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hone X发布当天，朋友圈又是一片买还是不买的热烈讨论。这让我想起关于买手机的三件小事，它们都发生在我完全没有经济能力的高中时代。

高二我干过件不地道的事。跟一个不喜欢的男生聊骚，我随口说喜欢某个手机，可惜大陆没得卖。男生从香港买回一对，我俩一人一个。我摸着光滑的机身，勉强答应做了他女朋友。没有爱过。

高三开学，学校开大会表彰我的好朋友，校长亲自奖励她新电脑新手机。因为她得了个市级科学奖，还被保送进大学。校长让她发言，她特别耿直，说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得到新电脑新手机。底下笑声一片。

还是高三，我们班一位女生拿着刚发布的iPhone4炫耀，但依然没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听说她是卖掉了第一次，拿了五千块，买了那部手机。

我们拿到新手机，都绽开过同样开心纯粹的笑容，那是物质欲望得到满足时的幸福。

但我们的手段各不相同。那也是我们命运的分岔口。

1

一提物欲俩字，我的脑中就自动蹦出一个老头：仙气逼人，眉头紧锁，摇头晃脑，痛批这个世界物欲横流。

是的，你翻翻古书，会发现“物欲”这个词几度出现，前面都跟着这样一个老头。先是朱熹说，大家都被物欲蒙了心。然后是王守仁说：嗯，是被物欲蒙了心。接着是刘鹗在《老残游记》里写：人心特么就是被物欲给蒙了。

这仨人，要么当官，要么做实业，一个比一个有钱，但都在说物欲不好。他们大概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许知远的员工们讲过一个关于他的段子：许知远拉着单向街书店经理问，你焦虑吗？经理说我焦虑啊。许知远问你焦虑啥？经理说，上个月工资有点少。许知远说，嗐，你那都不叫事儿。

有人说，许知远大概是这物欲横流的时代里，最后一股理想主义的清流。他难以理解员工的焦虑，甚至嘲笑人家只顾眼前的苟且。但这大概并不是因为许知远成功地革除了物欲，而是因为他拿到了千万美金投资，自带资源流量，吃穿用度不愁。

我就比较苟且，被物欲折磨，非常焦虑——这个月奖金再不发，该买不起许知远公司新出的单向历和手账本了。

《春风十里不如你》里，我本来特别讨厌男班长厚朴，但他讲了一个故事，我差点看哭，从此黑转路。

农村孩子厚朴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妈妈问他想要什么，他就想吃一块奶油雪糕，城里孩子常吃的那种。于是妈妈带上一床棉被去城里买雪糕，因为棉被可以隔热保温。村子离城市太远，来回六个小时，等妈妈到家，雪糕早就化到被子里面了。

那根心心念念的奶油雪糕，厚朴到底没有吃到。他发誓，将来博士毕业，一定要留在北京，买个大冰箱，一年四季都能吃奶油雪糕。

2

前几天我们问大家为了满足物欲，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有些故事讲的就是刘鹗说的，“人心为物欲所蔽”。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回头看，满是委屈和后悔。

有个天真可爱的小宝贝儿说：“小时候为了让妈妈给我买辆自行车，把最讨厌的纯牛奶喝了。”——她委屈了自己的舌头。

“想吃好穿好住好玩好，但是没有掂量自己能力，东拼西凑到处借钱，于是滚了一个大雪球。努力还债是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了。”——他出卖了自己的信用，和劳力。

“家庭条件不好很自卑，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之间选择了后者，过得很痛苦很后悔。输给了物质，发现自己其实很懦弱，都没有勇气去爱一个人。”——她出卖了自己的感情。

“大一时，轻信别人说要包养我，自己主动开房，用蚂蚁花呗点外卖付房费，欠了1000元。但那人拖着不给包养费，我还不起花呗，被催债到心理防线崩溃，和别的男人开了次房，才还上钱。”——她出卖了自己的肉体。

“我为了‘已婚已育’的跳槽筹码和上海户口，和一个上海同事在半年内闪婚闪育。那男人除了有户口，一无是处。女儿四个月时，我离了婚，孩子没有抚养费，户口也被迫转回老家。现在，我独自抚养女儿，已经四年多。”——她赌上了自己和女儿的一生幸福。

“我在大学期间，为了当学生干部，得到奖学金、荣誉，找个好工作，丢掉了纯真的自己，步步为营；丢掉了快活的自己，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丢掉了当个作家的梦想，因为工作压得我无暇读书写作。”——我猜，出卖灵魂和梦想的滋味，并不好受？

为了满足物欲，一个脚踏上歪门邪路。这样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悔恨和愧疚，压得人喘不过气。

3

但也有更多人，发来了正面事例。他们努力奋斗，满足物欲之余，顺便成了更好的人。

“14年我打工两个月，加上父母的钱，买了部相机。后来我还了六个月花呗，买了一支镜头。之后又买了一台胶片机。我很喜欢摄影，这些相机让我很有安全感，觉得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他得到了相机，拍出了好看的照片，还有了安全感。

“为了攒去北京玩的旅费，每顿都是馒头，吃了半年。那是我最自律的半年，啃馒头，泡图书馆，最后不但到了北京，还考上了研究生。”——他去了北京，变得自律，有了更高的学历。

我想起我的大学室友，她想变得更好的动力，是一条好看的裙子。她原本微胖，为了买裙子，她节食三个月，省出两千多的饭费，减掉十斤肉。我们陪她去买高跟鞋，学着化妆，眼睁睁地看着她穿上裙子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当她习惯了那样的自己后，就再也无法堕落回去。她继续控制饮食、锻炼，还努力拿奖学金，买更多漂亮裙子。快毕业时，学妹们都争相找她合影，都期待像她一样，又瘦又美绩点还高。

物欲是旅程的开始，是奋斗的动力，往下，可能收获的除了物质本身，还有梦想、职业生涯、成就感和幸福感。

北野武特别耿直。他说没出名之前，每天就想着有了钱，一定要开跑车、吃高档餐厅、跟不同的女人睡觉。等他功成名就，果真给自己买了部保时捷，却失望地发现，开保时捷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好，因为“看不到自己开保时捷的样子”。他于是让朋友开他的保时捷，自己打个出租车跟在后面，还对出租司机说：“看，那是我的车。”

物质本身，到那时，可能变得不那么重要。而在追求它们的过程中，你可能变得更强更自信，那些物欲之外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收获。

4

我们几个同事聊天，说起大家各自的焦虑。特别有文学追求的艾森说，至今没写出自己满意的小说。

我们愤而声讨：你一定吃穿不愁，要啥有啥吧。因为我们其他人的焦虑，全都是，没！有！钱！

我是文科生，清楚记得高中政治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在现阶段，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

而对于大部分年轻人来说，生活中一大烦恼，就是想要的东西买不起，物欲得不到满足。

许知远们，看到了吗，我们这些“不叫事儿”的焦虑，恰恰击中了这个时代真正的痛点啊！

我看过博主顾硬硬说过一个理论：一等女孩把自己变成生产力，二等女孩湮灭于生产关系，三等女孩选择把生产资料直接变现。

翻译过来就是，一等女孩，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自己挣钱。二等女孩，仰赖他人的赠与和施舍。三等女孩，卖身当外围换钱。

我向往那些美国梦故事，每个人坦荡荡承认包括物欲在内的一切欲望，然后一路升级打怪，无论成败，都是一段是非任凭后人说的传奇。

在还没有自立的年代，我做过二等女孩，期待别人来养我。现在，我要做一等女孩，凭自己的本事，满足自己的物欲。

佩佩跟我说，她对物欲的理解是：小时候没被富养过，但我现在长大了，想要自己富养自己。我觉得特别对。

安全感的来源，大概就是“能赚会花，富养自己”。我非如此，不能确认自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