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茂林路是条不长的街道,这条街一头连着的是金融街,另外一头则是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小区,老旧的公房和闪着光的写字楼都不那么规矩,各自将势力延伸进了茂林路,于是在这条街上,既能看到西装笔挺的金领,又能见到穿着睡衣出来买早点的阿姨。
除了这些,不长的茂林路上就只有一家幼儿园和一家便利店,穿过两条街也有小学和中学以及若干店铺,相比之下,茂林路就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了。不过,由于金融街的存在,便利店的生意也不算差,即使备了一整天的量,便当和饭团总是在午餐时就差不多售完。
这一天是寻常的上班日,店里有两个店员,一个在仓库理着货品,另一个正在往煮着茶叶蛋的锅子里加热水。
门口传来叮咚一声,煮茶叶蛋的店员注意到,来的是两个穿着警服的民警,一个年级稍大,三十岁左右,皮肤黑黑的没有戴帽子,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文件袋,另一个是一个小姑娘,顶多二十出头,规规矩矩地将帽子戴着,害怕碎发掉下来似的。
在便利店的对面,有家名叫“蒲公英”的幼儿园,那里发生了命案,具体时间说不上来,不过肯定是昨天晚间发生的,据说早上负责清扫的阿姨,在教室后头学生们种菜的园地里发现的尸体。
“今天搞不好会有警察来询问。”店长多郁早上下班前特地交代过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就行了,毕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年长的警察径直走到店员面前:“打扰啦。”两位警察同事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店员注意到,一个叫何平,一个叫陈小栀,何平开口:“有些事情想要例行询问一下。”
店员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求助似的看着仓库里的同事,对方也一副紧张的样子,站在仓库里面向外张望,看样子并不打算出来。
“昨天晚上,这个女人是不是来买过东西?”不等他应答,何平就将女教师的照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放在台子上。
原来是她呀,店员想,她认识这个女教师,大概半年前,她开始出现在便利店,在这之前倒是没有见过她。真是可怜,才上了半年的班就发生了这种事,店员想着出了神,何平咳嗽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没错,昨天是我值班,不过我记不大清具体时间了。”
“大致时间有印象吗?”
店员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昨天上的是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的白班,我记得当时天已经黑了,至少已经有七点半了吧,趁着没什么人我都开始清理柜台准备打扫了,她来买过东西,对了,要是有收据的话,那个上面应该有时间。”
“当时她买了什么东西还记得吗?”何平的语气很是严肃。
“具体我真的不记得了,每天这么多人来买东西。”店员挤出这几个字,额头的汗倒是真的出来了。
“好的,谢谢你的合作。”何平将女教师的照片收回文件袋,转身打算离开。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警察突然开了口:“不好意思。”她的声音轻轻的:“今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的班,是一位姓黄的店员吗?”她突然这么问。
店员感到一阵惊讶:“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女警察指着墙上的一周卫生值日表:“那么,按照这张表上的排班信息,值日的人通常都是当天上三点至十一点班头的人喽?”
“是这样没错。”
“可是,在这张值日表上,昨天的值日生并不是你呀,而是一位姓多的店员。”女警察像是真的很疑惑这件事,这让店员更加紧张。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只是忘了说。”店员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又开口:“那是我们店长,昨天本来应该是我们店长的班,不过,她最近家里有事经常需要改班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值日表也就没有改……”
这下子女警察倒是不好意思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例行询问罢了,你不用太紧张。”
到这里,店员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何平的眼睛突然看向了收银台后挂着的电视机,电视画面在双色球开奖完毕的一幕被人按了暂停,店员赶紧从抽屉里拿出鼠标,点了退出:“不好意思,店长最近比较关心双色球。”
“真是粗心啊。”他心里想,接着便打开便利店的宣传动画。
何平走出便利店的时候,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音叹了口气:“哎,又没中。”
2
因为女教师孙思源的死,蒲公英幼儿园暂停授课一天。
警察在门口拉起警戒线之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被要求暂时留在园内。
何平盯着孙思源陈尸的那片菜地,虽然尸体经过简单的检查后已经送走了,但还是留下了被她压得扁扁的几个茄子和青椒,法医之前也检查过,死亡时间大致是昨天晚上五点到十点之间,按照便利店员的证词和垃圾桶内的票据,也证实了她七点半左右的确去买过东西,就是说,死亡时间在七点半之后。除此之外,距离尸体不远的地面,警察发现了一瓶A厂生产的酸奶,瓶子还没有被打开,塑封膜上有点刮痕,上面检测到了孙思源的指纹,小票也可以证明,酸奶正是当晚她在便利店买的。
法医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几乎可以断定,她是从楼上的阳台上坠下来摔死的,还说什么,根据这个茄子被压的力度,以及孙思源的重量,再套进某个公式几乎就能得出人是从几楼坠下的。
何平感到无语,不用套公式,他也知道人是从三楼的阳台上坠下来的,阳台的护栏都断了,经检查没有任何人为损坏的迹象,纯粹是年久失修后自然老化,何平猜测,应该是孙思源打算开酸奶的时候靠到了那个护栏,才会跌下去。估计眼下,幼儿园园长头皮都快抓烂了。
果然,何平和陈小栀敲响园长室的时候,春原女士正在里面焦躁地踱步,高跟鞋的声音响个不停。
不过,警察进来后,她还是恢复了一丝镇定。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陈小栀还是关心了一下案件之外的情况:“我们已经跟孙老师的父母取得了联系,他们会乘今天下午最早的航班过来,到时候还是得好好解释一下啊。”
春原点头:“一定的,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何平也严肃地点了点头:“关于孙老师的死亡时间和原因,法医那边已经有了初步判断,想跟您确认一下,孙老师所教的大三班,是在404号教室是吗?”
“是的。”
“教室外有一个阳台,但是阳台的护栏断了,所以孙老师才从楼上坠了下来,这一点您知道吗?”
春原舔了舔嘴巴:“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您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们这栋教学楼,一共就四层,班级也不多,一层楼就只有一间教室有阳台,平常也用不上,生怕孩子们出意外,所以阳台跟教室之间的玻璃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之前也没有接到报告说阳台护栏快断了。”
“钥匙老师有吗?”
“有的,每个老师都有各自班级的钥匙,所以这个玻璃门,应该是孙老师自己打开的。不是说,你们在阳台上发现烟蒂了吗?尸体旁不是也有酸奶吗?会不会是她抽烟或者喝酸奶的时候靠在护栏上,没留意到护栏快断了所以才掉下去的呢?”春原一副着急撇清关系的样子。
何平咳嗽了一声,她才平静下来:“不好意思,我也是太着急了,我比任何人都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啊。”
“教室里和走廊上都装有监控是吧,可以带我们去警卫室看一看监控吗?”
春原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是有这么巧,昨天下午五点到今早六点这段时间,网络系统在进行维护,整个幼儿园的监控都没办法录像。”
在场的几个人都无比意外,若说孙思源坠落是个意外的话,那么为什么偏偏是在摄像头失效的这段时间内呢?
“那么,昨天你最后见到孙思源,是什么时候?”
“我昨天五点下班走的时候,她还在教室,有几个学生的家长因为下班有点晚没赶过来,其实,幼儿园老师虽然说是朝七晚四的职业,但是准时下班的没几个,就算学生都走了之后,还经常要留下来准备上课的道具什么的,像孙老师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工作很认真,我在朋友圈看到过,她常常会在八点之后下班。”
何平问道:“你还记得那几个学生都有谁吗?”
春原从桌子上拿来一沓资料:“这里是孙老师班上所有学生的学生手册,照片啊父母信息都在上面,事发后我第一时间就拿来了。”
看着春原一副做对了事情需要表扬的样子,陈小栀突然觉得不该说什么好,难道人在幼儿园待久了都会这么孩子气?
陈小栀将资料挪到离自己更近的位置:“您也没有办法确认都有哪些学生是吗?”
“是的,因为我不可能认得全每一个孩子。”
没有监控,也不确定最后见到孙思源的究竟是谁,法医也说,孙思源身上的伤基本都是坠楼造成的,结合阳台上的烟蒂,掉下的酸奶与护栏老化的情况来看,吸烟或者喝酸奶时靠在护栏上不慎坠落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陈小栀对网络维护这件事无比在意,为什么偏偏是在监控失效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件事情呢?
3
吴成盯着纸上陈小栀列出的四十张车牌号,头皮一阵发麻:“你确定要这么查?”
蒲公英幼儿园隶属蓝天街道派出所,虽然幼儿园的监控因为网络维护而没有记录任何信息,但是校门口的探头属派出所管,因为主要用来查交通违规,探头都是高清的,清晰到三百米开外的车牌都能准确获知。
但即使是这样,因为部门预算有限,技术也还没有升级到自动捕获人脸和筛选车牌的地步,陈小栀列出的四十张车牌,是蒲公英幼儿园大三班所有家长的车牌号,她需要查出,最晚来接孩子走的,究竟是哪一位学生的家长。
“也有可能,孩子不是家长而是老人接走的,所以,我们还要记住这些学生的脸。”
面对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吴成都快哭了。
“没办法呀,我们开了一个下午的会,觉得这件事情特别敏感,直接问这些家长的话,很可能会有人撒谎,所以拜托啦,老同学。”
吴成和陈小栀是同一届警校毕业的,目前他在蓝天社区的派出所上班,所以这一带的监控调查还得靠他。他从冰箱里摸出两罐力保健,在牛磺酸的加持下,吴成和陈小栀看了一整个晚上的录像,在目睹十起闯红灯和三起违规变道后,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离开幼儿园的人——一个叫程诺的孩子。
程诺是他爸爸在八点钟的时候开车接走的,陈小栀翻出程诺的档案,爸爸叫程田,三十六岁,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销售,妈妈叫宋铭铭,正在美国读博。
“那么这个女人是谁?”得知程诺的妈妈在美国后,吴成指着画面上的女人一阵挠头,这个女人从程田的车上下来后就走开了,程田过一会儿才开车门出来,关门的动作看起来还蛮重的,过了五分钟之后,程田带着程诺出来。
“表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吴成看着监控里从幼儿园出来的那对父子说道。
“很难说。”陈小栀皱了皱眉,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警察找到程田的时候,他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他的态度让何平有点恼怒:“程先生,我想您也应该听说过,令郎在读的幼儿园发生了老师坠楼的时间,想请您回忆一下,七月二十九日下午七点半,您在做什么?”
“那天晚上七点我跟朋友见面,之后在八点左右去幼儿园接孩子,我们走的时候,孙老师还是好好的,哪知道……”
“是哪一位朋友呢?你们在哪儿见的面?”
“我想这个我没必要交代吧,毕竟是我私人的事,不过,我从下午七点到七点半这段时间,都跟她在福星路的和宿温泉旅馆的餐厅里,到幼儿园时差不多八点。”
何平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程先生,我想提醒你一下问题的严重性,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您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孙老师的人,如果没有办法提供那个朋友的信息,对你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程田点了支烟:“好吧,她叫多郁,是茂林路那家便利店的店长,我家小孩的妈妈在美国,老人也都不在身边,虽然雇了阿姨,但也只是钟点工,毕竟还要还房贷,孩子妈在美国的开销也不少,所以有时候我跟孩子也就在便利店买个便当当晚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那里的店长,时不时聊个天什么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幼儿园路口的监控,昨天我们聊完天后,还是我送她回便利店上的班。”
陈小栀听出了这话中的意味,程田无疑是个狡猾的人,说的话都是一副“你们自己去猜”的语气,让人难以抓到把柄,不过,就目前看来,他的口供跟监控里查到的信息没有出入,所以,问题的关键,果然还是幼儿园内监控缺失的部分。
调查似乎又进入了死胡同。
4
开在福星路上的和宿温泉旅馆,位置有点偏,也因此是个十分适合情侣幽会的地方,这一天晚上,前台接待的姑娘正在打着盹,来了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
叫何平的男警察脸黑黑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另一个陈姓的女警察,看起来很和善。
“请问,七月二十九号这一天,这两个人来过吗?”陈小栀将程田和多郁的照片摊在台子上。
前台小姑娘努力想了想:“实在是不记得了,来的人太多,我没有办法全都记住,不过,如果来的话,监控应该有记录,两位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找经理过来查实。”
是一个热心的姑娘啊,陈小栀心想,不一会儿,经理果然过来了,客气地将他们请到了监控室。
程田没有撒谎,七点到七点半的这段时间,他和多郁确实是在旅馆一楼的餐厅里,监控没有声音,但是可以看得出,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在半个小时的交谈中,程田还锤了三次桌子,陈小栀联想到那天在幼儿园门口下车时,程田关门的动作,看来,他们之间的确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餐厅里的服务员面对警察的询问,一副紧张的样子:“这位男士我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个女士倒是经常来。”
“是吗?”
“我们的餐厅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来住宿的人才能使用,但是这位女士前段时间经常来,她从不住宿,只是说是她家的孩子十分喜欢我们这里的牛肉面,当时我们还请示过经理,能不能让她打包带走。”
经理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还闹了好一阵,非要打包牛肉面,为了旅馆的声誉考虑,再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答应了。”
服务员继续说:“因为得到了允许,她之后常来买面,顺便在这坐一坐,她说是这里环境好,可以舒缓心情。”
何平问:“确定她都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看到过她跟这位男士在一起过?”
陈小栀一阵无奈,到最后,他们居然要证实一起出轨事件。
“这位男士倒是也见到过。”经理在登记表后的身份证复印件里查找一番:“对了,他叫程田是不是?他最近一个月经常来的。”
“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他每次来都一个人开好房间,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经理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情,在不伦恋事件中几乎是司空见惯的把戏。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没有见到过?”何平的话没头没脑,让经理和服务员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像没有留意过。”到最后,大家都只能这么回答。
“请问,大堂的录像,一般多久覆盖一次呢?”陈小栀问,即使是错开时间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要离开旅馆的话,两人都必须经过大堂的监控覆盖区。
“五天。”
“这么短?”
“因为机器比较老了,是十几年前产的,内存比较小。”
“程田五天之前的七月二十八日有来登记入住过吗?”
经理查了查:“没有,七月二十九号他也没有登记入住,但因为他是经常来消费的会员,所以当时也没有制止他进入餐厅。”
何平一阵失落,本来查外遇就够无聊的了,他觉得对案件没什么帮助,反正不管这两人有没有搞外遇,都跟案情无关,但是陈小栀好奇心泛滥,非说此事不简单,何平平时话很少,面对小姑娘时偏偏话更少,更不要说拒绝了,所以才会来这家旅馆。
“看来白跑一趟了啊。”回去的路上,他难得地打趣着说道。
陈小栀摇摇头:“是难办啊。”
“这案子目前连是他杀还是自杀还是意外都没法定性,问起问题来也是束手束脚的。但是,你没听餐厅的服务员说吗?多郁说他儿子爱吃牛肉面,所以每次都来打包,为什么不带孩子来呢?牛肉面这种东西,打包带回去早就不能吃了,所以这肯定是个借口,说不定他们之间真的有那档子事呢?怕别人问起来不好说,所以才故意编造个牛肉面的事情出来。”
何平噼里啪啦说出一堆自己的见解,陈小栀倒是蛮意外的,这个前辈很少像今天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假设一下,他们要是真的有那种关系,吵架的原因可能是什么?”陈小栀问。
“分手?”
“很有可能,但是分个手能让程田那么生气吗?”
“未必不可能,男人要真的对一个女人上了心,被分手肯定很难受。”
“你还记得多郁工作的便利店店员说的话吗?”
“什么?”
“细细想想,他当时说,店长多郁最近因为家里有事,需要经常改班头是不是?”
“改班头空出时间幽会?”
“如果分手能让程田这么生气,那他肯定是对多郁很上心了,可问题是,如果你那么喜欢一个女人,约会的时候是迁就她的时间,还是让她根据你的时间做出调整?”
何平想了想:“那倒真是,肯定是为对方考虑,这样三天两头更改班次,对对方的工作肯定影响不小。”
“对吧,但如果只是露水夫妻的话,程田根本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
“所以?”
“所以,要么就是他们不是那种关系,要么就是吵架不是因为分手。”陈小栀分析到。
何平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搞不好还有第三种可能,他们既不是那种关系,吵架的原因也不是分手。”
“那是?”
何平说:“你还记得,那天在便利店,我看到双色球的开奖结果吗?当时因为我没中,还懊恼了一会。”
“这么说……”
“那天程田跟多郁见完面后,在幼儿园门口停下,他去接孩子,多郁去上班,就是说,晚班是她在上,店员的说法是,她最近比较关注双色球,平时不关注,最近忽然关注,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她可能急需用钱。”
“很有可能如此,假设她跟程田没有那种关系,又需要很大一笔钱,然后经常来温泉旅馆餐厅待一段时间,一楼的餐厅你也看过了,正好能看到大堂。而假设,程田真的有一个经常来温泉旅馆幽会的情人,那么……”
“多郁是在跟踪他们找敲诈的证据?”
两个人同时想到这一点,迅速折回去找温泉旅社的经理要了份程田的开房记录。
5
肆江区是老城区,拆起来太贵,住起来又太乱,总之是一片让政府无比头疼的地方,虽说年年规划,但是并没见到什么新气象。
多郁的家并不好找,前几天,何平去多郁工作的便利店要了一份她的上班记录的,结果发现她请求调班的日期刚好跟程田最近一个月在温泉旅社的开房日期惊人得一致,但是,多郁坚持称她跟程田只是朋友,一切都是巧合,她也从没见过程田出轨什么人,陈小栀和何平当时有点懵,毕竟一来他们没有证据,二来这属于人家的私事,不便过于纠结。
但是陈小栀也发现,开房的时间,要么是平时的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要么是周末,假设程田真的有个秘密情人,那么这很有可能就是对方的工作时间,不可能是多郁这种需要三班倒的工种。
但问题是,不管是多郁,还是程田,似乎都不想让警察知道这个秘密情人的身份,好像站在了统一战线一样。
调查又变得艰难起来,陈小栀决定,趁着多郁在上班的时候,去她的家突击检查一番,毕竟,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造假,但是一个人的家不会。
多郁租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式工厂的员工宿舍,工厂停产后,这里被政府收回改造成了廉租房,一条走廊上整齐地列着四个房间,陈小栀找来302室,窗户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陈小栀敲了敲门,一会就有一个男孩来给她开了门。
关于多郁有儿子这一点,她做过户籍调查,所以陈小栀才抱着希望敲了门。
男孩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请问您是?”
“你好,我以前在你妈妈工作的便利店附近工作,当时多亏她的照顾,今天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你们,你妈妈不在家吗?”
见男孩一副怀疑的样子,陈小栀报出了多郁的名字和工作的地方,男孩才开了门,陈小栀注意到,男孩的肤色很白,带有某种病态的感觉,他的精神也似乎不太好,不过,看得出来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男孩贴心地给陈小栀一双一次性拖鞋,换鞋的时候她留意到,在玄关处码着几大袋分袋装的透明液体,看起来像是医疗用的注射液。
陈小栀把手里的水果和牛肉面放在桌子上,男孩羞赧地说:“谢谢阿姨,不过,我不能吃牛肉面。”
“你妈妈不让你吃外面的东西吗?”
“嗯,我肾出了毛病,只能吃光面。那里的就是透析液,平时我都在家做腹膜透析。”男孩指了指玄关处的注射液:“阿姨,你真是个好人。”
“阿姨平时多亏你妈妈的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陈小栀觉得有点心酸,“对了,那里是你爸爸的照片吗?”她说的,是一旁的书架上摆着的一张照片,里面一家三口笑得很甜,照片的前面,还有一串千纸鹤。
“是的,纸鹤是我跟妈妈一起折的,每个礼拜都换一次。”
陈小栀在调查户籍的时候就知道了,男孩的爸爸几年前死于交通意外,不管是牛肉面,还是千纸鹤,几乎都可以证明,多郁对亡夫还是有感情的,而且她很需要钱给儿子换肾。
“如果程田给她钱,要她隐瞒那个秘密情人的身份,她没有理由拒绝。”酒吧里,何平一边喝着生啤,一边做出推断。
“是呀,看来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情人是谁。”陈小栀喝了口果汁:“再者,程田这个人,在我们找他的时候,一丝慌乱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何平想了想,觉得心烦意乱:“不对呀,掩盖一个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外一个谎言,如果我是程田,被监控拍到我跟多郁在一起,开房记录又那么吻合,干嘛不顺水推舟,谎称他们是情侣,这样警察也就不再揪着开房这件事不放了。”
“除非,程田在意的不是情人是谁,而是出轨这件事。”
“很有可能,或许从他妻子那头入手,可能会有有用的信息。”何平微信给同组的其他同事,托他们帮忙调查程田在美国的妻子。
陈小栀继续分析道:“根据路口的监控,当时所有的学生和家长都已经走了,所以班上,只有程田的儿子程诺和孙思源两个人。”
“你是说?”
“大胆假设,孙思源的死是因为程诺。”
“可他才六岁呀,我倒是觉得人是程田杀的可能性比较高,搞不好他的秘密情人就是孙思源,这是一起情杀案。”
“你答对了一半。”陈小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头是一张复印的发票:“我一直很好奇,多郁是怎么知道程田出轨的,毕竟查过这么多行踪,不见他们有什么社交重合的地方,直到我看到了这张小票。”
“这是,孙思源出事那天在便利店消费的小票?”
“对,你仔细看上面打印的会员卡的号码。”
“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开始也没有多想,直到早上我在翻阅程诺的班级资料的时候,发现,他爸爸程田的号码,开头和结尾跟便利店那张小票上的会员卡号,一模一样。”
陈小栀继续说道:“刚才我特意问过便利店店员,这个号码所注册的是至尊会员,需要支付499元才能开,但是打折的力度相当大,所以一般都是一家人开一张卡,消费的时候报一下号码就行,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会跟你孩子的老师共用一张卡吗?”
“这么说,程田跟孙思源真是那种关系?”何平一阵激动。
“对,身为便利店店员的多郁,肯定也通过这个号码发现了这一点,她知道孙思源是老师,也见过程田接程诺放学,所以,当发现这两个人共用一张卡号后,才会跟踪程田,想拍到证据。”
“这么说程田被多郁敲诈后,就去跟孙思源分手,孙思源不肯,程田失手把他推了下去?”
陈小栀摇摇头:“但是程田从进去到出来,一共才花了五分钟,如果你有外遇,被人抓到把柄,想着去跟情人分手,怎么也得花点时间吧。”
何平挠了挠头:“那倒是,除非是他进去时候,发现孙思源已经死了。”
陈小栀继续说:“假设他进教室,看见孙思源死了,而他的儿子很有可能是造成孙思源死亡的原因,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
“消灭证据。”
“如果你知道没有实证呢?”
“啊?”
“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程田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为什么偏偏在监控失效的时候发生了这件事,再加上多郁的跟踪,所以我们内心早就认定,孙思源的死跟程田有关,甚至是蓄意谋杀,但是现在想来,法医并没有找到谋杀的证据。”
“有可能是他做好了准备。”
“但是没有证据,如果是谋杀,那么也未免太干净了,要推一个人下去还不留下争斗的痕迹,还要把栏杆伪装成自然老化的样子,太难了,不可能是五分钟之内能够做到的。除非孙思源的死真的是意外失足坠落,他知道我们没有证据,但是这件事肯定跟程诺有关,而程诺身上肯定有一些他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不然,程田也不会做这么多,当时报警就行了。”
“越来越搞不懂了。”
“我问过春原园长,网络维护这件事一个礼拜之前在员工群里就说过了,还要大家注意那段时间的言行,毕竟监控不能用,万一学生受伤了,也说不清是怎么弄的,以程田跟孙思源的关系,知道这件事并不难。”
何平喝了口生啤:“他看到孙思源死了,想到之前孙思源告诉他的监控的事,所以才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但是还是那个问题,没有监控,从何谈起?”
“我想,在他儿子程诺的身上,一定能找到答案。”
“但是那个孩子什么都不肯跟警察说。”何平一阵头疼,显然是程田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了,而且因为孩子未成年,案件目前也没有确定是谋杀,他们没办法独自审讯孩子。
“如果孩子不肯开口的话,那么,就从孩子身边的人入手。”陈小栀把杯子重重放下:“看来又要做艰苦的排查工作了。”
6
警察上门的时候,莫禾正在网上预订机票。
来的是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一个是看起来有点黑的男人,显然是前辈,另一个是皮肤白净的年轻女人,对男人一副尊敬的样子。说起来,莫禾怪讨厌这种官僚做派的,以前工作的幼儿园也是,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薪水也少得可怜,就因为是公立的,转正后能够落户,在招聘会上就摆出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姿态,好不容易进去实习,还要面对种种刁难。
年长的警察自报姓名,说他叫何平,年轻的女警察叫陈小栀。警察在沙发上落座后,莫禾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瓶装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因为上面堆满了杂物,莫禾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把瓶瓶罐罐往后挪了挪才放下两瓶水。
何平没有喝水,而是直接地开始询问:“莫小姐,请问,您认识孙思源吗?”
“认识,她是我之前工作的蒲公英幼儿园的同事。”
“除此之外呢?”
“我们都是今年从C大毕业的,不过,在进幼儿园工作之前,我倒是没有见过她。”
“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六月,你们一直在蒲公英幼儿园实习?”
“对的,同一批的实习生就我跟她,毕竟幼儿园不大。”
“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莫小姐,我们留意到,今年六月份孙思源顺利转正,而你离开了幼儿园,介意说一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莫禾的神经一紧,果然,还是逃不过那件事情,她理了理思绪:“本来入职的时候就被提醒过,最后只能有一个人留下,说句老实话,我们选这份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转正后安排落户这一点来的,而且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所以我干得还是挺卖力的。”
陈小栀在一旁边拿着录音笔录音,边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见莫禾像在等着她记录一样,便停下微微一笑:“没关系,您不用在意我,请继续说。”
“那个,方便问一下孙思源怎么了吗?”
何平正了正身:“是这样,孙思源因为意外去世了,我们今天来,只是做一个简单的调查,您不用太紧张。”
“太可惜了!”莫禾的语气里满是惋惜,“她才刚转正,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的确,不过莫小姐,您能继续说一说,在您离开蒲公英幼儿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何平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一些意外,那个时候在我教的大三班,有一个叫程诺的男孩子,他性格比较固执,当天午睡的时候,他尿湿了睡裤,幼儿园里面一直备着一些儿童的衣物,但是他不肯穿,一定要他的睡裤,小孩子嘛,有时候就比较固执,我也没在意,硬给他穿上了备用的裤子,告诉他睡裤已经送回家给他爸爸洗了,本来我也是随便这么一说,没想到他趁着大家午休跑了出去,被车子碰伤了,虽然只是轻微骨折,但是对幼儿园来说,发生这种事,肯定是要给家长一个说法的。”
“是为了回家找爸爸要那条睡裤吗?”陈小栀忽然这么问。
“我觉得是这样,但是程诺的爸爸坚持称,是因为我们疏于照顾,才发生这样的事,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我多少也能理解,不过,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幼儿园教师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业,但是十分辛苦,我跟班级的阿姨一起照顾那么多孩子,已经使上全身的劲了。最后,园方为了息事宁人,建议我先暂停实习。”莫禾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这跟孙思源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两个警察都没有开口,好一会儿,何平说:“在那之后,你就辞职了?”
“是呀,我那个时候只是实习,没有签正式的合同,辞职的话,以后还能找别的工作,要是等到园方主动提出‘终止实习’,将来履历表上也不好看。”
陈小栀开口了:“冒昧地问一句,您最近打算外出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她到茶几上有一堆杂物,房间的门没有关好,从沙发所在的角度,能看到里面房间打开的行李箱。
莫禾有点慌,随即对警察露出带有一丝惨然的微笑:“因为找工作也不顺利,在这边也没存下什么钱,所以打算回老家发展了。”
何平继续着他的询问:“那么昨天下午五点到十点这段时间,您都在做些什么呢?”
“昨天下午我去看了场电影,喜剧片,还蛮好笑的,因为最近一直做什么都不顺利,所以想看点轻松的转换一下心情。”说着,她从房间里找到了票根:“这个上面有时间,七点到八点五十八的那一场。不过,冒昧地问一句,孙老师是被谋杀的吗?”
何平苦笑着说:“目前还没有定性。”
警察又问了些小问题,才走了,送他们出门后,莫禾浑身像被抽光了力气,躺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7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陈小栀盯着笔记本上的速写,“她说要回老家发展,可是除了桌子上和房间里的那堆杂物,没有任何打包的迹象。”
何平哧溜地吸着拉面:“也许还没开始打包呢。”
“不对,你看这里。”陈小栀指着速写本上莫禾家的客厅,“茶几上,除了书,还有几个装着乳液的透明亚克力瓶。”
“这又能表明什么?”
“一般这种容量的瓶子,都是外出旅行时用来装洗发露沐浴乳的,如果一个人要搬家,肯定是带走所有的物品,用不着特地装小瓶的乳液吧?”
何平快速吃完剩下的拉面,又找店家要了一杯冰水:“查一查她在航空公司的购票信息?”
果然,在一个小时后弄来的航空公司的乘客信息上,莫禾此行的目的地是马尔代夫。
“看样子她并没有回老家的打算嘛。”何平戏谑道。
“至少她在经济上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窘迫。”
“但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何平拍了拍脑袋,想起了什么:“莫禾跟孙思源是竞争关系,孙思源跟程田搞婚外情,又刚好程田的儿子在莫禾手上出了车祸,莫禾因此被开除,孙思源顺利转正落了户,你看孙思源到底吹了多少枕边风,才让程田咬着莫禾的过错不放的?”
“也说不定是先有莫禾的那件事,孙思源才找上程田的,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莫禾都应该对孙思源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我们说起孙思源的时候,她还是挺镇定的,要么就是她装得好,要么就是她事后得了好处,抵消了这股恨?”
“莫禾的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陈小栀自言自语。
“其实,小陈啊,我觉得查到这个就差不多了吧,莫禾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据,而孙思源的死也没证据表明是他杀,我们目前不过是在纠结案件之外的事情吧。”
陈小栀叹息一声,她抽出一张会议记录:“我当然也知道啊,死者的家属已经跟幼儿园协商得七七八八了,这件案子,很有可能以意外死亡定性。”
“又是件赔一笔钱就了事的案子。”何平说完一阵沉默,工作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见过,对于一些无法找到答案的罗生门,比起补偿方案,真相往往没那么重要。
不过这天下午,法医却告诉了何平一件一直以来被忽视的事情。
“注意看她的右手上,这个细小的伤口。”
何平眯起眼睛看了看,似乎没什么特别。
“应该是被尖锐物体划伤的,并且还很新鲜。因为太小了,我们又一直专注检查她头上和身体上因为坠落而造成的骨折,没留意到。”
“新鲜的意思是?”
“应该是死前三小时内形成的。”
“也就是她跟什么人起过争执?”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自己弄伤的。”
“会不会是跌下去之前,抓着阳台的栏杆时划到的。”
“那个栏杆我也有留意。”法医慢悠悠地说:“因为太老旧了,上面都是锈迹,但是她这个伤口四周,没有检测到铁锈的成分,看起来像是剪刀的刀刃或者美工刀之类的划伤的。”
何平突然想起,在现场他们发现的那瓶酸奶上,似乎同样也有刮痕,莫非?
“孙思源的手上,有留指甲吗?”何平突然这么问,让法医有点懵。
8
警察在404室搜了一堆剪刀和美工刀回去,春原有点不安。
“那个。”她开口了,“不是说是意外吗?怎么又开始搜查了。”说起来她不希望案子继续拖下去,如果孙思源是因为意外而死的话,幼儿园虽然要赔钱,但总好过被定义为“发生过命案的地方”。
何平充满干劲:“只是一些寻常的调查,春原园长,可以跟我们说一下,程诺这个孩子吗?”
“那个孩子啊,”春原一阵头疼:“也好也不好。”
“这是怎么说?”
“他很聪明,几乎是我从教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但是,也很让人头疼。”
“上次车祸的事情,我们也问过当事的老师了,看来的确给你们幼儿园造成了不小的困扰。”陈小栀接过话,看起来像是站在了园长这边。
“是呀。”春原一阵抱怨:“我也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怪莫禾老师,不过从幼儿园的立场上看,我们肯定还是要负责的。程诺这个孩子,确实有些让人头疼,有一次上课画画,他非要按照课本上的搭配,给孔雀的尾巴涂上那种绿色,但是我们找遍整个幼儿园,也找不到那种绿色的蜡笔,可笑吧,课本上的孔雀是打印上的,怎么可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颜色。他不依不饶,叫了一下午,非要找到那种颜色。”
“叫?”
“对,就是叫,嚎叫,到晚上他爸爸来接他,嗓子都哑了,还在叫着‘我要绿色,我要绿色’。”
陈小栀觉得很诧异:“只叫过那一次吗?”
“多着呢。我听别的老师说在商场见到过他和他爸爸,那个时候还不到十点,商场的扶梯没有开动,一般人走上去就好了,他大叫,一定要乘正在上升的扶梯,最后他爸抱着他上了二楼。”
何平也觉得很奇怪,这个孩子如此怪异,莫非是有什么问题吗?
9
程田正要出门的时候,警察上门了。
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请警察进来了,说起来,警察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那把剪刀,他早就开车扔到了海里,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
“程先生,请您再回想一下,您跟孙思源女士,除了不可避免的社会接触以外,真的没有别的特殊关系?”
程田吸了口气,装作很镇定的样子,每次约会后,他们都会删掉所有的聊天记录,保密工作他自认为一直做得很好:“没有,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我儿子的老师。”
“是吗?”陈小栀拿出那张小票:“那么,你怎么解释孙老师跟你使用同一张会员卡的事实。”
“可笑,一张会员卡而已。”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的内心很慌乱,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爱贪小便宜。
何平起身,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张围棋的棋盘,他看了一会:“执白子的是令郎?”
“不,黑子是他。”
陈小栀留意到,在棋牌上,白子完败:“看来在下棋这件事情上,令郎很有天分。”
“他不管做什么都很有天分,医生说,他的智商超过130。”程田一阵自豪。
“但是智商以外的事,医生有跟你说过吗?”陈小栀问道:“您听说过亚斯伯格综合症吗?”
“什么?”
“自闭症的一种,患者通常拥有超高的智商。”陈小栀把百度打开,念给程田听。
“但是相应的,会做出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何平补充道:“比如,不是正在开动的电梯他不会上去,课本上孔雀是什么颜色,他画的孔雀就一定要是什么颜色,睡觉时一定要穿睡裤,即使尿湿了也要穿。”
陈小栀继续说:“非常固执,他一旦认定某个事实,以后所作出的全部判断,都是依照这个事实来制定的。程田先生,孙思源去世当天,在你还没接他的时候,令郎应该正在孙老师的陪同下做手工吧?这一点我跟当天其他几位留堂的学生确认过,当天的手工是剪贴画,画一张红牡丹,再剪下来贴在白纸做的相框上。所以,他一定需要剪刀,但是在我们搜来的404室的所有剪刀上,唯独贴着他名字的那把剪刀,不见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
“在有人拿走那把剪刀之前,孙老师应该正在用,不然,她的手上就不会出现那样的伤口。”何平补充道:“孙老师当天买的物品中,有一个是A厂出厂的酸奶,这种酸奶是瓶装,并且有很硬的一层塑封膜,我们检查过,孙思源没有留长指甲,那瓶酸奶上的刮痕,法医也可以证明是剪刀造成的。我询问过春原园长幼儿园的日常,剪刀是贴好名字放在每个人的工具盒中的,大家走后,工具盒会关好了放在抽屉里,只有令郎还在使用,所以孙老师应当是从程诺的工具盒中拿走了剪刀,在开饮料的时候,令郎画完牡丹需要剪下来。但是他在自己的工具盒中没有找到剪刀,于是,他从老师手里抢了过来。”
陈小栀接过话:“我想,当时孙老师应该刚在阳台上抽完烟,打算开那瓶酸奶,令郎跑去抢剪刀时撞到了她,因为事出突然,不仅划伤了她的手,还害得她失足掉下去。”
“可笑,一切都是你们的推测。”程田笑了,“你们根本没有证据,不,就算有证据,就算你们说的是对的,这一切,根本都只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陈小栀说:“一切根本早就有迹可循了,只不过你一直沉迷于‘儿子是天才’的美梦中不肯醒,如果我的调查没有错,其实你跟你老婆,早就在商量离婚了吧。”
程田握起拳头:“这是我私人的事。”
“你的妻子应该还不知道程诺有亚斯伯格综合症,她五年前就去了美国,那个时候,程诺才只有一岁多,我们询问过你的邻居,不少人都听到过你在电话里警告你老婆不要想着离婚的时候争夺抚养权。”
“可笑吗?她去美国,我很支持,但是她去了之后就要离婚,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那边有人了,还想要儿子的抚养权,做梦,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就这么拖着,我看她能怎么办。”程田一阵怒吼,锤到了茶几上,棋盘被震得七零八落。
“你妻子,读的是脑科学吧?”等他稍微平静下来,何平才发问。
程田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
“如果,她知道程诺有亚斯伯格综合症,以她专业人士的身份,争夺起抚养权来,胜算肯定很大。你收买多郁,是因为一旦她把你和孙思源的照片公布出来,你就是过错方了,你的妻子几乎一定会得到抚养权。”
程田不说话,何平继续说:“你会给莫禾那笔钱,也因为她猜到了程诺有亚斯伯格综合症,你怕她把这件事告诉你妻子。”
这一点,是陈小栀翻看速写时发现的,在莫禾家的客厅茶几上,除了瓶瓶罐罐,就是几本心理学和脑科学的书籍,她当时还在想,莫禾学的是幼儿教育,看心理学情有可原,但是脑科学未免太过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孙思源为了落户而想挤掉莫禾,你也不会去追究那次车祸的责任。”
程田捂着脑袋:“别再说了,你们没有证据。”
“不,我们有。”陈小栀笑了笑,“我说过,令郎当天做的手工,是一副牡丹剪纸画对不对?”
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程诺留意到,那是404教室的展示板。
“孩子们跟我说,当天画好画后,孙老师要他们把画粘在班级展示板上,令郎这么守规矩,当天用带血的剪刀剪下那副牡丹图粘好后,也不例外地将它贴在了展板上,可惜你没有留意到。”
“什么?”
“程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程诺跟警察撒谎的。甚至,情人的死你可以不动容,要挟过你的人,你可以用钱让她闭嘴,前妻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你拿钱收买知道真相的人,作为证据的剪刀你也可以丢掉,但是,只要是在这世上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被抹得一干二净,在这幅画上,虽然只沾有非常少量的血迹,但是,我们还是检测出来了孙思源的DNA。”
程田的眼睛里先是愤怒,进而是绝望:“所以,我费尽心机,还是输给那个女人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