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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有武是外卖快递员,一单五块钱,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生意好的时候能送五六十单,淡季二十多单,平均下来每天三十多单的样子。所送区域是五公里以内,孟有武骑着后面装着黑色外卖箱的摩托车,每个月要跑五千多公里。订餐的女性居多,每天能遇到十几个,年龄大多在二三十岁。排除重复订餐的,在八个月的时间内,他把外卖送到了四千一百多次异性手中。她们会因时间晚了脸上不悦抱怨几句,但大多情况表现冷漠,并不愿说出“谢谢”两字。时间长了,孟有武并不在意,即便是偶尔在电话中被辱骂,他也会及时调整好心态,迎接下一个。老员工告诉孟有武,在送餐的过程中,不要把自己当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类,你只是个工具,和胯下的摩托车没有两样。你不能说孟有武是个杰出的快递员,但他有着基本的底线。这体现在被客人辱骂后,下次送餐时他不会悄悄打开饭盒,朝里面吐口水和扔几粒鼻屎进去。对于风雨无阻薪水微薄的他们,你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孟有武还记得第一次给王惠送餐的情形。六月份,天气刚开始热起来,上午孟有武在街边抽了五六根烟,杯子续了两次水,他打算买盒防晒霜,却又觉得没必要,日渐黝黑的皮肤不恰好说明自己的勤劳吗。同事马某找孟有武说了会话,并抽了他两根烟,这让孟有武心有不悦。烟是次要的话,上个月马某借了孟有武一千块钱,说好过几天就还,到现在还没还。起初马某还找借口,说手头紧,过几天就给,后来又说钱在卡里会马上给,可也没给。如今呢,马某连推辞都懒得想了,只是说没钱。他在等孟有武放弃。一千块,孟有武要干一个星期送二百次外卖。马某坐在孟有武的摩托车上,对着后视镜摆弄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他揉搓了下脸颊,又找了几个角度端详一阵。
孟有武问,钱你打算什么时候给。
马某听到了,可没任何反应,他在打赌孟有武是否会再说一遍。
孟有武伸手戳了下马某的肩膀,钱什么时候还?
没办法回避了,马某笑起来,小孟,你放心,钱我会给你的。
孟有武,那你现在给我吧。
马某笑起来,今天给不了。
孟有武,为什么呢。
马某,我没钱。
孟有武,你的钱呢。
马某,我的钱都在卡里。
孟有武,我跟你去银行取钱的。
马某摸着自己的头,今天有点热。
孟有武,你的卡是哪个银行的。
马某,我的卡。
孟有武,哪个银行都行,我骑着摩托车带你去。
马某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眼手机,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走下摩托车,拍着孟有武的肩膀,显得亲密,孟有武往外躲了下。
马某笑起来,小孟你没女朋友吧。
孟有武没说话。
马某,这单个让给你,不远。
孟有武,什么意思。马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孟有武,你不去银行取钱的吗。
马某,下午人少不用排队。
孟有武,自动取款机还用排队吗。
马某,我的是存折。
孟有武,取款机也能用存折。
马某,是吗,我不知道。
孟有武,现在你知道了吧。
马某,知道了,等我送完外卖。
王惠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不到五十公斤。她之前在广告公司做文案,辞职已有两月,每日在租处看书看电影,陪着她的还有一只唤作童的猫。她基本不做饭,多数时候叫外卖,偶尔出去觅食。离异多年的父母,在家乡武汉各自生活。父亲有时打来电话,问下近况,并不多言,多数以沉默表达爱意。王惠有双大眼睛,像是在纸张上挖出的两个洞,鼻子高挺,她拍照习惯将镜头放在脑门以上,看不出下巴,让鼻子更加凸显,而眼睛,让人联想到少不更事的婴儿。朋友们对王惠的一致评价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十一点过五分,孟有武提着装有青椒肉丝饭的外卖箱,站在何厝小区6栋1103室的门外。他敲门,门开了一道缝,王惠露出半张脸。孟有武没说话,示意了下手里的外卖箱。他把外卖箱放在地上,打开,拿出外卖,站起来,双手递给王惠。王惠打开门,接住,然后那只唤作童的猫,跑出来,往楼梯的方向跑去。等他俩反应过来,猫已不见踪影。王惠追了过去。这时孟有武发现,王惠穿着单薄的睡衣,下身的睡裤,和内裤的尺寸相仿,上身的吊带,因薄,肉体尽显。等王惠抱着猫回来时,孟有武没走。他站在门口,一只脚挡住防盗门。王惠意识到自己的穿着,低着头,把猫抱在胸前,用来遮挡。孟有武推开门,让王惠走进去。王惠转身关门,发现孟有武的脚并没有收回。两个人目光交汇。
孟有武说,马某让我来的。
王惠问,谁。孟有武说,马某,他之前给你送过外卖。
王惠哦了一声,我不认识她。
孟有武说,这单也本应该他来送。
王惠问,然后,你什么意思。
孟有武说,我有个问题,想找人谈谈。
2
我把上面的文字发给王惠看,并告诉她,原本我起的题目是《外卖员孟有武的一次爱情经历》,但似乎整个故事谈不上爱情,后来又改成《外卖员孟有武的一次情感经历》,可又似乎欠缺点味道,那么《外卖员孟有武的一次性爱经历》合适吗?
王惠说,这有点生猛,不过也行。
我说,我已经决定让你和孟有武发生性关系了。
王惠说,希望孟有武长得好看。
孟有武这个人物的原型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比王惠大两岁,身高比王惠矮两公分,长得不难看,却也称不上帅气,性格沉稳,不太爱讲话,嘴唇厚,颧骨有些高,和人讲话时因害羞会露出微笑。当然这些我没告诉王惠,作为一个长期独居的年轻女性,不应该留给她更多的想象空间吗。
王惠说她在夏天接外卖的时候确实穿睡衣,不应该说是暴露,性感会更具体一点。因为开门拿了外卖后就立刻关门,也就不顾忌这么多了。这说明我们的王惠,是个不拘小节思想开放的年轻人,这从她书架上的书有所体现,比如《性审判史》《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肠子》《人类尸体的奇异生活》。
我问王惠,还有一个细节,你接外卖的时候,猫会跑出去吗。
王惠说,那倒不会,它就在家里,因为它小时候跑出去过一次,找了一天才找到,后来就再也不敢往外面跑了。
我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童。
王惠说,这只猫是好朋友上个月才送到我这里的,是她在楼下找到的。
3
王惠换上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孟有武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墙壁上贴着印有黄色星星和月亮的淡蓝色壁纸,一张铺着蓝红相间床单的双人床,枕头位置放着几个毛绒玩具和一个写有“女神”两字的红色抱枕,床头柜和书架都是原木色的,上面放着几个画框,图案为插画,角落里是落地台灯,灯罩是蓝红黄三色。独身异性的闺房,让孟有武有些无从落脚,房间整洁,缺乏脏乱差的生活气息,这让本身不爱打理的他,有些心虚。等孟有武回过神来,王惠已经开饭,用筷子往嘴里扒拉。
孟有武问,你很饿吗。
王惠说,早饭没吃。
孟有武问,一份能吃饱吗。
王惠说,今天的分量有点多。
孟有武说,我让他们多盛了些。
王惠低着头吃,你找个凳子坐下吧。
孟有武坐下,离王惠三米多的距离,因空间的狭小,显得疏远。
王惠说,说吧。
孟有武问,说什么。
王惠说,你不是有问题要谈吗。
孟有武有些犹豫,本来想和你谈的,但又觉得和陌生人谈钱这个话题,有些不合适。
王惠放下筷子,看着孟有武,眼神流露出惊恐,你要干什么,我没钱,我已经两个月没工作了,正打算下个星期去找工作。
孟有武站起来,两只手展开在空中摆动。王惠吓坏了,往回退,不小心摔在地上,迅速爬起来,去寻找什么,她跳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拿起一把手工刀,刀柄长,刀刃短,刀刃因平时用来割快递包裹的胶带,有些发粘。
孟有武看着王惠的举动,辩解,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王惠站在床上,你过来我就扎你。
孟有武笑起来,你冷静点好不好。
王惠说,操你妈你才需要冷静,你给我滚出去。
孟有武往后退,退到门边,你让我说完,行吗。
王惠说,赶紧说完滚出去。
孟有武说,马某欠我钱,他总是不给我,然后让我来送这单,说等我送完这单,就明白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给我钱。
王惠一脸的疑问,我他妈的根本不认识马某,他不给你钱,你找他要啊,找我干什么,我也没钱,就算有,我不给你还打算硬抢啊。
孟有武说,我没打算抢,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惠说,这还不好办,他不给,你他妈的去抢他啊。
孟有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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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王惠有过危险逼近的经历,反抗措施是自杀式威胁。考虑到她尚在人间,说明她遇到的并非是穷凶极恶之徒。一个不积极主动寻求机会性格孤僻的单身女性,在面对入室抢劫时,她的回答是,抢就抢吧,我大概是不会想着去自救的。而你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才看清自身的懦弱,不敢反抗,把所有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自我毁灭这一条路上。死是解决任何的问题的终极途径。王惠这样的一个人,不排除在其火葬时噌噌出舍利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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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有武描述到秃头时,王惠终于把马某这个名字和人联系到了一起。王惠说她对马某这个人确实没什么好印象,来给她送过两三次外卖,总是在笑,色眯眯的样子。说到这里,孟有武笑起来。
王惠说,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苟言笑,阴森森的,像是个变态。
孟有武说,怎么听起来还不如马某呢。
王惠把掉在地上的盒饭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孟有武说,你平时外卖都点什么。王惠说,青椒肉丝饭,黄焖鸡米饭,皮蛋瘦肉粥,大概就这三样。
孟有武说,其实你应该相信我的,如果我对你有想法,在外卖里下药岂不更省事。
王惠说,可是我一般接到外卖,立刻关门,你下药也没用啊。
孟有武说,如果我会开锁呢。
王惠说,但是楼道里有监控,送外卖都会有记录,你跑不了。
孟有武笑起来,既然我都打算犯罪了,我还担心被抓住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王惠想了会,你说得很有道理。
手机响了,孟有武没有看。
王惠说,你不看吗。
孟有武说,有外卖。
王惠说,你不接单吗。
孟有武说,先不接了,我还有个问题和你谈。
王惠叹了口气,你还要谈什么。
孟有武说,谈谈你吧。
王惠笑起来,我有什么好谈的。
孟有武问,你有男朋友吗。
王惠说,没有。
孟有武说,昨天男朋友和我提分手了。说完,孟有武苦笑了一下,低着头。
王惠想了会,你是同性恋啊,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的。
孟有武抬起头,看着王惠,你这话本身就带有歧视色彩。
王惠摆手,没有,我就是怕你多想。
孟有武说,既然我告诉你,就不怕你歧视我,你没必要掩饰自己,歧视我也可以理解。
王惠站起来,挠着头,我怎么和你说不明白呢,我没歧视你的意思。她拿起手工刀,我真想一刀扎死你。
孟有武说,你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刚才说不歧视我,现在连扎死我的心都有了。
王惠耷拉着脑袋,好,我歧视你行了吧,这样你满意了吧。
两个人一阵沉默,各自偷瞄对方,又闪避对方的目光。此时,王惠在犹豫是否讲下自己的事情,作为对方诚实相告是同性恋的一种平等交换。如果说听者有另外的念头,那不在王惠的设想之内,她只是觉得有必要说一下,倾诉也罢。
一次短暂失败的婚姻,让王惠有些轻微的抑郁,表现在失眠和不愿与人沟通。失眠这件事她已经有些习惯,当然身心俱疲是难以避免的。至于沟通,现实中王惠只和一两个之前的女同事,还有联系。作为外来务工人员,抱团取暖是应有之义。王惠把话唠和幽默的一面通过网络展示给分散于祖国各地的朋友,她善用各式表情包,对东北方言驾轻就熟。因王惠旅居厦门,前些年时常有外地的网友来找她当向导和陪同,在著名的小清新景点拍照留念。近几年,情况减少,倒不是众人对小清新失去了兴致。而是王惠厌倦了,她本身也不是热爱走动的人,让并不牢固的友谊来为难自己,没有这种必要了吧。无一例外,那些被王惠接待过的朋友,在短暂的交往后不再联系,变成一个个冰冷的网络代码。王惠的理想职业是当个图书管理员,守着万卷,闲来无事抽出一本读一读。碰到合意的,拍照发在网上。最近,她发布的照片是《木心回忆录》里对十九世纪俄国文学的介绍。原文如下:尤其是《奥勃洛莫夫》,哄传一时,写出一个典型:人不坏,甚而很好,可是一味的懒,有思想,没行动,连女人、爱情也刺激不了他,只想躺在沙发上。
讲完自己的故事,王惠说,该你了。
孟有武笑起来,我什么。
王惠说,你和你男朋友的事啊。
孟有武说,有件事我得和你坦白,我不是同性恋。
王惠生气了,站起来,你这人不坦诚啊。
孟有武说,我只是想接近你的内心。
王惠问,你想怎样。
孟有武说,不瞒你说,我很久没和女的说这么长时间话了。
王惠叹了口气,有件事我也得和你坦白,我性冷淡。
孟有武上下打量着王惠,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性冷淡呢。
王惠说,我怎么不会呢,我离婚就是因为这个。
孟有武说,我还是不信。
王惠生气了,操,不信,就试试。
孟有武站起来,试试就试试,我还怕你不成。
三分钟后,孟有武从王惠的身上下来,坐在床沿上低着头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王惠拍了下孟有武的后背,哥们,别灰心,是我个人原因。
孟有武拿起床头柜上的手工刀,这个,我借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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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有武坐在站点外,烈日当空,他抽着烟,整个口腔在冒火。马某骑着摩托车从远处过来。孟有武站起来。马某心情不错,下车走过来,怎么样,要感激我吧。孟有武掏出手工刀,对准马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