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和朋友从工体西路纯k出来,天已经非常亮了。
下楼的时候有一个姑娘,独自一人,人瘦条靓,鞋跟很高。我们就叫来她一起到对面的筷子面。她打包了两份牛肉面,说,家里有两个小孩要养。
她喝多了,但是仍然可以划拳。
宿醉后和陌生人吃一顿饭,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恶趣味。
“怎么一个人呢?”
“他们都走了,就一个人呗。”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其实和三个外国人吹向你的脏哨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三年前一个晚上,我从三里屯一个酒吧出来,没有钱打车回学校,只能等最早一班的10号线。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最初为什么会到酒吧度过周末——它是成年的标志还是别的什么?它代表你有故事还是喜欢醉?其实都搞不太清楚。但那里确实像一个散发光晕的树洞,藏着各样奇异的生物。
我在肯德基坐着等,点了两个鸡翅吃,吃完就趴下了。
有个人突然拍我的肩。
我一抬头,刚才似乎在酒吧门口见过他。
“我的一个朋友想请你吃点饭。”
“谁啊?”
“外面,那个女生。”
我看向门外,一男一女。
“我们跟了你半天了,很喜欢你,想和你吃个饭。你别多想,没事儿的。”
然后我就和他们去了。金鼎轩里面都是各种酒局的下半场。
印象中我好像吃了很多,非常丢脸。和这几个人留了几个微信。后来这个女生醉醺醺地开着车,把我送回学校。
她开在京通高速上,说:“我之前也是学媒体的。现在和老公一起做生意。”
我看着车窗外惊人的晨光,树哗哗哗地溜过,街道上的所有人面目模糊。
她忘记了在某个出口下高速,不得不开到了双桥,想挑头给我送到宿舍。我说不用了,我在这里走走就回去了。
那个早上特别冷,我用手机最后的一点电量继续听着彼时最流行的Dubstep。
从此没和这几位发过任何微信见过面。其中一个男的似乎开始在网上卖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女生从朋友圈里消失了,我甚至懒得点开看是否被删除。
第一次去同志酒吧,有一个男生想要带我走。
我们走在清冷的路上,买了两瓶脉动。
“我有男朋友了。”
“那你为什么出来玩?”
“我和他生气了,他不让我来,我更是要来。”
我们睡在一间便宜的酒店。前台说标间没了,他说不用标间,大床也行。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没有让任何事情发生。不知道是我下流,所以知道他还在恋爱中,也没有拒绝睡在一起的请求,还是我不够下流,所以拒绝发生关系,因为知道他还在恋爱中。他的衣服裤子堆在地上,耐克的swoosh标志,并没有给他的人生打一个对号。
第二天醒来吃完早饭,我说要不然,留个电话吧。
他说,算了吧,不必了。
紧接着我去商场买衣服,那件衣服看了很久,决定去买。
同志酒吧昭示着这个社会对他们的默认,有人对我说,很多外国人来到北京上海都惊了,没想过这个国度也拥有着某种层面的开放。
当我对同志酒吧厌倦,或者因为频繁被拍照所以不得不厌倦后,更喜欢把自己塞在直人夜场中,或者和固定的人,喝固定的酒,唱固定的歌。
每次在午后醒来,挺挺地躺在床上,口渴得要命,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废人。
可是逃不出的是,每过一段时间,都需要让自己觉得自己像一个废人。
那段时间,为了自己的情感买过很多必要的醉。和朋友在destination钻进钻出。
有一次喝很多,出门后坐在路边,看着出租车慢速行驶,一下子开始哭。
朋友们都走了。
我哭着喊——“你在哪儿啊?”
对其他人的反应已经没有了印象,但我相信,哭的原因都是类似的,代驾司机早已经习惯。
我的朋友上车后发现我自己坐在那里,就又下了车,到我旁边,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在哪儿啊?”
我为此不愿意嘲笑那些在公众场合声嘶力竭的人,也不愿意满脸好奇地巴望。再次出没在工体西路上时,我希望夜晚全然地属于自己,而那个痛哭流涕的女子与怒不可遏的男子,他们的夜晚也全然地属于他们。
和我们吃面的女生告诉我们,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那两个孩子都不是她生的。她不想吃面,她来这里给孩子打包早餐。
一夜了,她的妆开始脱落,却也神采奕奕。在我们怒吃酱牛肉的时候,她咣地又干了半扎啤酒。朋友开始采访她,感兴趣也好慰问性也罢,一边和她划拳一边问这问那。我却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听别人的故事。
我觉得一切貌似匪夷所思的东西,此时此刻都未免太正常了。
我渐渐学习在夜里的工体西路收敛情绪,不会在假酒勾兑的涌动人潮中过于暴露。灯笼,人说曾是一个怪味飘散的地方,DJ播放着令人喜爱的音乐,在那里蹦跶一会儿。
我需要学会怎样摇骰子,我也要学会怎样快速教别人学会摇骰子。我需要习惯在尚未蒙圈的时候到洗手间呕吐,这样才能让我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入定。
被前辈拍过屁股,笑一下就过去了。这样的性骚扰,没有人会记得,没那么常见也没那么令人惊讶。唱歌之余,包厢一会儿有谁来是相对重要的话题。其次,是谁说了之前在这里遇到了谁。他遇到了主持人,遇到了当红的演员。他说这个演员玩到了几点几点,眉目间透漏着对娱乐行业的全知全能。游戏可以越玩越肮脏,所谓的纯洁显得矫情。那个纯洁的人,竟然在三杯下肚后,叫得比谁都欢。
我没必要和每一个进入包厢的人打招呼,因为有太大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我们唯一的默契是,被用过的杯子,无论被谁用过,只要在自己面前,都是自己的。
从十二点开始,沙发上码坐一排饮酒机器,啤酒依次摆开像是圈养地的食槽。空调开好大,才能把酒气以最高的效率带走。
当工体西路开了新的夜场,你听到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这家很好玩一定要来玩。”“这家不好里面的人都很low。”仿佛每一家的霓虹灯下面,都包含着全然不同的世界,有氛围层次情调的差别,有酒水演出质量的高低。仿佛今夜到了这里,才能更开心一点。
夜店的公关留了你的微信,每个小周末或者周末,都问你一下:“好久不见,要不要来喝一杯?”你从来不回他的微信,他全然不介意。
几年前看过一篇特稿,讲那些停在Mix和Vics门口的豪车的主人。顶级的车主有顶级的俱乐部,随之而来是顶级的入会资格和交际网络。“小贸”的保时捷无法跻身其中。那些在你身后亮起头灯的豪车里,坐着的很有可能是个扫兴而归的年轻姑娘。
但没有一个详细的统计,周六晚的Elements舞池里,都是怎样的人员构成。他们的芳龄、收入、性取向、幸福指数极速地埋没在顶棚喷出的雾气下。用门票兑换酒水的队伍越来越长,他们盯着Bartender抄起塑料杯子,舀一堆冰块,然后咚咚咚地倒可乐和廉价的威士忌在里面。
我不会控诉这些夜场,让人虚伪地从时空剥离;我也不会盛赞夜场,让人回去孤岛。它们在白天,安静得像废宅;晚上,夹道而迎,说着朋友你好,朋友再见。玩乐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门口的代驾司机把脚撑在踏板车上,对你说:“需要代驾吗?”
门口的小姑娘那一束玫瑰追着你,对你说:“哥哥买枝花吧。”
他们买着煎饼果子吃着烤冷面,一边聊刚才哪头猪勾搭了他的天菜。
你的专车司机打电话说他马上到了。
回去的路上你手机只剩一格的电,像是你的精力。
那个姑娘,拎着她两份牛肉面,偷偷把全桌的单买了。
临走了还要和我的朋友划两次拳。
她说:“我要赢。”
赢后她戏剧化地不说再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