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瓦托

萨尔瓦托

你们只喜欢理想化的人,放到现实生活中只剩骑驴找马了。

2022.09.09 阅读 154 字数 13108 评论 0 喜欢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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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末的相亲,某地区高层领导的女儿,二十七,大我三岁,从头到脚每一个发光的标志都意味着一些东西的来路不正。我们在青羊区的一个金碧辉煌的西餐厅见面,我骑美团电动车,她开MINI Cooper,侧停在两个车位的正中央,神龙摆尾的形态像在大马路上泊一辆宇宙飞船。接着就是虚伪的寒暄与吃饭,在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进行曲的钢琴进行曲里,她像我妈那样斜着眼睛看我,说一些什么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的屁话。然后是工作、学历、家庭,当然家庭这块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因为门当户对是我们以互不相识的面貌坐在这里的先决条件。她说她所从事的那一行,服装设计,设计师的尽头就是同性恋,比如著名服装品牌的某某,和另一著名服装品牌的某某某,这里为了防止引发歧义用了代称;我说旺苍县城出了一则男人用刀砍死老婆的新闻,事发地点还在小时候我家正对面的筒子楼。

她说她的,我说我的,钢琴曲突然变得俗了起来,好像是《爱如潮水》的伴奏,俗是俗,倒是让我这么一个连什么叫青果领,什么叫燕子领都不知道的俗人在这样曲高和寡的场所里有了一席容身之地。

完事后去散步、唱歌、各奔东西,年轻人敷衍式恋爱的一条龙流程。其中散步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我一开始就没准备要跟她多聊些什么,打算借此名义散着散着中途找个契机我们就散了,说散就散,一位不成器的青年作家对于自由恋爱这件事最后的倔强。唱歌是她提出来的,理由是觉得我在走路中途表现得过分沉默,她将沉默理解为羞涩,认为肯定是过程里的无所事事将我不善言辞的性格进一步放大,因此决议我们得找点事情做,但其实她是误会了,年轻人的爱憎分明都写在自己的话多话少上面。各奔东西这个决议得轮到后面再说。总之我们去唱歌,ktv的名字叫“西瓜”,旁边是它的双胞胎兄弟“芒果”,她根据大厅里两盏水晶吊灯的明度作出了选择,在十二瓶啤酒的套餐外我点了一杯热牛奶,她点了一杯西瓜汁,没一个钟头她就喝西瓜汁喝醉了,脱下了高跟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话筒大声询问我将来的职业规划。

我明面上是一个研究生二年级的中文系学生,背地里是一个发过几篇小说的文艺爱好者,但基本上都是瞒着父母家人的,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能不让人知道就不让人知道。因此告诉她自己还年轻,没怎么想过这事。她笑着把过肩的棕黄色头发盘起来,回答说你将来是干什么的,并不重要,你爸是干什么的,这件事很重要。说完自顾自地笑,笑靥如花,花枝乱颤,也许是觉得自己在幽默这块超常发挥,手里的话筒一个没拿住掉在地上,duang得一声巨响,屏幕开始放王杰的《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MV里出现了谢霆锋和陈奕迅,“痛苦和美丽留给孤独的自己,未知的旋律又响起”,我端起了茶几上滚烫的牛奶杯子一饮而尽。

事实上按正常的逻辑发展,那天晚上我们本来是要顺势上床的,最后没能实现的原因是我不喜欢她。并且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连上都懒得上,肯定就是一种最高维度上的不喜欢了。借着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房地产推销电话,我在聒噪的背景音乐里对着一头雾水的销售放声呐喊,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清,唱歌呢,六个人,还带刀?说今晚你别想活着出去?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三把枪够不够,不够我再打电话,操他xx,今天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接着揣上茶几上的一包宽窄就飞奔而出,烟是设计师买的,二十六的细烟,事已至此,谁也看不上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出来后不知道是晚上几点,晨光微明,回归到冷空气中的成都市区近乎死寂,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抽烟忽然觉得有些悲伤,回到了自己花六百块钱每个月与朋友合租的小房间,关掉手机写小说,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借助回车键敲下“全文完”三个大字,这是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我为自己保留的唯一形式感。当晚就买了一张去上海的机票,去哪里不重要,将目的地选在上海只是因为它恰巧跳出在购票软件上的第一行,但离开这件事情很重要,在长达半年的孤独感里,跟绝大多数的文艺工作者一样,创作过程中从云间到谷底的bipolar情绪一直在困扰着我,时不时就有一些想要推开二楼阳台门把自己腿摔断的冲动,当然仅限于二楼,再往上走就不太行了。因为我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可能跟我理科生的原生教育背景相关,就连抑郁都显得理性。

我买了票,洗了衣服,换了被单,刮了胡子,提前半天骑摩托车到地铁站,到机场兑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时偏颇买在了成都市(确切地说是简阳市)新建的天府机场。于是又坐三四个小时的地铁折返到另一个市。在失效的机器前鼓捣了一会,搭车去镇上的一个小旅馆,因为看手机时的疏忽订到了一个没有卫生间的房间,于是补差价,提要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窗,对一个奔忙(尽管是没有目的的奔忙)中的人来说,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线和期望。前台的女人抬起头来看我,说话像是挤牙膏一样沉缓,内窗30,外窗50。

我问她,什么是内窗,什么是外窗。

她说,靠着楼梯间的就是内窗,靠着自然风光的就是外窗,自然风光是一条河,镇里的标志式风景,也是我们河景房主打的特色,之一。

在我低头从羽绒服的褶皱里卖力掏手机的时候,她又说,算了,30也是外窗,但前提是你得给我一个五星好评,配图,一百字以上的文案,手机上一分钟的事情。想同样的房型肯定不太会因为窗户朝向而划分出不同的价格区间,但这是一笔很公平的交易,举手之劳,尽管在她的销售话术下从心意变成了博弈,但我仍然乐意接受。

缺少了路灯的小镇拥有七十年代的质感,夜幕垂下来的时候亮度比整个世界暗了大截。招待所形状的旅馆,房间内没有房卡的插口,电量一年四季通用,走进去的时候上一位客人留下的二十七度暖风空调还在作响。外机管道上的水沿着防护栏落到正下方腥绿色的废水沟里,那就是女人口里的河,我打开了窗户透气,大概三分钟后决定出门,奔忙中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特别有顺序,我想自己是衰老了,老到二十四岁的生理年龄就不再去幻想一切有关于旅行中的风花雪月,因此对我来说不出岔子其实比剧作里的横生波折要重要很多。首先是买一包紫云烟,十二块;其次是吃一碗面,八块钱的兔子面,相比于价格,用料的良心让我有一种回到了小时候旺苍县城的恍若隔世之感;最后是剪头发,一家叫做“意难忘”的理发店,半透明的玻璃门外缺了一种颜色的三色柱当时就让我感到无比难忘。三个长成球形的小男孩在一张躺椅上聚成一个更大的球形,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王者荣耀笑靥如花,我问,老板在哪里?明显其中最社交牛逼的一个大胖小子指着另一个小孩说他就是老板。我说嗯,那你们负责理发的员工在哪里。他说,在外面打牌,斗地主,说完向着门外的虚空呐喊,妈,有人找你有事。很不凑巧是当中“你有”两个字的发音被吞在了手机话筒洪亮的“timi”语音里,听起来特别像“有人找事”,我急忙向后纵跳了小半步,在夜风里与三色柱保持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拆开塑胶包装掏出了一支烟,正放在嘴里的时候一只大手就拍了过来,烟应声飞出,落在垃圾桶旁边滚了小半圈。

老板娘的手气应该不好,手气影响了脾气,再延伸到说话时的口气,四川话发音介于成都与简阳之间,也介于我听得懂和听不懂之间。熟练地将棕黄色的围裙在空气里抖成大波浪,嘴里问,怎么剪?我说,剃个光头。她说,脸太长,光头不好看。我问,怎么样好看。她翻开全身镜前的一展画册,指着某一页的贝克汉姆和临近页的莱昂纳多,说这个好看。我虽然觉得他们的好看跟剪什么样的造型并没有太大关联,但还是顺着她的心意选择了贝克汉姆,老板娘手里的剪刀舞出了残影,娴熟的业务能力下连头都懒得给我洗,推子将干燥的发根连根拔起时传来隐约痛感,过程里配合着另一只手将我斜下去的脑袋不停摆正,收银台“double kill”、“penta kill”的声音响亮,剃到一半的时候她说,小伙子不好意思,手颤给你整瘸了,打牌后遗症,总觉得自己拿着剪刀就像是拿着炸弹,但是你不要担心,瘸是瘸,还是有办法挽救的。我问,怎么挽救。她说,剃光头就能挽救,再瘸也不太能看出来。

之后就顺利了很多,给了钱,十五元。解释说本来洗剪吹一整个下来,全套是二十五,但我只剪不洗,甚至光头还不用吹,属于破产版的半套,所以就收我十五。事如春梦了无痕,走回到一片黑暗中,抚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皮不停地感慨将为数不多的体毛给断舍离掉的决定,人都是拥有的时候并不在乎,等到失去就开始不停感慨了。路过小镇唯一一座灯火辉煌的洗浴中心,迎着透下来的一抹光线重回旅馆走廊,发现一姑娘在正对岸的内窗下不停地用手扭门把手,整个身体跟体感游戏一样随着顺时针的扭动也绕成了一条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我问需不需要帮忙。她说,房卡落在了房间。我说,我下去帮你找一下老板。她言简意赅地说,找过,不在。我说,我这里有对面的房卡,可以试试。她说,想啥呢,卡片通用的话就属于商业犯罪了。我说,不是这个意思。说完走过去反客为主,房卡插进木门旁不大不小的缝隙里,用力地往下一拨,用力过猛卡片小小地折了一块,再一拨,又折一块,一直到第三块的时候房门打开,一“拨”三折,她转过头来捂着嘴巴,啊,你不会是干那个的吧?

她说,你的气质、发型和手法,整个人都……潜台词都写在了成年人的冰山理论里,我说,你误会了,我也经常丢三落四,这是久病成医。她说,不是就好,说完用拳头在白色的按钮上用力一砸,整间屋子的飞尘扑面升起,她说,她的名字叫陈清,清水衙门的清。我说,我叫陈功,马到成功的功。说完相视一笑,名字是真的,笑容是假的,接着用严实的木门将自己的伪善合上。关灯睡觉,没有睡着,我尽力了,从十点到两点,一直用数羊的方式强迫自己入睡。但我发现自己上辈子也许是一只狼,越数越清醒,越数越清醒,瘫软的身体与四面透风的破被套配合得天衣无缝,脑子里的那些事矫情得彻底。

后来我决定起床写小说,就是这篇小说,一开始的名字叫做《浮萍》,立意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尽管就像归期不明的旅途一样精彩,但却有着浮萍般的孤独。写了两行,手机自顾自地放起了一首叫做《Salvatore》的外文歌,之前从来没听过,凄惨歌声配合失控的屏幕亮度营造出一种闹鬼的既视感,吓得我整个人原地就是一滑跪。后来歌声逐渐泯灭,诡异的事态平息了下来,百度这首歌的中文名叫做萨尔瓦托,想想这也算是命运使然,遂将其名改为同款。

当然第二天当手机又一次不定时地响起另一首名字更加稀奇古怪的英文歌时,经过我终于鼓起勇气的试探与检验,才发现这事原来是屏幕底下裂了一块缝使然,缺口带来的不规则压力对准音乐播放器左下角一个叫做“这些外文歌你肯定都听过”的歌单,接着随机播放那些我一首都没听过的外文歌。

但那时候我也不打算再把小说的文件名改回去了,给小说起名字就像是爱一个人,都是一瞬间的事。

2

大致在午夜四点睡觉,窗外臭水沟水声滔滔。七点半被前台的一通电话叫醒,让我八点在旅馆的大厅里集合,因为去机场的车只等到八点,再拖下去就只能自费打车了。我不喜欢占任何人的便宜,但也不喜欢被任何人剥夺占便宜的权利,于是强撑着巨大的疲惫感起床,草草洗了个脸,刚开门就看见了风尘仆仆、戴着口罩的陈清,一只手提着半人高的旅行箱,一只手提着半人宽的手提袋,举步维艰地用后脚踝倒勾着木门。我不带行李一身轻,上去帮着接过了箱子,她羞涩地说,还是想多谢你,不然昨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我们这种要大不小的年龄,其实已经不太相信缘分这一类的说法。但确实是很巧合,同一个旅馆,同一趟航班,经济舱紧靠在一起的两个座位,就连去上海这件事情背后的目的都大同小异。在超载的面包车上,我被陈清和另一个套着lv丝巾、操广式口音的大妈左右夹击,羽绒服与羽绒服深深浅浅地磨在一起,只留下了半个屁股的容身之地,大妈对着清早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话筒高谈阔论,评价某只港股的后劲不足,塑料袋子里的油条一缕一缕地向车厢渗水。我将头埋向了右边,是因为实在不想要正对大妈飞溅的唾沫星子,为掩饰凭空看向一个人所造成的尴尬气氛,我开始以一名老友的立场与陈清聊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聊着就无聊了。司机猛地向右方山路用力一拐,成吨铁皮的巨大惯性让我的身体与大妈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大妈对着话筒说,别看现在碳中和的概念炒得厉害,都是割韭菜,比特币你忘啦?区块链你忘啦?NFT、元宇宙你忘啦?电动车哪能行呢,马斯克就是个江湖骗子,我还是看好石油煤炭这一类的传统能源。正对着的后视镜里,我看见陈清以一种讳莫如深的角度轻轻地往上翻了个白眼,接着从裤兜里掏出无线耳机塞进太阳穴旁,把口罩拉到自己的眼睛上,挡住被车窗过滤掉一层的直射太阳光。

她的华为手机忘了息屏,亮闪闪的播放器页面将听觉融入了视觉,Fine乐队的《呼吸决定》,温柔洒脱,倒是符合这么个人初见时的气质。接着手机正上方弹出了一个对话框。输入法里的语气摇尾乞怜,大致是我错了、你回来这一类的千字作文。陈清拉下了眼罩,迎面撞上我偷窥的眼光,但显然并不在意,嘴里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前男友。

我把不礼貌的目光别过去,迎合着说,明白,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用说抱歉。她噗嗤笑出了声,说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说,歌词。她说,我知道是歌词,好老的歌。

我发现什么都老了,喜欢的歌老了,历历在目的那些电影老了,天府机场从规划到动工的新闻就好像在昨天,但航站楼前时不时褪去一块颜色的砖头也在提醒着我它老了,衰老就像是把头埋进化粪池里那样不可逆转地发生。三人一组通过安检,出示不同图案边框内的健康码,我帮陈清将旅行箱抬到滚动着的履带上,身后的大妈见状昂头咳嗽,于是雨露均沾,又抬起大妈的行李。过了防护带,与陈清挥手道别,她取下一只耳机问我要去哪?我说,上海。她说,她也是。我说,好巧。她说,她走左边,春秋航空,不提供免费饮料的廉价机票。

我搂紧双肩背包的背带,低头假装看手机,指着右边说,我在右边,四川航空,不知道供不供饮料。她将耳机塞了回去,冲着我笑,说供的,我来的时候就是川航。

但其实我是骗了她,春秋航空,十二点整,从天府到虹桥,也许是她的上一班,也许是她的下一班,但肯定不太会是同一班,人生海海,不经意的欺骗很多时候只是男男女女不愿再同一位陌生异性敷衍说话的手段。我也戴上了耳机,同一首歌,“我要你现在,把丑事都说出来”,连听两三遍都没搞明白歌词的含义,想想没有意义也就是艺术的意义。

向右走,专程绕机场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期盼着完成一场自我慰藉式的独角戏表演。没想到原路返回时还是在硕大的四字招牌下,撞上了在一地瓶瓶罐罐里翻找身份证件的陈清。她半蹲在反光的瓷砖上,隔着突然打开的自动门灌进来一阵冰凌凌的风,我在斜射进来的清晨日光下与那张急得通红的脸隔岸相望,越来越多的行李箱涌入大厅,来来回回地沿着被我们的同心圆所划开的一道泾渭分明的轨迹。当时我就心想完了,又是一次命运使然,走上去问又怎么了,无论是意义还是语气,着重点都在开口的那个“又”字上面,陈清懊恼地用巴掌拍自己的脑袋,就跟拍西瓜一样啪啪作响,说都怪她,估计是身份证落在旅馆了。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说,那怎么办。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千万别管这事,大不了我改签也别连累你。

我想她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也不知道这是真误会还是装出来的误会。但没有办法,别人都以退为进了,加上我又是经历过好莱坞英雄系列精神鸦片充分文化霸凌与改造后的一个雄性体,实在是听不得“别连累你”四个大字,掏出一根烟夹嘴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航站楼外走,没走两步就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警告一次,否则罚款五百。陈清冲着我的背影呐喊,不用,真不用,找不到的话托前台吱我一声,我也方便及时改签。

出了楼,打通司机的电话,除了那些乐观的中年男人,城市里很难再找到这样一种音调里的豪爽。回途的风景比去时更加明晰,想想是因为我从睡眠不足里清醒了过来,因此看得见更多的东西。成排的民房和制造工厂,大清早的公路电台多是一些周边天气的播报,关于全国大面积降温,成都市即将迎来的一场雨夹雪的预警。

天气的预警当然是有必要的,这一点不像感情,感情里的东升西落就像太阳的至死不渝,感情上的事不需要预警。司机左手放到窗外的空气里抽烟,右手掌握方向盘,时不时将嘴巴凑近正前方手机上的视频通话大声对自己老婆说话,说自己中午想吃回锅肉和番茄炒蛋一类的话。内外温差让车窗凝聚成很大一片白霜,我用手在一片冷清上写字,阿拉伯数字,重复破冰与冻结的枯燥过程。

百无聊赖的一个来回,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最后在陈清充满薰衣草香水味的床头柜上找到了那张一尘不染的身份证。我是一个高尚的男人,但高尚并不能阻止我在拿到身份证时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两眼的冲动,籍贯长沙,素颜与妆后基本没差。下了楼向前台的女人道谢,她再三声明,别忘了五星好评,如果可以的话,让住你对面那姑娘也给我好评,说完对着我使出不言自明的、“你懂的”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司机一直借着陈清丢三落四这件事指桑骂槐,说女人就是喜欢不带脑子出门,他一开始和自家老婆谈恋爱的时候,也跟我和陈清这时候的状态一样,时不时就把东西落在不同的地方,每次都得动员他百忙之中去擦屁股。说完递给我一支烟,软玉,我俩肆无忌惮地在面包车里吐烟,我解释说,陈清不是我的女朋友,昨天才认识的,一趟飞机的陌生人。司机惊得烟灰弹在了方向盘上,许久感慨出四个大字,还是你行。

下车后司机奔着一见如故的口令给我抹去了车费的零头,重回航站楼发现陈清正扛着挎包来回踱步、翘首以盼,见面一瞬间百感交集,眼神里的感动流动得像水波,我急忙打住了她又一次说场面话的冲动。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办登机牌,托运行李箱,一前一后地从八十号跑到两百号,抵达一刻才发现绕了远路。赶上截止时间以前登上飞机,我们的座位恰巧被安排在了一起,陈清靠窗,我靠走廊,两个人面面相觑,除了感慨这人像牛皮糖以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陈清解释说,座位应该是柜台上的那个男人分配的,我们一前一后办理登机,所以就排到了一起。飞机在笔直的轨道上滑行,机翼就像升到顶点的太阳一样摊开,我的烟瘾作祟,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口罩里全是西瓜和香精的味道。陈清埋着头抓住脱离地面前最后的信号刷朋友圈,突然转过头来向我展示,长沙下雪了,初雪,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我说,我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初雪》。她瞪大了眼睛问,原来你是个作家。我说不,我只是个学生。她说,好巧,她也是,不过已经念研究生三年级了,一只脚从象牙塔跨到了受毒打。我问,学什么的?她牛气冲天地挤出来一连串术语,农业经济管理,我想了半天都没弄明白这里面究竟谁是定语、谁是主语,只能虚伪地迎合说,挺好,很有前途。她反问,你是学什么的。我说,文学。她说,那不还是作家,挣不到钱的作家。我突然想到周星驰的《喜剧之王》,自嘲说,对,搞写作的。

说完脚下一面庞大的铁皮轰隆隆地离开地面,向着三万公里飞驰所带来的推背感一时间让我们绷紧了身体,空姐开始对着话筒说打开遮光板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话,陈清又一次把口罩当眼罩拉了上去,没两分钟就开始嚼出了一些轻微的呓语,倒是让我们的没话找话拥有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收场。隔着陈清毛茸茸的衣物背面,我凝望着窗外飘过的浮云,霜生了又灭,接着被逐渐逼近的日光穿透得彻底,电子板写窗外是零下三十五度,我戴上了耳机,阻绝与机舱内所剩无几的联系。

3

我住在正对着东方明珠的酒店,二十七层,家庭套房,隔着近乎整个屋子宽的落地窗能看清整个陆家嘴,夜半十一点整,成群的姑娘准点化好了妆在路边拦车。

下机后我与陈清共乘了一小段地铁,她似乎是这座城市的常客,手把手地教我办理当地的健康码和乘车码,科技的发达很快让我顺利融入当地的触感。接着在一个分叉站道别,她说,她的方向在二号线。我说,我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或者终点,就想第二天去迪士尼看看——这次没有骗她,是真的从来不去想这些事情,我这习惯的生成逻辑是既然腿累就别让脑子累了,脑力活和体力活只能占一个。她抬头跟看那啥一样看着我,说那你可以去外滩看看,外地人都喜欢去那地方。临走前摊开手机屏幕让我扫她的微信名片,微信头像是一只驴,卡通人物,张着血盆大口猛地跳出来,然后问我名字,说要打备注。我说,陈功。她问,笔名还是真名。我说,都算。她说行,回去百度你的作品。我说,这就没有必要了,少儿和女士都不太宜。她说,不会是那种作家吧。我反问,哪种作家。她说,算了,回去看了就知道。

于是我来到了外滩,顺着导航左转右转,一条直线上绕出一道曼德勃罗分形图,在第三次“您已偏离路线”的语音提示里,我拔掉了唧唧歪歪的耳机,抬头仰望东方明珠的踪迹,很容易就到了黄浦江边。我在那里站了一会,抽了小半包烟,看忽明忽暗的江水上船来船往,看最奢华辉煌的观光船头站着一位懂事早的姑娘搂着五十岁的董事长笑靥如花,和风细雨,霓虹遍地,我想生活他妈的不就是这样嘛,你看着船,船看着你,各自奔赴,各自无果,就在你笑他人看不穿和他人笑你是傻逼的极端性里痛苦地死循环着,跟深不见底的一滩江水似的,在赤身裸体被一卷漩涡裹住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捂紧自己的私处,从而保持至少面目上不变的光鲜。总之我站了一会,然后回酒店洗漱睡觉,在临睡前收到了来自那只驴的消息弹窗,问我有没有找到对的地方。

我说找到了,就在外滩旁边。说完正对着东方明珠拍了张照发过去,她回复的第一条消息,你光着膀子,镜面反光都看见了。第二条,她看了我的小说,不只是《初雪》,还有什么爱情故事什么的,觉得下面的人骂得挺对的,你根本就不懂女人,全是臆想。第三条,迪士尼入园要提前预约,明天我打算一个人去看海,时间合适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第四条是这头驴的一个表情包。我回了一个嗯字,然后关机睡觉,入眠的过程比起前一天顺利了很多,是因为我稍显振作了一些,迷茫中的人一经上路就会迎来短暂的振作,至于长久不长久那又是另一回事。

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睡梦里模模糊糊听见雨声,一直以为是管道渗水的作祟,醒来才发现人行道积水了一大片。事后据陈清说,正是因为这场突来的雨打消了她要去看海的决心,这只能说明女孩子的决心往往并不是那么牢固,一张浸满了开水的白纸也能挡住前进脚步。睁眼后买好迪士尼的门票,做什么事情都不太喜欢赶时间,继续睡回笼觉,一直到正午一点才姗姗来迟地登上通往玩偶世界的地铁专线。成年人用花钱的方式收买童话,在七色口罩里呆到临近傍晚,四点钟的时候巡游花车从视线前方划过,玲娜贝尔的狂热信徒裹成工整的水分子经过道路的通途。我走进商店将手伸进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玩偶里乱买了一通,冲动消费时的果决令收银台上的小姐几度欲言又止,甚至表达了我是不是黄牛这样的一个疑问。

我说,不是,送女朋友。她指着同一款式的三只星黛露,鄙视的态度都体现在了突然扬上去一截的声调里,女朋友?三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地买那么多毫无意义的毛绒玩具,可能是因为商品经济里的联想法则,一看到这些半人性半兽性的动物们就想到了曾鼓起勇气将自己融入集体狂欢中的经历。收银员再三询问我要不要办年卡,说办下来优惠的价格跟办卡的价格基本上已经持平了。我原地默算,越算越不对,不能说基本持平,甚至算下来还差了个零,遂回答,不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她又说,下个月会空降一批玲娜贝尔,你们黄牛现在都喜欢抢那个。我说,真不是黄牛。她说,女孩子现在也都比较追捧那个,你的女朋友……们,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4

当晚我和陈清在黄浦江边见面,在那之前还见了另外一个朋友,本科同学,毕业后去了交大念本专业的研究生,隔年去香港攻读博士学位;而我因为在广州的那几年一心文艺、不学无术被扣掉了学位证,只能回四川一所不知名的院校念中文系。见面后两个人互相吹捧,他是为了柴米油盐而奋斗,我是为了诗和远方,两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情到深处互相薅着对方稀薄的头发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也就一两年时间没见,大家就都从回忆里的那个青葱少年变成现在顶着个足球出门的洋葱中年了。

说完各自陷入琐碎回忆,圣诞节到了,开始有小孩拿着摇摇晃晃的铝瓶喷出连成一串的白皙泡沫。我们抽着烟不停走路,话题像往常那样围绕着诗歌和女人,但其实并不长久,一是诗歌就像射出去的泡沫一样逐渐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二是曾经旺盛的生命活力也不再面对女人而彰显,我有我的创作,他有他的学术,以及两个人各自摸爬滚打的琐碎生活。

也就是那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似乎没有能够永久保鲜的友谊,不是说人太善变还是什么,而是距离与处境真的会隔开曾经永远也说不完的那些共同话题。

当然话说回来,男人的友谊也不太需要用对话来维系,所以我们只是走路,虚无缥缈的二手烟打在彼此的侧脸。上海特别喜欢用全国各地来命名街道,于是我们从南京走到西藏,又顺势走回四川的地铁站,择地不如撞地,他毕业前被各项论文指标逼得很紧,最终两个人决定就地道别。朋友顺着向下的电子扶梯到了地铁站负一层,还来不及被我目送的时候又从向上扶梯中重回我的视线,他问我要最后一支烟,说平时在学校没抽过,环境不一样了,身边人都介意。

我拿出一整包塞到他的口袋里,取了其中的一根叼进嘴里,只叼不抽,看着他用巴掌遮住从一个未知方向吹向火苗上头的风,身旁的小吃摊敞着音响外放刘德华的《上海滩》。朋友吐出一个白白嫩嫩的烟圈,特别感慨地告诉我,自己女朋友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看到黄浦江上的邮轮整个眼睛都直了,嘴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当时她特想要和我一起坐上去。后来我就趁着她上厕所的时间去卖票的那地方问,两百块钱一张票,一趟船半个小时,确实是消费不起,从上了研究生就没问父母要过钱,一个人在学校打两份工,上海的消费你也看到了,一碗面都他妈三十,说出来你别觉得好笑,有时候连吃饭都觉得挺困难的。完事后她特别懂事,强颜欢笑,你知道一个懂事女孩子的强颜欢笑其实是很扎人的,我们继续顺着江边走,她偶尔瞥着眼睛看游轮上巨大的“凯迪拉克”商标的闪光,嘴里说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坐的,风又大速度又慢,简直是浪费生命。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就决定要去香港了,之前我还在清华和港大之间纠结来着,去北京的好处就是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至少语言相通,离家也近,政治氛围和疫情的情况都会更好一些,坏处就是没那么高的奖学金。香港不一样,一个月两万,到时候让她也过来找份工作,我半工半读,也就三四年的时间,毕业来成都找你,去川大做个老师,虽然挣得不多,但两个人都能稳定下来,不用再像这样战战兢兢地恋爱着,整天都在因为自己在另一个人生命里的缺席而内疚。

又是一个圈,圈圈圆圆圈圈,四下弥漫的残影拼凑成一个奥运五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特别严肃地转头看我,一本正经地说,未来一定会更好。

我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未来一定会更好。

他接着说,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忘不了我们大学的那几年,当时一大群人一起坐在天台上抽烟、喝酒、唱歌,你特别潇洒地说自己要当个作家,你想要改变世界,当时所有人都笑你,觉得这孙子真幽默。但其实在我心里,我一直是把这句话当真的,我们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孩子,比大家都明白这个世界的缺憾。还记得你那时候的女朋友,小丽还是小雨什么的,也是看中你有才华这一点才跟你在一起的。

我插了一句嘴,小米。

他一拍巴掌,烟灰全落在了自己的袖口上,说是,小米,我就觉得那姑娘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人又傻又单纯,当时你的心理状况也不是很好,背着室友在小树林里吃药,人就整夜整夜陪着,跟女菩萨一样也从来没嫌弃过你。18年跨年,跟你约在肯德基过夜,当时几个朋友一直起哄说要送你一盒避孕套,你硬说不用,就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广州那年多冷啊,都下雪了还,去地铁站的时候我们还撞见了,因为爱美还穿的短裙,结果你们就真的只是在肯德基里过了一夜。现在想,你说这姑娘得他妈多喜欢你才能受得了你这种虚无缥缈的浪漫主义啊,但你一直说这只是母性泛滥,是对一个生活得不那么如意的男人的怜悯。

朋友叹了口气说,有些感情有些人,就是某一个年龄段的事情,一旦过去就不太容易回来了。我又跟着重复了一遍,过去就不太容易回来了。他说,你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人都容易想得太多,想太多就悲观了,其实你应该学一学小米,学一学薛乐(薛乐是我这位朋友的女友,初恋女友,那个遥望着邮轮说些云淡风轻的话的女人),同时也学一学我,对了,你毕业之后还和小米有联系吗,在你们分手之后。

我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最后是低了低头,将嘴唇中间被唾沫染湿一块的过滤嘴轻轻往上抬了抬,接着点燃,他问,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说,她主动联系过我一次。朋友追问,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也没说,一封喜帖,婚礼在明年春的长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叹口气说,你这个人啊,乱说话得罪人的毛病改一改不是坏事。

5

我将同一款式的三只星黛露送给了陈清一只,女孩子收到中意礼物之后眼神里的欣喜是不太能骗人的,她将站立姿势的玩偶正正经经地摆在别克车窗下正中心的位置,过程里几次因为左右的不对称而轻微调整,强迫症的习性在一瞬间彰显无遗。我告诉陈清,我去迪士尼的原因是之前答应过一个姑娘,答应她有朝一日一定会在迪士尼的烟火下面向她求婚,如果说我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对婚姻这件事情迸发出一丁点的期盼的话,那么这样的场景就是我唯一的期盼。

陈清告诉我,巧了,她想去海边的原因,也是发千字作文的那男孩答应过要在浪潮升起来的那一刻向她求婚,你们渣男是不是都喜欢用这一套去骗女孩,连玩偶都喜欢成双成对地买。

一时间的冲动消费实在是没想到能带来解释无力的恶果,但我这个人也不太喜欢解释些什么东西,这话是小米企图以自己纯情小女生的立场宽慰我时留下的: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不彪悍的人生没人想听你解释——一直记着到现在。别克车是租来的,上海就连租车都比其他地方要贵,最基础的车型三百块钱一天,陈清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去海边,整天就忙着干这件事情,引用的根据是一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时候我想这姑娘也挺酷的,独立勇敢,连犯懒都能有自己的一整套理论支撑。

这一点倒是跟我挺像,我就连买同一款式玩偶的这种蠢事背后,都有成熟的逻辑体系能够进行充分的自我说服。

四个轮胎向南京东路的尽头飞驰,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并没有再走黄浦江边,启发来自于基督教经常讲到的“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不信宗教,但宗教并没有伤害过我,我也不信爱情,爱情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大致开了小一公里陈清就叫苦不迭,转过身来抱怨说你一男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坐在主驾上吗?我解释,只会开手动挡。她切了一声说,别人都是只会开自动挡,没见过你这么扯的。我又说,自动挡承载肉体,手动挡承载灵魂。她说,那你的灵魂挺有分量的,比我的肉体还耗油。沿途经过魔都最繁华地带的红绿灯,路旁仍是那些乐此不疲拦网约车的姑娘,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们的目的地是在街对岸的成排酒吧,妆容的用心程度与平均消费程度呈总体的正相关,光线一缕从车窗缝隙透下来,从我的脚底燃到了头顶,一瞬间像是世界为我点亮了唯一的洁白光线——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自恋的幻觉,因为当我转头看向陈清的时候才发现彼时彼刻有更多的光正围绕着她。红灯拦下了我们的路径,陈清抓住机会拿出手机刷新浪微博,刷到王力宏花边新闻的后续,突如其来地抛出一个疑问句,说你们搞创作的,是不是都不太能够具体地爱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问,这什么意思?

她说,你们虽然感情比普通人充沛,但是你们只喜欢抽象的人,理想化的人,你们只喜欢心里面的那个缪斯,放到现实生活中就只剩骑驴找马了,所以我说你们这种人就是犯贱,一方面又说自己渴望爱情、相信爱情,一方面又用实际行动去玷污爱情。

我说,你骂归骂可别把我跟他们放到一块去啊,我就一穷学生,跟艺术不艺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连莫奈和梵高都分不太清,更别说什么缪斯不缪斯的了。

她说,不好意思,我义愤填膺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也算进去了,你确实跟艺术没关系,搞艺术的人哪能买这种幼稚的迪士尼玩偶啊,不过我觉得你在写作上还是挺有天赋的,努努力还是有那方面的潜质。

人关于理想或者是关于爱情,总是会时不时俗气地感受到一些回光返照。红灯变绿,她熟练地用右手推动换挡杆,车辆继续发动,她问我想吃什么,对这一带熟,她请客。我说,随便吧。她说话的语气跟年轻时候的我妈一样,没有随便。我说,肯德基。她啧啧地评价,也太不艺术了,你平时不会就带女孩吃这个吧?我说,吃完了我们去唱歌,一首像鬼叫的歌,中文名是《萨尔瓦托》,唱出来吓死你。说完嘴里轻声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cacciatore,啊啊啊啊,啊啊啊啊,limousines”,已经远离了东方明珠很远,但我总感觉隔着洋里洋气的建筑还是能看见邮轮模糊的身影,想想朋友口中那位女孩用以消解一位男人发自内心的无力感的那句话,其实是对的,风又大速度又慢,简直是浪费生命。跟着决定航线的风走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得绕回风的前面,像他们一样学会造风,造自己的风,至于能吹多远就让缘分来决定——这是鲁迅先生结束一篇小说的经典方式。

陈功
Sep 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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