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种很耀眼的女孩。瘦伶伶的身材，小小的脸，五官还算清秀，但因为性格压抑，显得有些阴郁。

她工作很辛苦，常加班到夜深，赶最后一班地铁，疲倦的车程里，她总是看书，这是她少有的独处时光，她很珍惜。有次她发现有人在看她，她紧张地撇过头去。靠近她的，通常都不会是好事。

后来发现那个常看她的人，跟她在同一个大楼上班，他们是在大楼下的便利商店相认的。男人自称李自强，她说她叫林安妮，“常一起搭末班车，也算是缘分。”李自强说。“为什么你时常看着我？我以为遇到坏人了。”林安妮问。

“因为你手上的书本啊！”李自强说，“每次总是看到你在看书，很陶醉的样子。”林安妮懂了，便不再追问。想来书本还比自己吸引人。

她没说出口的是，父亲早逝，家里就她一个人照顾母亲，母亲原本在一家餐馆工作，几年前小中风，身体还可以活动，但劳力工作做不了了，赋闲在家，心情郁闷，时常发脾气。她回到家，要协助母亲洗澡，做家事，给自己跟母亲准备隔天的食物，洗好澡上床，都一两点了，累得什么事也无法做，倒头便睡。

但即使母亲脾气不好，她依然尽心照顾她，母亲不爱复健，身体机能渐渐弱了，越发不爱走路，她的负担更重了。

在公司几次偶遇，林安妮觉得好巧，后来李自强承认，是自己刻意去等她的。

后来他们会相约一起搭地铁，那段时间，大楼灯都关了，李自强在楼下等她也不知等了多久，有时两人得小跑步赶去地铁站，才能顺利搭到车。在车上，安妮继续看她的书，李自强也看书。她看的都是小说，李自强喜欢看的是科普类的书籍。

后来，有时林安妮会放下书本跟他聊天，他就说起他是从南方来这里工作的，做的是电脑动画，公司人少事多，加班是正常的。李自强说很多有趣的事给她听，刚看的剧，新读的书，合作对象告诉他的故事，或者他正在创作的作品，李自强会画漫画，他把本子拿给她，有她正看书的模样。“那天我觉得你看书的样子好美。”他说。

“抬起头来就不美了吧！”她调侃自己。

“笑起来就很美啊，但是不笑的时候，会令人感到忧伤。”他说。

她对他说起了母亲生病的事。

慢慢感觉李自强认真起来，是他帮她过生日那天，那天他们比较早下班，李自强问她要不要一道吃晚餐，她想想就说好，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意大利面，李自强拿出礼物，是一个帆布肩背包，不是什么大牌子，他说：“我认识的朋友自己做的，感觉很适合你。”触感质感都很好的背包，背起来长度重量都刚刚好。

“谢谢你，但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给你。”她说。

李自强笑笑说，“我的生日还要几个月呢！你可以慢慢想。”

林安妮突然严肃起来，“说真的，如果你想追求我，还是死心比较好。”

“为什么？你有男朋友吗？”李自强问。

“我不想拖累别人。我的家庭背景不好，为了多赚钱，就只能拼命加班。假日我都得陪我妈妈，我哪来的时间恋爱。”林安妮说。

“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照顾妈妈。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强。”李自强说。

“但问题是你喜欢我什么？我又不漂亮。人缘也不好，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林安妮丧气地说。

“你是因为太辛苦了，才会这样厌弃自己。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虽然神情疲惫，但是专心看书的你，看起来是那么沉静，好像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世界，你非常怡然自得。这份怡然或许连你自己也没发现。”

听着李自强的话，林安妮感觉自己肩上沉沉的担子，突然松开了一点点，这是个理解她的男人，“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怕你对我失望。”她说，“我的生命已经够苦了，我承受不起爱情的伤害。”

“什么都不敢尝试，就什么快乐也得不到。说不定受伤的人是我呢。”李自强说。

“或许你只是同情我，不是真的喜欢我。”

“那你呢，重点是，你也喜欢我吗？”

林安妮沉默了。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好像什么事都不敢往深处想，只是日复一日地过日子，生活里只期盼着加薪，期望今天回家妈妈没有生气，只有网络买来的书本寄到家时，拆开书那一刻，她会真心地感到欢喜。

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确实喜欢与他共度的时光，他不像她那么沉重、悲观，在他眼中世界上有很多有趣的事物，什么事经过他口中说出来，都有特别的意义，他很少八卦别人，也不会诉苦，他总是说话逗她笑，喜欢调侃自己，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们相处的时光，她确实很快乐。她没想过喜欢或不喜欢，但可以让她愿意单独相处的人，一定是她喜欢的人，她身上自带着一个无形的墙，旁人难以靠近，她自己也不知道李自强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了她封闭的世界。

她想了想，点点头。

李自强说，“我没有想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是让我靠近一点吧，有些事情，我可以为你分担。”

“就这样吗？”她问。

“喜欢一个人，希望她快乐，看见她痛苦的时候，希望能为她解忧。不就是这么简单吗？”李自强说。

“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吗？”她问，好像生命里从来也没遇过什么好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次带李自强回家，一路上都担心着，家里破旧，母亲古怪，在那个寒酸的房子里，她看起来一定更加卑微。

她很惊讶母亲那么快就接受李自强，她以为母亲一定会责怪她交男朋友，埋怨她去约会，不顾她的死活。但那天李自强带她们出去吃饭，母亲还特地换上了好看的衣衫，她一直认为家里阴暗破旧，可李自强走进屋里，她却看到了窗明几淨，旧旧的屋子里，阳光从窗子洒落进来，母亲坐在阳光里，脸色没有以往那么阴沉了。

或许，一直活在阴暗中的她，也错看了母亲，她以为她已经付出全力，实际上她不快乐，母亲也无法安心，所有事物恶性循环，直到李自强来到，才打破了那个魔咒。

谁说痛苦的人没有快乐一点的权利？她想着，就算只有一天也好，她希望自己快乐，她希望可以带给她爱的人快乐，而不只是生活麻木，苦撑着尽义务。

她看李自强跟妈妈说话的样子，眼泪流进了心里，谁说她身上不会发生一点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