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08年自己的信

给08年自己的信

祝愿你我一生乘风破浪,能对脚下的这片土地能产生一些正向的影响。

2021.11.08 阅读 407 字数 8061 评论 0 喜欢 0

亲爱的陈二力:

1.现在是2021年,4月4日晚11点38分

突然想给你写封信,不知道以一种怎样虚伪的寒暄来开场。

你的字写得很差,从小缺乏改变的决心,把坏习惯也带给了我,因为你写自己的名字时总是把自己最后一个“功”字拆成两部分来写,所以大家都叫你2力。等到你七年后进入中山大学的时候,你会知道有一个叫做陈大力的女性作家,你翻着照片心想这他妈也不像自己啊,事实上你是对的,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按平常的这个时候,你应该正拉住了窗帘——不要误会,你是躲在客厅玩侠盗猎车手,你用最原始版本的扣扣音乐听谢霆锋的《叫我怎么忘了她》,我知道你并不能真正地理解这种苦情歌,只是你想要让自己播放的曲目滚动在自己的白色头像旁,让对面那个双马尾的姑娘了解到你异于同龄人的早熟与痛楚。

但你最好在十分钟内关掉电脑,因为我们共同的母亲正在回来的路上,在长时间与你斗志斗勇的过程中,她已经磨练出了非凡的察觉与判断力,你最擅长拉长耳朵听楼梯间脚步的声音,接着在钥匙抵达门缝的时候将整个插线板连根拔起,但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她会用手背触碰显示器的温度。她很温柔,比我认识的所有女孩都要温柔,你很叛逆,无法驯服,但至少要对她温柔一些,哪怕只是她对你的十分之一。

我X,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口吻和你写信,计划了很久,但一直因为这样的问题无法下笔。请原谅一个成年人表达感情时的苍白与粗鄙,你知道吗,我拥有了很棒很棒的写作技术,大可以天花乱坠地向你描述一些问题的答案,但最终我愿使用像你那样最纯粹最简单的交流方式,童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一位修辞家,在这方面我永远无法胜过你。

08年的旺苍县城是什么样呢?记忆很模糊了,灰蒙蒙的、永远点不亮的天,金灿灿的、永远被点亮着的地,几乎将整片画幕占满的人力三轮车,大卡车粗鲁地把满地的灰尘扬起。在你十五岁的时候,会因为县政府取缔三轮车的政策而愤愤不平,但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你将学会更加包容、更加辩证地去看待一些问题。你会愤怒,这种愤怒也许是来自你的根——这座在每一篇新闻报道里都会榜上有名的全国级贫困县城。你从小的生活比绝大多数人要更加优越,但你依然不解,你不解为什么电视上你看见的是那样的,现实里你看到的是这样的,你一直很愤怒,你想要改变这一切,我并不像他们一样觉得你的愤怒是来源于幼稚或者换一种表达方式——经历的空白,但我想说的是不要让愤怒伤害了你。你想要公平,分配的公平,教育的公平,所有的公平,但一个纯粹公平的世界其实是更加危险的,这道理你现在还未必能懂,我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是一个不一样的小孩,某方面来说,从小你就为我奠定了一种足以成就天才的人格,你内向、沉默、远离人群、温柔、善良、同情、反对强权和暴力,我知道你所有的品质都是源于你的父亲对最爱你那个女人的第一次动手,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电视机噼里啪啦地跳频,最后融成一片雪花,醉酒的父亲把你从床上拖起来,大骂你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那个晚上。很多年后我把这件事写进了我的小说,名字大概的意思就是第一场雪,记忆中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下雪,那是天底下最透明最干净的一种天气。

从那之后,你开始憎恨一切,弥留的情绪甚至偶尔困扰着我的现在。我记得更早的时候你是个开朗的小孩,你喜欢笑,喜欢风筝和阳光,后来你喜欢一个人淋雨,你觉得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你时刻戴上的那副坚强的面具一样,与你的血肉融为一体。你很酷,跟外形无关,跟你寡言的性格无关,你酷在一种什么时候都能够逼着自己往前看的无知个性,我很羡慕你,我经历了太多,永远地活在了回忆里面。

但恨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或者说片面地、狭隘地、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一些问题呢?这不是一个设问,我需要让你告诉我问题的答案,让我的思绪回到春风沉醉的那几年,让自己找到答案。你知道我曾经尝试过恨一个人所有的方式,你在那本厚重的新华词典里能看到的一切方式,在每一次家暴发生的深夜,每一次通宵写作逼着自己在回忆里找寻灵感的凌晨,每一次在家长会上像其他同学一样挤出家庭和睦的笑脸,我恨我父亲的暴戾,恨我母亲的软弱,恨在我背后嚼舌根那些虚伪的面孔,以及当我沉在水里时渐行渐远的每一双大手。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谁吗,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在一堂哲学课上学到了原来人们总是在受害的同时,潜在习惯了以同一种加害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在这个世界上憎恨是跟拳头一样可怕的东西。

2.现在是2021年,4月5日午2点31分

我手底下有很多篇没有完成的小说,但打开电脑屏幕的时候我想将自己的表达欲先交给你。不知道这封信会写到什么时候,大概八千字就收手吧,否则我想对你说的话一辈子也说不完。

一位著名的日本文学家说过,作家的成熟体现在创作上,就是不断地精简表达的过程。不要追问这位作家叫做什么名字,也不要抄到你的语文作文里,因为这是我编来骗你这种小孩子的。

压力是很大的,不同于所有在别人口中将决定你一生的这样那样的考试,你从未体会过我身上背着的那种压力。几乎是忤逆着所有人不理解的眼光决定做这么一件事情,最近两个月没有任何一天在三点钟以前睡过觉,前天故意把自己喝大了,大哭了一场,不过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回到现实生活中,仍然需要笑脸相对,男子汉最忌讳的就是自我感动,在我们作出真正的成绩以前,那一点也不酷。

我已经预感到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瞪大了眼睛心疼未来时间线上的自己的面目表情了。不过其实还好,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最为仁慈的一种压力就是自己给自己的那些压力,我们两个人都很幸运,从生下来那一刻就不用为了吃喝发愁,剩下的就是把自己交给时间,交给旅途,将自己在漫长惊险的人生路上勇敢地摊开,努力成为我们所共同崇拜的那一类人。

那么你现在正在崇拜谁呢?肯定跟文学、跟写作没有关系,他妈的,你那时候最讨厌的一门科目就是语文了,你讨厌戴着一千度近视眼镜的语文老师、你讨厌《白杨礼赞》、讨厌鲁迅、你最讨厌的就是冰心——你一度感觉她写作的水平,甚至还不如同桌写给校花的一封被老师课堂上公开念出来的情书。命运像飘在大海上的浮萍似的兜兜转转,五年之后,你进入到全省最好的公立中学,与好朋友合办第一期学生杂志,从此你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文学。

我不会跟你谈论文学,我无法说服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什么是文学。我比你好的一点就是更有了自知之明,可耻的成熟让我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甚至知道了脱离这片土地所需要的宇宙速度,再也不会像你每天怀抱着翱翔天际的美梦入睡。我想和你谈谈人,跟人性没有关系,就是你每天走在路上醒在床头睡在课桌,眼神和大脑里装满的那些活生生、直立行走的人。

人的一生真的好长,不断地相遇,不断地别离,在画幕的每一帧留下陌生熟悉的一张张脸,人活着一辈子就是不断地告别亲人、朋友、爱人,也不断告别自己的过程。在前两年你陆续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两位爷爷,所以我想你应该大概能懂我在说些什么。

应该大概,这是一个病句,因为回忆的不确定性,所以我决定对你使用一些病句。

你喜欢那女孩,你的性格有着超人的稳重,小小的年纪就学会用冷眼去应对同学善意恶意的流言和起哄,用这样的方式,你几乎骗过了所有人,但你骗不过我。你还记得吗,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春天,你第一次踊跃地报名了午休时间的教室查岗工作,你放弃了自己的睡眠,高尚的行为背后其实隐藏着你难以启齿的性意识启蒙,在女孩紧闭的教室,比你还高半个头的那扇打开的窗户,你用手臂架着硌人的窗棂让自己飞了起来,六十一个座位,你的运气很好——当然背后的真实原因是女孩的成绩很好,在代表优生的第三排中间位置,你在密密麻麻的书皮里翻到了她的名字,你打开她昂贵、印着hello kitty图案的铅笔袋,偷走了大头贴里最好看的那一张。

尽管你一定羞于承认,正如同你从来就羞于表达那样,但我一直认为你是能够爱人的。那种生而为人,寄托着无比旺盛的青春活力,最为本真,毫无杂念的那种爱。你爱得太满,在一万个人里面都能分清楚女孩的背影和她在夏天最喜欢穿着的那件天蓝色的短裙,你爱她走路的每一个姿势,爱她永远都在蹦跶着,一步两步跨过每一个台阶,脚尖一丝不苟地从大理石板中间的缝隙穿过。五年级是你最开心的一个年头,因为你们被分到了同一个时间点的体育课上,当你从她的身边跑过,看见对面的每一位同学心有灵犀地露出同一种讳莫如深的笑脸的时候,忽然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你觉得也许她正在拥有着同样的一份感受,那种隔着对面教室的两道铁门,在每一个下课铃声里睁眼惊醒时就能够看到的那种感受。

你的判断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在除了考场以外的任何事情上都拥有一击即中的判断力,因此不要试图用自我怀疑的方式来规劝自己,这是从你身上的那些经历中,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你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会离开,是真的会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向你形容这件事情,或许就像我们的妈妈在每一次亲人过世的时候指着星星说到的那样,只不过是去到了另一个时空。所以不要伤心,你会有其他的朋友,你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当然有好人,也会有坏人,你会因为自己的不解风情错过了一些好人,也会因为自己的不谙世事错信了一些坏人,不要懊恼,不要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人这一生就是这样,这样那样的问题总是会让你一次次地怀疑自己所预设好的每一个前提。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信,相信人,相信人性,相信在不同时空里出现的一张张笑脸里蕴藏的美好善意,原谅生命里每一个阶段遇到的背叛或伤害,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你的初恋女友,十六岁的时候指着你的鼻子让你滚出学校的校园恶霸,十九岁取消你学位证的那位大学行政老师,大家都不容易。每一张趾高气昂的脸一旦关起了门,可能都会迎接着各自的叹息。

记住每一个在苦难时候向你伸出的臂膀,要忠诚、感恩、学会报答,关于很多事情我不能向你剧透得太多,否则你的人生会像他们的一样失去意义。

3.现在是2021年,四月十九日午3点13分

抱歉时隔两个星期才找到机会再次提笔,度过了无比艰难的半个四月,接近三十五天的时间完成了六篇作品,不断出戏入戏,情绪透支得有些过分,现实生活里沉默得反而彻底。写作这件事情不同其他,并不是努力工作就会有所收获,只能在这个过程里把自己像弹簧一样逼到极限,不断地观影、阅读、学习、在生活里感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各种情绪,几乎把生命的每一个清醒的时分都用来了思考,我们都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天才,在这世界上作为平凡人的面目而存在,那就只有特别努力,才能够不辜负别人的喜欢。

恰巧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今天,发表了新的一篇文章,被讨厌得有一些史无前例,其实渐渐往后走,一只脚趾踏入理想的这个行业,就发现某些东西实在无法控制,理想的表达、主题、文学性、读者的喜好,一切都无法控制,在一辆脱轨的列车厢里开往某个一切未知的终点站,每一次睁眼之前永远不知道是阴天还是晴天。也正因为这样,我从不后悔去努力跻身我所热爱的这份工作,去探索自己拉直了身体所能跳到的最高的那个点,也许只是比平常人高一点点,但只要奋斗过就能无悔。人这一生总得试着把脖子伸长,去看看身高以上的那寸风景,接着转过头来云淡风轻地告诉脚底下吐着唾沫的那些人,其实那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

我逐渐明白,生活在一个无法逃离的社交场里,作为很难找到彼此相似性作为参照的群体动物而存在,每一个人都应该大方地给予另一个人去讨厌你——或者说不欣赏你的权利。我记得我们从很小的年纪就已经开始丧失了很多人的欣赏,余下的生命里会出现很多次你考试勇夺全班第一,班主任老师却指着鼻子问你是如何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毫无破绽地完成作弊计划的场面发生。你会因为很多的误读和不理解而发了疯地沮丧,甚至因此干砸很多重大的事情,但一定要学会收拾好自己,收拾好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某方面来讲这个世界比什么都要更加残忍,不要被外界所影响,不要在乎任何人无端的攻击或者中伤。

就好像我在另一篇小说里面写的,生命中有一些顾影自怜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只需卯足了劲充实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接着用平稳的深度睡眠将一身疲倦洗去,我曾从最黑暗的一片低谷里走出来,比谁都明白只有不停地努力,才是最佳的治愈。

4.现在是2021年,五月二十一日午3点55分(从逐渐拉长的战线上,可以看出自己是一个多么慵懒的人)

有时候其实会特别故作姿态地思考人类社会发展的意义所在,这不是我的专业范畴,推断里总是夹杂着没有必要的感性。一直觉得搞文学的人在很多重大的社会命题前,其实是不太能够插上嘴的,只有绝对的理性才能够看清一些问题的本质,而这又和文艺创作的基本原理相悖。

科技进步了,物质条件进步了,当我在你的这个年龄,家里人总提一碗牛肉面应该加几个蛋,而到了我这个年龄,打开手机就是帕拉梅拉、玛莎拉蒂、上海的大平层、一百万的微整形手术和挪威极光下的婚纱照。物质的进步往往是触目惊心的,它不像学者们总提到的人文素养的进步,一辆车从奥拓到奥迪,商标里每一个光芒万丈的圆圈都在切实可感地提醒着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幸运的时代里。

然而渐渐发现,几百年以来有良知的文学家们,所共同描绘的那些基本的生存困境,依然在每天不定时地发生:贫穷、疾病、自然灾害、战争、互相剥削与各自为战,每天都在发生,许多事情其实就像刻进了人类DNA深处的基因序列一样无法解决。

几天前看见关于巴以战争的新闻报道,记者夸夸其谈地描述由于军事科技的进步,导弹已经可以避开平民进行精准的定点轰炸。我只觉得有些讽刺,时光列车向前推进,人类有一天竟然会以少杀人为荣。相信很多年后,你也能体会到跟我类似的感受。

作为种群社会里的一个独立个体,生活在某个暗流涌动的时代里面,某些时候会受挫于自己的无力。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去爱呢,明明每一种方式都被写进了我们的道德规范和法律条款里。班级里长了六根脚趾的留守同学,因为夏天总是用白色长袜套进凉鞋里的搭配被所有人嘲笑;六年级的那位大哥哥,在你初三的那年因为贩卖白粉进去改造;还有跟着外婆一起长大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在课间操上昏倒的你的朋友。我有时觉得所有人的骨子里面,藏在那颗炽热沸腾的心脏下方,其实都是存在着一份慈悲的,一辈子那么长,勉强在脑子里留下一些模糊的场景,到头来很多都是因为可贵的同情和第三者的悲剧。

我有一点点怀念过去,怀念那时候的一场金光灿灿的日出或者是瓢泼而至的大雨,怀念每一次夏天课堂的蝉鸣鸟叫,以及冬天放学大马路上被卡车尾气扬起的废土泥泞——我怀念的其实只是那时候自己的无知,人很多的必要快乐,都是来源于变相的无知。在智能手机刚刚出现的年头,在一个落叶完完整整飘出了风的轨迹的秋天夜晚,我和女孩从中心公园一路走到了二线城市的边缘,我们走到忘了时间,在刻意放缓的车流速度中漫谈一切未知的期待,我说自己要成为全中国最伟大的写作者,就像写出《麦田里的守望者》的jd塞林格那样,她说她要组建全中国最厉害的摇滚乐队,代表国家走进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在那样一个将双眼睁到最大也无法一眼望见未来的年纪里,我们彼此恭维、加油鼓劲,对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敞篷汽车大声喊话,不遗余力地将美好的理想主义寄托在错误判断里。

我挺羡慕你的,你的青春、活力、昂扬的生命意志、大可以用来荒废的年少时光,但最多的是羡慕你的无知。你知道吗,一个牢记着月球距离的人类是不会再梦见嫦娥与天狗的。在我十九岁那年被出版社拒稿了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的时候,女孩因为堕胎手术问我借钱;今年我二十三岁,仍然保持着每日写作与阅读的习惯,她已经在胸口上永久地印上一只五彩的蝴蝶,以三百块钱一组的高价出售自己的性感写真。到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摇滚乐队无法走进金色大厅,正如同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第二个塞林格,生活让我们说过的每一句大话都蒙上了一层羞耻的灰,但这些东西真的重要吗——所谓总有一天会给到你的生存真相?

也许对我来讲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对你这只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们生来就拥有着近乎愚昧无知到原始的一种爱,那种全天下的宗教信仰加在一起也无法超越的,庞大的爱的力量。科技的发展、社会结构的细分、甚至是知识的摄入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确信了这种无知的爱人方式的劣根性,但我希望你能把它再保持得更久一些。你会想要像身边的大人们拥有一种支配生活的气质,但其实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正在被生活给支配着——一个人一旦放弃了无知,就放弃了期盼;放弃了期盼,就放弃了信仰;放弃了信仰,就会遭到生活的支配。

5.现在是2021年,五月二十二日午2点32分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谈的是改变。

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觉得改变是一件特别可耻的事情,经常遇到有人拍着肩膀,说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我就会感到暗自开心。我讨厌咱妈关于适应社会的那部分说教,讨厌所有指着鼻子教我做这做那的长辈,我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台词记在笔记本里,“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同时将自己的生命历程与世界齐平,幻想着在八十岁的年纪仍然保持着十八岁的纯粹与童真。

但当我切切实实地走过了两个你的路程,当过去那些用不变这两个字来赞美我的朋友,都转向了背后的攻击,“这孙子,之前说怎么怎么样,现在怎么怎么样”的时候。我才明白不变其实是一个很可悲的事情,人是一定要变的,身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时间线里,十年前我们都还在崇拜着诺基亚n97,十年后智能手机都不知道发展到多少代了。一个完全没有改变的人,只能说明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缺失了必要的学习、阅读、经历与思考,这一点也称不上冷酷,主动把自己抛在列车的后面其实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有时候我完全理解过往的那些朋友们,对我进行的种种责难,正如同你也理应理解当你因为考试复习,拒绝和朋友逃课去网吧时,他们对你的责难一样。几天前陪妈妈去医院拔牙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一个拥有着强烈情绪感知的人,在这样有关生和死的场合里总是能够看清更多的事情。15年末的时候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尽管最终发表无果,但由于初次涉足艺术领域,期间囫囵吞枣地阅读了一些经典不经典的文学作品,迎来了一段极讨人厌的自负时期,总觉得普天之下就老子最牛逼,所有人都不明白生活的本质而只是盲目地活着,就老子在阅读里悟透了什么叫生活。

其实都是这样的,就好像一个系统训练刚满两三天的拳击手总觉得等闲三五人进不了自己的身,反而真正的拳王骨子里都拥有着奋斗和谦逊的基因。对于很多看似触手可及的事业,只有充分地了解和沉淀,才能够明白真正的门槛在哪里。那一年又总生病,我的身体状况和你一样差劲,隔三差五就往医院跑,每一次坐在人潮拥挤的走廊板凳上,抬头仰望面无表情的一张张脸,我都在想人活着一辈子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唯一的动力支撑就是让自己毫无意义的躯体在这个世界上以各种方式延续下去。

六年时间过去,当我再次坐在另一座城市里硕大的医院走廊,白炽灯光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将彼此都照成白痴,我逆着圣母玛利亚的光芒抬头仰望,感受着自己手心里妈妈手的体温,我看着眼前划过的人来人往,成群结队的家人,脚步匆匆的护士医生,被洁白床单压在手推车上极速划过的病人,甚至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中世纪画像。那一刻我在想,人活着一辈子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为另一个人的生命而奔波劳碌着,生存的原动力为每一个人套上了一层牢牢的枷锁,但只有爱和责任,才是我们来到这世界的终极使命。

所以孩子,因此我想,人不要拒绝改变,每一天的自己都要比昨天的自己更好,我想以可耻的倚老卖老的姿态,奉劝你多读一些书、多看一些事、每一天在脑子里用一个来回盘旋的问题警醒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当然这肯定对你很难)。一个人的变化,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对得起所有爱你、支持你、相信你的人,那就不要去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们都曾经在时代的洪流中选择过抛下自己,但等到真正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即使以跑步的方式也要尾随着列车向更远的地方奔去。

本来理应对你说得多些,但发现更多的内容也都是重复,我从来没有过想要以自己的经历去编排你将来经历的企图,因此就到这里吧,点到为止正如同爱而不得一样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一种表达。

祝愿你我一生乘风破浪,能对脚下的这片土地能产生一些正向的影响。

——十三年后的另一个你

陈功
Nov 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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