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前两天跳楼那姑娘?”
“有有有,听说是新闻学院的,大四的师姐,考研失败才想不开的。”
“也有人说是感情问题,我觉得这个说法更靠谱,你想啊,考研都结束这么久了,干吗突然现在跳楼。”
“说什么的都有,我还听我在新闻学院的朋友说呢,说是大家的工作都找得不错,只有她平时成绩很好,工作却一再被拒。”
“不至于吧……听说现场还有啤酒瓶子滚了一地。”
“那大概是为了壮胆吧。”
“……”
听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大家讨论得好欢畅,猜什么的都有。
反正都死了,倒也万事轻松——两天前,我从学校宿舍顶楼坠下身亡,灵魂被带到了地下城堡,径直来到了自杀组。
1.
“我是导师光光”,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你还别笑,自从中国好声音火了之后,领导非要与时俱进,就把原来的部长改称叫导师,说是本来嘛,我们这个部门,职责就是指引迷失灵魂,鼓舞忧郁的灵魂,安抚激愤的灵魂,自杀的人类,无非这三类,听说你是殉情,那就到忧郁组吧。”
“别啊,大姐,你看我哪里忧郁了?”
“叫导师,导师!还真是一点儿蓝色都没有,”光光戴上眼镜瞄了一眼,又摘下眼镜,说,“可能出了点什么错,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跟着我吧。”
第二天,光大师——我改口叫光大师后,这位大姐就对我眉开眼笑了,她把我叫到跟前,“妹子,你挺讨我喜欢,我有意留你在身边做个助理,但程序还是要走,分配到自杀部的灵魂,一般都要以接魂使者的身份再回到现实世界,依附在下一个即将自杀的人身上。等这个灵魂也脱离躯体,通俗地讲就是这个人也死翘翘后,你就可以归队了,然后该重新投胎就投胎,该安排职务就安排。”
“投胎好还是安排职务好?”
“你傻呀,去人世轮回多痛苦啊,你还没活够吗?”
我心想,我还没过二十岁生日啊当然没活够,“那假设无法安排职务,毕竟职务有限,灵魂众多嘛,必须去投胎的话,有得选吗?”
“总算不是太笨。原则上啊,当然没得选,分到哪是哪哦。”说完朝我挤挤眼。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总之有大腿就先抱着呗。我立刻露出我的招牌迷人微笑,并在里面加入一些谄媚成分。
“光大师,那我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吗,当然是现在啊,要不然我跟你啰里啰嗦这一大堆的,这叫pep talk,懂吗?”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
“要懂个毛线啊,人死不能复生,可人死后的附身技能是天生,呃,或者说天死,就会的技能。灵魂轻飘飘的,你转眼就到啦。”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等着就行了,时候到了你带个路往城堡飘。这个过程可长可短,你想想你自己,从萌生自杀念头,到付诸行动,花了多长时间?”
“都说了我没有想自杀……”我试图打断她。“你真是个啰嗦的姑娘啊,怪不得要被男友甩掉。”
“没有这样的事”,这次我没有脱口而出。“那请问无所不知的导师,能告诉我派我去哪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我就破一次例告诉你,”光姐指指房间里一根柱子,让我进去,门上漆掉落了一大片,
可真是简陋啊我心想,“今年预算不足,别往心里去,但我们自杀部的发展前途还是不错的,我偷偷告诉你,我下半年很可能要晋升,到时候我这个位置可不就是你的,这可比再去投胎强得多。”光姐大概看出了我的鄙夷,认真地解释了起来。
“多谢光大师栽培呢。那我的目的地是?”
“就是你生前所在的大学。自杀者连续出现在同一个位置的情况,我们还是头一回遇见。差点忘了,这是接魂守则,拿去看看。”
我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自己被迅速挤成一团,一眨眼工夫,我就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2.
【接魂守则】
三个不:一不可试图挽救愚蠢的人类,二不得在人间引起骚动,三不许上演人鬼情未了。
两个须:灵魂出窍后须得第一时间引路,带回地堡,不可结伴在外闲逛;使者须一直等到对方灵魂出窍那一刻,方可回地堡。
我的接魂对象叫梓林,她长得唇红齿白,白皙窈窕,跟天仙儿似的,回头率极高,长成这样,能有多大的烦恼要自杀呢。我每天不是缠绕在她身上探头探脑,就是站在她肩上飘飘欲仙(鬼),她干嘛我都跟着。
有一天晚上,我正躲在梓林手袋里补觉呢,模糊中好像又来到了熟悉的图书馆。现在图书馆门口新建了个人工湖,湖边有三两个凳子,正是春风十里的好天气。 我正想跳出来伸个懒腰,只听一个男生的声音说,“什么都没有,我想,就算不给我留下什么,也得留一句给她父母吧。”
“她可能知道了我们的事。”
“不太像,而且她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干傻事。”
我已经飘到湖面了,闻声不禁回头看,居然是我生前的男朋友李继荣,擦,李继荣和梓林有一腿,鬼的世界也需要如此狗血吗。
“可你之前不是还跟我抱怨,说她天天念叨着要死?”
“那不是一回事儿。这个事儿挺逗的,你听了更加认为她不是会自杀的人。那阵子她刚找了个实习,在一个时尚杂志当编辑助理。这是她心心念念很久的单位,所以一开始挺高兴。没想到果真就像电影演得,从主编是恶狠狠的魔鬼开始,往下的编辑也都学她的样儿,讲话恶毒不饶人,一杯咖啡都能变出五个主意来,拍片现场明明没有她的事儿,也得奉陪着,一加班就是凌晨三四点。”
“所以那阵我们见面少,一见面就跟我倒苦水,说再这样下去她就得找根绳子吊死,搞得我心烦,还好遇到了你。”
像雷雨天躲在树下,忽的炸起一个响雷,我劈天盖地地明白了自己的死因——定是我嚷嚷得太多了,光光她们部门接收到了我的讯息,真以为我要寻死,就派了接魂使者过来随时待命。
我回想起我从楼顶坠落后的瞬间,一个长相平平、身高平平的姑娘接的我,去往地堡的路上,也沉默无言,而一转交到光光手里,她就咻的没影了,以至于后来我都忘了这只鬼。
我边听着前男友——事实上这样称呼也不太合适,毕竟我还没有跟他分手呀,但是叫男友或者前男友,都有点生不逢时似的。做了鬼之后,果然整个人都大度了起来,连公报私仇整整他的心思都没有。
3.
我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钢琴湖上面,心血来潮地想要弹奏一曲。可惜钢琴湖水面浅浅一层,翻滚不出什么阵势,但我那一手铁掌水上漂的功夫,一定引起这对男女的注意。接着我就往边上的图书馆奔去,从玻璃门的缝里挤挤就进去了,大厅有一架从来没有弹过的三角钢架,积了厚厚一层灰。
当《神秘园》的曲声响到第二小节的时候,我余光瞄到玻璃门前趴着的两只影子,两张惊恐的脸,随后响起了尖叫声,嘻嘻,不得不承认比钢琴曲动听得多。
当然,对收到警告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接魂守则里写得很清楚嘛。所以长得凶神恶煞的两只索魂鬼一来,我就解释了当晚的情况,其中一只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两只鬼躲到一边嘀咕了起来,看上去像在商议对策。一会儿,其中头比较大的那只拿出一卷长得像圣旨的道具,开始念说,奉堡主召曰:鉴于此番行为是渣男所致,而自杀部接收到的女性冤魂,多半出自渣男之手,我们认为,不能让渣男欺负到我们鬼头上,念你初犯,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念完还冲我眨眨眼,一切看上去都很山寨,我心想我究竟误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管怎样,我装可怜博同情的计策见效了。
“对了,正好你们在,我想请教个问题。”
大头鬼转过头,笑嘻嘻地说,“妹妹你说。”这近乎套的,我心里吐槽道,可是嘴依然很甜,“二位是守则规范的执行人,一定是地堡法律方面的专家。”
“过奖过奖,”大只鬼抢着道,小只鬼依然沉默不语。
“如果被指引的人,一直不动手,我就要一直在人间逗留吗?”
“这个是自然的,规则上写得很清楚。”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万一被指引者,最后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呢?”
“这个无需担心,自杀部的讯息探测器马上会监测到,一旦轻生之念消逝,此人的账户会变成红色,意味着自杀部就失去了一枚灵魂了。哎,人总要死,但它再来我们这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因为……一旦有过自杀未遂或战胜自己重新变乐观的人,很少会再轻生了。”
“妹妹真聪明啊,怪不得光姐想要留你在身边呢。”
“谢谢大头鬼哥哥。对了,制定这些规范,是因为以前发生过这类事情吗?比如人鬼情未了,还有救助事件,这些?”
“岂止是发生过,还不少呢。这些都是严重侵害自杀部权益的事,曾经导致了大量的鬼魂流失。你可别动歪心!”
“不会啦,我就是问问嘛。话说回来,不允许救助,却没有规范说不允许杀害人类,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这是作为一个鬼的基本道德规范,当然不需要写进准则里。你看你问题太多,都耽搁我们回地堡了,别再犯错,我不想再见你了,哼!”大头鬼气呼呼地说完就拉扯着小头鬼撤了。
4.
之后的日子,我逐渐搞清楚了李继荣跟梓林的关系——临近毕业的梓林,本来是集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只可惜家里出事后,树倒猢狲散。机缘巧合,她想到了李继荣。梓林一早知道李继荣的后台关系,她不想失去在电视台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想借李继荣之手——也算是可怜的姑娘,她本来哪里尝到过什么世情冷暖呢。恐怕也是觉得,我的死,跟她多少有点关系,心有愧疚,加上连续的打击,支撑不住动了轻生的念头也情有可原。
跟在这样一个忧郁的人类身上,也挺熬鬼的。而且基本没什么人在讨论我的自杀事件了。其间我生前的父母来学校,拿到了一大笔赔偿,至此,大家也就继续往前走了。果然,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我当鬼的新鲜感消失殆尽,人间该了之事,也都了了。梓林多次想下手,终究没有勇气,我穷极无聊,每天都在盼她快点动手。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趁李继荣不在家好整以暇地在浴室里割起了腕。忘了说了,他们现在同居了,因为梓林这个死丫头怀孕,二人心照不宣地去做了流产手术。之后李继荣为了照顾她就提议搬出来住,但之后每天都在吵架,原因当然很简单,女生心生后悔,因此希望男生负责,大概提出了毕业就结婚这一类想法,男生本来也不是认真的,现在被缠上了当然心烦意乱。我坐在马桶上,怔怔地看着表情痛苦的她,心想,我终于要解脱了,这个愚蠢的人类世界,我得赶紧撤了,我好好一只快乐的鬼,被梓林情绪感染到也想死了。要么忘掉一切投胎重新来过,要么就假装没心没肺在自杀部嘻戏、升职加薪纵横鬼间。我似乎开始计划之后的美好生活。
正发呆着,梓林突然挣扎起来,脸上满是求生的渴望,她往外爬,我顺着她的眼睛看,是客厅桌上的手机,不好,她要打电话求救。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的使者在人间耽搁过久,而那晚在楼顶,大概是她遇到的最佳时机,当时我喝了很多,又是一个人,她理所当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依稀记得是有一阵狂风,把我吹了下去。此时,我几乎能理解她了,因为梓林的犹豫不决也快把我耗没了耐心。
我看着梓林慢慢爬向客厅,接近餐桌,伸出手去够电话。一次、两次,只差一点点了。怎么办。我心想,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赌一把,赌梓林在自杀部的账户会变成红色。
这时,门开了。 “继荣,救我……”梓林用非常虚弱的声音,向突然回来的李继荣求救。李继荣看着血的轨迹,和眼前的姑娘,惊呆了,但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似乎在踌躇什么,但走向电话,小心翼翼地用衣袖裹起手机,走进了厨房,他环顾四周,大概在琢磨什么位置合适。他往客厅探了探脑袋,大概是观察琳的状况,扭头时看到冰箱,眼前一亮。冰箱的高度倒是足够了,冰箱上方也不是奇怪的位置。
梓林大概没想到李继荣非旦不救她,还……她虚弱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只见李继荣讪笑一声,“琳琳,对不起了。”说完就匆匆撤离了现场。而梓林,休息了半刻又开始往厨房爬去,做最后的搏斗。
半小时后,索魂鬼拷着我往城堡飘去,大概是因为做了明令禁止的事,所以连大头鬼都一言不发。突然想到了那句著名的话,“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有个伴儿倒真是不错,要是当时我不有样学样,也刮一阵风,把冰箱上的手机吹落,这时候有梓林做伴,至少可以聊个天,共同话题可不少呢。至少可以一起吐槽前男友嘛,我遗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