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外的金黄色一点点褪去,转眼便被黑暗占领。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平静的吐息声。被子外裸露的双臂是孤独的,静谧的寒气绕上胸口。幸好旁边睡着的人儿,把丰满的乳房压在我身旁,才免于被寂寞虏去。
我等了很久,平静地呼吸始终没有中断过,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平稳。我于黑暗中找寻她搭在我胸膛的手臂,摸索她的五指。纤长、有力。不知有多少次她温柔的指甲一点点陷入肌肤,浑浊的欲望里,伴随着痛感,她激烈的动作变得真实。我通常融化在她的攻势底下,彻底沦为奴仆。
阿敏,已经是晚上了。试着摇晃她的肩膀,可怜的恋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嘀咕。与以往一样,我开始亲吻她的手臂,腋下,再到脸颊。如针灸一般的痛痒感中,阿敏嘻嘻笑地睁开眼睛。她躺在我的臂弯中,就像赖床的小孩一样。
“早上好,阿源。”
我让她看看窗外的天色。阿敏像是刻意一样,敲了敲自己脑袋,说,我就说怎么感觉肚子有点饿呢,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起来做饭。她就要坐起身来。我拉住了要下床的她,一团阴影变得不稳。
“出去吃吧。”
“嗯。”
就像黑水一样,房间再次陷入平静。
下楼后,便闻到尘世的味道。喧嚣的叫卖声,衣料的摩擦声,还有空调冷水打在塑料棚上的碰撞声。我深吸一口气,与阿敏汇入人流中。这座城市从来都不寂寥。就像我认识的所有房客,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回去了,空掉的门房,马上又会补充新的房客,就像人的新陈代谢。
我在高楼的隙缝中走过,觉得空气稀薄。来往的人群好似戴着面具一样,焦虑和不安写在上面。我只能低着头避开眼神的接触,因为它们像可怖的传染病一样四处滋生。阿敏走上前来,与我并肩。我看到她美好的侧脸,就像山中百合一样,吹来新鲜的空气。我感觉放下了重担,便在人群中,轻轻地与她一吻。路人像看到了晦气的景象,扭过头去快步行走,只有两个学生在好奇的看着,眼里还有青春的骚动。
我们坐在嘈杂的店里,身后老板娘操着东北味儿的普通话指使她的伙计。即使人声鼎沸,擦肩而过时跑腿的碎碎念还是传到我们耳朵里:这八婆娘们。
阿敏掩嘴笑着,拿起一根薯条往嘴里嚼着,开心的说着什么。说工作,说这季度的新衣服、新包包,讲我们刚才的情爱之事。我静静地听她说,一边把她富有生机的面孔印刻在脑海中,试图让自己开朗点。
“有在听我说话吗。”
女友故作生气一般,鼓起双颊。我试图将注意力放在阿敏身上,可我就像个重度近视的患者,拼命挤眉弄眼也定不出焦点来。我点点头,嘴角挤兑着两边的肌肉,推出六十分的笑容来。阿敏握住我的手,像是确认我还是这个世界的住民一样,往我瞳孔深处张望。最后,阿敏包容了这样的我,越过桌子,舔去我嘴角的西红柿酱。
“我们结婚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大改变吧。”
结婚。这是第一次触及这个话题。原以为对我们来说,是敏感的红灯区,没想到却被对方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我们也老大不少了,爸爸说了,如果两人没有别的顾虑,也可以考虑结婚了,”阿敏半开玩笑地在我耳边低语,“爸爸说要是我们结婚的话,会在老家那边帮我们购置婚房。”
我看着笑眯眯的阿敏,从最初认识她开始,就是个只会打直球的女人,对上司朋友恋人,有不满或者要求,从来不会使用陈述句外的语气,拜此所赐,阿敏好像一直没有很多朋友来着。我却是不经意间被这一点拯救了数次。
“你不是也说很讨厌大城市吗,跟我回老家吧,那里只有数不清的善意和好山好水,现在娶我的话,还免费赠送豪华住宅和富婆一个哦。”
我突然想着这种生活未尝不可,辞去令人生厌的工作,退掉狭窄的房子,放下身心投入大自然中,这不是多年前就梦想过吗。你说对吧,阿瑾。我的目光变得年轻,把眼前的阿敏置换成某个被我抛在脑后的女孩。
我伸手抚摸她的波波头,多年前,在我们还是穷学生时,两人在这种便宜,份量多,嘈杂的小店里,度过逃课的每一天,虽然周围的大人们发出堪比水牛的嗓门,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隔着桌子互相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到……”,“我说……”。
那时候的笑容大概是如假包换的真货,没有牵强和对未来的忧心。只是将毫无意义的对话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将桌子上一小碗牛杂,两个人分吃掉后。依依不舍的踏上回家路,小县城的天空,永远都像蔚蓝的深海,黝黑却又闪着明星,指引出不同的道路,没有唯一的答案,仿佛走哪边都是可以的。
只要和你在一起的话。我牵着记忆女孩的手,柔软,仿佛缺少了关键的指节,我怕她就像幽灵一样,突然蒸发,不自觉使上了力气。阿瑾没有说什么,她是个很安定的人,就像蜗牛一样,没有异动,就不会从贝壳中探出头来。
源。她会直呼我的名字,为什么要握得这么紧呢,就好像要把我的内心都束缚住一样。她昨天是这样问我的,前天也是这样问我的。就好像彼此间的暗号一样,心照不宣的我们根本不在意答案。她牵着我走到小巷里。
县城没有很多路灯,也就是说没有好事的路人注意到我们。荷尔蒙带着青春的气息变得蓬勃,我就是欲望的化身,而阿瑾,默默的接受这样的我,她的上衣被提到胸口上,被我笨拙地拿捏在手上,她的一举一动充满着母性,满足了这方面缺失的我。我埋在她的胸前,贪婪地呼吸着谷闲的气味。嘴里喃喃地胡言乱语,活像个神经病。
阿瑾抚摸着我刺猬般的头发,发出低低地呻吟。她说,我永远也不会走的,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时至今日,我猛然昂起的面容,仍然会充满了热泪。
从小吃店出来,我提出绕去海边,吹散夏日的暑气。时过八点,街上不再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大小和睦融融地出行,街道的两侧,因为黄金周的缘故,早早摆出五彩十色的地摊。雀跃的小孩在身边擦过,在富有特色的小摊贩前伫步。张灯结彩的街道,一直延伸到海岸边。我们放慢脚步,一边看着陈列的商品,一边听着喧嚣的叫卖。
“好不热闹。”我说。
阿敏攀上我的手臂,就像小孩荡秋千一样,没个正经地走路。会这样想,说明你也是合格的城市人啦,她说。我看着前方,又看看脚下,今天穿的是棕色的硬底皮鞋,脚跟处稍稍垫高了,合身、得体。开始穿皮鞋大概是出社会以来的事,公司要求每个人穿正装上班。我也是个懒惰的人,便在家备了两双皮鞋,换着穿。
我其实不喜欢皮鞋来着,只是记忆中那双运动鞋不知道被抛向何处了。
“可能只有出生在这座城市的人,才能真正融入这里,像我这种从小县城逃到这里的人,终归格格不入。”
“这份疏离感从哪里来的呢。”
阿敏并不回头,一心一意地看着展品,只是这双手从未离开,好似儿时家里的盆栽一样,胡须野蛮地生长着。
“还记得我们大学时候的事吗。”我没来由地提起往事。
“记得啊,前辈。”
阿敏是小我一届师妹,专业也不同。人生本来不会有交集的两人,因为被共同的友人邀请野营而认识。当我看到阿敏和她同年龄的女生走在一起时,我一度以为这是哪里走失的初中生,又或者是她们哪个的家属。后来自我介绍时,才确定她是个大学生。
并不是说她的身材矮小,或者面容显幼。阿敏的眼神不像是成年人拥有的,像是半夜往室内窥看的流浪猫,如同矿场采下的黑玛瑙直接安在人类的眼白上,那么深邃,那么璀璨。我喜欢纯粹的事物,而这种东西往往不会被充满欲望的凡夫俗子寻到。
那一天,我相信自己被天空洒下的米粒祝福了,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朋友说她家里不缺钱,毕业也打算让她回家待在父母身边。男生们暗地里起哄,互相鼓动对方前去搭讪,最后还是找了别的女孩,他们说其他的女孩看起来更热情些。
我跟阿敏被分到晚餐负责煮咖喱,她站在我身旁,没有多余的抚媚或者暗示,只是专注于做好咖喱。切好食材,煮沸了热水后,才发觉袋子里没有咖喱块。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变故,我一下子发出干笑,想到了章鱼丸子里没有章鱼的事情。阿敏不知所以地看着我,大概以为我气昏了头,她拿起钱包,指指不远处的商店,说我在那里看到有咖喱卖,我去买回来吧。
等了一会,阿敏小跑着回来。我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装着的竟是快餐咖喱。这下好了,我们只需等饭煮熟就好了。阿敏歪头看着笑得蹲下身子的我,也天真地笑起来。我上前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大小姐,你没做过饭吗。”
我跑到商店买回真正的咖喱块,之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再也没有阿敏的出场机会。晚上吃饭时,我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出来,阿敏虽然没有表示不满,可也一直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
回到学校后,我跟阿敏交换了联系方式。她说,要让我看一下真正料理水平。从那之后,我跟她三两天便聚一次头。每次她都会做一个菜让我尝尝,最初她的手艺是糟糕极了,可也没到不能入口的程度。看着每次吃干净的饭盒,阿敏还是一脸表情复杂。
时间是隐秘的使者,它不知不觉重置了我们熟悉的事物。我的身边有了阿敏的身影。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带着一个饭盒,出现在校园各处。我不再轻易嘲笑她,开始花着心思评价她的料理。阿敏腼腆的时候,便会摆弄头上的发夹。
我约她饭后散步,她似乎很喜欢两个人并肩走着,她说,去走些人少的路径。我听她的,便费心思找人迹罕见,却不显荒凉的小路。在南方树木是重样的多,往往是浓郁的绿色充斥着视角。虽然了无生趣,但阿敏看起来并不介意,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朋友看来,我们已经是情侣了。他们问我阿敏的内衣颜色还有偏好的体位。我总是哈哈的蒙混过去。在周围人眼里,大概认定我们早已对对方身体最隐秘的角落了如指掌。我懒于解释也羞于开口,这样每每使得大伙不快。
阿敏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就像一个合得来的朋友一般,每次遇见时,便理所当然地走在一起。我时常惊异于这种默契,在阿敏看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我被邀请到她家去吃晚餐。朋友都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其实她的住处是极其普通的,装下两个人时甚至显得有些狭小。她穿了一件开襟毛衣,下半身却是寻常的睡裤。我忍不住咧开嘴笑。阿敏也并不在意,她在厨房里忙活着。
晚饭开了一瓶红酒,我学着阿敏的样子,摇晃杯身。桌上摆着数样菜肴,就像寻常人家的饭桌。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笨拙的她,在出口夸奖她之前,强行灌下一口红酒。
尝尝吧,她说。
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对她说,现在的你可以不用再问我的意见了,你已经变得这么完美。阿敏看看我,仿佛不可置信,她放下筷子,站起来,转了两圈,而后坐在我身边。
“你这个坏蛋,意思是我再也不用做饭给你吃了吗。”
阿敏竟然趴在我胸前哭泣,那时不懂应付女人,认为在宣泄感情的女人面前,唯一的应对就是脱光她的衣服。当阿敏赤身裸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那个玩意儿早已坚硬不堪,阿敏没有瑕疵的傲人身材,仿佛散发着待人爱抚的喜悦。我轻轻触碰她,身体颤抖着。她问,我爱她吗。我说,现在没有别的爱的人了。阿敏的眼神像是在看濒危动物,她的笑声混着哭腔:那算什么。
阿敏跨到我身上,嘴唇交接在一起,口水中带着微咸。阿敏是第一次,虽然笨拙,但很努力的取悦眼前的异性,就像她的料理一样,我可能最初就看走了眼,阿敏是个内里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再也爱不上别的女人。”
穿过人流,夜色盖过了背后的人造的色彩,整个将我们包围。阿敏为了取暖一般,把手放进我的衣袋中。因为不是孤单一人的缘故,我走得既稳又快。很快耳边传来海浪的节拍声,像小狗一样,鼻尖微动,闻到了海水独有的咸腥味。
走下海堤,脚下的触感变得虚浮而不稳。放眼四望,只有对岸的海岛发出迷离的灯光,似乎有很多车在对面向这里驶进,尽管明白只是错觉。似乎没人放弃庆典的热闹,而跑来空无一物的海滩。阿敏很是放松的大踏步前进,很快就踏入水中。流沙和水草在她的凉鞋上流走,阿敏向我招手。
我脱下鞋袜,向她走去。虽然是盛夏日的晚上,海水还是带来瘆人的凉意。我拖住她的手,被她一点点拖入深海中,碧波上的鳞光既真实又迷幻,就像三流导演拍摄的蹩脚悬疑片。海水没过膝盖骨,如脉动一般打在大腿上。我变得胆怯,但我相信阿敏。
终于海水漫上了盆骨,半身以下淹没在水中。阿敏问,你爱我吗。背着灯光,她的面容不可捉摸,我想起海上的塞壬,随时要被她吞噬了。
我们紧紧挨在一起,衣物紧贴在身上,传来对方真实的触感。我想起不好的回忆,身体止不住颤抖:爱的,爱的,我只能爱你了。如果她一声令下,我能够为她叼来深海的大鱼。
“你是只有我能爱了吗?”
“对别人都没有这感情了。”
“如果不能独占这份感情还有什么意义。”
我无奈地看着阿敏,毫无生气:跟死人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阿敏“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在各种悲恸的感情,她的呼声是最接近死亡意义的。就像身体的某种机能宕机了一样。我濒临崩溃,不断重复: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大概是海水的冷逼迫她的悲痛中断,阿敏发出最后的呜咽。她说,我恨那个女人,因为是个死人。我看着恶毒的遣词背后,拼命演绎着坏女人角色的阿敏。终归到底,她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阿敏褪下我的休闲裤,用双手握着我的那玩意,仿佛是为了排解这份无计可施。她的双手被赋予了某种韵律,就像四面八方推搡着我们的满怀恶作剧的浪涛一样,我陷入了前所未有漩涡中,几乎顺着洋流汇入大海。
我们一起迎来次日的清晨,在熟悉的天花板,百叶窗中。我埋在阿敏的乳房中,就像最初的新生一样。她的肌肤上有海盐的味道,我想起昨晚的暴风雨,无休止的争吵化为在床上的撕扯,这是成年人成熟的做法,也像是孩童间幼稚的搏击。
安稳地睡在被子的庇护下,阿敏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环住我的脑袋进入梦乡。似乎在情感抒发后,迎来平和的心境。我的视野里是清一色的雪白,是温暖的肉体,是鲜活的生命,跟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
在这片温润上,我突然泪如泉涌,哭得像个被夺走玩具的稚童一样。这才发觉二十九岁的我远不比十九岁的我聪明。大概被我沉重的鼻息弄醒。我感觉到在我头上的阿敏苏醒了。但她没有动,我把眼泪和鼻涕都遗落在阿敏肉体上,好似一幅糟糕的画作。我听到她的叹息,听到微弱的心跳。就像婴儿一样,我吮吸起她的乳头。
啊。对方的气息变得紊乱,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接近母亲的角色。一如曾经的阿瑾,她抚摸我的头发,从发根蹂躏到发梢。忍住了交谈的冲动,我粗暴地拥有对方。比女性孔武有力的手臂,突起青筋的臂弯,将阿敏的母性吮吃殆尽。
之后,阿敏在料理台做起午饭。她穿着我的衬衣,下半身露出小截内裤的白色布料,洁白的双腿有节奏地弹跳。我有预见到午餐的丰盛,更预知到往后的未来:我不可能找到比阿敏更适合的结婚对象。
“我们结婚吧。”
我想象了好几十种婚姻的悲惨收场,但无一例外与我们吻合。阿敏没有转过身,双手仍在搅动蛋液。
“不勉强?”她说。
“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头戴花环的人了,谁都会为你祝福的。”
“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两个了吗,没有了幽灵的存在?”
我环视房间的四壁,无论何处都没有少了下半截身体的阿瑾。我深吸一口气,说:会的,只要你再给我点时间。
午饭后,阿敏要回她的租房。与她吻别时,我们用了比往日更长的时间,仿佛要将对方嘴里的空气掏空。她动情地一笑,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我会等你的,只是该做好决断时,就要干干净净,好吗。选定了我,往后余生就只得抱我一个。
明白,我说。
房间再次变得冷清,我默默走回中央,头顶的吊灯照得我一阵发晕。在累高的旧书报,翻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来。那原来是纯白的,在被我刻意遗忘的时间中,变得暧昧。打开信纸,蓝色墨水的好看字迹,密密麻麻地布满在一张纸上,仿佛来不及诉清所有衷肠。
源,看到这张信纸就知道,我还没有忘记你。你也没有,对吧。毕竟我们曾经发誓守望相助的。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宝贵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吗,我在四面高墙仓房里的生活,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啊,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女生把我视作猎物一样虎视眈眈。我没有一天是睡好觉的,你为什么不曾来看望我呢。就算我们的双手隔着无法逾越的玻璃窗也好,也想再一次与你合十。
不过漫长的时间里,我算是看破了。像我一样的疯孩子大概无法融入社会,从这里出去后,也只落得孤身一人的境地,够了啊,我不再渴望你的温暖了,已经沾湿的鞋子还是一直穿着比较好,与其渴望幸福,不如一直让脚踝浸泡在不温不热的不幸中。我已经不再渴求你了。
我觉得自己是恨透你了。在一张张白纸上写满你的名字。收容所的老师让我停止这种疯狂行为。我反问她们,那什么才是正常呢。那些女孩时常把我的衣服扒光,让我面对着镜子,我看到被你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曾经饱含生命力的,现在都已贫瘠,再也对爱欲提不起一点兴致来了。我摧残自己的身体,同时也想毁掉你的。不能让你这么幸福,而让我独自在炼狱徘徊啊。我自言自语,在狭小的空间来回踱步,嘴里念着毁掉你的话语,就这样过去了许多时间。就像一具无主孤魂在墓地轮回了许久。终于我再次清醒了,在我们曾经互相拥有的季节,在那个花草比往日更艳的清晨里,我被乌鸦的啼叫吵醒,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看到楼宇下的美丽的花圃,还浸沐在雨露中,即将暴露在充满希望的晨光里,如果我从这个世界离开了,请把我的残留物,从高耸的海岬上散落吧。那样我还会祝福你的。
阿瑾已经死了。从那之后,我接到收容所的电话。他们说阿瑾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没人来拿走她的骨灰。我同情,也没有办法,只得把这种事遗忘,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纸,拿来许久不用的双肩包,带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查看收容所的位置,确认路线。
出门拦住前往高铁站的快车,就像鞭策马匹一般催促它前进。心急火燎地赶到高铁站后,却又像个泰然自若的高僧一样,在车厢内呼呼大睡。搞不懂身体的哪个部件出了问题。当眼睛睁开时,高铁已然驶入黑暗的领地,高速如子弹,通过一座座深山,窗外的景色一时深邃如死亡,一时如同身处托尔金笔下的中土世界。轨道沿着海岸行驶,半空的皎月,以随时坠落的姿态自处,无数的生命在不可视的水面下对它趋之若鹜。美丽的东西意味着危险,意味着终结。容易使残缺的人陷入癫狂。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私奔的。
阿瑾找到我时,双手沾满了血污,就像不可褪去一样,凝结成块状。她扯着我的衣角,双目婆娑已辨不清事物。她大概是跌跌撞撞来到我家的。
“源,我们离开这里吧,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想询问缘由。但如果是来自阿瑾的请求,那有何尝不可呢。行李的话,现金和地图大概是最重要的,还要带上家里的雨伞,万一下雨就不得了了。左手拿着家里最大的雨伞,黑色的伞骨就像精钢一样可靠,留下右手牵着阿瑾,毅然地离开家门,熟悉的事物迅速在身后倒退。
关于目的地,我们没有多想。但尽可能的想去一个浪漫的地方。我看着地图,认真地烦恼起来,终于在放大的铅字底下,发现一个突出海角。战争时期,有大量的士兵在那里驻守,在快要完结时,那里被盟军的飞机狠狠轰炸过,现在大概没有活人会想去那里了。
就去这里吧,阿瑾笑着,身子轻盈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雨伞充当木棍劈开前进路途上的荆棘,月亮攀升到最高处。就算是精力旺盛的孩子,也忍不住打着哈欠。我提议在树下过夜。阿瑾点头。
捡来一些碎树枝和松果,轻而易举的升起篝火,熊熊的火焰染红了我们的面庞,缓缓恢复精神来。晚上的雾气更盛了,阿瑾坐到我身边,紧紧挨着。她查看自己的手心,像是自言自语,但要求我这唯一的听众聚精会神。
“今天晚上父亲喝醉了,躺在床上,我说了一句:喝少点吧,别把我学费都搭进去了。父亲喝醉了,一般都睡过去来着,但今天他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给了我一巴掌。我懵住了,摔在地上。裙子翻了起来。这时他看我的表情变了。”
阿瑾把头埋在膝盖上,语气冷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他压在我身上,说我很漂亮,还说让我注意很多遍了,不要穿得这么暴露,质问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话。父亲说:你这样做是想引诱谁呢。我摇头,我想坐起来,可被父亲死死按在地板上,我说很痛,地板的阴凉都要夺走我的体温了。他说我是个婊子,就要做婊子应该做的事。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把他当我爸爸了,他只是个男人,他只把我当成女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那时候母亲在厨房,应该在炒菜吧,我怎么呼喊也没有响应,没有出现穿着围裙的身影,我应该认命吧,作为一个女人活下去,
谁知道,上天让我在那时候握住一把水果刀,我想该认命的是作为酒鬼的父亲,他就像鬼一样,下地狱的应该是他。我动手的时候,可没有一点犹豫,每每都是往他要害插去的,自然,他像所有生物一样,再也不会动了。”
在这片沼泽中,只有我们两人,迷雾遮蔽了我们的目光。无论从何处看,都没有明星指引我们道路。我的火焰一下子减弱了,仿佛被这片森林施加了魔法。
“那要怎么办,你要被抓走的。”
阿瑾看起来满怀希望,她说:干出这样的事来,我大概不会被原谅吧,一定会关进少管所啊,女子监狱之类的。但是没关系啊,我是未成年,又有正当理由防卫,最后一定会轻判的吧,你愿意等我出来吗,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会把一切都奉献给你。
当时在我脑海中,似乎不存在这样的想法。于是,我一下子就反驳了她:为什么说这种丧气话呢,我们才不会被捉住呢,我们可以走到天涯海角,我会保护你的。
现在回想起来十九岁的我,真是充满了幼稚的想法。阿瑾大概是心理年龄大我许多,才没有当面反驳吧。她当时很平和的接受了,嘴上说:说得也是呢,跑到一个没有大人找到我们的地方吧。她眼里的希望的光点也消失了。
第二天,下着小雨,使得脚下的泥泞陷得更深了,每一步都像掀尽全力阻挡我们前进一样。我不由得心生怨言:怎么全世界都在跟我们作对。阿瑾跟在身后,始终与我如影随形,呼出的气息如同铅块一样沉重,使我感觉驮着一个累赘。我摇头,拼命想要驱散这种想法。
我故作乐观地向她搭话,阿瑾了无生气地回答,更让我坚定了厌恶的想法。天空洒下的条状液体,似乎带着天生的酸性,我裸露的皮肤被刺得生痛。衣服吸足了水汽,混杂着汗味的劣质纤维紧贴着身体,湿热如同闷热的蒸笼,将我们包围。
通往海岬的道路是一直向上的,陡峭的山坡似乎不断拔高,立于我们眼前。就算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成年男子攀登这里,也不免花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两个疲倦的年轻人。我在阿瑾背后怂恿她前进。然而并不见效,‘阿瑾是个包袱’,这一想法在我脑海不断扩大。终于,情感在我不小心失足后爆发,我的整个身体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痛,虽然是松软的泥地,触感却像水泥。
阿瑾想要拉我起来,但是她怎能做到拉起一滩烂泥的我。她的一双手不断在背后推搡。雨水灌入耳蜗内,想要让我溺亡在这里。
“别碰我。”我终于忍不住大喊,把身上的阿瑾如同棉花一样弹开。我感觉被撒旦占据了全身,恶狠狠地盯着阿瑾,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我手上恐怕也沾满了同样的血污。阿瑾的脸看起来惨不忍睹。泥水流过她的脸庞,然而目光透过污泥:你也要伤害我吗。
这是一个陈述句,还是疑问句。不论是哪一边,我都羞愧难当。超乎想象的闷热熔断了我脑内的保险丝。雨水仍然毫不宽恕地打落在我身上,我所能做到的只有爬到阿瑾身边,我哭着请求原谅。阿瑾松了一口气,她支起身体,让我进入她的庇护中,她的身体遮蔽了大部分的雨滴,身体的温润取代了闷热。她在耳边低语:我永远都为你奉献一切。
阿瑾支起雨伞,黑色在我们头顶张开,免于雨水的侵袭。就像圣母怀抱圣婴一样,这个姿势维持许久,直到我喘过气来。于是阿瑾又一次耳语:再慢慢尝试,好吗。
当午夜升起,两人屏着呼吸,一点点地试探着坚实的土地之后,终于越过了这道山岗。阿瑾很开心地抱着我,指着海角上尚可辨明的破败建筑,仿佛只有一步之遥。事实上,从今天看来,那仍然不是一个晚上所能赶到的距离。
我们在废弃的小屋里过夜,升起的柴火再一次战胜黑暗,但火光的摇曳同样预示不会长久。衣物都已潮湿透顶,仿佛穿着厚重的海藻前行。我提议脱下身上的衣服晾干。阿瑾面颊透红,说不清是害羞的底色还是火光的映射。但她还是脱下了衣服,在黑暗和火光的交融中,阿瑾的裸体显得神秘又致命。
在裸身底下,我的生理反应一览无遗。阿瑾跟我保持一定距离,在火焰前直勾勾地站着。我说你再过来点啊,这样要着凉的。阿瑾不愿坐下,视线越过我,与月色重合。我看向背后,烦人的小雨已然停止,天色出奇的明朗,仿佛预示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残垣败瓦在月色中暴露无遗,就像维纳斯丢掉的残臂。完美的爱就要唾手可得,阿瑾抚摸自己的身体,明明完好无缺,她反倒像破损的一方。火光映衬着的躯体要更加蜡白,超越活人。沐浴在月色下的残旧建筑反而更显真实。
冒着夜色赶去梦想之地,还是服膺于尘世的肉欲?阿瑾仿佛在问我,你要选哪一边。
我颓然靠在墙边,不想寻找借口。为什么要逼迫未成年人选择呢。我只能做出拥抱或者安慰诸如此类的廉价的动作罢了,要承担起什么,简直是过大的期待,我忍不住移开视线。阿瑾轻轻叹息,但很快振作起来,她喊:要看清楚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阿瑾走向我这边,脚尖快要进入火堆,火焰照得她通红通白,仿佛要点着了一般。但她忍受着高温,火星灼到了无暇的肌肤上,就算是阴郁的阿瑾也不免发出低吟。火光像是刻意地压低身子时,阿瑾从火焰上跃过,恰到好处停在我眼前,健康的乳房与我抱拥。
四下寂静无声,少女的气息伏在肩头,身体微微的接触,她不说话,却像是包容了一切。她按着我的手:凭着感觉抚摸我吧,但要慢慢地温柔地。双手包裹着阿瑾的任一肌肤,调动感官去确认触感,眼神始终观察着阿瑾的表情,若是表露出一丝厌恶,便立即停手。
语言交融在肌肤的接触上,我仍然萎靡着,天性中的软弱暴露无遗。阿瑾引导着这样的我,如同隔着一块砂纸轻轻摩挲般,体温逐渐升高的我们,鼻息吐在对方身上,脑干仿佛要融汇成一片。阿瑾拉着我的手,指认女性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这里是锁骨,这里是肚脐。这里是阴部。
终于我们交接在一起,如同最初的蹒跚学步。阿瑾原谅手忙脚乱的我,用手指标记我应该进入的地方。我余光总是关注到火光下蠕动的身影,这让我在高潮前却步。阿瑾让我看着她,矜持的月色和热情的火光,在她脸上激烈地交织。阿瑾大喊:看着我湿得一塌糊涂的身体,看着我饱含爱意的眼神,你还能怀疑我爱你吗。长长的喘气后,我在阿瑾身上留下了印记。
我趴在阿瑾身上,如同生命得到了升华。明月和火焰不再具有象征意义,在今晚过后,我成为了我。阿瑾的胸脯一起一伏,女性温润的身体化作小船,谛听轻轻的起浪声,我的意识被载到远处。迷糊中,听到阿瑾的声音:谢谢你让我成为了女人。
巨大的云彩投在我们身上,仿佛在犒劳刚成为大人的我们。我满怀幸福的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惺忪的阿瑾,冷静的面容让我忍不住与昨晚的娇羞做对比。怀着爱意的亲吻她后,开始为启程做准备。
穿上衣服的过程里,我已经幻想了无数种幸福生活的模样。虽然没有祝福和洗礼,阿瑾已然成为了我的妻子,我已然成为了合法的保护人和责任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将扛起猎枪,为这个新家庭觅来每日的食材。
阿瑾的眼神充满警示,尽管她提议立即动身,但我把这归结为女人的通常忧虑。我乐观过头,攀爬到高处,想要采摘野果,颠簸的树干唤醒了在其之上栖息的鸟类,如同立于危墙之下,它们呼朋唤友,偌大的森林都被唤醒了,叽叽喳喳如同引发了地鸣。
突然,刺耳的警笛声混入了大自然的协奏曲中,分明地看到驶进的警车,红蓝交替的颜色意味着审判的到来。我惊慌地摔下地面,拉着阿瑾的手欲要逃亡。阿瑾却纹丝不动,我焦急地喊:怎么还不跑,他们要来了。
阿瑾看着我,对一切了然于心。
“没有机会了,就像死神的镰刀,它只要逮住你一次失误就够了。”
我低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阿瑾摇头,办法还是有的。我眼里燃起了希望: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做的。阿瑾看着我,又好像看着我眼里的自己:那就是跑到海角去,从那里跳下去殉情。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沉默。
“你还有美好的未来,所以像这样被抓住,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会来找你的,每个月去探望你一次。”
“你很快就会忘了我的,外面的世界很大。”
“我每天都会想你,还会给你寄信,不要说这么寂寞的话好吗。”
“我虽然看不到了,但你可以代替我做到。”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不会忘记你,昨晚的事真想再来一次啊。”
阿瑾的话分不清真假,但两人交织的手,直到被强行分开之前,一直紧紧联系着。
之后的发展仿佛是恶意编织的网,阿瑾的母亲诬蔑她淫乱,引诱父亲不成竟杀了他。一时间阿瑾成为了小县城人尽皆知的人物,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们总以辱骂她为乐。我的家人也参与了骂战,指责阿瑾的放荡,同时声张:我只是受到诱惑的一方罢了。
我失去了说话的立场,就像身处谎言编织成的茧。有人同情我,我便微笑点头;有人嘲讽瑾,我默不作声。主人公退出舞台的今天,真相已经失去了意义。更可况,没人关注这些,大家都是为了自己方便随意编织借口罢了。
这一切都是年轻犯下的错误罢了,对吗。
离开高铁后转入深山的巴士,半天才有一趟的老式燃气车,实在谈不上舒适,汽车沿着山沿向上,有数次以为空间不够的情况下,司机像是奇迹的戴维郝柏菲一样,变换着花样转过弯来,看得我一阵心惊胆跳。
脏器快要颠簸出来前,终于抵达了终点站的收容所,仿佛是刻意的与世隔绝一样,这里除了死寂之外,就只有死寂。我下车前,向司机致意,这才发现在贝雷帽掩饰下的是一张老得快进入坟墓的面庞,把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他毫不修饰地脱下帽子回礼,向我展示不屈的生命力。
表示来意后,门卫带我到院长办公室,一路上这个谈不上年轻的壮汉,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我试着努力去理解,然而他只是为了排解无人聆听的寂寞,了解到这一点时才明白过来他的话语绝对没有逻辑可言。
院长是个地中海男人,从面容上看不出实际年龄。他表现得很热情,称我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因为这里已经许久没有活人拜访了。他问:你的目的是。
“我来领阿瑾的骨灰。”
我说得直白不加修饰。院长沉吟了一下,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花名册,像个老学究一样,翻阅起来,他说:嗯是有的,这个女孩子实在谈不上幸运啊。
我简直不能认同更多。
“那么你是她的?”
院长抬头看我,我歪着头,考虑着怎么向他解释我们的关系。不久我放弃了世纪难题,这要比认清《百年孤独》中出现的所有角色名字还要难。果不其然,院长为难地看着我:按照规定只有直系亲属能够领取她的遗骨啊。
“不能通融一下吗?”
院长变成了只有便秘患者如厕时才能看到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又舒畅过来:虽然不能让你领走遗骨,但我们这边还是能酌情让你瞻仰死者的,因为你跟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跟在这颗只有可怜发量的脑袋后,来到远离主建筑的矮楼前,这里要更加凄清,要不是雨水洗刷成的灰墙,我会误认为是隆起的垃圾焚烧房。
“就是这里了。”
院长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不大的骨灰盒,上面没有照片,仅仅贴着印有名字的纸条,简直不能更加简陋了。他站在我对面,静默的低着头,嘴里念着什么,这下子莫不是扮演起神父的角色来了。
我拿出信纸,给院长看,对他说:阿瑾不能安息的,除非我把她的骨灰撒在海角下。院长仿佛自然自语:这里附近倒是有海角来着,但我不能让你领走骨灰啊。他的眼睛瞥向我,犹如狡黠的狐狸,仿佛在问我,对此你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原来如此。我才恍然大悟起来,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活用起来啊。我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院长的存在,灵魂又回到年轻的时候,身边握着阿瑾的手,对她说:还不跑,要被捉住了。阿瑾看着我微笑,问,你有这个觉悟吗。
下一秒,我抱着阿瑾的骨灰闯出门外,扔下一脸迷茫的院长先生,从开始便莫名其妙的人和事被我抛在身后,仿佛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快抓住这个人。仔细一听又像是在说:快,再跑快点。
那个中年门卫拦在门口,但那个阵势真像个蹩脚的守门员,我大喊:我要冲过去了。在即将碰撞的一刻,他颇有默契地抱头蹲下,我借力从他身上跨过去,朝着树林的深处跑去。我不懂路线,只知道向上的方位,满是泥泞和碎石的山路,绝对说不上好走,即使皮肤被树枝划破,我也丝毫不在意,脑海里只有跑得更远的念头。
雅典士兵携带着胜利的喜讯一样,脚步从没有如此坚定的走向某一个方位,直觉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山下响起了警笛声,但似乎在森林的边缘就停下了,四个轮子的生物在这里起不了作用。想着费尽心思跑上来的他们,嘴角的弧度愈发清扬。
脚底和常识变得麻木的尽头,眼前打来一束希望的光。我知道并不远了,裤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对面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听说你被警察追着,对吗。
阿敏好像不打算问我缘由,我屏息等着接下来的传音,她会说我什么呢。耳朵贴在话筒上,但突如其来的高音,让我打了个激灵。
“别管他们啊,快跑啊,你在悠闲地听我电话干嘛,等劝降吗。”
说的是啊,为什么停下脚步呢。我连手机也扔在脚下,差不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大不了回头捡起来就好了,没有人不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吧。阿瑾的一部分紧紧贴在胸膛上,仿佛与我一起奔跑。悔恨的眼泪滴落在昨日,连同回忆一起安息。
地平线出现在眼前,太阳迸射出璀璨的光,耳边吹起海浪的声音,拂过森林的清风带着海盐味。这就是约定过的海角,一瞬间理想和现实重合。我把阿瑾放到隆起的石头上,与她并肩欣赏这份美景。
我带着一点内疚和许多幸福,抚摸着阿瑾的盒子。此时的你正在通往永生,因为路是窄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你也是幸福的,因为没有比抵达窄门更加至高无上的时刻了。
现在就让你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