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妈浪漫史

老爸老妈浪漫史

你就是在美国挨揍,我也过去给你报仇。

2021.08.23 阅读 816 字数 8558 评论 0 喜欢 0
老爸老妈浪漫史  –   D2T

“二狗子,我可就数到三,你痛痛快快地滚出来。”

那小丫头立在大院空地正中,看着十二三岁年纪,手持一拖把立于身右,用手指着面前一户人家的大门,头发没梳没扎,正赶上刮风天,发枝乱舞,看起来像一棵不畏妖风凌寒自生的小树。

这时候正是一九八二年的秋末,从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袭来的冷气流卷携着西北高原的风沙长驱直入,白天总是尘土飞扬,到了黄昏更是天地一片昏黄,但这也挡不住邻居们来观看这场好武打。

围观的人不少,大人有些,小孩也有些,神色却都有些忌惮,站得都挺远,远远地劝。

不单劝架的,还有看戏的,为主的群体是一边看戏一边连带着有一搭没一搭劝架的。

一会儿张口:“丫头你把拖把放下,多大点事儿啊。”

一会儿张口:“呦呦呦呦呦。”

“啧啧啧啧啧。”

“嚯!”

“好家伙。”

一连串一连串的象声词。

瞧仔细些,看向人群中最前面那两个人,二狗他妈正从兜儿里掏瓜子匀给这疯丫头他妈,这算是当时的顶级观影配置,他们提前知晓战局,早有准备。

这个蓬头垢面的疯丫头是我妈,当年凭借一手“拖把蘸屎,奉先再世”打遍全院儿男女老幼。

那俩嗑瓜子的是还没成亲家的我奶奶和我姥姥。

我爷爷站得远,当时正和朋友借火点旱烟。

本来大人和小孩之间的争斗泾渭分明,向来互不干预,用我爸的话说,那曾是两个江湖,可我妈的出现,在这两个武林搅起一场屎雨腥风。

只要看她怒冲冲地拿着拖把要去厕所蘸屎,就连院儿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个老人也得拉下脸来好言相劝。

也像所有的狗血故事一样,我妈靠着威震江湖的恶霸声名收获了我爸的心。

这个白瘦的眼镜中年每每追忆起他们青梅竹马的岁月,他总会不自觉眼中含笑。

也是每每此时,他便不再是不苟言笑的林教授,而是每日被小丫头痛打的林二狗。

“林二狗!我数到二了,你再不出来什么后果你掂量掂量。”

那年他们十三岁,都刚入初中,倒是没什么大怨仇,我妈要用老手段在新班级立威,正好他后座那大个子男生手贱揪了下她的辫子。

我妈一秒都没迟疑,去卫生角拿了拖把就往厕所走,怎奈女厕所打扫得干净,我妈碍于声名,没有擅闯,回来让我爸去男厕给她的兵刃淬毒。

我爸呢,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瘦弱矮小,白白净净,坐第一排,老师一提问题总是蹦着高地举手,去厕所假晃了一圈,推说没有。

我妈是什么人,此刻只想着春秋大业,自己拎着拖把又走了趟男厕所,回来时武器已经涂了毒。

后果自不必说,那大个子直接给这气势吓懵了,当场就颓了,被我妈派去水房洗拖把。

我妈没去当场收拾我爸,邻里邻居的,收拾自己人不太讲道义,往后不好收小弟,只是拍了拍我爸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句。

“等着回家的你。”

我爸浑身哆嗦,头都没敢回。

那天放学铃刚响我爸就窜出去了,数学老师直夸他是个百米的好苗子,他一路没敢歇气儿,呵斥带喘进屋挂锁一气呵成。

我妈什么气度,那是大将风范,放学走回家一点儿不带着急,吃好了饭看完了射雕英雄传,这才跟我姥通报一声,要去收拾林二狗。

我姥姥正刷着碗,撂了手里的活儿就来报信了。

是在窗外喊的。

“秀英啊!别让二狗出门儿!我家李芬芳来了!”

李芬芳是我妈,秀英是我奶奶。

我奶奶一听这话,抄起把瓜子就出门了,被这报警声惊扰,四周一扇扇门推开,钻出好些张望的脑袋,于是就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书回正文,李芬芳在门外叫阵,二狗还在屋里缩着。

“林志勇!我可数一了!”李芬芳的最后通碟言简意赅,当他叫出二狗大名,就是她动手的前兆。

“一!”

刷啦一声。

开的不是门,是二狗卧室的窗帘。

“李芬芳你别欺人太甚,我不是怕你,我是不和你们女的一般见识。”林二狗用手指嗒嗒地点着玻璃指向李芬芳。

李芬芳一听就乐了。

“你个怂货还不服软?行,我仨数数完了,你立马给我出来。”

然后就是哗啦哗啦的一阵开锁声,二狗真出来了,不是他真不怕,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早点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处理。

一听开锁的声音,二狗她妈也朝李芬芳喊。

“丫头,小心着点儿,别给家里弄脏了!”

二狗她妈我奶奶周秀英看着她未来的儿媳妇手里的拖把污浊一团,不免担心,嗑瓜子的动作都慢了。

李芬芳没有回头,但是右臂一招。

“阿姨放心,造成一切的后果我都让林二狗清理干净。”

她此时绝对没有想到这个秀英阿姨就是她未来的婆婆。

一听李芬芳的交代,二狗她妈我奶奶李芬芳未来的婆婆周秀英也放心了。

“那你们玩吧,下手别太重,别打坏了啊。”

李芬芳对着身后再一振臂。

“放心阿姨,教育教育,下手有轻重。”

什么是王者风范啊,这就是王者风范。

他俩婚后相处模式也差不多,只要我妈叫出“林志勇”三个字,我爸自己就主动找搓衣板了。

近来好些,他有好多年没跪搓衣板了,只是偶尔还会摩挲过那上面的棱角,凝望一会儿, 像是在缅怀一位曾相熟的故人,我总怀疑要不是他那严重的关节炎他真能再去跪两下回味回味。

那天战况如何,或是说行刑过程,我爸从来没有向我转述过,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天我爸洗衣服洗到很晚很晚。

小孩子打架就是这样,前一天打完了,第二天李芬芳还来二狗家门口叫他一块上学。

路上李芬芳又说起她称霸全班的宏伟蓝图。

“你一个姑娘家的总琢磨这些干嘛,都上初中了,心思得放在学习上了。”林二狗难得地出言忤逆圣意。

李芬芳一听这话,火气噌的就蹿上来了。

“不琢磨这个,那不等着挨欺负啊,瞧你这怂样我就来气,要不是我护着你你得多挨多少揍你心里没数?”

“我不是说这个,咱们现在小,有什么事儿打一架就完了,那以后走向社会了工作,要遇到什么问题,你还来替我打架啊你。”

李芬芳把胳膊往林二狗身上一揽,左手对着天空比比划划,步子扯得很大。

“二狗子你放心,从今以后只要你大哥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就是在美国挨揍,我也过去给你报仇。”

其实这时候二狗就有些喜欢这疯丫头了。

不是因为大哥英勇盖世威震江湖,是因为李芬芳从来敢想敢干,行事果断,而且总是特立独行,二狗觉得这姑娘很特别,很酷。

其实二狗心里明白李芬芳为什么那么争强好胜,他爹是林场工人,几年前进山偷木头结果被倒下来的树干给压住了,当场人就没了,

要说进山偷木头,说是偷,当时大家都这么干,几乎也没人监管,你去进山锯树赚个外快还能得到个踏实肯干的好名声,明面儿上倒是不能张扬,

她爹死后李芬芳性格就有些变了。

真说李芬芳变成无双战神的一刻,还是有一次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跑跑跳跳,你追我赶的,难免就跌了碰了,李芬芳本想闹着玩,结果把一小男孩推翻在地,膝盖破了块皮,当场坐地上哭了起来。

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不巧这孩子他妈出了名的护短,嘴也是大院里有一号的歹毒。

“没爹的孩子就是没教养,当爹的偷国家木头,闺女欺负人,一路货色。”

这话二狗一直记得,当时李芬芳的眼神他也一直记得。

拖把蘸屎的招式就是那天发明出来的,李芬芳在区区九岁时就很有大将风度,当场没有发作,专挑晚饭时拎着拖把踹门进去大杀四方。

这英姿二狗并没亲眼得见,他只见到这家人当天洗衣服洗到很晚很晚。

李芬芳一战成名。

当时正是金庸风行的年代,李芬芳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灭绝师太,只在林志勇眼中是黄蓉。

黄蓉倒是一直没瞧得上林志勇,他觉得这男孩儿窝窝囊囊的,总挨欺负,对他有一种疑似母爱的责任感和保护欲。

李芬芳真把林志勇看成郭靖的时候,也就是二狗他妈我奶奶周秀英的头衔真的可以加上一个李芬芳未来婆婆的时候,那个转变的时机来时,他们已经上了高中。

那个年代,大集体化的残躯还没完全剥净,人们的生活社交圈也还是一个单位为中心,住一个大院儿,子女也都在单位下属的学校上学,所以小学初中高中读下来,同学都是同一拨人的事情很常见,别的大院儿的孩子不到三分之一。

李芬芳和林志勇也自然的读了同所高中,十六七岁,正式进入了生长期,林志勇的个头儿也噌噌噌的蹿了起来,即便每天见面朝夕相处,李芬芳也看得出他的迅猛生长。

李芬芳说她有的时候好像能听见林志勇身上骨节嘎吱嘎吱延展的声音。

“跟竹子拔节儿似的,噌噌长,特有意思。”

这是李芬芳的原话。

那年林志勇确实生长得快速,可除了个子,其他几乎一点没变,还是瘦瘦弱弱,戴个眼镜,老师提问时候倒是不再蹦高地举手,学会了给老师传递那种自信的眼神。

所以到此为止李芬芳还是瞧不上他。

不单林志勇长了个子,变化最大的还是李芬芳。

已经退出江湖的屎雨腥风了,还会把辫子编得整齐,出门前用大茶缸子装开水把衣服熨得平整,书包夹层里藏着一扁盒雪花膏,笑的时候竟然还会捂着嘴。

林志勇激活了生长代码,李芬芳也觉醒了恋爱基因。

李芬芳看上的是她们班的体育委员,这男孩儿确实长得人模人样的,胳膊长腿长,运动会上风头无两,在那个挑起一只嘴角笑还不算油腻的年代,这个笑起来坏坏的男生击垮了李芬芳的少女防线。

李芬芳从女侠变成了少女,那自然有人要维持她的威名,充当打手的角色,这人就是当年李芬芳一拖把镇住的大个子冯玉刚。

当年一战之后,可能是英雄惜英雄,两人竟然日渐交好,加上林志勇组成了个三人组,成天在一块儿。

不知道是李芬芳那一拖把余威尚存还是余味尚存,冯玉刚从此特听李芬芳的话。

冯玉刚本来就人高马大,到了高中又长了一回,个头儿足有一米八五,在那个年代绝对的傲视群雄,不光高,还壮实,所以李芬芳退隐后冯玉刚不但随时准备好为李芬芳出手,也接替了给林志勇打架出头的工作。

后来这个冯玉刚就成了我的冯叔,我一周去他家蹭五天饭,冯叔娶了个四川媳妇儿,一手川菜技惊四座。

我爸的手艺也是人间罕有,我总觉得该拿去阴曹地府给鬼上刑,所以自打我踩着板凳能够着锅之后我就没让他进过厨房。

还得说回李芬芳的初恋,体育委员白江。

李芬芳天天拉着冯玉刚和林志勇去操场看白江打篮球,也不敢坐近,只敢远远地坐在单杠上瞧着,假装聊天。

若是白江突然一个转身,视线朝她们过来了,李芬芳就不敢继续偷看,猛一低头,羞臊成一大红脸儿。

有一次低头太猛,整个人摔下单杠,亏得她李芬芳女侠的底子尚在,身体强健,拍拍屁股掸掸衣服,屁事没有,一个翻身就上来。

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儿,白江一打球就两三个钟头,他们仨就在单杠上坐两三个钟头,林志勇和冯玉刚总嚷嚷硌得屁股疼,李芬芳的屁股其实也不好受。

李芬芳决定主动出击,冯玉刚积极献策,就林志勇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但不好意思说什么。

两人商量半天终于说通。

计划是这么个计划,几人不用再坐单杠了,冯玉刚和林志勇去加入篮球战局,李芬芳就可以坐在旁边长椅上近近地踏实地不硌屁股地明目张胆地偷看,等结束后,李芬芳去给冯玉刚和林志勇送梨,多出一个,自然就给白江了,这不就搭上话了。

“这不行吧,你哪能给我们送梨啊,那不是分离吗?”冯玉刚对计划提出来质疑。

紧接着头顶就挨了李芬芳一巴掌。

“那还她妈送枣早生贵子啊,咬文嚼字的,我妈刚买二斤梨,别的没有。”李芬芳在他们两个面前还是女侠,不端着,很舒服。

计划进行得很成功,俩人果然搭上话,关系也迅速升温,过了一个月,两人互相通了十几封信。

信上也没些情啊爱啊的话,顶多就是努力学习,注意身体这些,现在看看就顶多是深厚的革命友谊,不过我爸说在当时这就相当于热恋期了。

拉手亲嘴儿什么的都太越界,顶多就是课堂上两人对视一下,下课后一起去林荫路下走走,这就够让李芬芳脸红心跳一下午。

不过初恋嘛,美好的少有,李芬芳的初恋就在一个月后结束了。

那天李芬芳拉着林志勇去白江的大院儿看白江打球,冯玉刚不在家,所以他们就二人行动,白江的课余爱好比较单一,学校篮球场找不着他,多半情况人就在他们大院篮球场。

白江来这个学校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和他们几人不在一个大院儿住,住得挺远,俩人坐公交车坐得屁股疼。

到了之后林志勇感叹这大院儿确实气派,在当时算是全市数一数二的气派,有七层小楼,中间有花园,已经是现代的小区的雏形,所以有个篮球场也不奇怪。

俩人逛了半天才找着篮球场,接下来的一幕直接为李芬芳的初恋宣告了死亡。

篮球场边儿上长椅坐着俩人,一个是白江,旁边是一白裙子姑娘,俩人坐得太近,近得离谱,近得不知羞耻,近得有伤风化,近得李芬芳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那姑娘掏出手绢,给白江擦了擦汗。

这举动过分亲昵,李芬芳都不曾做过。

林志勇只觉得身边一只攻城巨弩劲射而出,带起一阵风。

林志勇暗叹跑得真快,她才是百米的好苗子。

可是李芬芳的最强项不在速度,而是力量。

她跑过去肯定不是跟白江比三分球的,只见李芬芳一脚就给那白裙子踹了个王八翻身,四仰朝天。

这一脚十足踹出了正牌女友捉奸的气势。

白江“腾”的蹿起来,赶忙俯身过去查看白裙子有没有大碍。

其实李芬芳留了力的,那白裙子主要是受了一惊翻身仰过去,这一脚没踹出李芬芳的一成功力。

“你他妈有病吧李芬芳!”

白江一边给这呜呜哭着的姑娘揉着肚子,一边指着李芬芳,他手下的白裙子上有个大黑脚印。

李芬芳看着地上一个躺着一个蹲着的两人,这才意识到人家才是正牌女友,自己不过是个消遣。

到这儿其实都不算闹僵,只是白江气儿一上来开始乱骂胡话。

“真她妈没家教,有妈生没爹养的东西。”

那天的李芬芳很反常,她甚至都没有简单地抡圆了抽白江一耳光。

李芬芳哭了,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哭得马尾一颤一颤,哭得全身一抖一抖,哭得林志勇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我爸每次谈起这段经历太阳穴那儿都鼓着青筋,他描述说当时犹如子龙附体,那天是林志勇人生中第一次打架,也是多年后他已经成为老林,林教授后的唯一一次打架。

林志勇几个箭步冲过去,对着白江的脸飞起就是一脚,他这一脚没留力,使出了十分的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出了当年初一时从教室从李芬芳手中逃跑的力气。

可惜没踹着。

让长椅给拌了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虽说有点丢人,可这时林志勇已经红眼了,都没觉得疼,翻身便跟白江扭打在一起。

可是白江,体育委员,运动尖子,天天打球,身体素质和学习委员林志勇不是一个级别,几下子就把林志勇按在地上打。

李芬芳哭着拉架,也拉不动,李芬芳之所以战神无双多亏了那把蘸屎的拖把和她大将般的胆识,真要动手其实还不如林志勇。

要说好巧不巧,远处正有一大高个儿拿着冰棍儿走过来。

不是别人,冯玉刚。

他听说这个大院儿有卖奶油冰棍儿的,个儿特大,奶加得多,特地坐公交过来买,挺远,坐得屁股生疼。

冯玉刚远远就听到这边响动,嘬着冰棍儿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热闹。

越走近越觉着不对,这帮人瞅着眼熟,听着也熟悉。

直到他发现这四个人里他认识仨。

“卧槽!”冯玉刚手里冰棍儿一甩。

这才是真正的子龙附体,若说刚才是一把攻城弩,一支离弦箭,那此刻冲过去的就是一台重型装甲车。

白江是直接让冯玉刚拎起来扔出去的。

瞬间攻势逆转,现在是冯玉刚按在地上捶白江,那白裙子过来哭着拉架,李芬芳哭着给林志勇揉肚子。

他打得白江一耸一耸。

他打得白江一抖一抖。

他打得白江一颤一颤。

其实冯玉刚也留了力,知道人不能往死里打,虽然他也是暴怒攻心,但还是照着林志勇的伤势打,俩人伤势差不多,就不好去父母或者单位领导那儿告状,冯玉刚打架多,知道怎么少惹麻烦。

仨人一起坐公交回去,一路上没人说话。

第二天白江的父母来学校跟校长拍桌子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就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学生!”

白江他爸把校长珍爱的红木办公桌敲得当当响。

那天晚上白江一家人洗衣服洗床单,擦冰箱擦衣柜,收拾得很晚很晚。

幸亏林志勇品学兼优,没出过什么毛病,教职员工从上到下都对他赞叹有加,这才没开除他,只是开了个记大过处分,回家反省一周。

从那天开始,李芬芳对林志勇的革命友谊变了味儿。

从那天开始,周秀英成为了林志勇他妈我奶奶李芬芳未来婆婆周秀英。

郎情妾意,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入了恋爱,家里都没多管,俩孩子看着长起来的,知根知底,马上也高中毕业,该上大学上大学,该工作工作,倒是省得老人为孩子找吹媒拉纤的麻烦,皆大欢喜。

高考放榜,喜上加喜。

李芬芳成功考上大学,多亏是林志勇天天补课,嘴皮子磨成八瓣,好脑勺挨了李芬芳几百个巴掌。

林志勇志愿填报得很低,这样就能和李芬芳继续成为同学。

要没有林志勇的努力,那么李芬芳一定是一名优秀的纺织厂女工,一名优秀的车间恶霸。

就这样,两人还在这座城市的同一所大学继续生活,没住校,天天下课往家里跑,从小到大一起上学放学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申请走读还能剩下笔宿舍费,除了公交月票,这笔钱还有很多用处。

他们用这钱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美国电影。

他们用这钱一起去公园租那种脚蹬船来划。

他们用这钱一起买雪糕吃,在夏天的大太阳下,在冷饮店的红白蕾丝花伞下面吃。

他们还用这钱去一起吃过一次西餐,往后就再没吃过,这钱禁不起这么花。

他们用这钱一起做很多事。

林志勇他妈我奶奶李芬芳的未来婆婆周秀英总说:“你们小两口儿从小黏到大还真不带腻味的。”

小两口儿接着就毕业了。

结婚典礼就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

对,我们家的好事都是连着来。

婚礼上好生热闹,整个大院儿和单位几乎都到场了,也就是说几乎从小到大所有的朋友都欢聚一堂,推杯换盏。

聊得最多还是李芬芳的英勇无双,一杆拖把打遍全院儿男女老幼。

偏有个不长眼的赶这时候触林志勇霉头。

白江凑过去给新郎新娘敬酒。

他白江还敢来参加婚礼,还敢大大方方地过去敬酒。

总之是大喜的日子,来的都是客,人鬼都招待。

林志勇指着鼻子让白江滚出去。

“你她妈的来凑什么热闹,滚出去。”

原话其实不是这样,原话长很多,可是其中有很多未必能够通过审核的动词和名词。

伴郎冯玉刚也在边儿上“咔咔”的捏着指响,他比当初更壮了,老远望去就像一只人熊。

除了这个小插曲,婚礼还是进行得热热闹闹,宾客们酩酊大醉。

终于天也擦黑了,送完宾客,就该他们回到卧室进行婚礼最后最本质的环节了。

不得不说,离弦箭同志虽然当初那脚飞踹歪得离谱,可这次发挥超常,十分精准。

所以十个月之后,我就出生了。

那天产房外,马上成为老林的林志勇,我姥姥,我爷爷,以及老林她妈我奶奶李芬芳的婆婆周秀英都在门外守着。

守了很久很久才把我迎出来。

可能是我的头很大,来到人世的过程很不顺畅。

老林那天简直是玄德上身,他见我的第一面竟然是要摔我。

其实我没放在心上,他只是把我交给我奶奶的过程太着急,半甩半扔。

我爸倒不是重男轻女,他老林怎么想的我心里还不清楚,他着急见他媳妇儿。

他着急也没用,医生护士不让他进。

他在外面砸墙也不让他进。

他在外面狂敲玻璃也不让他进。

他在外面乱吼乱叫也不让他进。

他在外面呜呜地哭也不让他进。

那天晚上李芬芳说:“我真不放心把孩子给你带,你做饭那么难吃,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李芬芳啊李芬芳,你这个当妈的,你还知道老林不会带孩子啊!你还知道老林做饭难吃啊。

我出生之后老林的脾气特别差,总是喜怒无常,乱摔东西。

到现在家里的家具都是当年林志勇和李芬芳一起买的,还在用,只是都经历过修修补补,还看得见粗暴的砸痕。

所以我三岁之前是奶奶带大的。

我在我老林她妈林枇杷的奶奶周秀英家度过了我的一到三岁。

老林也时常来看我,但是总是自己回家。

我一开始对我的名字非常疑惑,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周秀英女士说我命里缺木,所以叫这个名字。

老林啊老林,咱们姓林啊,还不够吗?还要往名字里再塞两棵树。

后来长大些,知道枇杷是一种水果,我开始认为老林是个吃货。

后来又长大些我读书多了些,知道当年的北方城市没有枇杷,没人吃过见过听过,我明白老林不是个吃货,还是个诗人。

后来我就这么的随随便便地慢慢长大了,看着老林,姥姥,爷爷,老林她妈林枇杷的奶奶周秀英女士他们几个人慢慢变老。

我很久没回这个老房子了,今天回来是来搬家,顺便接老林,这儿要拆迁了,一共分了三套房,正好老林和爷爷奶奶住一套,姥姥住一套,我有一套。

老林起初不愿意搬,决心要做钉子户,他说他和李芬芳一起在这大院长大结婚生子,有感情了,家具也都是李芬芳选的,墙面的颜色也是李芬芳挑的,李芬芳喜欢这里,他一搬走这院子这房子就让人拆成渣了,李芬芳肯定不高兴。

我们全家给他开了十多次动员大会才劝通他。

进屋的时候他正躺在藤椅上透过窗户晒太阳,嘴上挂着招牌的幸福的迷人微笑。

看我进来他也对我笑笑。

“长大了,长得真好,长得欣欣向荣的。”

我给他一白眼,那欣欣向荣是夸人长得好吗,还文学系教授呢。

我让他看看他这些宝贝都要带哪个,全带走也行,我请了搬家公司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让他先挑拣着,我就先进我的旧卧室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带上以后还能追忆一下童年,其实我准备好了把他这老屋子百分之百搬到新家去,所以叫的工人多,还特意雇了个大车。

我出来的时候老林不在屋里,只有几个面面相觑的搬家工人。

那打头的说:“老头儿刚才背手看了好几圈儿,说这些都不要了,留着也是心堵。”

我也看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拿走,就餐桌上面的墙上有个A4纸大的白块儿。

墙上要是挂久了东西,摘下来就会这样,那块儿漆就会很新。

我盯着那白块儿看了一会儿,不敢盯得太久,白得刺眼。

我追出门去的时候老林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副驾上了,脖子向前勾着,怀里抱着两个扁片儿。

一个搓衣板,一个相框。

我才意识到老林也已经老了,他还戴着个大学时候李芬芳给他买的墨镜。

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头发一颤一颤的。

他全身一抖一抖的。

张树几
Aug 23,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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