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学不杀之恩

谢同学不杀之恩

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彼此不知,却共同面对过生命和死亡,经历过欲望和疯狂,此时此刻,一个坦然承认骗了他们的人所说的话,却让他们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骗了自己。

2022.07.31 阅读 330 字数 16914 评论 0 喜欢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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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费什么事,张舟就在大堂找到赵洪冈了。赵洪冈穿着一件适合顶风冒雨翻墙修车而绝不适合参加宴会的风衣,头上有一撮毛翘起来,在身边来去从容的男男女女间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如此,赵洪冈向他招手时,他仍然假装没看见似的四处张望,其实是防备着刘万里突然杀出,或是心存怀疑的马玉婷尾随而来——这女人反侦察的本事这么差,侦察的本事倒不小。

赵洪冈一见面就把张舟抱在怀里,看得出张舟的“义举”让他相当激动。

“大白天的就喝酒了?”赵洪冈吸了吸鼻子说。

“这是拉斯维加斯嘛。” 张舟开始庆幸有了这么点酒味,应该盖过了任何可能残留下来的马玉婷身上的香水味。“先不提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房间?”

赵洪冈凑过来笑了笑,“开作战会吗?我有个更好的地方。”

所谓更好的地方,是酒店里的一项娱乐项目,叫做“CSI:体验”。这是根据美剧CSI(犯罪现场调查)建的,既是个互动展览也是个游戏,购票时张舟被告知,他们会被带去一个假的谋杀现场,收集线索推理答案,如果看到任何血腥的场面不用惊慌,那都是假的。

很好。你们要是知道我正在阻止一场真的谋杀,也请不要惊慌。

美国人真是会玩!在一个房间里,一辆汽车“破墙而入”,驾驶座上留着一具“尸体”。房间的地面上杂物散落一地,有价值的“线索”混杂在卖相逼真的比萨饼之流中间。身边高中生模样的老美翻翻拣拣,拿着纸笔一本正经地记着笔记,几乎让张舟都想投身其中,寻找“真相”了。

没有其他亚裔面孔,他和赵洪冈说中文应该全无问题。赵洪冈一口气说了自己怎么发现老婆的可疑之处,又怎么当机立断地飞了过来。“没想到你真的会……”他到现在还在赞叹张舟的任侠气概。

“没想到啥,看扁人了不是?”张舟决定沿用这种酷酷的态度,来回避自己需要解释的太多问题。

“好!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侠客行》咱们是一起学的,你得了真传。”

赵洪冈一惊一乍的样子让美国高中生回头看了一眼,张舟借机让他轻点,自己则轻声细语、含糊其辞地把自己是怎么发现刘万里的行踪和跟踪而来的事一笔带过。

CSI互动游戏这时已渐入佳境,参观者纷纷举出一件件“证物”,在电脑屏幕前检验自己的猜想。这屋子甚至还专门设了一间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在里面指导着参观者煞有介事地鉴定指纹、化验血型。

“你既然追着他到这儿来了……想出怎么干了吗?”赵洪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终于压低了声音。

张舟莫测高深了半天,也只能答以一句,“相机而动。”

“那好好看看吧,”赵洪冈用手指指一张解剖台,台上是一具面朝下的“尸体”,在绿色光线的扫描下泛着诡异的光。“也许用得着。”

张舟心头有一千行省略号掠过,却不知道直接扭头就走会不会暴露出自己根本没有诚意杀人。

这时候解剖台旁一个刚才瞅过他们的白人小男生冲他们微笑了一下,咬字清晰四声准确地吐出了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脸上的雀斑挤成一堆,笑得纯洁无瑕。

“Oh,my god.”张舟的这句英文说得也很标准。

离开CSI展馆的张舟仍然惊魂未定,在厕所里洗了把冷水脸。他费了好大劲才确定雀斑小子只是想卖弄一下中文,而没有听到任何赵洪冈和自己要去杀人的信息。而这个时候从镜子旁凑过来的赵洪冈又给了他脆弱的心灵再一次重击。

“咱们走吧。” 赵洪冈摩拳擦掌。

“去哪儿?”

赵洪冈微笑地晃了晃一张门卡,“伸张正义。”

“这是……”

“刘万里的房间门卡。”

他们套房的门卡确实是这种。张舟能用眼角余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几乎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你怎么来的?”

赵洪冈一脸得意,“这小子昨天在赌场玩HIGH了,把上衣放一边,我摸来的。”

张舟几乎冒出冷汗,原来在昨天自己离开刘万里搞那点“金融活动”的时候,赵洪冈已经玩过这一手了!自己得多走运才没被他撞见?

不过想了想,还是赵洪冈更走运。在赌场里当扒手,要是被监控发现,没准是要被剁手的。

这一点赵洪冈自己也知道,所以现在这个幸运儿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收起门卡,拉开上衣拉链,脸挂神秘微笑,继续向张舟“献宝”。

张舟瞄了一眼,瞅见了一截暗红色的木把手。

“洪冈!你这哪儿来的?!”

赵洪冈把拉链拉上,笑得更得意,“这里是拉斯维加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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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童千万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让赵洪冈看出来我确实就是这里的客人:走进LOFT套房大门的时候,张舟在心中暗暗祷告。

他多虑了。

亚洲人面孔对西方人来说都差不多。而门童的微笑更是时时刻刻都一模一样。赵洪冈忙着装作从容自信,根本没空管张舟。

幸好,在刚才走出厕所以后,张舟冒着可疑的风险,又假装闹肚子折了回去,给刘万里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声刘万里就接了,显然他已经拿回手机了。

“喂?”刘万里的声音果然像没睡醒。

“万里,快起床了。”

“哦,”刘万里顺从得奇怪,这时张舟才听出来他有点喘,“你,你在哪儿啊?干嘛打电话?”

“我在赌场,昨天的桌子,你快来!”

“哦,等我一下。”

“急事儿,快来!最多五分钟,晚了就来不及了!”

“怎么了?”刘万里有点紧张了。

“来不及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其实张舟的故事根本没编好,他只能先这么说了。

“好,你等等。”幸好刘万里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挂上手机,张舟仍然不知道刘万里是不是能来得及离开房间,避开这一劫。他把卷筒纸撕下一圈又一圈,搓成面条再打上结,直到外面响起赵洪冈关心的声音:“张舟,这么久?没事儿吧?”

哎,万里,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从私人电梯里出来,走在走廊里时,张舟仍然在试图说服赵洪冈放弃行动。

“张舟,”赵洪冈站定了脚步,严肃诚恳地看着张舟,“你不用跟我来的,真的。”

“说啥呢?!”如果可能,张舟真不想跟去。但万一刘万里还没来得及走呢?他没准还能拦一把?“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洪冈笑了,“那走吧。”

赵洪冈用门卡打开房门时,张舟真担心刘万里还在屋里,更担心刘万里会以为这是他在开门,提前一声“张舟”叫出来。这样搞不好两人都会性命难保。

好在这并没有发生。赵洪冈轻轻地走进门,把张舟也让进来之后,一手关上了门,一手伸进上衣把枪抽了出来。

张舟这才看清凶器的真面目,原来是把左轮,虽然口径吓人,但毕竟只有六发子弹。有没有可能六发都打不中人呢?《低俗小说》说是有可能的。

赵洪冈正想朝刘万里的房间方向走,张舟赶忙拉住了他,用手势示意自己和他分头找。赵洪冈点了点头,向着已经被锁的张舟的房间走去,刘万里的房间则留给了张舟。

张舟这么做是因为警报还没解除,刘万里可能还在卧室里。万一真是这样,张舟可以先撞见他,又可以怎么办呢?把他往床底下塞?

张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尽管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等真的打开了刘万里的卧室门,目睹里面的情景,张舟还是说了一声:“我靠!”

几乎正方的大床上床单凌乱,床尾醒目地躺着两副明晃晃的手铐,更醒目的,是旁边一根从色泽到尺码都明显模仿了非洲兄弟的假阳具。

昨天给刘万里留小广告的战术看起来大获成功,战果惊人。

刘万里啊刘万里,你玩归玩,怎么还留下这种东西啊?张舟刚这么自问完就脑补了一下刘万里接到电话,匆匆忙忙把一个洋妞从床上赶起来,连衣服和吃饭家伙都不让人拿好,就塞钱让她快走的画面。

身后赵洪冈的脚步声靠近,张舟突然想到了个重大问题,打了个激灵,赶紧把手铐和假阳具收起来往西装口袋里一塞。

赵洪冈来到了张舟身后,说话还是轻声,“那边有个房间门锁了,大概是……”说到这里他看到了明显睡过人的大床,立刻放弃了另外那个房间里才有刘万里的猜想。

“他不在。”张舟多余地重申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赵洪冈举着枪朝床头走去,却好像踩到了什么。“What the fuck……”嘟囔着英文的他弯下腰,把刚才张舟因为被床挡住没看见的一件东西举了起来——

一件好多条皮带和铁环穿起来的器具,或者说“衣服”。穿着它,身上一定会有好多地方血脉不畅。

张舟刚想说点什么,赵洪冈再次弯腰,又从地上捡起一串鸽子蛋大小,荧光闪亮的小珠子。

这下张舟觉得说啥也没用了。

在场的两个都是男人,都是从大学起就会上网,有硬盘,下过各种岛国欧美爱情动作片的男人。

赵洪冈的脸刷的涨红了,从牙缝里狠狠地迸出一句话,“真会玩啊。”

不用说,他一定是以为这是刘万里和自己老婆马玉婷一夜春宵后的结果。张舟刚才会藏起另外两件“证物”,担心的就是这个。

目睹赵洪冈的表情,张舟有一瞬间的冲动,很想不顾一切用手机通知刘万里快跑。但手机其实已经关机了,恰恰是为了怕没在赌场里找到张舟的刘万里会不耐烦地打来。

自作孽不可活啊。

赵洪冈理所当然地,想守株待兔,在房间里等刘万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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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坐在床上的张舟觉得这比玩植物大战僵尸等着体力回复还难熬。

赌场里的刘万里,没找到张舟,又打不到他的电话,随时可能会回到房间里来。而面对他的,是以为他刚跟自己老婆COS过《五十度灰》的,手握手枪的赵洪冈。

六发子弹打不打得死人已经不重要了,赵洪冈现在那架势用枪把都打得死人。张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做点什么,别的不提,毕竟刘万里光昨天一晚上就让他挣了几千美元……美元?灵光乍现的张舟想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洪冈,你真打算自己动手?”

赵洪冈从窗边转过身,点点头。

故意沉默了几秒,张舟接着说,“你之前说过,会帮我照顾父母的。”

赵洪冈一愣,显然挺意外张舟这时候会提这茬,“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张舟再故意沉默了几秒,接着说,“这次我跟着刘万里来这里,把积蓄都花了。”

赵洪冈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放心兄弟,我一定把钱补给你。”

“我不是问你要钱……”

“我知道,这不是……”

张舟皱着眉,“但钱不是万能的呀。”

“啊?”

“爹妈少说还有十几年好活,要是遇上点事儿,光有钱有什么用?”

赵洪冈愣住了。

张舟索性趁热打铁,“再说了,二十年前一千块就叫钱了,现在呢?老人家理不了财,现在骗子又多……”

“你是说……”

“我是说,你啊,还是把枪给我吧,”张舟朝着赵洪冈伸出手,“你得好好活着,替我尽孝啊。”

赵洪冈犹豫着。在张舟看来,赵洪冈犹豫了足有天荒地老那么久,而他还是坚定不移地伸着摊开的手掌,比任何地铁乞丐都诚挚,都坚定。

终于,赵洪冈把枪递了过来。

“兄弟……”赵洪冈的脸上挂着逼人去送死的人固有的不忍,和虚伪。

“什么也别说了。”接过左轮枪的张舟恨不得立刻把它扔掉,但还是得像一个真的准备用它打人的新手一样,装作很感兴趣地研究。

“这是保险,拨一下就开。”赵洪冈也认真地过来说明。

“要拨撞锤吗?”

“不用,开保险以后,扣扳机就直接射击。”

“拉这个是……”

“拔出来就能换子弹。”

“子弹呢?”

“我屋里还有……你用不着吧?”

张舟点点头,虽然让赵洪冈留着子弹有点风险,但枪不在他手里就好办了。

“你该走了。”张舟想先把赵洪冈打发走,再处理这麻烦的枪。

赵洪冈站起身,突然停住了。“不对。”

“怎么了?”

“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应该被摄像头拍到了。” 赵洪冈表情凝重。

是啊,你他妈才想起来?

“所以我回不回去,应该都一样了。”赵洪冈说完作势就要坐在张舟身旁,一副破罐破摔模样。

没等他屁股挨床,张舟就先蹦了起来。“走!”

“走?”赵洪冈很诧异。

“对啊。你都说被人看见了,不走干嘛吗?”张舟不管赵洪冈同不同意,拔腿就走。

“可是这机会……”

“既然知道他住这儿,机会多得是,下回再来。”

“可是他们知道是你的话,还是会知道我跟是你一伙的。”这个“他们”当然指的是警察。

“哎呀,他们也可以不知道是我!”张舟转身直视赵洪冈。

赵洪冈想了想,“你想干得巧妙点?”

“完全可以啊。干吗傻乎乎地顶着摄像头上门,找机会放冷枪多好?美国警察破个案子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个月一过,就没事了。”

赵洪冈终于被说服了,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脚步迅捷的张舟朝外走。

“对了,他的门卡不是还在你这儿吗,你把门卡给我,说不定用得上。”

“哦。”

门卡也拿回来了,完美。

张舟最担心的是一出了门在走廊上撞见回来的刘万里。幸好这种事只会在电影里发生。

于是当务之急就变成了尽快甩掉赵洪冈,与刘万里汇合,找机会把枪处理掉。

下了电梯,张舟和赵洪冈回到普通客房的大堂。

“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吧。你住哪儿?”赵洪冈看起来兴致勃勃。

“想什么呢?!”张舟有意忽略了对方的问题,“你不能和我一起,能躲多远躲多远!啧,这是赌场,哪儿都有摄像头。”

“哦。”

“快走吧。”

好不容易,张舟终于把赵洪冈打发走了,目送他走出视线,张舟赶紧打开手机,同时往赌场的方向走去,一边想着跟刘万里该把故事怎么圆?。

果然手机铃声没多久就响了。

居然还是赵洪冈打来的!

“干吗?!”接起电话的时候张舟都不耐烦了。

“剩下的子弹,你要吗?”

张舟犹豫了一下,“你还有多少?”

“两盒,一盒五十发。”

“真够狠啊你!你当刘万里是基诺里维斯啊会躲子弹?”

“有备无患嘛。我给你拿过去?你住哪个房间?”赵洪冈这一下把张舟问住了。

总不见得说我就住你刚才去过的那个房间?

这时候拒绝也已很可疑,再说这小子拿着子弹终究是个祸害。张舟把心一横,开口说:“2302”。

12
挂上赵洪冈的来电后,张舟立刻给马玉婷发了条消息:“快来HAKKASAN俱乐部”,迟疑了一下,又加上了三个字:“想你,急”。

马玉婷很快回了:一个“好”字和笑脸。

张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小心地给赵洪冈补上消息,让他过半小时再来2302,并嘱咐他阅后删除。

事实证明这太英明了。张舟躲在与电梯反向的走廊转角目睹马玉婷走出房间,是在一刻钟后。然后他立刻用门卡闯进了2302。然后把女人的各种东西都收到橱里又用了他足足十分钟。然后赵洪冈就非常礼貌地提前到了。

千钧一发啊。

赵洪冈只掏出了一盒子弹,“我觉得一盒够了吧?”

张舟简直无法反驳。

接过子弹的张舟把它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就等着赵洪冈赶紧滚蛋了。刚才的一幕又重演了,只不过现在关手机躲避的对象除了刘万里之外又多了一个马玉婷。张舟已经特地选了人很多的HAKKASAN俱乐部,让她可以多找一会。

“房费没问题吧?”赵洪冈关心地问。

“没问题。这房费不是跟国内差不多吗?”张舟把挤压了一早的不耐烦释放在了脸上,“我得先洗个澡,要不……”

“哦,我先走了。”赵洪冈识趣地站起身。

总算走了。

可赵洪冈在走向玄关的路上又停了下来,还倒退了两步,扭头看着右侧的衣橱。

衣橱门缝里露出了一小片带蕾丝的织物,鬼知道属于什么衣服。

“这是……”

“别解释了兄弟,” 赵洪冈用一种无比同情无比理解的眼神看着张舟,“我懂,”随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加了句,“保重身体。”

张舟木然地笑笑。你老婆要是也这么体谅人就好了。

送别了赵洪冈以后,张舟手脚麻利地把衣橱打开,把那条闯了祸的内裤和其他衣服一起归位。他要赶紧把这里恢复原样,然后赶到HAKKASAN去,应付一下还没起疑的马玉婷……他觉得自己今天几乎把一辈子的心理素质都用完了。

这时候,门开了。

“果然,你是调虎离山啊。想给我什么惊喜?”

张舟还没来得及编好词儿,马玉婷已经无意间摸到了他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哎……”张舟还没来得及阻止,马玉婷已经把那把手枪抽了出来。

她疑惑地看着张舟,张舟脑子飞快转着,想着该怎么解释。而马玉婷没停手,抽枪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让她接着掏他的口袋。

她又摸到啥了?难道是……oh, my god。

马玉婷摸到了一副手铐。那幅张舟替刘万里收起来的手铐。接着是另一副。

马玉婷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然而这还不算完,这只是内插袋,下摆的口袋那里还沉甸甸地晃呢。

马玉婷终于把那根“黑又硬”也翻了出来。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

“讨厌……你原来喜欢这个口味啊?”

这是什么口味?饶是张舟思维敏捷,这时也只有张口结舌的份。

而马玉婷却好像兴致高昂了起来,双手握枪指向了张舟。

“把手举起来。”

“别瞎玩,危险。”

“演得好,”轻声表扬之后,又是一声女警的咆哮,“你有权保持沉默!”马玉婷用枪口顶着张舟,把他逼回了床上,用匪夷所思的麻利把他的两手分别和床柱拷了起来,“除非你打算说爱我。”

原来她把这当成角色扮演的道具了。

“玉婷……”

“不要叫我玉婷!”马玉婷再次俯下身时,手里拿着黑又硬的样子真让张舟害怕。她要干吗?那看起来挺脏的。不过要用你就请便我不拦你。她舔了舔嘴唇。她又舔了舔那个,表情倒挺诱人的。不过……她这是要……

“贱人!叫我女王大人。”马玉婷完全误解了张舟的口味。

而张舟第一次知道,为啥玩虐恋的人都要事先商量好安全暗号,为啥雅蠛蝶是最没有用的哀嚎。

半小时以后,额头上粘着一丝湿发的马玉婷面色凝重,“你真的没钥匙?”

仍被铐在床上,眼角湿润的张舟摇了摇头。

无奈的马玉婷只好拿起床头的电话,操着机场人员的纯正英语说:“Hello,it’s 2302, the situation is……”

你好,这里是2302,情况是这样的……

张舟就听到这里,剩下的内容他听不懂也不想听了。

13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你上哪儿去了?”打开套房门的刘万里问。

而张舟没搭理他,他必须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掩饰走路时的一瘸一拐。

在一步步艰难地挪向房门的旅途中,张舟不禁回想起昨天围观他们赌博的人居然还以为他们是GAY。GAY!?太抬举我的承受力了!

“去哪儿了?我去赌场找你半天没找着啊?”刘万里关心地追问。

是,张舟是欠刘万里一个解释。但他实在心力交瘁了,没力气想任何解释了。

“咋了?生气啦?”刘万里越来越奇怪。

生气?嗯,这是个好解释。

张舟索性发大力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你可以啊刘万里,说什么兄弟?什么同生共死啊?老子巴巴地等你来团战,你倒好……”

“不好意思啊,接到你电话刚睡醒嘛,应该没晚很久嘛。”

“刚睡醒?!这是什么!”张舟啪的一声把一件东西拍到了桌上——是那支苦大仇深的黑又硬。

刘万里脸上的表情立刻怪异了起来,而丝毫没注意到张舟的表情其实比他还怪异。

“呵呵,呵呵……”

“‘呵呵’?老子输了三万块,结果回楼上一看,你居然……还‘呵呵’?!”如果米高梅酒店经验丰富的客服人员没有把那两副手铐用大力钳剪断,张舟现在真想把它们也拍在桌子上加强气势。

满面堆笑的赵洪冈顾不上这些细节,“不好意思啊兄弟。也就才三万块嘛……”

“美元!”

“美元就是王八蛋!哎,对了你哪儿来的钱?”

“……你给我的卡。”

“……哦。”

话说到这里,他们只能和好了。

但张舟还是借机提出条件。

“我们别住这儿了。手气不好。”

“嗯。好吧。”

刘万里爽快地答应了,这让张舟几乎有点后悔,怎么不直接建议离开拉斯维加斯算了。

算了,换酒店就够了,这样应该能躲开马玉婷和赵洪冈夫妻俩了。

如果可能,现在张舟真不希望住纽约-纽约,这里和米高梅实在太近了,没准张舟换衣服忘记关窗,就把马玉婷给招来了,没准刘万里心血来潮要坐过山车,对面赵洪冈拿把大狙就把他毙了。

但刘万里利索地订好了酒店,并且提出当即就搬走,爽快的态度也不容他太过挑三拣四了。

两人带着行李,步行来到了米高梅,走向了马路对面的纽约-纽约。虽然算上过天桥也才五分钟路,但比起来的时候坐劳斯莱斯,这反差确实大了点。

然而张舟还没有料想到更大的反差在等着他。

他们开了两个标房,而不是套房。这挺好。张舟还真需要点私人空间。

而晚上到了饭点,只见刘万里拿出了米高梅的免费招待券,想和张舟走天桥回到米高梅用餐。

这太奇怪了。

“怎么了?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尝尝这儿的菜啊?这里有家牛排馆挺好的。”

刘万里憨厚地笑了笑,这让张舟有不祥的预感,也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对了,你哪儿来的招待券?”

“酒店送的。”

“……你输钱了?”

“嗯。”

“输了多少?”

“一百多万。”

“人民币?”

“美元。”

“你玩什么啦?!”

“轮盘。”

刘万里玩轮盘,是在他接到张舟的催命电话,赶紧奔到赌场里以后。而他玩轮盘的方式是这样的。在上限最高的轮盘桌旁先观察一局,例如发现开了个7。然后就在7以外的37个数字上都押上等量的筹码,比如每格1万。这样他支付的是37万,而只要下一轮不是仍然开7,赢的那格给他带来36万奖金,小亏1万。

事实却是没有开7,开了15。于是刘万里又在除了7和15的格子都下注了2万。这次开出了21,他收支平衡,不赚不亏。

接下来他在除了7、15和21之外的35个格子里各下了3万筹码。

这次开出了2,他赢了3万。

然后他就在2、7、15和21之外的34个格子里都下了4万筹码。

开出了13,他赢了4万……

然后他就在2、7、13、15、21之外的33个格子里下了5万筹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轮盘停在了7上。又一个7。

短短七八分钟,150多万美元没了。

“你觉得他们会是作弊了吗?”在讲述这个忧伤故事的时候,刘万里似乎才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呀……你是怎么做到上市公司高管的啊?” 张舟觉得简直没有话好跟他讲。

“啊,他们果然作弊了。”

所以他们现在几乎没钱了,所以刘万里才会同意从那贵得要死的LOFT套房里搬出来,所以他才会想去吃免费晚餐!

张舟真后悔自己昨天怎么没有问刘万里要一张透支额度高一点的信用卡。

“他们真的作弊了啊!”刘万里还在念叨着,张舟只能无语地摇摇头,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想说,拖着行李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14
来到拉斯维加后的第二个早晨,张舟终于不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了。

吵醒他的是门铃。

站在门口的刘万里,好像是决定在春游时向女生表白的初中生,带着一脸想让人觉得严肃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劈头就对张舟说,“我们抢赌场吧。”

张舟还睡眼惺忪的,“你胡扯什么呢……”

一把钥匙扔过来打断了他说话。是车钥匙。

“快去洗脸刷牙。”刘万里一边说,一边从旅行包里往外掏出一件件衣服。

三十分钟后,被迫换上了一身白西装的张舟,被刘万里拖到了停车场里一辆打扮成婚车的凯迪拉克上,除了这身肩膀太宽胳膊太长领子却太紧的衣服,还有副驾驶座上摆着的一顶爆炸头假发,刘万里没有从那个旅行包里拿出任何东西。

“所以你意思是说,你去抢赌场,让我开着这辆车去接应你。”

“对啊!你看这伪装多好,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用婚车。”

“怎么样?”刘万里从后排探出脑袋,征求张舟对自己打扮的意见,差点让张舟把并没有吃过的早餐也吐出来。

他穿着一身粉色的伴娘礼服,涂了一嘴唇膏,头上戴了一顶棕色假发,假睫毛安装得摇摇欲坠,胸前用不知道什么科技手段垫高出了两团,历经他双手的不断调整,仍然很不自然。

张舟看了刘万里三秒,还是说:“不是有镜子吗?”

“啊,对。”刘万里认真地照了照镜子。然而并没有觉得有啥不妥。

现在张舟相信了,绝症真的会把人的智力、羞耻心和审美都全盘清零的。

刘万里又整理了一遍假发和假胸,开门就要下车。

“等等等等,”张舟赶紧叫住他,“你再说说。”

“非常简单啊,你就等我信号,然后开车到地面上,接上我,走人。”

“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你就这样去抢赌场?”

“对啊。”

“你用什么抢啊?”

“我就挎着包直接进去赌一会儿,换钱的时候告诉出纳小姐,我包里有炸弹,把钱交出来。”

“那人家就给啊?”

“干吗冒险不给?他们都保了险的,保险公司会赔钱。而且我小声说,一点也不声张。要得又不多,就把我输掉的拿回来就是了。他们要是报警啥的,惊动顾客损失的生意都不止这点。”

疯狂的人难以说服,往往在于他们说的某些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别发疯了老刘……”张舟试图把他从这疯狂的漩涡里拽出来。

“别发疯?”刘万里第一次略带责备地对张舟说话,“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都是一条腿入土的人了,不发疯,我们还能干吗?”

张舟无法反驳。

刘万里笑了,下了车,走了。

本来经过昨天的冒险,张舟觉得自己挺牛逼。现在他知道人外有人,三人行你就得跪。

跪归跪,他还是要活命,因为他没得癌。

所以估摸着刘万里已经走远,还没在赌场里闹出动静之后,张舟立刻就从车库里把车开了出去。

还好刘万里的计划是先赌几把,消除赌场的戒心,这让张舟有机会争分夺秒,回酒店房间收拾护照和行李走人。这儿离机场才5分钟。逃之夭夭是来得及的。

在收拾东西和上下楼梯的过程中,张舟一直在问自己:有没有别的办法?

可以去报警吗?让刘万里坐牢?最后三个月命靠吃牢饭过?监狱里还有真人黑又硬。这也太残忍了。他还能再劝劝他吗?想完他拨打了刘万里的手机,但没有人接。

也许是赌场太吵了。也许是他已经被抓了。

这次走捷径,用不着像来时那样刻意沿着拉斯维加斯大道看景观。出门沿着大道开到红绿灯,左转沿着Tropicana大街一直开,要不了5分钟就到机场了——这是ipad mini告诉张舟的路线信息。

刘万里送给他的ipad。

也许是因为想到这一点,当红绿灯前需要左转的时候,张舟却鬼使神差地掉了个头,开到了米高梅的门前。

此时刘万里当然没有回他消息,也没有给他信号。张舟也不敢冒险冲进赌场,他只敢坐在驾驶座上,尽力伸头往酒店大门的方向张望。

这里也看不出动静啊。要再呆久一点吗?不,别傻了,你不等谁。对,我不等谁。

“你等谁?”

突然出现的问话和敲打车窗的声音几乎把张舟吓得灵魂出窍。

声音的主人是马玉婷。她一副刚逛街完要回酒店的样子,手里提着两个纸袋子,没准就是刚从纽约-纽约的商场里买来的。

“等……等你啊。”张舟刚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虽然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了。

马玉婷嫣然一笑,脸上居然浮现了在用手铐扮女警的时候都未曾出现的红晕。

“你好坏。”她嘴上这样说,却在张舟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自然无比地跨上了车。而上了车以后,娇羞仍然未减,说话都低着头,“还搞了一辆婚车来,人家都没准备……”

这什么情况?

张舟从马玉婷脸上的红晕上移开了视线,看了看车前盖和车门上扎的花,又看了看一身白礼服的自己。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车头正向北,之前的Lonely Planet那本书和现在的ipad mini都告诉他,往前开十多分钟,就会到达拉斯维加斯的一大名胜——婚姻登记处。

是啊,张舟。除了“我想和你结婚”以外,你还能怎么解释目前的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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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舟开的凯迪拉克ATS是刘万里在租车行里订来的,车龄3年才开过5000英里,日租金600美元,每五次出工就有三次是充当婚车,除了拉斯维加斯城内,周边的景点无不跑过,大峡谷也去过七八次,现在被一双亚洲新手战战兢兢拖泥带水半死不活地开在大路上,心中好生不爽,而那台盖上皮盖休眠的ipad,正在纳闷为啥距离机场的道路如此简单好走,那男人还是会开得越离越远。

——若有给机械写历史的人记载此事,多半便会这样写。

然而我们只能记录人的历史。此时的张舟一边拧开收音机播放音乐,一边在向北行驶的道路上飞快地想着,怎么才能得体地向马玉婷澄清误会。音乐只是为了让马玉婷减少开口说话,打扰他思路的机会。

经过这一天多来的锻炼,他相信自己不受打扰的话总能找到办法的。

然而打扰还是来了——电话铃响了起来。

张舟立刻想到这是刘万里打来的,也许他真的得手了正等待自己去接应?为了不让马玉婷看见,他连看一看来电人都来不及,就赶紧接起了电话紧贴住耳朵。

“喂。”

“喂,兄弟。”刘万里肯定也会这样叫他,但听筒里传来的却是赵洪冈的声音。“在忙啥呢?”

带你老婆去结婚。

“没忙啥,怎么了?”

“我现在找到我老婆了,她上了一辆车,我正跟着她。”

“什么?!”

赵洪刚以为张舟是听不清,放大了嗓门说:“我老婆上了一辆车,可能是刘万里开的,我也租了辆车,正跟着她。”

“你……我不是说了交给我吗?”张舟几乎失控,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不让马玉婷听出什么毛病来。

“我怕把他们跟丢了。”

“你跟着他们也没用啊。”

“我,我又买了支枪。”

“啥?!”

“我说我又买了支枪。”

嗓门大得不得不让张舟减小音量。拉斯维加斯大街上怎么没有懂中文的巡警把他抓起来?

“为啥?”

“卖枪的哥们说我是老客户了,可以打八折。”

可以说这是中国人对打折无抵抗力的陋习使然吗?

张舟在前一个路口转了向,同时试探地问,“你觉得他们要去哪儿了?

“他们刚刚右拐了……”电话那头的汇报非常正确。错不了了,赵洪冈确实跟在他们车后面,只是还没有看出开车的就是张舟。从后视镜,能看到一辆车远远地跟在七八十米外的后面。想到这里,张舟下意识地去摸那顶爆炸头假发,却发现已经被马玉婷嫌碍事挪到后排去了。这一摸摸了个空,却被马玉婷一把抓住,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们又左拐了,继续向北开了。”

“你就由他们去吧。”张舟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我担心……你知道,这里婚姻登记很方便吧?我怕他们是跑去……”

“那也是做做样子啊。” 没等刘万里把“结婚”两个字吐出来,张舟就赶紧辩解。

手机对面沉默了,这股沉默里有很可怕的东西正要爆发,4G网络完全能传递它的能量。

“兄弟,搞不好我还是不能照顾你父母了。”

“别,别别,那是说好了的,你别着急,我……”张舟正在惶急,突然看到路边有一家餐馆模样的建筑。

“他们好像减速了。”

张舟一边火速停下车,几乎是半拖拽地把马玉婷拉进了餐馆,一边继续对着手机大声说话,“你现在在哪儿?。”

“Bahama……breeze,Bahama Breeze,是家餐馆,他们应该刚进去了。”

张舟把马玉婷带到了面朝里的一个座位上,一手捂住话筒,对她说,“坐这儿等我,我去个厕所。”虽然牵强,但解释自己的突然举动,也只能如此了。马玉婷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张舟给她指定的位子上。

张舟起身走向一条既通厨房又通洗手间的走廊,同时对着手机说,“好,你等着我。”

当张舟穿过后厨,又绕到饭馆正门轻轻走进来的时候,赵洪冈正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在他背后不远处,能看到浑然不觉的马玉婷正低头端详菜单。张舟赶紧走过去坐在了赵洪冈对面,确保他的身影能把来自马玉婷的视线挡住。

“兄弟,你来得真快啊。”

张舟点点头,竖起服务员送过来的菜单,进一步遮住自己的脸。

赵洪冈也被他这份谨慎小心影响了,说话非常小声,“就在我背后……”

“嗯,我看到了。就一个人?”明知故问。

“我进来就没看见刘万里。”

“会不会是别人啊?”另一次大胆地试探。

“别人?不是他还会有谁?”

放心了。

张舟突然皱眉,“我也去下厕所。在这儿等我。”随后不等赵洪冈回答,就站起身,从盯着菜单的马玉婷看不见的路线第二次走向了走廊。

这一次他仍然没去厕所,去的还是后厨。

高瘦的红发青年帮工和胳膊纹身的墨西哥人第二次看见这个不速之客旁若无人地横穿他们的领地,哪怕觉得这张东方面孔再高深莫测也忍不住出言询问起来。张舟眉头一皱,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同时威严而自然地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厨师们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个个缄口。在这城市里讨生活,人人都学会了少问少说。

赵洪冈手机响起的刹那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好像生怕老婆会远远地认出他的铃声。其实他用的是苹果默认铃声。

“喂,怎么了?”

“来厕所,快,需要帮忙。”

赵洪冈一激灵,摸了摸怀里新配的手枪。随即站起身,一手还握着手机紧贴耳朵,说了两声“喂”才发现张舟已经挂了。于是他像被呼叫支援的警察一样,快步而不失小心地向厕所标示牌指向的地方走去。

正当此时,张舟已经第三次走进了餐馆的大门。发现不对劲的女招待奇怪地看着他。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张舟三步两步走向马玉婷,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

“走吧。”张舟不容分说,非常man地把马玉婷拽离了座位,同时扔下十美元,不知算小费还是对打扰厨师的道歉。

在把凯迪拉克发动起来,重新开上马路之前,张舟已经把手机关了。

去他妈的刘万里,去他妈的赵洪冈,老子不玩了。

这么想的张舟把车头转向了来时的路。

“哎你这是去哪儿?” 马玉婷发现了这一点,不禁开口问。

去你妈的马玉婷。张舟没有这样回答,但也毫不客气地回答了,“送你回去。”

“回去,你不是……”

“我不是要跟你结婚!”干干脆脆地想啥说啥,这是多日来的第一次。

马玉婷呆住了,好像不明白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怎么了。

张舟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是在同学会上撒了个谎而已啊!

16
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开回米高梅。张舟打算一放下马玉婷,立刻前方十字路口掉头,直奔机场。

就在他刚把车停稳的一刻,一个女人远远地从酒店向他的车跑来,打断了他准备向马玉婷说的驱赶与告别的台词。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女装的刘万里。他会如此醒目,除了这失败的易装之外,还要归功于手里拿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张舟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一眨眼喜气洋洋的刘万里已经飞快地坐进了车,嘴里嚷嚷着:“我还怕你自己先走了呢……哎?马玉婷?”

“刘万里?”

不管他们两人打算对彼此的相见表达惊讶多久。张舟已经发动了汽车。对惊讶他已经麻木了,但对求生他还没麻木。

此时此刻唯一的选择就是快跑。

17
张舟狠踩油门。他甚至有点希望此时此刻有辆警车出现跟上他们。这样的话一切倒还不会最糟。

有关拉斯维加斯赌场对付仇家的残酷传说,张舟略有耳闻。按照罗永浩的说法,拉斯维加外的沙漠里,“随便用铲子一挖就是一堆白骨,一挖就是一堆白骨……”

他们放你活着离开赌场,意味着他们不想惊动客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让你离开这座城市。他们能忍受损失,但不会忍受冒犯。

刘万里不在乎是因为他要死了,但张舟不是,他只是撒了个谎,他可不想用这种方式让谎言成真!

刘万里和马玉婷两个人,从最初的惊讶,到尴尬,现在已经迅速过渡到能正常沟通的阶段了。被问到怎么会出现,刘万里言之凿凿:“我和张舟一起来的啊。”

“你们?一起?”马玉婷立刻调动起了她本不丰富但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发育起来的想象力,一些信息碎片在全力助纣为虐:婚车,却并不是接自己的,两个男人奇怪的装扮,昨天张舟奇怪的性嗜好……难道是……“你们俩难道?”

“你想哪儿去了?!”张舟都忍不住怒吼。“这家伙也有绝症,我陪着他一起玩来了!”

他还是用了“也”。

马玉婷立刻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刘万里,见对方并不否认,这眼神立刻变成了同情。

“原来你也……”

“嗯。”刘万里表情凝重,此时他已经卸了一半妆,结果比没卸还难看。

如果有时间,张舟真想看一看,刘万里会不会因为身患绝症,而让马玉婷在内心里召唤出一份“真爱”来。这份爱和对自己的比一比,哪个才是版本最高明星同款。

然而他没有时间了。从后视镜里他看见了一辆最不想看见的车——赵洪冈的。

大前提:赵洪冈拿着枪,找着和马玉婷同车的刘万里。

小前提:现在马玉婷就在和刘万里同车,而司机是他张舟,刚刚在餐馆使诈欺骗了赵洪冈的张舟。

结论:三个都该死。

这三段论张舟觉得很可能成立,至于几率多少真想找个人商量,然而车里的另外两人对此毫不知情。

在凯迪拉克的不断加速下,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地荒凉了起来。

而后视镜里的赵洪冈并没有消失。

“你这里面有多少?”张舟拍了拍旅行袋问刘万里。

刘万里迟疑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没必要对马玉婷保密,“一百二十万五千四百。”

“你还有空数了?”

张舟震惊了。难道抢劫真的是一份容易干又很有前途的工作吗?自己33年来的失意全是因为职业规划没做对吗?

没时间后悔了,悲剧正在迫近,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把它变成喜剧。

张舟放下车窗,一把抓过旅行袋,打开拉链,抓起一把钱就朝车窗外扔。

“你干什么?”刘万里慌了,马玉婷也跟着他一起慌了。

“别吵!看见后面那辆车了吗?!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张舟试图用大吼建立权威。“这钱有命拿没命花啊。扔给他还能脱险!”

刘万里愣了一下,并不信服,“你想什么呢?”随即从后座扑过来想阻止张舟。虽然刘万里位置不利,但张舟本来就要开车只能腾出一只手来,这一来十分狼狈,在两人扭打中,车开得歪歪扭扭,奔向了沙漠。

“玉婷!帮我摁住他。”张舟大吼。

“玉婷,你别听他的,他疯了,你帮我。”刘万里也在吼。

马玉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舟觉得这两人真是不可理喻。但又不能明说他的真正用意。

绿油油的美钞,任谁都会停下来捡吧?只要是还有希望活着的人。对吧,洪冈?

为了这一层,张舟把心一横,甚至在一瞬间暂时放弃了方向盘,把整袋旅行袋拽过来,朝着车窗外就是一倒。

钞票漫天飞舞,像婚礼上小礼炮爆出来的纸花。

刘万里大吼起来,手舞足蹈地来捶打张舟。

疯子,要钱不要命。没命了还这么要钱。张舟在心里暗骂。

然而后视镜被一阵钞票风暴遮蔽了片刻后,却无情地告诉了他,更糟糕的是有人不要钱,只要命。

与此同时的赵洪冈心头是一团烈火刚被浇了油。“王八羔子,撒钱就想跑?以为老子是卖老婆的?!”

于是张舟失望地从后视镜看到,赵洪冈速度未减,反而是车头上的猎豹越来越清晰可见了。

这一个走神的工夫,加上刘万里的干扰,张舟把车开出了道路。拿了驾照后甚少上路的他经验不足,猛踩刹车,却让车进一步失控。

最终,他们撞上了一堆仙人掌。这在沙漠中可能出现的障碍物里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18
安全气囊探出,张舟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却能从后视镜里看到赵洪冈的车也停了下来。他耳朵里能听到马玉婷的呻吟,与昨夜听到的大异其趣。也能听到后排的刘万里努力脱困的声音。

“玉婷,没事吧?”

“呃,咳,没事。”

“老刘,你呢?”

“没事。”

三个人顾不上检查伤势,赶紧先后从车门里爬了出来。看多了美国电影,谁都担心汽车爆炸。

而赵洪冈已经握着左轮手枪,站在了十五米开外的地方。

“洪冈?你怎么来了?”第一个说话的当然是马玉婷。

赵洪冈冲她摇了摇头,表示不屑回答这种傻问题,而他的视线,只在刘万里和张舟两人的脸上划过来,划过去。

“你背叛我。”最后,他还是对张舟先说了话。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可恨。

“洪冈,我是不想你做傻事。”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给这对奸夫淫妇当保镖?”赵洪冈渐渐激动起来,“你不想帮忙,可以不管这件事!我说过你可以置身事外。可你骗了我!”

“置身事外你不是还得做傻事,所以我才骗了你,你怎么不明白呢?”

“傻事傻事!”赵洪冈不耐烦地把挥舞起了手枪,“什么是傻事?!干掉情敌是傻事吗?自古以来男人这么干!”

“所以他们都死了。”张舟说完就后悔了,这实在不是个讲俏皮话的好时机。

而马玉婷插话了,“洪冈,你要为了我杀人?”

“为你?就为你?少臭美了你个……”赵洪冈想说狠话,却一时找不到词儿,最后勉强接上了句“贱人!”

然而马玉婷听到这句话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似的,“所以你不管张舟在路上撒了多少美元,都要追着我们。”

“废话,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

赵洪冈一句话没有说完,马玉婷已经一个箭步扑到了他的怀中,完全不顾赵洪冈手里还握着枪。

赵洪冈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三人要垂死挣扎的信号,却发现马玉婷已经把一张嘴唇捂了上来,而身体也开始在自己怀里扭动。至于另外两个男人则毫无举动。

一边吻着赵洪冈,马玉婷一边断断续续又旁若无人地说,“老公……老公你太浪漫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热情的程度让张舟和刘万里这两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都看呆了。

刘万里悄悄问张舟:“这是演技吗?”

张舟回答:“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能拿奥斯卡了吧?

“奥斯卡不好说,在拉斯维加斯演个秀是没问题了。”

赵洪冈好不容易把马玉婷拉开,脸上已经多了好几个口红印子,“别以为来这套我就会放过你!”

“没事,不放过就不放过。”马玉婷一脸崇拜地挽住了赵洪冈的胳膊,“之前是我瞎了眼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这一来赵洪冈对马玉婷是真没辙了。他只好转移眼光,盯上了刘万里。

张舟一见不妙,赶忙说:“洪冈,你不知道,刘万里他……”

“别说了!有什么好说的?”刘万里突然喝断了张舟的解释,还往前走了一步。“要杀就杀吧,还怕他不成?”

赵洪冈刚甩开马玉婷,刚刚印上唇印的脸上浮现出杀气,显得诡异而可怖,手里的枪又重新举了起来,对准了刘万里。

“你真的不怕?”

“怕?死都不怕还用得着怕你?我是和玉婷睡过,怎么了?你当年追人家的时候指天画地的,如今整月整月地不回家。”

“我那是出差!”赵洪冈急了,“再说你管得着吗?”

“怎么管不着?就许你彩旗飘飘,你老婆就只配独守空房啊?”

“你个混蛋……”赵洪冈拨开了保险。

一见这个动作,张舟和刘万里都知道他是真打算开枪了。

张舟正要开口,刘万里已经扭头先对他说了,“你可以说了。”

张舟无语地看了一秒刘万里,才扭头说:“洪冈,刘万里得了癌,只有三个月好活了。”

“什么?”赵洪冈震惊了,举枪的手垂下了,但很快又抬高了,“逗我玩呢?人人都得癌?!”

“没逗你,只有他得癌,我没得!”张舟这一声喊在沙漠里回荡盘旋嗡嗡直响。

“什么?”这一次轮到刘万里、马玉婷、赵洪冈三个人一起震惊了。

张舟迅速地把自己在同学会感到无聊,没法解释光头的问题信口胡编了理由,结果谎越撒越大的过程说了一遍。

“真的?”听完后的赵洪冈仍然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张舟拉过刘万里,“你不信可以去医院,给他做检查,哦,也能给我做检查。”

赵洪冈仍握着枪,但看起来相信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张舟低下了头,“……因为他请我陪他疯玩三个月,我还挺想去的,但怕你看不起我。还有……”

张舟再次抬头,与马玉婷四目相对,从马玉婷的眼神里,他看出来一种恳求。

张舟接着说,“还有,那天当我说了我有绝症的时候,才觉得有人关心我。等你跟我说了你的心事,老刘跟我说了他的秘密,我才觉得自己被人需要。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这种感觉真不坏。其实我们都需要别人的关心,也都希望自己被需要。洪冈,看起来是你在疏远玉婷,其实你是在疏远自己,你觉得玉婷不需要你了,你就没了信心,一头躲进工作里,年轻时候力挫群雄抱得美人归的气势哪儿去了?玉婷,你总觉得生活不够浪漫,觉得自己快要老了,想抓住青春的尾巴狂一把。其实青春永远都在,浪漫根本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造的。还有老刘……其实我是穷怕了,才觉得和你出来花天酒地挺有意思。但这种日子过几天就腻了。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是总挂在嘴上说,要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活。大家笑话你,其实是嫉妒你,怕你成功了,把我们这些胆小的人都比下去。结果你真的让公司上了市。现在最后的日子真的来了,你想要的过法,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张舟突然的一席发言,让其余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彼此不知,却共同面对过生命和死亡,经历过欲望和疯狂,此时此刻,一个坦然承认骗了他们的人所说的话,却让他们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骗了自己。

赵洪冈把枪保险重新拨上了,转身走向自己开来的汽车。马玉婷从身后跟上了他。当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赵洪冈也没有反对。于是马玉婷向着还伫立在原地的两个男人招手。

“老刘!张舟!愣着干吗?上车啊。”

在侧对夕阳,驶回拉斯维加斯的路上,四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刘万里。

“张舟。”

“嗯?”

“你刚才扔掉的钱……”

“怎么啦?我跟你说你就别心疼了,破财消……”

“那不是我抢的,是我赢的。”

“啥?!”

“我玩老虎机赢的。”

“真的假的?”

“真的呀,不然我怎么记得清楚数呢?我还没抢呢,坐那儿玩老虎机,结果就赢了。”

“你干吗都兑成现金啊?”

“想给你个惊喜啊!”

“……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没给我机会啊。”

“哎,洪冈你停一下车,我好像看到路边还有几张……”

夜X
Jul 3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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