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日子里必须有一场像样的大雨。

就像现在，雨水冲洗着我的伤心，与过去的种种。我多想对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大喊一声，亲爱的，我还爱你。只可惜，这狭窄的巷弄不太适合呐喊。不是碍于周围撑着伞匆匆而过的陌生路人，而是我不想再给她增添多余的烦恼了。我知道有人特意停下脚步，一边注视着我一边时不时地望向她离去的方向。他们并不是在为我难过，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当年吧。

这已经是我们第二十三次分手了，但我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不怪她作，因为我知道，动不动就想分手的人，其实并不是想要胡来，而是心里总有这么一个念头，踏实的悲伤，落地的绝望，好过忐忑的幸福，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时期吧，她还年轻，还不明白坚持守护幸福的意义。

大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的全身已经湿透，可我并不觉得冷，反而浑身逐渐发热。刘海，鬓角，紧贴着我的脑袋，毫无形象可言。偶像剧里的哀伤唯美全是骗人的，哪一个在雨里悼念爱情的人能够时刻顾及自己的发型呢。

“喂，我说你够了吧，冲个澡非得用光电热水器的水才甘心吗！”未婚妻那凄厉的一声吼叫彻底粉碎了我精心酝酿出来的内心戏。

说是未婚妻，其实我们已经领证了，就是婚礼一直延期，倒不是因为婚礼的流程没准备好，而是她坚决要拉着我一起减肥，一直要减到我跟她初遇那天的标准。天知道我在心里为此事骂了她多少脏话。拜托，我们相识相恋可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才二十多岁，那身条肯定是最好的状态。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福是肯定的，新陈代谢日益渐缓。交通方式从追公车，变成开车或打车。以前约会时，两个人光顾着你侬我侬，桌上的剩菜也绝不打包。现在，除了吃都没有闲话可以聊了，剩下的餐点全都打包成为我第二天的早餐。当然了，宵夜也没少吃。以前年轻不懂事，觉得夜晚就该用来胡喝海嗨，现在才明白宵夜才是晚睡的真正奥义。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反正我越来越发觉，白天普普通通的一碗浓汤，一碗泡面，一盒炸鸡，一旦过了十二点，就瞬间变成让人欲罢不能的绝世美味。

身材走样绝对是必然的。再说了，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我真没见过，两性生活长久保持稳定的夫妻，有几个不发胖的。

哐——临门一脚。

“幼不幼稚啊，穿着衣服洗澡啊你。”

“要你管。”

“得得得，你别浪费水就行。”

“好好好，马上出来。”

真扫兴。

“丁阅，你手机响了一下。”

我火速擦干身体，接过她手上为我准备的浴袍拔腿往卧室里冲。

“还是手机重要啊。”

“我可没秘密，不信你看就是了。”

“懒得管你。”

我真的没有秘密，手机干净得就像毛坯房。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不懈努力，今日事，今日毕。无论是工作邮件，同学微信群，垃圾简讯，微博私信，甚至是新闻客户端，只要一有新内容，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统统浏览干净。

“你骗我，根本没动静。”

“不骗你，你能对着莲蓬头一直演到洗冷水澡吧。”

“新闻说，洗冷水澡有益健康。”

“滚，我来事儿了，不能洗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最常用的开头就是新闻说，网上说，百度说，科学家说。铺天盖地的头条、标题、科普，不断填充我的大脑。我似乎总能一本正经地用各种奇怪的资讯去反驳他人的观点。

刨去洗头吹头的时间她洗澡的速度快得惊人。刚同居的时候我们也一起洗过，她会重复打三次肥皂，把全身上下弄得全是白色泡泡，就跟穿了件衣服似的，当时我以为是她在情趣，后来才明白那是习惯。即便是洗得那么仔细，还是总快我一步离开浴室。我断定，她一定从没好好闭眼享受过淋雨的舒爽。

“我炖了鸡汤，刚关火，自己去盛。”

“不喝，减肥。”

“喝一点，晚上就不痛了。”

“那你把鸡油撇掉，再多放点姜，再炖一会儿。”

“得令。”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六年了，在一起的前三年我们还没有形成这样的相处模式，时常愿意给对方惊喜，与甜腻的话。抢着为对方服务，好像只要有一个能为对方做点什么的机会，那就是天赐良缘。而现在呢，嗐，也挺好的。

我刷着手机，用余光照看着火候。

“丁阅！糊味儿都蹿到卧室来了！”耳边同时传来她急促的拖鞋声。

糟了，关火，端去水池，烫，砸地上了。

“我错了。”

“你就天天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是也天天捧着手机玩游戏吗？”

“还有工夫顶嘴啊，要么你现在立刻把地上的锅收拾了，要么我把你收拾了！”

“别别别，你来事儿了，可不能收拾我，别动了经气。”

还好我是把大锅里的汤舀进了小锅里加姜片重新炖一下，只是损失了一碗汤，不然这么好的老母鸡就白炖那么久了。

收拾完，我回房睡觉，钻进被窝，她本能地挪开身体，生怕我冰凉的手脚碰到她的皮肤。“今天来事儿，不能折腾，咱就各睡各的啦。”她没吱声，闭着眼，皱着眉，应该是开始痛了。我拔掉充好电的暖手袋，轻手轻脚地塞到她的肚子上。

终于可以安心躺下了——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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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一条的新闻，反复冲击我对世界的认知，有时我常常怀疑，道德是否存在底线。但我乐此不疲，我一面在心里暗骂某些事情背后的人性，一面食髓知味地吮吸着人间乱象。光看新闻还不够，还要拉到最下面，点开各种评论以及评论的回复。我从不在下面发表意见，只是想要看一看，那些拿着网名当隐身斗篷的人们的丑态，各种脏话与奇葩观点，各种泛滥的同情与无脑的主义，当然偶尔也有一些网友一语中的，甚至科普起了与新闻内容有关的法律知识，而我就像是一个躲在酒席桌下的小孩，探听着各种台面下的不堪与窘状。这个漂亮阿姨有脚臭，那个公务员叔叔的脚踝有纹身，他居然穿了肉色的袜子，她脱了高跟鞋在试探右边的胖大哥。

突然背后一阵凉意，啪——灯开了，我下意识地闭上眼，躲避刺眼的白色灯光。

“还睡不睡！”

“睡。”

我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墙壁上出现了不少蚊子，我盯着它看，它就移动起来，我的眼睛随着它移动，不，是它随着我的眼睛在移动。我用力挤了挤眼睛。科学家说，这叫飞蚊症。前几天看过这新闻。

她躺下来，我只好自己伸手够到她的床头处去关灯。

我把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暗，又看了几条，不知道是在哪一条闭上眼的。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天亮了。

糟了，手机忘充电了，我赶忙插上电，起床挤牙膏，蹲在马桶上刷牙，开始忙碌的一天。

今天是周五，熬过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我今天调休了，我开车送你去吧。”

“不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没那么好命，送你去公司后，我刚好顺路去超市大采购，家里的酸奶、面包、速冻水饺都吃完了，还有油也快没了。”

“油还有，我昨天下班加的。”

“我是说橄榄油。”

“哦。”

我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这样，但她总说我自从同居以后就变得心不在焉的，其实我真的没有，我没有改变，无论是对她的心，还是对生活的热情，我只是回到了最原本的生活状态而已。

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公车的学生，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涩，当然不是什么怀旧，也不是觉得学生有多辛苦。只是我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那时候，手机还没现在这么多功能，满大街全是诺基亚的键盘机，有一阵，几乎所有男生都开始使用全键盘的E63跟E72。那时候微博好像已经流行了有好几年了，博客的势头渐渐熄灭。不对，还可以从更早说起，手机刚刚可以登录QQ开始。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是一个低头族了，只不过那时候这个词还没有被人发明且熟知。

那时的我不停看手机的原因可不是对于资讯的依赖与渴求，而是一种在人群里的敏感与自卑心理。等公车，上公车，走在大街上，被迫参加小学或中学的同学聚会，我总是一个人窝在沙发的一角，我不擅长与人发生对视，目光接触总让我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或是冒犯了他人。手机成为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按亮屏幕，解锁键盘，反复点开收件箱，删除一些无用的内容，再打开内置的游戏，故作兴致盎然地玩上两句，再放回裤兜，最后，把以上再重来一遍。

一个人的敏感与脆弱是成正比的，虽然我至今都不愿回忆起那段时期的自己，但我无法推翻那些证据确凿的记忆。还没逃脱青春期的我常常会为了路人撞到我肩头后的一句“对不起”而感激不尽，那种被注意被尊重的感受会长久地留在我的心里。很奇怪吗？我明明是害怕目光接触的人呐，明明是害怕被人注意到才把手机当成寄托的啊。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吧，之所以在人群里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就是害怕自己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忽略的事实，人永远是希望被重视的。我们渴望被理解，害怕被忽略，有时为了避免被忽略，只好先拒绝。

“做什么梦呢，到了，下车。”

“哦。”

周五，注定是一个毫无工作效率，坐等下班，翘首以盼的存在。

每个人的脸上都努力按耐住一丝狡猾的小雀跃。但绝不能表露出来，似乎只要稍稍露出期待的马脚，周末必然泡汤，掉进加班的魔咒里。就像春游的前一晚，永远要保持一份对天地的敬畏，要是太过兴奋，必然天降骤雨，美梦落空。即使整夜祈祷，不眠不休，也是值得的。

周五的白天过得总是很快，慢的是下班前的五分钟，相对论再次把它的能量发挥到最大。捱到下班，一周告捷，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失落。似乎从一生的长度上去看，又是毫无意义的一周。

照常回家，照常做饭，照常洗碗，再钻进被窝，打开电视，在乏味的娱乐节目里看上一会儿低能却洗脑的广告，放下为了舒适而垫高的枕头。关灯，刷手机。

她钻进我的怀里，整颗脑袋都闷在被子里，我的胸口因她的呼吸而变暖，头顶处的发丝总是骚扰我的鼻尖，弄得我无法专心玩手机。

“相信自己，相信明天，相信自己的明天。相信明天，相信自己，相信明天的自己。”这真是一个心灵鸡汤已经连鸡精都懒得放的年代啊。最可怕的是，心灵鸡汤的下面还配着九张丰乳肥臀的性感照片，这就让我更难以理解了。我把手伸到内裤里，松了松裤裆，给它一个可膨胀的空间。恩，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也许是可以理解的。

她扭了扭脖子，把脚挎到了我的身上。我本能地把这条内容刷得老远。

一条，两条，三条….

两点，三点……

我好像闭过一阵眼睛，眼皮实在有限虚弱，无力抵抗地耷拉了下来。可很快我又发觉自己根本睡不着，脑子里还在不停地翻阅新的内容。于是我睁开眼，翻了一个身，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继续刷着手机。

最终，天亮了，我一夜未眠，反正是周末，不打紧，我起床，开始熬粥，想要给她做一份贴心的早餐，皮蛋瘦肉都有，再解冻个虾仁吧，抓点蛋清和淀粉，腌制一会儿。熬粥的过程里我感觉困意袭来，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了，她的闹钟是七点十分的，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准点起床，于是我关了小火，回房睡下。

很快，闹钟就响了，她按掉闹钟，伸了一个懒腰，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大概是痛经的缘故吧。于是我也迷迷糊糊地翻身继续睡，再醒来时已经是八点了，大叫，糟了，粥，要糊了，快去看粥。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什么粥？”

“我熬了粥。”

“没有啊，我刚刚去厕所换卫生巾，顺便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出来热，没有粥啊。”

“还有虾仁。”

“没有虾仁啊，虾仁上周你就丢掉了啊，你说不新鲜不要吃。”

“不可能，我整夜没睡，起来特地去熬粥的。”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冲进厨房，什么都没有，微波炉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

“你昨晚睡得比我都香，呼噜一个接一个。”

“我几点睡的？”

“九点多吧，我睡了之后，你就一起睡的，手机还是我帮你充电的呢！”

我仔细回想昨晚的一切，

我好像闭过一阵眼睛，眼皮实在有限虚弱，无力抵抗地耷拉了下来。可很快我又发觉自己根本睡不着，脑子里还在不停地翻阅新的内容。于是我睁开眼，翻了一个身，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继续刷着手机。我有些慌了，也就是说当时我已经睡着了，我闭上眼后，眉心出现了一个手机屏幕，无休止地刷着。

从那天以后我彻底失去了睡眠，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失眠，并非是睡不着，而是只要我闭上眼，手机屏幕就在我的眉心处自动点亮，我的大脑自动帮我浏览信息，那些内容半真半假、错综复杂，有些更像是有人把我看过的所有资讯移花接木地放在了一起，狗屁不通，但又让我欲罢不能。

我已经分不清我是真的在刷手机，还是在梦里刷手机了。

每天一觉醒来，就跟完全没有合眼一样，可睡在我身边的未婚妻却总说我呼噜打得比闹钟都响。

该怎么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呢，好比现在正躺在被窝里刷着手机看着这个故事的你，你真的确定你是在刷手机，而不是在永无止境的梦里永无止境地刷着永无止境的内容吗？

后记：

隋想一阵冷笑，心想，这作者太蠢了，我可不是在深夜的温暖被窝里，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他用手机划过这一篇内容，注意力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故事里。他并不知道，就在前方九百米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一辆红色的跑车，已经连续闯了三个红灯了，严重超速。按照驾驶者的导航来看，他会拐弯。但按照这个速度来看，即使刹车也来不及减速了。而此刻的隋想，正低着头，走在马路上，他无暇看向前方，他又在另一个故事里随着主角的情绪翩翩舞蹈了。

嘭—— 

一辆电动车被撞得老远老远，车主从红色跑车的上方飞了过去。

隋想抬起头，火速冲过去，拍了照片，发送朋友圈。

“快刷朋友圈，我刚刚拍到了一个车祸现场，看样子是个富二代酒驾飙车。”

这是今天第一条发在微信群组里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