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在招兵榜文前叹息,张飞厉声斥责,和好饮酒之际,关羽又出现了,于是引出后来桃园结义这一段文字。
三国演义中写三人结义誓词: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清代批评家毛宗岗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后批注道:“千古盟书,第一奇语。”
由于沿用甚广,早把这句话当做一种象征,或是特定场景下必备的台词,经毛宗岗如此一批,不由得开始思考,这句誓言到底奇在哪里。
同生共死是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传统观念,亦是“义”之所体现,记得《水浒传》中,宋江与李逵葬身蓼儿洼,其精神化作鬼神,以求吴用、花荣前来一见,花、吴也皆为义士,相约在二人坟前上吊自尽;但在自尽前,吴用曾劝阻过花荣,一来花荣有家室,二来古人讲究入土规矩,吴用还指望花荣活下去替他收尸。
这样转念一想,是不是这“同生共死”其实并不合理?就算是兄弟,凭什么你死了我也要跟着死呢?兄弟义气重要,那家里的父母妻儿就是可抛下的吗?非要用死去发誓么?
实际上,刘关张之所以这样发誓,要结合当时的背景情况来看。
三人在桃园结义,是因为他们志趣相投,三人都怀有破黄巾贼报效国家的志愿。换而言之,他们马上就要去打仗了,凶险而充满磨难,未来的日子本来就生死未卜。
这里的“同年同月同日死”,其实暗含着两种含义,我们可以把它扩张开来理解。其第一层含义是一种兄弟之间的不背弃,即“如果我兄弟遇到九死一生之际,我一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再凶险都会来相救”。第二也体现了他们对待国家大义的态度,奸党在前,为了“救困扶危”,哪怕是死也不足惜。
后世的武侠小说里多次引用到这句誓言,人们却很容易忽略其第二层含义,也就是结义的目的,以及结义之人对于这个目的所怀有的态度。
尽管这句誓言是出自《三国演义》,但这观念的产生其实要早很多。《诗经》中有许多体现类似观念的句子,比如《诗经·邶风·击鼓》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同样是战争背景,同样是同生共死。有一点有趣的是,我私以为这观念里还隐藏着早期的共产主义思维,因为一个共同的巨大的敌人被塑造了,所以人们团结一致,在对抗的境遇下实现某种共享,这在诗经时代尤其明显(包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等)。
不过,真正出现“同生共死”这个词语,已经是隋代的事了。根据《隋书》记载,隋文帝杨坚称帝多年后,想起郑译,便讲到,“郑译与朕同生共死,间关危难,兴言急此,何日忘之。”
这里的语境就更有意思了。
郑译和杨坚过去同是北周臣子,还有同窗之谊。郑译其人,轻浮随性,而且贪财专权,只是比杨坚运气好,一直很得北周宣帝的赏识。宣帝去世后,郑译和刘昉假传圣旨,召杨坚来辅政,结果杨坚一不做二不休,发动政变自己当了皇帝。
本来是想招杨坚来分汤的,结果杨坚把锅都端走了,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大家之间的关系变化是很微妙的。杨坚一度对郑译言听计从,给他不断升官,导致郑译蹬鼻子上脸,可以自由带大批甲士出入皇宫,后来的废黜也是难免的了。
只是很多年后,一个偶然机会让杨坚再次遇到这位故人,两人相谈仍十分投机。杨坚感叹之下,恢复了郑译的爵位,并在那样的情况下对左右侍臣说,“郑译与朕同生共死,间关危难,兴言急此,何日忘之。”
杨坚一定是了解郑译的,他不过是好玩乐,有一种不成大器的轻浮,放在艺术领域倒是可以有所造诣,但对于王权已经没有太大追求了。这时的一句“同生共死”,多是对过往岁月的缅怀,以及内心深处对郑译的一点点感激与愧疚,是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付出的示好,和刘关张的结义倒是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