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人人都说旅行的意义,去远方这个举动充满了莫名其妙但又郑重其事的仪式感。我们都爱三毛的故事,我们都有一个走啊走啊走不到的目的地,有太多说啊说啊说不完的唏嘘。
后来,人人都嘲笑旅行的意义,嘲笑强说着意义的旅人,离开自己的城市去一次别人的城市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所以,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人们越来越喜欢不断地赋予意义,再不断地拆解意义,在无端追捧之后再无端谩骂嘲讽,或许就是有人不想这样消磨掉本来就毫无意义的人生,所以宁愿去陌生国度的街头,喝一口烈日下痛快的啤酒,管别人嬉笑怒骂。
我想,关于旅行,也许一切的意义都建立在你必须从别人的城市再回到自己的城市,如果失去了“回家”这个动作,那么连“旅行”这个概念都无法成立。正因为有一个我们迫切想要离开,又在离开之后总归要回去的地方,才有了争论旅行意义的可能。
在地中海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一起看日落时,我看到世界的庞大,无数的人与无数生活,往后每当生活中有所执念,我都会提醒自己那一场盛大的落日,告诉自己,太执着于眼前是因为忘了世界有多大。而这不断的提醒,恰是为了能够继续面对不那么令人满意的碌碌庸常。
而旅行之所以令人兴奋,除了去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看看不同的蓝天白云山川河流,最直接的冲动,其实就来自于要离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街区和熟悉的面孔,兴奋源于离开日常,之后才有每个人不同的诉求。
2015年的秋冬,我和多多好像一直在高铁和飞机上过日子。10月我们去了黄山,宏村,西递,呈坎,屯溪,11月返回北京,12月去柬埔寨跑了人生第一场半程马拉松,1月去了南半球的长白云之乡,回到北京的家中不到一周,又继续高铁回了我的故乡,淮南。
新西兰回来后,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回程的飞机上我发起烧,空前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床上。在床上躺了两天,我想我一定要狠狠在家宅上好几个月,这是我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之前总是想着要一直在路上才好。
所以,我们其实总在下意识逃避一种充满惯性的生活,当日复一日的旅途也开始变成习惯,宅便开始有了新的吸引力。
因而在准备回家过年时,我连收拾房间也变的充满感情起来。我是那么喜欢我的麋鹿茶几,喜欢我薄荷蓝的复古书桌,喜欢我和多多在书房搭起的小影棚,喜欢上午十点钟落在木地板上的阳光。我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放小龙猫latte出来在各种毛绒玩具上摆着大屁股跑跑跳跳,所有的旅途都变的遥远而模糊,大概等我老了以后,此前漫长的人生也都会如行过的风景一样,慢慢呈现出触不可及的美好。
当我终于坐在家中,曾到过的他乡,又分外的温柔起来。
比起旅行,也许支撑起我们全部生活的意义,就是回家。
这世上的一切似乎总要成对出现,每一个单词都一定有自己的反义词,所以就算一直在路上的人,也会不断给自己建立一个家。三毛在撒哈拉安家过生活,那些流落丽江束河的文艺青年,经营民宿也好,走走停停也罢,总要有个四方空间,来安置自己,好在一天结束曲终人散后,能答别人一句,回家。
没有了这个出去后可以回来落脚按下暂停键的地方,就没有了“出门”,也没有了“旅行”,没有“家”,也就没有“远方”,失去了坐标,也就失去了丈量的标准。也正因这个困住我们的四方囚笼,旅行才让我们感觉自己如此不同,如此充满存在感。即使你下定决心不要自己的狗窝,背起行囊苦行僧般风餐露宿,我想“故乡”两个字大概就成了你最有仪式感的一个词。是这个词,让你把自己走成了一句诗。
此刻,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妈妈买了长得很好看的速溶咖啡,我兑上热牛奶,一面喝一面同爸妈一起看电视,偶尔抢多多的手机玩一款转珠类的卡牌游戏。我自己家里的电视早就不交有线电视费,我不看电视节目,也渐渐不是很关心天下大事,电视就是为了连上盒子看电影的。但只要回家,我也变的很爱坐在电视前一动不动,随手抓点零食往嘴巴里塞,什么也不想做,也没有任何烦恼。我珍惜这些又俗又暖的琐碎,也喜欢在围桌吃饭的时候,把旅途见闻不厌其烦地讲给爸妈听。
回家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会让你觉得自己同世界完全断开了关系,往日在乎的事情变的一点也不在乎,往日烦恼的症结也完全抛诸脑后,虽然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每日里联系的朋友也还是那几个,地域的转变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我生活的任何部分,但,就是那么的不一样,我的世界极速缩小,小到除了幸福感,什么也容不下。
或许是因为家这个空间其实承载量很小,走进这扇门,就自然把生活中并不那么重要的人与事挡在了门外,也因为回了家,完全让自己瘫痪在沙发上,才知道,世界熙熙攘攘,和自己有关的,不过这屋里的寥寥,就算和全世界斩断了关联又怎样呢,不伤筋不动骨,毫发无伤,毫不可惜,只要还有家可回,就足够闷头往前冲,一往无前地去受伤。
就像万千普通人,没有谁会一直在路上,总要调转回头,将来路再走一遍,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旅途因此像芝士蛋糕上那颗腌制过的车厘子,显眼,好味。
回家也是一样,我们不可能天天放假,天天在家睡觉,我们要走出门去争夺资源,去在职场上做窝囊的好人或者厚脸皮的坏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像按下的快进键,回家那片刻的暂停,才那么那么的清净。
我们都不是那么的与世无争,也不是那么的安贫乐道,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欲望,离开或改变,而这一切远方的星辰大海,意义丰沛,都因为有去有回,才格外贵重。这大概,就是无论走了多远,总要回家的意义。
(封面图来自摄影师大王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