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以为肥肉就是肥肉,油腻腻咬下去就像是……见鬼我很难找到一个形容词,因为凡我想要形容难以下咽的食物,最高级别的待遇就是它就像块肥肉!那时我最爱吃的荤菜是走油肉,最不爱吃的蔬菜是丝瓜和茄子,因为它们咬起来像——肥肉。
后来我开始写些小短文章,修改的时候一字一句地剔掉些杂碎,我觉得那就是文章的肥肉,完全不应该长在那儿。再后来,我会大段大段地删去小说中的段落,在写出它们时我往往得意,重读一两遍后觉得越来越腻,当我意识到那滋味越发地像肥肉时,我便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割掉了。
在那二三十年里,我一厢情愿地把肥肉的本质定义为白色的绵软略具弹性的咬下去滋滋出油的舌尖一触就会有个巨大蛆形触手怪扯住舌头爬进胃里的熟猪肥肉。直到某一天,我站在洗手间台盆前,端详着镜子里的圆脸,忽然想起,我本应该是张长脸的。然后我坐到马桶上想这个问题,慢慢低下头,注意到从肚脐眼往上三寸到往下三寸,这么一大坨地方欢腾地向外鼓出来。我把衣服撩起,绝望地数,一层,两层,三层。就在那一刻,我对肥肉的概念颠覆了。
我总结原因的时候把责任归咎于老婆。当年追她的时候我是个瘦子,她说,她喜欢胖子。当时她还说了许多潜台词是“你不是我要的男人趁早滚蛋吧”的话,我愚蠢的按照字面意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后来居然给我追到她,我有时解释为伟大的爱情足以跨越种族扫平这些小障碍还不是小菜一碟,有时解释为女人其实很笨的。而今老婆嫌弃地让我减肥,我说你不是喜欢胖子吗,她手一摊说改主意了。所以说女人的话真真是不能相信的。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潜台词都绝对的不靠谱。
此后我困惑的时候会扶着肚子,思考的时候会扶着肚子,睡觉的时候也会扶着肚子。我幻想能像气功师那样把脏东西拿掉拿掉,结果手证了它的日渐丰盈。有时我幻想外科手术式的解决方案,表现为小说中人物的死状越来越惨,往往被开膛破腹,刀切入黄白色的油脂,血得过一会儿才渗出来,之类。
按照我写悬疑小说的方式,后半段要开始转折,结尾更要一个大转折好甩读者几个响亮大巴掌。依这样的逻辑这篇小短文的最后我该漂亮地一转成我与肥肉共存,和谐生长互惠互助之类,否则怎么做ENDDING呢。但我强烈的情感要求我忠于本心绝不能这么干。我正在尝试各种方式,比如买来的蛋糕要求老婆全部吃掉,写作无聊了想吃糖时全部扔给狗吃,买来的巧克力只吃三分之二剩下的送给钟点工,反复下定决心运动,做到两个月打一场羽毛球,之前狠狠吃上五粒燃脂的左旋肉碱。
目前见效甚微。
昨天一个朋友根据我的情况,提出了一个切实的建议。第一,考虑不要老用手摸肚子,不要低头,人要向前看;第二,把家里的秤扔掉。
我考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