉的23岁

陈茉看着微信里方达转过来的五千块钱,他说你先拿着,不够再问我要,要去医院检查,看医生怎么说,定下了手术的时间告诉我,我提前安排时间。

陈茉收了钱,没说话,打车往医院走。

医生开了一堆检查的单子,陈茉去抽血,护士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她一直怕针,一看见就胸闷气短,把头偏向一边,给方达发消息,说我要抽四管血,我害怕。

护士一直和她讲话,问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她说是,然后针一下子在手肘窝扎进去,不出血,护士一边调整一边给她道歉,问能不能换到手腕的位置,陈茉说可以,没关系的。 

后面排队的一个阿姨凑上来,说小姑娘血太少了吗,护士正把针头重新在她手腕处插入,她拉着陈茉的手说,人家都怕得手发冷了,你别说人家血少,是我技术不好。 

陈茉把偏向一边的头往窗口里一望,护士口罩上面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化着很浓的眼妆,睫毛刷得很长,应该很漂亮,也许是应该自己的检查报告上写着要求人流的字样,又见陈茉一个人来做检查,所以显得格外耐心,陈茉心里有些感激。

抽完血,陈茉又跑到另一栋楼照完CT,方达的消息回过来,他说别怕。

下午快五点,陈茉才等到各项检查报告,医生说差不多一个月了,不要的话现在就去预约手术。陈茉来到手术预约室填资料,护士说着一些相关的注意事项,强调一定要家属陪同,陈茉手里握着笔填资料,心里却越来越慌。原本想要不自己就一个人做手术好了,现在医生说必须要人陪着,她心里又乱起来,做了手术,然后呢,方达太忙了,项目也走不开,手术之后怎么办,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吗,这种事能跟谁讲呢。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委屈,她给方达发消息,说明天做手术你能来吗,方达说明天可能有点赶,后天行吗。陈茉想着这一天自己在医院跑来跑去做检查,这几天又因为怀孕产生各种身体不适,心里也怕得不行,之前的委屈混杂着烦躁,她说你能来就来,来不了就算了早点告诉我,不是我非要你陪我,是医院必须要有家属陪同。

方达说我就跟你商量个时间,你发什么脾气。

陈茉不想说话,身边还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在填手术的预约表,都比她大,有几个已经生过孩子了,所以不想再要了。护士见怪不怪,对每个人都温柔中带着机械的重复同样的注意事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恐惧,没有人在意她的恐惧,她觉得,方达也不在乎。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方达发来消息,说要是我明天去不了了你能找到人陪你去吗?没等陈茉回复,又一条消息进来:我这两天真的太忙了,手术完我抽空去接你好不好。陈茉盯着那几排字,觉得胸口更加堵得慌,分明是不需要询问自己的语气,问句的问号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尴尬。

陈茉看着他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弹进来,说让她不要生气,是真的走不开。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方达问她想把孩子留下来吗,陈茉一下子清醒过来,却没有回答他。方达整天在外面应酬,天天抽烟喝酒,两人都没准备,就算怀上了也不能保证孩子健康,再加上陈茉刚毕业面临工作的各种事情,这孩子怎么留。

她叹了口气,回复说我知道了,我问问我朋友,你忙吧。

陈茉给朋友发消息,问能不能陪自己去做手术,朋友说方达呢,陈茉说他太忙了,前几天陪我检查完,有急事回去了。下意识替他辩解,不知道是不愿意对方亵渎他,还是不愿意对方亵渎他们的感情。又接着说明天挺早就要到医院,你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再问问别人。

陈茉等着朋友回复,心想如果对方不答应,自己真的没人可以问了,其他人要么在上班,要么在别的城市,她想实在不行能不能花钱找个陌生人陪自己去做手术。好在过了几分钟朋友答应下来,陈茉道谢,又转过去几百块路费,说自己最近什么也不能吃,下次再请她吃饭。

睡觉之前陈茉给方达发消息,说自己害怕,方达说别怕,忙完这一阵我就去接你。陈茉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冲进卫生间蹲在马桶前干呕了几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出来后回复他说,好。

凌晨三点过,陈茉梦到她生下一个宝宝,那孩子一直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她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给方达发消息,说你睡了吗。

后来陈茉一直没睡着,直到早上七点过到医院,也没收到方达的回复,她怕再发短信吵醒他,直到做完手术出来,才跟他说做完了,上面一条消息对方说,你又熬夜,那个时候陈茉正躺在手术台上。

陈茉的19岁

19岁末,上大二的陈茉遇见方达,那年方达26岁,是陈茉哥哥的朋友,公司刚起步,人生正在熠熠发光,却不再相信爱情,陈茉闹着要跟他谈恋爱,他只觉得这个小孩好吵。

那时候陈茉刚从高中被同寝室女生校园暴力的漩涡中爬出来,她秉着不反击不回应对方总会发现自己不对的心态,变得越来越沉默,去医院检查,中度抑郁,学校终于变成牢笼。

方达变成了她笼中世界的唯一窗口,她整天在学校不愿意跟人接触,不愿意跟人讲话,却对他说着一切没有边际的话。学校为大一新生举办迎新大会,旁边有男生搭讪,陈茉微笑回应然后换了座位,掏出手机给方达发消息说学校的男生真可怕,是个女的就搭讪,你得好好珍惜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前桌的情侣面前大碗小碗摆了个满,陈茉给方达发消息说,学校里谈恋爱的人真有钱,两个人吃四个人的份,什么时候我也要想吃什么买个够;冬天上完晚上最后一节课,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冻得人直发抖,陈茉抬头看看天,给方达发消息说,今天晚上好多星星。

大多数时候,方达都很忙,回复姗姗来迟。而大多数时候,陈茉的生活其实是无聊的,痛苦的,绝望的。她每天晚上靠安眠药入眠,手腕上的旧伤疤变成和她腐烂的生活一样是需要遮掩的东西,可是给方达发消息的时候,她觉得很轻松,方达像远处的星星,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陈茉觉得方达好,就算不喜欢自己,但是也不敷衍自己,自己说什么没边儿的话,他都能接,最重要的是,她觉得方达对她来说,是信念,是支撑,是对所有美好的向往,是她第一次想要告别腐烂生活的念想。她看见方达的26岁,突然想给自己的26岁一个机会。

那年暑假,方达决定去北京发展,陈茉约方达见面,第一次跟他说自己的过去,说自己的生活,说自己的痛苦,抱着他哭得不像样子,叫他不要走。方达抱着陈茉,她的幼稚,她的芥蒂,她的脆弱,在他眼里浓得化不开,心里有一部分变得柔软起来。

哭完之后陈茉放开他,有点不好意思,方达只是把她重新抱住,摸着她的头,跟她说没关系。

方达去北京那天,陈茉固执地没去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掉眼泪。之后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给他发消息,学校礼仪课换了新的老师,今天又和室友去唱歌了,方达从来都不多说什么,只是听她讲,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

陈茉的23岁

做完手术,陈茉在医院和朋友分开,朋友问陈茉一个人可以吗,陈茉说没事,方达过几天就来接我。

刚上车方达的消息进来,说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陈茉说不用了,我想回去睡一会儿。 

陈茉躺在床上,从上午睡到下午,觉得整个人都很累,心里也累,委屈又涌上来,她想起做完手术醒来正好看见医生进来,她有气无力,冒出一句话说谢谢医生,医生说没事儿,回去让家里人好好照顾你。于是给方达发消息,她说我也希望我一个人可以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你也希望我一个人可以,可是你没想过我会不会害怕吗,我不需要照顾吗。

方达发短信过来哄她,陈茉只觉得自己的处境尴尬,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掉眼泪。 

后来的几天陈茉都做同样的梦,梦到那个孩子伸手想要抓自己的手,终于崩溃,陈茉给方达发消息,说你哪有时间陪我,检查你也没时间陪我,做手术你也没时间陪我,方达说我也想有时间啊,你不能理解一下我吗。

陈茉有时候在想,分开的两个人吵架,快乐的反面也许不是不快乐,而是委屈,因为见不到抱不到,所以委屈,因为委屈所以争吵。

陈茉又梦到那个孩子,每次醒来之后崩溃地大哭,做手术前她一直不敢哭,一直像一根绷着的弦,跟方达闹完又努力去理解他的难。最让她难受的是,从怀孕到现在,方达一直跟她商量着自己的时间,计算着给她手术费,可从来没有正式和自己谈论过这个孩子。

跟这个孩子有关的一切都直接作用在陈茉的身上,她变得胸疼,恶心,嗜睡,所有的反应都是那么真实又清晰的,都是方达感受不到的。她知道他一直很忙,可不能接受他从没主动跟自己认真地谈论过这个孩子,陈茉一开始就知道孩子不能留,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可直到做完手术,她也始终没说过,怀上方达的孩子,其实她有过幸福的感觉。

梦里那个孩子的手伸到陈茉面前,变成一团火,烧进她眼睛里,烧进她心里。凌晨四点她流着泪醒过来,给方达发消息,说我感觉谈不下去了,抱歉。

第二天陈茉去医院复查,她在等车的时候收到方达的回复,他说你最近怎么了,一会儿要分一会儿要在一起,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我对你就这么不重要吗。

陈茉盯着一条一条的消息,满满都是质问,觉得委屈,电话打过去还没开口,却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先哭了。

那天陈茉了解到她所没有了解过的方达,后来无数次会想起来,她都觉得方达的世界在那天才正式向她发送了邀请函。

陈茉给方达发消息说她怀孕之前的五分钟,方达接到项目上的电话,说由于前几天暴雨,工地上一处地基塌陷,人没事,可埋了一辆卡车进去,让他赶紧过去。方达连忙往工地赶,在路上收到陈茉的消息,他立刻折返想去找她,可工地上的人又打电话过来一直催,走到半路只好掉头回去。

陈茉在医院填资料,说你能来就来,来不了就算了早点告诉我的时候,方达接到领导的电话,比任何时候都盛气凌人的责骂,他压力大到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人偷偷掉眼泪,看见陈茉的消息觉得更难受,回复说我就跟你商量个时间,你发什么脾气。

陈茉做手术的前一天,下面的人打电话来,说项目上的责任制和技术员怕最后怪到自己身上,跑了,方达挂了电话把刚订好的车票退了,给陈茉发消息说要是我明天去不了了你能找到人陪你去吗?想了想又语气软下来安慰说,我这两天真的太忙了,手术完我抽空去接你好不好。那天晚上陈茉发消息来说她害怕,方达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回复她说别怕,然后熬了一晚上整理出第二天要交给领导的资料。忙完方达才看见半夜陈茉发来的消息,皱着眉回复说你又熬夜,关上手机,赶着把资料送到领导那里去,对方说早上八点之前必须拿到。

陈茉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哽咽,想想从认识到现在,就算是在一起之后,方达也很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跟她抱怨,可因为比她大几岁,每次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耐心帮她解决,教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把她当小孩子宠着。

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只剩下一个空壳,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哐哐当当砸进她身体里,振聋发聩。

她看着太阳下明晃晃的一切,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光明一片,突然觉得想吐,眼前发黑,浑身无力,整个人轻飘飘的,面前有公交车开过,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赶紧蹲在地上。陈茉心想完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以前陈茉例假的时候偶尔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医生说可能是低血糖,让她例假好了再去检查,可这一拖就没再去过。

陈茉站起来,又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手机掉在地上之前,她听见方达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我梦见你把宝宝生下来了,你说眼睛像你,鼻子像我,他说我想接你过来一起生活…

陈茉想起这些年他们之间的一切,想起自己的19岁,想起那时候自己在方达怀里幼稚地宣泄对世界的不满,想起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两个人开车到山上,漫无目的地上升,电台正好在播放郑秀文的《交换温柔》。

“在这呼天不应的公路,突然想好好跟你抱一抱。”

“站在暴雨中漫游,为何还吝啬所有,将温柔捐给你都怕未够。”

打开地图,坐标显示在一片绿色的山地里,周围都是灰色,汽车在绿色中奔驰,像一叶扁舟,那天陈茉在日记里写:落水的是我们,得救的是我们。

太阳变得更加明亮,模糊了树的形状,道路的形状,车辆的形状,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光。

陈茉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她突然想问,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头顶有同一个太阳,所以两个人都被晒得快要融化了,可就算是这样,最后心里却都还想为对方撑一把伞。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正撑着伞俯身看她,很焦急地的样子,突然那个女人的脸又变成方达26岁的少年模样,眼睛里有不灭的光,笑着朝她伸手,是重来无数次都不变的心动景象。

章一龄
Feb 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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