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日

离婚日

一个出身就不被好运眷顾的人,再不努力的话,那不是找死吗?

2023.03.06 阅读 161 字数 9396 评论 0 喜欢 0

1

王建国是一只猫的名字。

更准确地说,是一只公猫名字。

它的主人叫潘晓丽,王建国本来是她老公,不,前夫的名字,他们闹掰之后,这个名字就无缝嫁接到了她养的猫身上。

至于我是怎么认识潘晓丽的?这得感谢我就职的那家销售公司,潘晓丽是公司的客户,可她跟其他客户不太一样,她挑剔较真,属于很难搞的那种,因此我的同事宁愿去挖新客户,也不想去啃她这块硬骨头。

我虽然刚入职,可也对这个女人的事迹颇有耳闻。眼瞅着月末绩总会议临近,手头的绩效像吃了酚酞片(泻药)一样,死活冲不上去,作为一个底层职员,走不了终南捷径,只好加班加点打电话,到处跑外单联络客户,人啊,就是这样,要么对某件事彻底绝望,否则哪怕只有半点成功的希望,都不会坐以待毙。

跟那些已经被苦逼生活炸得外焦里嫩的“老油条”没法比,我就一面糊糊,要啥没啥,哪有挑挑拣拣的余地,好不好搞,都得脱了裤子去搞,每天下来遭受的摧残比北非的难民都多,死活不差这一次,于是我并没有多想,照着客户资料上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个电话。

说实话,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我这个人特别实在,实在到从来不信奇迹和狗屎运,对,从来不信,所谓奇迹,不过是努力达到一定程度后发生的质变而已,再说这不是狗血影视剧,而是二十四小时都要考虑吃喝拉撒的现实生活啊,哪有那么多狗屎运会凭空降临在路人甲乙丙身上?

好了,我坦白,解释这么多,其实是为下面这个历史性的转折做铺垫。

大概在接通电话的第三十几秒,她答应了,她竟然答应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目瞪口呆,大概就只剩下感叹了,靠,还真有狗屎运呀。我干愣了几秒,身体也跟尿颤似的抖了一下,脑子里迅速飘过“坚持啊、诚意啊、感动啊”这些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美好词汇……想象着自己是一个被好运选中的人。

然而,这短暂的愉悦很快被她一声轻咳打断了,我回过神,职业性使我当机立断向她发出面谈邀请,我随口报了一个名字,地点是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她思忖了片刻说,既然约咖啡厅见面,不如你直接来我开的咖啡厅吧。

我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可供商量的余地不多,再说我也没有任性的资本。

既然如此,那好吧。

你是客户你最大,只要你愿意面谈,别说咖啡馆了,夜总会我都奉陪。

 2

潘晓丽名下那家咖啡厅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困猫”,坐落在一条虽不热闹但也绝不冷清的街边,是一家装饰颇具风格的中型咖啡馆,看得出来,她的的确确在咖啡馆经营上花了不少心思。

上午下了点小雨,馆内人并不多。我和她坐在南边靠墙的一个位置,在接洽即将结束时,一个电话强行插了进来,拿出手机一看,是于小染打来的。

屏幕里的来电光标在不停闪动,就像我纠结的心情,我犹豫着要不要挂掉,等下再打过去,转头一想,她也是因为我之前答应给她找份实习工作才来这儿的,谁知这边找工作比预想的还要难。

他喵的!我自己的工作问题都是前不久才解决,她初来乍到,又没毕业,成绩也没有好到可以直接亮瞎面试官双眼的程度,天上掉馅饼的事当然有,可惜的是,一次都没砸到她头上,所以她只好沿着我的老路,先去人才市场屁颠屁颠投简历,接着马不停蹄赶招聘,就等着哪天被某个长了针眼的HR翻牌子,然而到目前为止,这个“朴素”的心愿也没有达成。

手机依然在振动,开始有点发烫,我咬咬牙,还是不忍心挂断,只好硬着头皮跟潘晓丽道了声歉,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喂,小染,什么事?”

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有点消沉:“哦,也没什么,就是挤公交的时候把钥匙丢了,现在在外头进不去了。”

我说:“这边工作还没忙完呢,要不你到楼下去吃点东西,我下班回来给你开门。”

她支吾了两声,问我:“哦,那你几点回来?”

“快了。”我朝咖啡馆里望了一眼,说,“不会耽误太久的,你再等等。”

她没说话,情绪有点低落。

我转移话题,试探道:“上午面试怎么样,顺利吗?”

她停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措辞:“唔,一般吧,跟前几天一样。”

“哦,没事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我习惯性安慰,“再说,你就算不工作不是还有我嘛。”

“少贫嘴。”她轻笑了一声,“不用你安慰,这些我都晓得。”

“晓得就好。”我顺着她的话说,“不就是一份工作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得不承认,我安慰人的本领确实不怎么样,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果然,她也听厌了。

“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烦,“你去忙吧,回来再聊。”

我嗯了声,等她挂断电话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潘晓丽还坐在哪儿,一头微黄的卷发慵懒地绾着,脸上妆容精致,身材保养得体,无不透着熟女的魅力,跟于小染身上那种青涩随意截然不同,可惜到了奔四的年纪,再好的化妆品和技巧,终也弥补不了岁月在脸上的刀雕斧凿。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所谓阅历和底蕴使人看起来更美,其实不过是过来人在偷换概念罢了,其实他们清楚得很,已失去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替代,比如青春。

回到座位上,我又跟她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她把目光从一盆热烈的矢车菊上挪开,看了我一眼,轻轻笑道:“女朋友打来的吧?”

我定了定神,对她点点头。

她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签单的时候跑去接电话,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年轻才干得出来。”

像是被看穿了似的,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望着我,又问:“毕业多久了?”

“快一年了。”我如实回答。

“女朋友呢?”她似乎有些好奇,“同届的吗?”

“矮我一届,还没毕业呢。”我说,“来这边都两个多月了,工作还没着落,这几天情绪有点消沉,打电话过来倒倒苦水。”

淡淡地说:“刚毕业嘛,都这样,谁都有过慌不择路的生活。”

我突然有感而发地点了点头:“以前觉着日子轻松,吃喝玩乐,无所不作。等自己出来工作了才明白,生活从来不易。以前那么认为,不过是有人替自己背着罢了。”

“能这样想,已经比很多应届生强了。”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听她转口问道:“你女朋友学什么的?”

我说道:“市场营销。”

“哦。”

她停了几秒,问我:“口才怎么样?”

“牙尖嘴利的。”我说,“大学那会儿经常打辩论,我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想了想,把杯子搁在纹理分明的木质桌台上,说:“我这边倒是需要一个助理,不觉得屈才的话,可以叫你女朋友过来试试。”

“那能啊。”我从错愕中醒来,转而一喜道,“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约个时间面试?”

“明天吧。”她说。

“好。”

我一口答应,起身道:“真的谢谢你,潘姐。”

晚上到家,我把潘晓丽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于小染,然后征求她的意见:“去吗?”

她先是惊讶,但那点惊讶很快被这意外之喜替代了:“去,肯定去啊。”

至于于小染究竟面没面上,答案是肯定的,不然后边也没“王建国”啥事了。

3

晚上洗了澡,她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发挥女人八卦的本性问我:“你知道潘晓丽养的猫叫什么名字吗?”

“我怎么会知道。”

见她笑得一脸古怪,我随口侃道:“难道叫奥巴马?凯撒大帝?本拉登?”

她拿手顶着下巴,靠在我肩膀上,贼兮兮地看着我,笑说:“潘晓丽养的猫叫‘王建国’。”

我愕然:“这不是人名吗?干嘛给猫起个人名,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

“就是人名啊。”她眨了眨眼:“而且还是她老公的名字。”

4

王建国是潘晓丽的大学同学,两人同届,不同专业,潘晓丽读的是市场营销,王建国学的是外语专业。

潘晓丽读市场营销纯粹因为喜欢,王建国恰恰相反,山里娃,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当初选专业的时候,完全是听了那个已经二十几年没出过省的班主任说外语专业是个香饽饽,好找工作,才懵头懵脑读了外语。

兴趣二字对农村学生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能读书已经用尽了半辈子运气,别的哪怕想想,都觉得罪孽深重,就像某个诗人说的:一个没有衣服穿的人怎么会在意衣服好不好看呢?

大学那会儿,王建国家里穷得没眼看,牛角挂书、萤囊映雪这些典故对别人而言是励志故事,对他来说,那就是血淋淋的现实生活。据说两人第一次上床,王建国兴奋地脱了长裤,潘晓丽看到他胯下那条缀着补丁的内裤,并无讥讽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似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不仅浇熄了王建国焚身的欲火,还重重挫伤了他作为一个“穷学生”的自尊。人一旦穷起来,连自尊也成了奢侈品。

九十年代那会,社会环境不像今天这么浮躁,拜金教并没有在校园里传播开,像某个著名音乐人歌里写的那样,男的单纯女的傻,一把吉他拜饭吃,换到今天,潘晓丽能不能看上王建国都还是个问号。

说到底,一个人能吸引到另一个人总有它的道理,王建国也不例外,相貌啥的就不说了,光学习成绩这一项,他已经把同龄人甩开一大截了,四年下来,该拿的奖学金都拿了,不能拿的奖学金也都努力拿得差不多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是个人哪有不清楚自己优缺点的,只是有人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罢了,在这点上王建国跟那些懦夫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更难得的是,他敢直面惨淡的命运,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出身就不被好运眷顾的人,再不努力的话,那不是找死吗?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潘晓丽回忆起来,依然觉得自己是在60周年校庆晚会上中了王建国的魔咒。

那场晚会声势浩大,很多知名校友都参加了,校方提前了两个月通知各个院系积极准备校庆节目,王建国所在的外语系在那次校庆晚会中,贡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话剧——《茶花女》。

作为那场话剧的主演之一,王建国的角色有些特殊,他在里面反串了一个没人愿意扮演的角色“纳妮娜”。潘晓丽那天原不准备过去,结果鬼使神差地被同寝一个女生哄了过去,无意中看到了那场话剧。

整场下来,让她深刻印象的不是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主,而是她的女仆纳妮娜,她喜欢上了这个忠诚善良的角色,换句话说,她很好奇扮演者是谁。

节目结束后,她没多想,立刻跑到后台去一探究竟,当时王建国正在后台卸妆,身上仍穿着那件浮夸的女仆服,谁能想到舞台上人比花娇的纳妮娜,卸妆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男人呢?不仅潘晓丽呆了,连王建国自己都呆了。

潘晓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身女仆装的王建国,心里的激赏快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孟浪了,急忙开口夸赞对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里却暖烘烘的,有股暗流在悄然涌动,脸也红得不像话。

这样美好的遇见,一辈子估计也不会有几次吧,潘晓丽想,一见钟情这么荒唐的事,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而且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那之后,两人开始密切联系起来,好感也在心里呈几何式膨胀壮大,迅速填平了同学、朋友、恋人间那道长长的鸿沟,于是乎,捅破最后那道窗户纸也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正式确立了恋人关系,潘晓丽不仅没有患得患失,心里反而变得愈加肯定,她觉得吧,眼前这个男人无论相貌还是谈吐,都像是迎合了自己择偶观而生,多幸运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标配,对,标配。

既然这样,那就一辈子吧,潘晓丽想,自己好像也不吃亏。

5

周五下午,忙完了手头工作,还剩些时间,我给潘晓丽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电话拨通了,里边传来她慵懒的声音。

“有事吗?”

我笑道:“潘姐。晚上有时间吗?”

“有啊。”她调侃道,“怎么,准备请我吃饭吗?”

“是啊。”我说,“我女朋友工作那事还没谢谢你呢。”

她笑道:“对哦。那你准备请我去哪里吃?”

闻声,我立刻报出从网上查到的一家档次不错的餐厅的名字。

她思忖片刻,笑说:“这样吧。去馆子吃就免了,你真要谢谢我的话,晚上,带上小染来我家,咱们想吃什么自己弄怎么样?”

我没想到她会提出去她家,错愕道:“这样不好吧。”

她带着一点撒娇的口气:“什么不好,除非你要感谢我是假的。”

“怎么会。”我拿她没辙,明知道她有心激将,还是只能答应:“那行,晚上见。”

她强调:“你们什么都不用带,人过来就行。我这边什么都有。”

6

潘晓丽的家在一个叫“凌霄阁”的高档小区,上班时我无意中听同事聊到过这位“林小哥”,听得我心惊肉跳,房价算下来一平米差不多要我半年的工资,还得是不吃不喝那种。

虽然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但正式去她家还是头一次,多少有点不适,出于谨慎考虑,我和于小染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她家门口。

敲了几下,没人开门。

她不会出去了吧?我心想。

嘭嘭嘭。

又敲几下,里面终于传来了鞋子的踩踏声。过了片刻,门开了,一张敷着面膜的脸出现在我和于小染面前。

看到我俩,她笑道:“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吧。”

屋里十分干净,跟预想的一样,素雅中透着奢气。我和于小染有点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她倒了杯水递给我,又看了下时间说:“才七点半,我以为你们要过了八点才到呢。”

我接过水,笑说:“早点来,怕路上堵车。”

“哦,也是。”

她转身回卧室摘下脸上面膜,洗了一些水果,拿过来放在茶几上:“你们先吃,我去收拾下啊。”

这时,一只浑身雪白体态丰腴的英短,瞪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好奇望地着我们两个新客,轻轻地叫了声,像在欢迎又像在驱赶。

“你好像坐到它的球了。”于小然说。

“啊?哦。”我连忙挪开屁股,果然,下面压着一个红色的长得像海怪的球。

我捏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我拿起逗了逗它,它后腿一蹬跳到了沙发上,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厚厚的脊背,嗯,手感很棒,像高级绒毛垫子。

我在心里偷乐,这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建国”吧?

过了一会儿,潘晓丽从房里出来,拿了个网夹把头发兜住,走过来抱起那只胖猫,在它脑门上轻轻亲了一口,说:“是不是饿啦?宝贝。”

抚摸一阵后放下来,看了看我说:“你也喜欢猫啊?”

“是啊。”我笑了笑,“以前家里养了几只,现在租房子住,不方便养猫。”

她笑道:“猫狗啥的,比人有人味,你只要对它好,它就会投桃报李,死心塌地跟着你。”

说着她转身对我俩说:“你们想吃点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我笑侃道:“中餐吧,西餐那玩意太高级我们吃不惯。”

她笑了笑:“行,你俩稍等,姐给你露两手。”

“哪能啊。”我起身道,“本来就该我和小染请你吃饭的,怎么能让你下厨呢。你们聊,其余的就交给我吧。”

一个小时后,七八个菜悉数上桌,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凑齐了。

饭桌上,我向她敬酒:“潘姐,谢谢照顾。”

“客气啥。”她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

“还是得谢谢。”我说。

她眨了眨眼,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让小染过来吗?”

我看了于小染一眼,摇了摇头。

“我大学念的也是市场营销。”她笑了笑说,“不怕俗套,那天听你说起她,我像看到了自己。”

我笑着问她:“潘姐,你一个人住吗?姐夫呢?”

“嗯。”

她吃得很开心,打了个酒嗝,晕乎乎地说:“早搬走了,跟我闹离婚呢…..”

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正尴尬着,王建国从沙发上下来,走着猫步慢悠悠地溜达到潘晓丽脚边,冲着她喵了几声,她放下酒杯,抱起那只胖猫,在它脑门上亲了一口。大概是嗅到了潘晓丽身上浓烈的酒味,“王建国”有些不情愿地在她手里扭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喵呜声。

我和于小染对望了一眼,劝道:“潘姐,把猫放下吧。小心爪子抓伤。”

她看了我一眼,把猫放在地上,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口酒,许是呛到了,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咳嗽起来。

我正要开口,这时,手机响了,在沙发上,她愣了下,脚步有些晃荡地过去拿起手机,走到外边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我放下筷子,和于小染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我朝外边看了一眼,潘晓丽背靠在栏杆上接着电话,通话持续了大概十多分钟,中间部分她突然放大音量,对着电话骂了几句。

过了一会,她进来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好像清醒些了,跟没事人一样,回到桌上继续喝酒。

我劝道:“少喝点吧,潘姐。”

她并不理会,过了会儿她问我:“知道我刚才骂的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

“我老公。”她笑道,“王建国。”

我问她:“怎么了?”

她古怪地笑了:“嘁,打电话过来催我签离婚协议……”

我默然片刻,说:“为什么不放手呢,这样对两人都好。”

“放手?”她看着我说,“知道我为什么不签离婚协议吗?”

我摇头。

她又灌了一口酒,似乎在积蓄勇气:“他怕我不同意,说只要我肯签字,他可以净身出户。”

俄顷,听她嗤笑道: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穷得叮当响那会儿我都没嫌弃过他,我会稀罕他的钱吗……”

7

那晚离开潘晓丽家后,我后边又见了她几次,都是些业务上的接洽,没有太多的交涉。她也好像忘了那晚,继续以往的生活,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另一方面,我和于小染的生活终于也步入正轨,感情稳定,生活也一点点充实起来,脱离了那种让人绝望的虚脱感,让人感觉很有奔头。

大概两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和她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突然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潘晓丽打来的。

我有点惊讶,十点多了,这个时候她打电话过来会有什么事呢?

我想了下,摁了下接听键。

“宏生。”

我听到她在那头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急切:“后天,我和王建国在世纪公园举办离婚典礼,到时候记得和小染一起过来……”

我感到十分惊讶,刚想问她怎么想通了,突然听到她在那边呕吐起来。

我忙问:“潘姐,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重新出现在手机里,有些沙哑,似乎极其难受:“没事的,你们两个,记得,一定要过来啊。”

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我不清楚的隐情,又不好贸然问她。

过了片刻,见她情况似乎好些了,我试探着问:“潘姐,你和姐夫的事……处理好了?”

她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啊,立马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大方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嗯。他带了律师过来,说条件随我开,只要我肯签字。”

“我告诉他,我要办一场庆典,离婚庆典。只要他来,我就签字。”她的声音像电流传进我耳朵里,“他当时没答应,带着律师灰溜溜走了。回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打电话过来跟我说,随便我……”

8

潘晓丽的离婚庆典定在5月25,据说,这是十三年前她和王建国结婚的日期,连地点都没变,依旧在世纪公园举行。命运就是这样可笑,兜兜转转十几年,又回到了原地,搅得人仰马翻,哭笑不得。

我原以为这只是她那天的醉话,醒了也就忘了,谁知在庆典的前一天晚上,她特地打电话过来叮嘱我别忘了,挂了电话,我才真正把这个“离婚庆典”当回事。

庆典那天正好周六,天气好极了,阳光灿烂,微风习习,我不得不赞叹她真是会挑日子,这样好的天气,是一定不会有大雨来破坏的吧?

那天大早,我和于小染就赶去现场,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另类的“庆典”,我和她想了半天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去合适。

还是正装吧,于小染说,人家好歹也是个庆典,不能穿得太随便,得像参加婚礼一样。

嗯,有道理。

听了她的话,我穿了一身黑色正装过去,结果到那里一看,除了我和她,其余过来参加庆典的人都穿得很随便,就跟居家逛街一样,估计这些人也跟我们之前的想法一样,觉得这就是个新奇的活动,看看热闹罢了,有什么值得精心准备的呢?

事实上,潘晓丽是真的把这个离婚庆典当做结婚庆典在弄,现场布置得跟结婚庆典一样,红毯、花门、气球,该有的一样也没缺席,甚至还请了一个黄毛主持人,外人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在举办婚礼。

我朝周围扫了一圈,问于小染:“看到潘晓丽了吗?”

于小染摇了摇头:“没看到,还没来吧。”

到了十一点,潘晓丽终于出现了,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此刻她化着精致的妆,身披一袭洁白的纱裙,从跑车上款款下来,美得像新娘。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所有人集体穿越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同样备受瞩目的时刻,我十分惊讶,万万没想到,她会打扮成这样出现。

看到我俩,她招了招手,接着提着裙子慢慢走过来。

我好奇地问她:“你干嘛穿婚纱啊?”

她说:“这是我专门定制的离婚婚纱。”

离婚婚纱?

我头次知道还有这种服装,好在这种事放在一向特立独行的潘晓丽身上也并不算突兀。

我瞄了眼头顶的太阳,问她:“王建国真的会来吗?”

“协议书我还没签字。”她说。

还能说啥呢?等着看吧。我搬了把椅子过来,让她坐着等。

十二点了,这场庆典的男主角还是没有出现。太阳有点大,气温颇高,我看到潘晓丽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依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焦不躁。

我有点心疼她,劝道:“潘姐,要不打电话催催?”

“别打。”她说,“他今天不会不来的。”

果然,一点出头,一辆小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停在一排茂密的悬铃木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会是他吗?

大家都好奇。

过了片刻,两边车门打开,出来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便装,体态偏胖,油头配墨镜,女的则明显年轻许多,容貌秀美,身材婀娜。

“是他吗?”我问潘晓丽。

她没说话,默默起身,提着曳地的裙子走过去。王建国见潘晓丽过来,摘下墨镜,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潘晓丽笑说:“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王建国露出一脸被戏弄的表情,漠然道:“随便你,你想咋折腾就咋折腾。搞完记得签字就可以了。”

“放心吧。”潘晓丽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建国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去,默默把墨镜戴上。

这时,主持人向议论纷纷的人群喊了一声:“庆典开始了。”

流程开始,主持人上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音乐也响了起来,一切都十分自然,自然得就像是一场正式的婚礼。

我拉了于小染一下,她从看热闹的情境中反应过来,跟我一起来到红毯边。

潘晓丽走上前,伸出手试图挽住王建国,对方隔着墨镜看了她一眼,手在裤袋里抖动两下,最终还是抽了出来让潘晓丽挽上,伴着音乐,在众人的注视下,挪动脚步踩在红毯上。王建国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被恶作剧的神情,脚步也快上许多,看上去似乎想快点从这场“闹剧”中抽身。

走上红毯,开始有人向两人头上撒花瓣,几分钟后,两人穿过了三道花团锦簇的拱门,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来到台上。

此时,主持人见机插话,问王建国:“王先生你好,请问你现在有什么话想对潘小姐说吗?”

闻言,王建国摘下墨镜,睨了那个男主持人一眼,接过话筒,表情漠然道:“祝……潘小姐以后过得幸福。”说完,立马将墨镜戴上。

主持人露出职业性笑容,接过话筒,转而问潘晓丽:“那么,请问潘小姐,你此刻有什么话要对王先生说呢?”

潘晓丽顿了顿,用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抄起话筒,扫了台下未来王夫人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祝你全家幸福。”

话甫一落地,便引来一阵笑声,仿佛台上站着的不是两个要离婚的男女,而是两个演技高超的喜剧演员。

王建国立刻尴尬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抿了抿嘴,出于修养还是忍了下去。

这时,主持人打了几句圆场,从桌上拿起事先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到两人面前。

王建国摘下墨镜,看了一眼,拿起笔迅速在纸上签上名字,顺手把协议书往潘晓丽面前一推。

潘晓丽看了对方一眼,又看看那张离婚协议,过了片刻,终是拿起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建国如蒙大赦,拿起协议书准备离开,这时,潘晓丽一把抓住王建国的衣襟,狠狠甩了王建国一巴掌,与此同时,对方鼻梁上的墨镜也随着惯性飞了出去。

正当她扬起手准备再扇时,王建国回过神,一把钳住潘晓丽高悬的手臂,喝道:“你疯了吗!闹够了没有?”

质问。

大声的质问。

无人回答,或许,此刻有没有答案已无关紧要。

潘晓丽缄默无语,扬起另一只手朝王建国脸上招呼过去,王建国伸手抓住潘晓丽的胳膊,用力一推,潘晓丽急退两步,被裙摆绊倒在地。

我和于小染连忙冲上台去扶起潘晓丽,问道:“没事吧,潘姐。”

见状,几个男客冲到王建国面前,揪住其衣领怒道:“你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你眼瞎了吗?她先动的手没看见?”我听到王建国在辩解。

这时,一直站在底下观看却未发声的未来王夫人见到自己未来老公受辱,大叫一声,冲上台来美救英雄和那几个年轻的男客纠缠在一起,四周看热闹的人见动起手了,纷纷赶来劝架,吵闹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个庆典现场变得异常热闹,像极了一幕写错剧本的电影。

一阵大风刮过,带起了场地周围装饰用的气球,彩色的,轻盈的,失去牵连的气球,像一串梦幻的肥皂泡一拥而上,飘飘扬扬升往天空,吵闹声惊起了一群觅食的鸽子,扑闪着翅膀穿过五颜六色的气球,像抖开的画布一样碎裂成一个个白点,嵌进湛蓝的天空里。

日光普照,惠风和畅。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就像很久以前,那个可以牵手喝茶的下午。

龙伟平
Mar 6,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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