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与李银河往来信（1980）

王小波写给李银河

银河，你好！

做梦也想不到我把信写到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上。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谁也管不住我爱你，真的，谁管谁就真傻，我和你谁都管不住。你别怕，真的，最亲爱的好银河，要爱就爱个够吧，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好的东西了。爱一回就够了，可以死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这可不是海誓山盟。海誓山盟是把现在的东西固定住。两个人都成了活化石。我们用不着它。我们要爱情长久。真的，它要长久，我们就老在一块，不分开。你明白吗？你，你，真的，和你在一起就只知道有你，没有我，有你，多快活！

我现在一想起有人写的爱情小说就觉得可怕极了。我决心不写爱情了。你看过缪塞的《提香的儿子》吗？提香的儿子给爱人画了一幅肖像，以后终身不作画了，他把画笔给了爱了。他做得对。哦，真的，我们为什么不早认识呢？那样我们到现在就已经爱了好多年。多么可惜啊！爱才没够呢。过去是没有它就活的没意思，现在没有你也没意思。

李银河写给王小波

小波，你好：

让找们爱个够，爱个够！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我看过100本小说，也许还要多，但是这句话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句。你的心是多么美呵，太美了。你给我带来多么巨大的快乐和幸福。你为什么不写爱情呢？人生的全部的美都在这里呢，不写它写什么呢？爱把我们平淡的日子变成节日，把我们暗淡的生活照亮了，使它的颜色变得鲜明，使它的味道从一杯清淡的果汁变成浓烈的美酒。我们不该感谢它吗？不该为它歌唱吗？

你现在干什么呢？作业做完了，该看看小说了，又抽烟了吗？

有时我心里很恐怖地想：人在最初的神秘感过去之后，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以为神秘感会永远跟着你吗？它一旦过去，爱就会终结，是吗？多可怕。

王小波写给李银河

银河，你好！

我想我不能同意你关于爱的神秘性的解释。不对，你说得不对。

我想，人的生活其实是平淡无奇的。也许，我们都能做一次浪漫的梦，你说是梦也好，它总是好的，比平淡无奇好得多。谁说是欺骗呢？我天生不喜欢枯燥的一切，简直不能理解人们总爱把有趣的事情弄得干巴起来。我要活化生活，真的，活化它。要活就活一个够。好朋友？干什么你要总结什么是爱呢？你说那些可怕的话是吓唬我吧？

我也许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是就是我死也要把你举高一点呢。说实话我对你将来如何看我一点也不在乎，总之现在我们要好，好吗？我特别相信你。世界上好人不少，不过你是最重要的一个。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对了，永远“相思”你。

李银河写给王小波

小波，你好：

自从初恋之后，我好像违反了一般的规律，反而不懂得什么是爱了。我是一个内心时常会感到孤独的人，虽然我和朋友、家人亲密无间，但我仍常常感到可怕的孤独。我并不自命不凡，就像你也并不自命不凡一样。但是我觉得真正懂得我的只有你，而这一点恰恰是我最担心的，我们能吗？能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你那么热烈地爱我，想我，我也特别愿意投合你，满足你。我觉得能给你带来快乐，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是幸福的，你知道吗？我还常常想，为了你我想变得美一些，我希望你爱我的全部肉体，我愿意它因为你而变得美。我甚至问你喜欢不喜欢香味。我愿意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希望给你一切。你懂得我说的话吗？我好像是在胡说八道，说胡话。我也希望你变得美，你知道吗？我做梦还梦见你变得很美呢。

你也希望变成我所希望的样子吗？你愿意吗？你是不爱改造的，我也不愿改造你，但是我希望你怎样，有时会告诉你的，你愿意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