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弃

丢弃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继续透支了。

2021.12.11 阅读 638 字数 8447 评论 0 喜欢 0
丢弃  –   D2T

胖子抻着脖子往楼上看,月亮就在他的头顶上,小区里寂静无声,单元楼入口处的吊灯一闪一闪。“好了没有。”他对着楼上喊了一声,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像开锅时滋出的蒸气。他看到四楼窗户的手电筒亮了三下,于是戴上口罩,进入楼道往上爬。

小区修建于2002年,是村子里盖起的第一片楼房,每栋楼有五个单元,每单元有六层,每层两户,东西向。为了迎合新农村建设,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当地的部分村民,但房子属于小产权房,属集体所有,购入的村民对其只有使用权。小区无物业,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安保措施,自建成那天开始,就成了小偷经常光顾的对象。

胖子小心翼翼地在楼梯上走动,以防发出声响,他到达四楼时,东侧住户的防盗门,已经在里面被打开了,胖子轻轻拉开门,走了进去,又从里面把门反锁。

“这么慢,你在窗户上拉屎吗?”胖子打开手里的手电筒,光照在矬子的脸上。

“你在下面张嘴接着。”矬子蹲在地上把破窗工具轻轻地放到包里,然后站起来。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内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嘴唇,是之前偷东西时被房主用刀砍伤的。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从背面看像个小学生。

“不把脸蒙住吗?”胖子问。

“今天看到的都活不了。”矬子说。

在此之前,二人已经在小区里踩了半个月的点儿,他们准备干一票大的。

被选中的这间房子,总共住了三口人,男人在村口开了家烧烤店,平日在店里看门,三天回一次家。女人白天忙完,晚上回家睡觉,第二天一早要送孩子上学。小孩十三,上四年级。

这天晚上,两人算准了男人不在家,又适逢月末进货的日子,料定家中必有大量现金。

胖子打开手电在客厅里照了一圈,家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和两只沙发,空空如也。

“不像有钱的样儿啊。”胖子说。

“这看来是被偷多了,有准备,可能白来一趟。”矬子说。

“不能白来,起码我得强了那女的,她长得很好看。”胖子说。

“你不还是个处吗?”矬子说。

“我不是,来之前我刚找了个小姐。”胖子说。

“上学那会儿没见你预习过功课,”矬子说。

胖子摘下口罩,从包里拿出绳子,大力胶,朝着一间卧室走去,矬子拿着开锁工具跟在他后面。到了卧室门口,胖子先把耳朵贴门上听了听,确定里面没动静,然后示意矬子过来开锁,只三五下,矬子就把锁打开了。胖子轻轻推开门,打开手电,照向床的方向,与二人所想不同,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屋里没有一个人。疑惑之余,胖子把手伸向了门后,按开卧室灯的开关,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人呢?”胖子说。

“我他妈问谁去?”矬子说。

“你猜得没错,这家有准备。”胖子说。

“有准备个屁,完全是巧合。”矬子怒不可遏。

胖子在原地定了定,然后目光被挂在床头上的婚纱照吸引住,他走过去,把照片取下来。

“你看这女的,皮肤真白,还有乳沟。”胖子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对矬子说。

“别他妈看了,找找有没有钱。”矬子从卧室里出来,拿着开锁工具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次卧在客厅的另一端,与主卧间相对。矬子再一次熟练的撬开门锁,但还没等他打开手电,屋里的灯先亮了。

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矬子,神情并不慌张。

“你是谁?”男孩问。

矬子本想对男孩说,我是你爸的朋友,但转念一想,反正这男孩也是要死的人了,自己是谁似乎并不重要。

“小偷。”于是矬子说。

“我不信,你才几岁。”男孩说。

“我能当你爸了。”矬子说。

“不可能,你太矮了,还没我高。”男孩说。

矬子从包里拿出一把50公分长的开了刃的刀。

“现在信了吗?矬子问。

“信了,”男孩说,“可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窗户上爬进来的。”矬子说。

“别骗我了,我家外面有防盗窗,是铁的。”

矬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拿着刀走到了男孩的旁边说:“我会缩骨功。”

“什么缩骨功?”男孩问。

“就是把身上的骨头,缩几节进去,人就变小了。”矬子说。

“那你给我表演一个。”男孩说。

矬子觉得眼前的男孩,无论边如何也对自己够不成威胁,就把刀放回包里,开始施展起功夫,随着骨头咔嚓咔嚓的几声响动,矬子的胳膊立刻缩短了几公分,两条袖子陡然间空出一截,之后脖子也消失了,脑袋深深的嵌在了躯干里,本就矮小的身体变得更加伶俐精悍。

“真厉害。”男孩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并鼓起掌来。

“呆在这儿别动,不然我会杀了你。”矬子说。

男孩点了点头。

矬子把骨头又伸了出来,身体恢复成原样,嘴角微微一上扬,脸上的疤痕也随之跳动。他转身对胖子喊了两声,但没人回应,于是他又走回主卧。

此时胖子仍在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婚纱照出神,矬子看到后,从后面狠狠踹了他一脚,胖子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回头对矬子说:“你踢我干啥。”

“你要不要现在脱了裤子撸一把。”矬子说。

胖子把照片又小心翼翼地摆回了墙上。

“找到钱了吗?”矬子问。

“这就开始找。”胖子说。

“你爹当时咋没把你射墙上。”矬子说。

“你去问他啊。”胖子说。

“快他妈找吧。”矬子说。

两人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但除了一只翡翠手镯,一无所获。矬子把手镯戴在了自己手上,大小刚好合适。

一次失败的搜寻后,矬子带着胖子来到了男孩的房间,男孩依旧平静地坐在床上。胖子走到男孩身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小孩,你妈呢?”

“在店里。”男孩说。

“怎么还没回来呀?”胖子说。

“今晚上人多,给我爸帮忙呢?”男孩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她几点回来。”胖子接着问。

“早上七点,她得送我去上学。”男孩说。

矬子靠在一旁的门上,点了一支烟,屋内很快烟雾弥漫,男孩咳嗽起来。

“能不抽烟吗?我受不了这个味儿。”男孩说。

矬子看了男孩一眼,两根指头掐灭了烟头。

“小孩你怕不怕。”矬子问。

“不怕。”男孩说。

“我杀过人,你不怕我杀了你吗?”矬子说。

“你会变魔术,应该不是坏人,我去马戏团的时候,跟那些演员一起玩儿过,他们都很好,跟你一样,也会变,还有人送了我一只鹦鹉,但被我养死了。”男孩说。

“那不是他们送的,那是你妈花钱买的。”矬子说。

胖子在一旁大笑起来。

“你在嘲笑我吗?”矬子转身问胖子,他把刀从包里掏了出来,用力握着刀柄,刀背泛着光,映着他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我是在笑有人说你像个好人。”胖子憋着笑说道。

矬子把刀又收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妈买的,不是他们送的?”男孩问矬子。

“因为他以前就是马戏团的。”这时胖子走到男孩跟前,蹲下来说。

“那太酷了,你也会骑着山羊过独木桥吗?我以前去马戏团见过一个跟你一样的小矮人。”男孩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冲到矬子身前,两人站在一起,男孩明显比矬子高出半个头。

“离我远点儿。”矬子用力推了一下男孩,有些不耐烦。

男孩后退了几步,被床沿绊了一下,倒在了床上。胖子看到后,把男孩从床上扶起来,然后对他说:“他不会走独木桥,但会走钢丝,手上还能放俩猴。”

“真的吗,不过这里没有钢丝,不然就可以走一个让我看看了。”男孩说。

矬子的脸瞬间涨红了,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胖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竟然害羞了。”

“我没害羞,屋里太热了,快他妈去把窗户打开。”矬子大叫道。

男孩听了矬子的话,一阵小跑到窗边,把窗子推开,月光正洒在男孩的床上。一阵凉凉的空气飘进屋内,矬子感觉放松了许多。他拿出绳子,来到男孩身后,准备绑住他的手。

“你绑他有什么用呢?他能干什么?”胖子说。

矬子觉得不无道理,就把男孩放开,问道:“家里钱放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男孩说。

“说实话,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这次矬子把刀抵在了男孩的脖子上,那只翡翠手镯撞击到刀身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男孩与矬子一同看向手镯,呼吸趋于衰败。夜晚如同飞鸟的眼睛,精准的定位人的距离,软弱往往在一瞬间反转。

男孩看上去真的怕了,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你还真想这就弄死他?到时候一毛钱没有。”胖子拉了一下矬子的肩膀,对矬子说。

矬子把刀从男孩的脖子上移开,男孩哭了,哭声不大,但幽怨粘稠。

“你快哄哄他。”矬子对胖子说。

“你弄哭的你来。”胖子说。

“操。”矬子说。

矬子在原地转了三圈,把外套脱了,随着咔咔几声骨头松动声,矬子的胳膊又缩了进去,这次比刚才的伸缩幅度更大,半袖的体恤几乎没有手臂的痕迹,两只小手伸在外面,像一只企鹅。矬子在原地蹦了两蹦,男孩破涕为笑,胖子也在一旁笑了。

“你笑你妈呢?”矬子回头对身后的胖子说。

“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胖子回答。

矬子见男孩不再哭闹,便接着问:“告诉我钱在哪,再给你表演一个别的。”

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胖子,又看着身前骨头复位中的矬子,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钱在哪,但是我知道他们有一张银行卡,经常拿着去取钱,密码我也知道。”

“那卡呢?”矬子问。

“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们卡在哪。”男孩说。

“什么事?”矬子说。

“帮我去救一只羊,在后山,被困在一个悬崖底下了,救出来我就告诉你们卡在哪。”男孩说。

矬子盯着男孩看了一会,表情怪异,转身对胖子说。“这小孩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听他说完。”胖子说。

“我活这么大,人都没救过,现在让我去救一只羊,你觉得可能吗?而且你也听到了,在悬崖底下,大晚上的,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矬子说。

“卡里钱很多,我不骗你们,他们都把钱存里面,我没骗过人。”男孩瞪大了眼睛,用祈求的口吻说。

“那悬崖我怎么下去,下去了怎么上来。”矬子语气软了下来。

“四楼你都能爬上来,那悬崖跟这儿差不多,肯定也没问题。”男孩的眼睛紧盯着矬子,迸发出一种崇拜。

“那就,去。但天亮之前必须给我回来。”矬子又看了一眼胖子,说道。

深秋的夜晚冷,走在路上才感觉出,矬子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了男孩,男孩没犹豫便接过来穿在了身上。三个人呈三角形往前走着,男孩突前,矬子与胖子在其两边的身后,以防其逃走。在走过村子的沥青主干道之后,他们向东进入了一片杨树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因植被的缘故,温度又降了几度。此处已无路灯,越往深处走,黑暗的伤疤便接踵而至,身后的灯光逐渐熹微,景物在一瞬间变得单调,憎恨与被憎恨开始在某一刻重叠。胖子与矬子几乎同时打开了手电筒,向远处照去,但看不到尽头。矬子突然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那个晚上,他在县城印刷厂附近,抢劫了一个下班的女工,当时为了不让女工叫喊,他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最后女工不动了,他才发现人死了。他从女工的包里拿走全部的十六块钱现金和一块手表,临走前又在女工的脖子上发现了一枚小金佛,他把金佛取了下来,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就再也没摘下来过。

“我不想走了。”矬子打了一个寒颤,轻声对胖子说。他本就不大的脚步开始慢下来。

“你害怕了。”胖子说。

“笑话,我人都杀过,我有什么好怕的。”矬子说。

“那就接着往前走,你不是还要帮那小孩救羊?”胖子说。

“我累了,我想歇会儿。”矬子说。

“你应该挺开心的啊,你还会累?”胖子说。

“我他妈开心什么,操他妈的,大半夜来救他妈的一只山羊,我还不如回戏团,骑山羊过他妈的独木桥。”矬子情绪有些激动。

男孩听到两人的争吵声,回过头来问:“你们怎么了。”

“你走你的,别回头。”矬子大声说。

男孩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

胖子递给矬子一颗烟,然后给他点上,说道:“我别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就是开心的,因为那小孩肯定了你,甚至还有点崇拜你,虽然你是个小偷,一个杀人犯,但他还是崇拜你,你多久没被人崇拜了?”

“闭上你的臭嘴行吗?”矬子忍着火说道。

“你还把你的衣服给他穿,他穿上倒是挺合身,你觉得他会因为你这样做就更加崇拜你一点吗?你就是个贼而已,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都是一路货色。但既然你已经选了一种方式,进入了一条既定的轨道,就不要再想着出来,重新开始永远都是幻想,那种短暂的欺骗带来的虚幻的假象,给不了你任何东西,同样也给我不了我。你觉得你帮他救了一只羊,你能得到什么?你什么都得不到。”胖子弯下腰,凑在矬子的耳边,对他说,语速很慢。

“我跟你,不——一——样。”矬子把声音拖得很长,仿佛要从喉咙里,吐出一把刀。

“你跟我是不一样,我没杀过人,你杀过。”胖子把腰直起来,说道。

矬子重重地呼出两口气,拳头用力攥紧,关节处传来一阵嘎嘎的声响,他没有理会胖子,而是加快脚步跟上了男孩。路两旁的杨树变得越来越高大,风一吹,摆动起来的树枝暗影,就像从高地俯冲下来的古代兵团,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在夜的协助下令人几近窒息。没有人再说话,他们只管往前赶路,脚步也越来越快,三人行进了约20分钟后,路两旁的杨树终于逐渐稀少,继而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空旷的荒地,远远看去,荒地中立着一所小屋子,屋内亮着盏昏黄的钨丝灯,看到此景,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有多远?”矬子把手放在男孩的脖子上,扭过他的脑袋说。

“就在亮灯那里,很近了。”男孩回答。

三个人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在快到屋子时,他们听到了羊的叫声。

“终于他妈到了。”矬子说。

荒地上的这间屋子不大,但周围用硬松木围了成一圈栅栏,形成一个小院子,胖子用手电向院子里一照,七八只羊迅速聚集到了一个角落,其中还有两只小羊,看上去非常虚弱,它们在原地不停地来回转圈。

“今晚能喝上羊汤了。”胖子说。

“你喝尿吧,我这就能给你。”矬子在一旁说。

男孩在院子门口对着屋子吹了三声口哨,没一会儿,一个老头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老头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拿着一把镰刀,打开了院子的门。

“爷爷,我带人来救母羊妈妈了,咱们一起去悬崖那边看看吧,要不然小羊今晚会饿死的。”男孩说。

老头拿起手电,先照了照胖子,然后又照向矬子的脸。

“再照就瞎了。”矬子的眼睛被电光刺得生疼,伸出手挡在眼前说。

“回去吧,都是命。”老头把手电关掉,说道。

“求您了,爷爷,咱们一起去救母羊出来吧。”男孩继续祈求。

“救它上来,也活不久的,它跑远了,掉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这都是它自己选的,人都如此,何况一只畜生,回去吧。”老头摆了摆手。

“你这老头,放什么屁呢,我今天还就要把它救上来。”矬子说。

胖子在一旁看着。

“走,母羊在哪呢?带我过去。”矬子对男孩说。

男孩又抬头看了一眼老头,老头叹了口气,然后让三人稍等片刻,他回屋拿了一只蛇皮袋子,出来递给了矬子,并对矬子说,这个能用上,然后就回了屋,灯在屋门关上灯那一刻,熄灭了。

男孩领着胖子和矬子,往屋后走了几百米,随后到达了一个小山丘,再向前,就没有路了。男孩用手指了指山丘的方向,矬子便走了过去,他站在凸起的一座小山头的边缘,低头往山下看去,一条河流正在山底流过,河流两边有很多人工支起的探照灯,灯光把河面映得晶莹透亮,那附近应该有不少居民。矬子目测了一下自己到山底的距离,可能有100米,他拿着手电向山下扫了一扫,在一块从山体突出去的岩石上,果然有一只羊站在那里,他把光正照在羊身上,羊立刻抬起头,叫了起来。

“还真他妈有一只羊。”胖子听到羊叫后,说道。

矬子从小山头下来,来到胖子身边,对胖子说:“你下去,那羊很大,我扛不动。”

胖子走上山头,拿手电往山下照了一下,那块岩石刚好还能再站上一个人。

“我下去该怎么上来呢?”胖子走下来对矬子说。

“我拉你上来。”矬子说。

“你确定?”胖子说。

“还有他。”矬子指了指男孩。

胖子嗤笑了起来,说道:“这可是你非要来救这只羊的,我可没说过要帮你。”

“那你就一边儿老实待着。”矬子说。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儿高尚,竟然在救一只母羊,就为了它那几个崽子不被饿死。你发现自己不是出来偷东西的,而是在拯救一条生命,这样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胖子说。

“我他妈是为了那张银行卡。”矬子说。

“有什么区别呢,那老头说这羊活不了了,可你偏要救,你在那小孩心里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又加深了,还过了把当救世主的瘾,杀一个人,救几只羊,就算扯平了,这帐是这么算的不。”

胖子对男孩笑了笑,男孩则看向一边的矬子,只见矬子把头垂了下来,向后倒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加速,向胖子冲去,矬子的双脚同时离开地面,踹在胖子的肚子上,胖子应声倒地,矬子被弹出几米远。

“我今天已经忍了你很久了。”矬子爬起来,迅速走到胖子身边,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说道。

“怎么,连我也要杀了吗?”胖子说,嘴角渗出一滴血。

“你以为我不敢。”矬子说。

“你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呢,这就是你的本事。”胖子说。

山下岩石上的羊,一直叫个不停,声音回荡在河谷间,如催命的鬼。

“我先不杀你,留着还有用。”矬子把膝盖从胖子身上抬起来。

胖子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男孩看上去有些惊恐,对两人说:“你们别打了,先救羊吧。”

矬子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条攀绳索,扔给了胖子,并给胖子使了一个眼色。胖子四处看了看,在山顶东边的几米处,他发现了一个碗口大的树桩,于是把绳子的一端绑在了树桩上,并用索口固定住。矬子则把绳子的另一端,扣在自己身上,在检查好没有问题之后,便拿上老头给的蛇皮袋,背对着河谷,脚踩石壁,一点点向母羊的位置移去。

很快,矬子就到达了岩石,母羊见有人下来,叫得更加惨烈了,胖子与男孩在山顶用手电给矬子照明,矬子找准时机,将蛇皮袋子套在了母羊的头上,母羊瞬间安静下来,接着,矬子把母羊整个身体,一点点塞进袋子里。整个过程母羊都很配合,这让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好了,快他妈往上拉吧。”他把绳索扣在蛇皮袋子的背带上,对着山顶喊道。

羊开始一点点升上去。

矬子转过身,看着山下流淌的河面,张开嘴,猛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一阵风吹过来,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在黑暗的包裹下,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那枚小金佛,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顺着自己脸上的疤痕,被风,从嘴角吹散。

“快上来吧。”

矬子听到男孩在上面喊自己,绳索也再次被放了下来。他接过锁扣,把绳子固定在自己的腰上,一点点爬了上去,在山头处,胖子拉着矬子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你的使命完成了,恭喜啊。”胖子对矬子说。

矬子没理他,只是收拾好工具包,然后径直向着老头的屋子走去。

男孩与胖子赶着羊,就这样跟在矬子的身后。

“小孩,他现在很伤心。”胖子对男孩说,男孩一脸困惑。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老头的院子,矬子在院门口一脚把门踢开,在老头的屋前叫喊着,男孩与胖子也跟过来。老头打开灯从屋里出来,说道:回来了。

“老头,我把那羊救回来了,我就是不让他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矬子对老头说。

老头看向矬子身后,男孩正赶着母羊,向角落里走去,两只小羊见母羊来了,立马冲上来开始吃奶,羊群一齐叫起来,像某种祭神的仪式。

“很好,我替它们谢谢你。”老头说。

“谢个屁,我就是想告诉你,他们掉下去,不是他们自己想掉下去,这他妈就是意外,我被我爸从出租屋里射出来,也是个意外,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意外,你听明白了吗?老头。”矬子说。

这时他才看清了老头的脸,沟壑纵横,满是疲惫,头发稀少,鬓角染霜。

“进来喝杯茶吧,希望它们都能活下来。”老头说。

“不用了,还有事儿要办。”矬子说。

“你还知道有事情要做,我以为你沉浸在自己的英雄身份里,把正事儿给忘了呢。”胖子说。

“现在几点了。”矬子问。

“差一刻钟五点。”胖子说。

男孩看着几只小羊贪婪地吃完奶,心满意足地走回屋前,他想要跟矬子击个掌,但被矬子躲开了,转而跳起来跟胖子击掌,胖子笑着伸出手接下来。

“谢谢你们,叔叔。”男孩说。

“你说啥。”矬子问。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矬子反应了很长时间,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爸爸妈妈的银行卡,放在我们家的缝纫机里,密码是八个八,缝纫机底下有一个圆形的小洞,一只手可以伸进去,如果你们能摸到一个信封的话,说不定里面还有现金。”男孩说。

胖子和男孩都看向了矬子,但矬子的目光却在远处的荒野上。

“我说过了吧,我不会骗人的。”男孩继续说。

“你去取吧,我不去了。”矬子突然转过身,对胖子说。

“我本来对那钱兴趣就不大,我只是想强那女的而已。”胖子说。

“你怎么不去操那只母羊呢,你现在就去,它就在那儿呢。”矬子说,“走,我这就跟你去。我看着你操。”

矬子推着胖子的后背,来到院子角落里。那只刚刚被他们救起的母羊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两只小羊还在吸着它的乳头,但已经吸不出任何东西。男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矬子则定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只有下颌骨在不停颤抖。老头循着声音走了过来,他见到眼前的景象,什么都没说,他拍了拍矬子的肩膀,便把死去的母羊拖回了屋。

“你们都走吧。”矬子冷冷地说。

“叔叔,可以把我妈妈的手镯还给我吗?那是奶奶去世前送给她的。”男孩临走前问矬子。

矬子把手镯从手上取下来,举在头顶,在月光的映照下,手镯呈现出温柔的色泽,遮掩了一种软弱。那些持续的抵制主义和软塌塌的折磨,开始在他的心底生长出一朵哀怨的花朵,不断的丈量着,某一天终将到来的死亡结果。

男孩从矬子的手中接过了手镯,去跟老头道别。

“我们可能还有一件事没做。”这时胖子说。

“什么?”矬子问。

“他俩看到我们的脸了。”胖子说。

“那小孩不会报警的,我们没做任何事情。”矬子说。

“也对,杀了这老头和小孩,不知道再救多少只羊,才能维持着你心里的平衡,但哪来这么多羊给你救啊。”胖子说。

矬子从工具包里,抽出刀,蹲下身,割开了两只小羊的喉咙。

“现在平衡了。”矬子说。

天空逐渐放亮,荒野的远端微微泛红,矬子沿着路基漫无目地走着,这时,一只白鸟从他的头顶飞过。他抬起头,在鸟的腹部,他看到了这些年来,自己囤积下的生活,看到了油脂,无处不在的油脂,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继续透支了,于是把自己胸前的那枚小金佛,狠狠扯下来,用力扔向远处。

咏康
Dec 1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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