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情有风险。
因为每次我只想一夜情的时候,天亮都没分成手,还和这个男的开始谈恋爱,然后遵循每一个俗套的爱情周期那样,生长,发展,死亡。
所以第四次一夜情,我一定要像一个放荡无情的婊子那样,睡到天亮,一脚踹开身边的男人,蓬头垢面手忙脚乱拿着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怀着羞惭的心情夺门而出。
可是有个吊诡的地方,既然想和一个男人发生一夜情,就说明我对他是喜欢的,还喜欢到了有欲望的地步。但又要做到把喜欢掐断在爱之前,是个残忍的技术活。最佳的情况是那种喜欢支撑不了太久,到了天亮,刚好用完,跟避孕套一起,可以丢掉了。
我没碰上过最佳情况都要怪我的职业把我训练成了一个眼光毒辣的人(也总被人误会为心狠手辣),我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一个男人了解个大概。能喜欢上就说明他的审美智识趣味品性已经得到肯定,他过去能有多坏,未来能有多糟也在我掌握中了。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所以我真想不通那种一夜情后醒来发现自己钱被偷了器官被偷的了,是不是应该买一套《福尔摩斯》先学习一下如何识人?
我老大说,下次就不要等到喜欢才上床了,看他身材不错就上。这样比较容易会后悔。
我当然不是求后悔,我只是需要惊喜!
星期天晚上,李大力叫我去给他过生日。除了工作上的关系,我跟他并无深交,也实在无处可深,我收了他不少钱,也尽力了,最后的结果却不怎么样。按照我的职业属性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可我心里有愧,人家愿意叫我,我就应该去。我老大说,愧疚是咱这一行首先要扔掉的枷锁,其次就是脸皮。有时候,不拒绝是脸皮厚,不好意思拒绝又是脸皮薄。真是很难把握呢。
等我出门,就开始后悔了。今天实在太冷,风都打在脸上,跟耳光一样。甚至半路我还停下车去商场买了个大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一个高位截瘫患者,然后又怀着某种报复心理,为李大力了挑一个纯冰碴子蛋糕。
吸溜着鼻涕,终于到了。日料店里一个长长的桌子,坐了七八个男女,没有一个认识的。大力一看到我就热情地招手,试探穿越人海一点点靠近我。
“你这围巾裹得跟穆斯林一样,危险啊呵呵呵。”
他一见面就这么亲昵,还试图给我摘围巾。我僵硬地闪躲开。
“生日快乐啊!真看不出来你有40岁了呢。”
“呃,今天我过的是37岁。”
“啊对啊对啊,跟你开玩笑呢。”
他起码看上去有45岁。他是那种20多岁就有中年气息的男人,夏天穿短袖格子衬衫,冬天穿带拉锁的毛衣,你能想象到的无趣他都具备,尤其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无趣。
大力领着我回座位,让我坐他旁边,我在想他如此殷勤是想泡我还是想让我退钱呢?不论哪一种都让我头皮发麻。
落座后,我才把围巾掀开,噼里啪啦巨大的静电,估计得有上千伏,我的脸都抽麻了。可想而知,我的头发张牙舞爪地飞起来。
我右手边坐着的男人看着我说,你是在对我放电吗?
“啊对不起,我电到你了……”
“没关系。”
和众人打完招呼,他给我递了一杯酒,我接过来,把手伸到杯子里沾了一下,像活佛做法事一样,只是我为了按住发型。
这时我才发现他也端着自己的酒,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自己喝。
“你是要跟我碰杯吗?”我问。
“哦不是,我就是为了让你玩水的。”
“哈哈哈。”
他又给我夹了一块鳗鱼。
“你肯定很喜欢鳗鱼咯?”
“?”
“有一种叫电鳗的鳗鱼,放电能力超强,会把人电昏的。”
“哇那它长得很好看吧?”
“没有你好看的。”
他夸我比一条鱼好看,多么别致啊。
他头发银白,穿一件黑色衬衫,LOGO看不到,剪裁精致。一块钛银手表,没有戒指,也没有戒痕。我还瞟了一眼他的鞋和袜子。是一个会打理自己的人,他叫费南。
大家碰完杯之后,我觉得应该跟费南说点什么。今天有些失策,话头没起好。我是个很注重开场白的人。比如我上一个一夜情男朋友小志。我们在飞机上认识,客户给我订了头等舱,他就坐在我旁边。在开始交谈之前,他已经完美展示了他的绅士和教养,看我的目光里除了礼貌还有礼貌得非分之想,确定对方有好感很重要,这意味着你可以有任性的开场白。任性的也很重要,直接判断出你们是不是一个路数的人。所以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等会坠机了你有什么遗愿吗?他表情严肃地说,希望在坠机前可以认识你——马上配合一个无耻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除了这个,当然还希望我妈妈能健康快乐继续生活,不要总节省,最好能把我挣的钱都花光。
这两句话的信息很多。首先他是个泡妞老手,今天可以这样泡素未平生的我,昨天他也这样泡过很多人,明天还会一直泡下去。其次,他未婚,不是富二代,自己打拼上来,现在正是自大的阶段。最后,跟妈妈关系格外好,不适合结婚。
当天晚上我没去住客户安排的酒店,而是跟他睡在了一起,还一气睡了三天。第四天,我们的工作各自忙完,他就提议带我回去见他妈。
我们好了一年,现在想想最快乐的时候就是那三天,他果然自大得要命,恋母情结严重。我发现他只会喜欢上两种女人,一种像他妈的,一种完全不像的。而我两种都不是,我是那个把这个发现说出来的人。后来他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给我闭嘴”。
我们分手的时候还算愉快,可能因为我让他给伯母带了一件Adele同款毛呢大衣。伯母的身材不是什么大衣都合适的。而他对我说,以后说话不要太直接,能不说的就不要说了。我点点头。
到了费南这里,我想一般人跟他套近乎肯定要从他的头发上找话题,他年纪不大,头发银灰,不是染的就是少年白,不管问哪一种,他肯定都回答了无数次。我要说点新鲜的,一定不要问他的头发。
“你的头发好棒,我也想剪成这样,也染成白色!”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说好的不讲头发呢?
结果他说,“是么?其实我还想留你这样的发型呢,自带电源。”
“哈哈哈。”
看到我笑,大力凑了过来,跟我各种没话找话套近乎,我居心叵测地把费南加入到话题里,而大力说起别人的事也更自如一些。
大力说费南是他生物医学院的同学,原来做药剂师,后来去做生意了。
“什么生意来着?“大力问费南。
“啊我知道是什么。”我抢着说。
“嗯?”
“制毒贩毒吧?药剂师有天然优势啊。”
费南大笑起来。“你很了解啊。”
“别瞎说,费南连烟都很少抽的。”大力试图给费南解围。
“哈哈,听说很多大毒枭都烟酒不沾。”费南还挺给面子。
大力大概觉得我们很无聊,去招呼别人了。
“你是缉毒的吗?”费南问我。
“我是他的律师。”
“那你肯定帮了他不少,我从来没办法和我的律师成为朋友。”
“嗯,他现在孤家寡人倾家荡产都是拜我所赐。”
“哈哈哈,等一下,难道他离婚了?”
“他都离了三次了。你们不是同学么。”
“我们都三年没见了。他天天忙着赚钱,根本不关心老同学。”大力又凑过来。
费南一副我干嘛要关心你的表情。
“你该注意点啊,别光挣钱,得留点精力花钱。”
大力一口一个钱,总想打探费南的家底。
换了一般人都会谦虚说只是忙根本没挣多少钱。
但费南不是一般人,他竟然无耻地说我就是喜欢赚钱啊,比花钱有意思。
大力两眼放光,我以为他要深挖下去。没想到他说了一句
“那你今天请客啊!”
“好啊。”
大力十分高兴,激动地跑出去要酒。
费南是个有点奇怪的人。还奇怪得很从容。他跟小志一样看上去彬彬有礼,很能体察照顾到身边人,是我喜欢的。但他还有更深的地方,不可预测,无法窥探。他看我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在邀请,邀请我跳入他的深渊。深渊很美,我在所不辞。
“你要是想贩毒的话,哦不是,想离婚的话可以找我啊。”
“我要是想结婚呢?”
我想我碰到了一个劲敌,一个脸好看又不要脸的劲敌。
并且完全把李大力抛在了脑后。不管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以傻笑回敬。
直到大力几杯酒下肚,突然问我,你觉得我是一个好男人吗?
以我的经验来看,一般男人如果这么自暴自弃地发问,目的主要是引发下一句牢骚——那为什么她们都离开了我?
为了不让他继续自怜自艾,我要无情地掐断这个可能性。
“我还不了解你呢,不能随便给你下定义。”
“那为什么我留不住她们呢?”
看来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想抱怨。
“留不住的就随她去吧。”
“可是我难道不是一个好男人吗?”
大力眼巴巴地看着我,把自己的脆弱双手奉上,我只要心一软接住就甩不掉了。
“可能你真的不是一个好男人吧……”
我们本来就不多的友谊到此应该快结束了。
大力陷入深深的挫败感当中,好在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得意和失意都有大家捧场。于是,他开始尽情地幽怨。讨伐自己第一个老婆,第一笔损失,然后是第二个老婆,第二笔损失。慢慢地,气氛变得怪异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大力,大家开始比惨,我更穷我更挫我工作辞了我找不到对象我家族遗传乳腺癌……
只有我和费南没有加入这场比惨比赛中,我才不会跟陌生人诉苦,再说,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分享自己的失败,总得有人点评和赞美,我义不容辞,啊那你真的好可怜,天哪你怎么熬过来的,哎你太不容易了……
而费南只是面带微笑不发表任何意见,像个忍耐大家的局外人。
费南悄悄问我,你对自己的生活还满意?
“我永远让自己保持在差一点就满意的状态。”
“为什么?”
“只要一满足了就会厌倦的。”
“能刚好控制在那个点吗?”
“是挺难的,我也是用了好多年才慢慢掌握了。”
费南的笑容还在,那笑容像个面具,长在脸上好多年。
他突然抬手抚了一下我的头发,我也没有躲开。在彼此的对视和沉默中,我们得到了同样的信息,那就是我们都不是彼此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是我们都不打算深究下去,因为我们想要的都不太多。就像喝酒一样,控制在微醺的状态就可以,姿态上松懈,精神上警觉,这才是成年人做坏事的样子。
终于熬到了要换下一场,我跟大力说要提前走,他正在吃我送的冰碴子蛋糕,吃得两眼通红,嘴唇发紫。因为太凉其他人都只象征性吃了两口,只有大力实在,
他是那种不愿意浪费丝毫的人。
大力站起来,复杂的眼神似乎在拷问我,我做错了什么你送我冰碴子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于心不忍,抱了抱他。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让费南送你吧”。凉气逼人,我打了个冷战。
大力是个好男人,她们怎么能离开他呢?
费南跟大力还有些话要讲,我站在门外抽烟等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寒风里抽烟总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心酸有很强的消极性,像房间里突然拔掉插销一样,本来亮的突然灭了,本来唱的突然静了,扫兴。风一吹,更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有什么意思呢?他是很讨我喜欢,可是我已经厌倦了喜欢,厌倦了喜欢之后的可能性,我厌倦被喜欢,更害怕不被喜欢,我厌倦结局,更害怕没有结局。我厌倦说分手,更害怕就此不分手。
所以一夜情太有风险了,如果不一气呵成,不温度适宜,不速战速决,半中间来个静一静就容易没戏了。
于是我招手拦了出租车,坐进去的一瞬间,费南进来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但又十分好的预感,果然,没等我说话他就吻上了来。
他的口腔清新微甜,还有点冰,我知道他吃了蛋糕“日”的部分,因为只有那一块有百香果。
我像吃冰一样吮吸他的嘴,我想起了小时候某个夏天,我一根接一根地吃一种我最爱的冰棒,因为我不断地中“再来一根”。每一根我都吃得百感交集,又开心又忧虑,又亢奋又疲惫,我不能再吃下去了,下一根肯定不会再中奖了,可是舔到芯里,又是再来一根。那一天,我从中午吃到了黄昏,大概用完了我毕生的好运,吃到后来牙酸嘴肿肚子疼,我大哭了一场,这本来是我最喜欢的冰棒,但我感觉我自己亲手毁了这种喜欢。从此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个牌子。
现在,我就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吻上他。
我厌倦了说服自己,也厌倦了放纵自己。我甚至希望他是个变态杀手,今天晚上就把我先奸后杀。
我跟着他回了酒店,奸的部分却迟迟没有来。
他住在一个大套房里,应该住了好多天,有水果有零食还有好几本藤原伊织的原版小说。我想起来大力说过他一直在日本工作。不过我什么都没问,包括他从哪里来要回哪里去,他也不问我任何实质性的信息,但我们又一直在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看着我。
“你说要剪成短发是真的吗?”
“不是,是为了跟你搭讪的。”
我是个诚实得可怕的人。并且我发现了他并不会抽烟,虽然样子好看。
“你不会抽烟吧?都没有吸进肺里。”
“嗯,从来没学会过。”
“你紧张啊?”
“嗯。”
大概是一个腼腆的杀人犯吧。但他的紧张让我更兴奋了。
“喂,不管你心里想什么都一定要说出来是不是?”
“是吗?可能是吧,我控制不住。”
“做一个能控制住自己的人,好吗?”
他背过身给我倒水。
“哦,好吧,我试试。”
我说完就把衣服脱了,而且一气呵成地脱光,动作飞快。
他转过身,大惊,惊里面当然有喜。
“怎么脱得这么快?!”
“我的秋裤太难看,我只能趁你不注意偷偷脱干净。”
如果不是仗着自己身材好,我也不敢这么脱的。
他叹了一口气。“你的身体好美,的确不应该克制。”
我像一个受到表彰的少先队员,戴着隐形的红领巾,骄傲地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说真的,我喜欢你短发的样子,我能想象出来。”
“为什么?”
“会看上去特别耐操。”
“哈哈哈哈,现在看上去不经用吗?”
“有点。让人很心软不知道为什么。”
“软吗?”
我握住了他。当然一点都不软,他浑身肌肉一紧,呼吸变厚。
“下面会硬,但是心会软。”
我看着他的脸,一张在我的经验里完全陌生的脸,如果我们产生了爱情,那现在就是爱情最好的部分,崭新,鲜活,充满了可能性,又如此简单。此时,我们没有任何身份,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可是这个男人把我的手拿了起来。
“如果说,一个男的要是因为爱上一个女的而不跟她做爱,这种想法是不是已经过时了?”
我点点头。
“噢。”
他握紧我的手,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眼睛直直看着我。
“你对我没有别的期待吗?”
“我本来期待你对我先奸后杀的。”
“那你想要的太多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我俩都逗笑了。
“你不希望我们有别的发展吗?”
我摇摇头。
“哦。”
他垂头丧气,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像一个突然被剥夺了本该有的奖励的小男孩,懵懵的。他的头发又银又亮,他的脸线条坚毅,可是他还有小男孩的神情。他性感得一塌糊涂,可是我只想要一个像定义一样准确的一夜情。
他小可怜的样子太让人心碎,我只好像个成年人那样,扒掉他的裤子,骑到他的身上。
那一刻,我决定成为一个能控制自己的人。
我要把我掌握的所有风骚,我掩盖的所有深情都一股脑一次性发泄到他身上,还绝不爱上他。
他的身体紧实匀称,用力的时候可以看出肌肉的线条,像一条高贵骄矜的白龙。还好我关紧了门窗,不然真担心他高潮的时候会飞出去。
结束之后,我们横躺在床上,两支白白的身体,像两支雪糕,因为荷尔蒙热气腾腾,随时会化为一摊。
“你把我上了?”他看着天花板问了一句。
“嗯。”我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把把我拽到怀里,我抱着他,竟然感觉到安心。
“咱们睡觉吧。”我说。
“你困了吗?可是……”
“不准说话。”
“噢。”
我把头埋在他臂弯,闭紧眼睛,努力入睡,我想我做得很好,一点也不贪心。没有让我们的情和性俗套地发展下去。我是动心,我甚至明白在我这个年纪动心有多不易,所以我更要保护这点动心,宁可在它有了爱的眉目的时候掐断它,也不愿意看到它最后被我们毁得面目全非。
现在我只需要一觉睡到天亮就可以了,就是完美的一夜情。
“我从来不会让自己差一点才满意。”
“嗯?”
“你说你喜欢差一点的。”
“哦对。”
“我喜欢过瘾地活。”
“你不是一个能自控的人吗?”
“自控最重要的就是,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放纵。”
“噢。”
“但我现在很不过瘾,很后悔。”
“嗯?”
“没有早点认识你。”
“现在晚吗?”
“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味道好闻,像我小时候经常去的一片玉米地,清香,生猛,被太阳格外眷顾过的。我喜欢那片玉米地,每次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偷玉米,我偷回来的玉米不吃也不扔,只是摆在床头看着就好开心。
如果我爱上他,不是我意志薄弱,不是他与众不同,肯定是童年的问题,他是我成年后,带给我安慰的玉米棒和冰棒。
“我想每天早上都能跟你一起醒来,一起吃早点。”
我想告诉他玉米棒和冰棒的事情,我想约他明早就一起吃早点。可是我只说了一句“我一般都中午醒”。
“哦。”
这是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所有的行李也都带走了。
只留我一个人蓬头垢面坐在床上,等待那种叫做羞惭悔过的心情涌上心头,但是迟迟没有涌上来。
他给了我很多错觉之后终于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应该就是我想要的一夜情吧。
老大对此表示遗憾,“记得咱们的所训吗?”
“所训是什么玩意儿?”
“跟校训一样啊,我写在墙上的那句,一有客户来就要挡住的那句!”
“哦,当事人,当事是人,事过是鬼,这句吗?”
“对的,同理可用到一夜情的男人上。”
“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的好吧,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不是人鬼情未了就好。”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尝试过一夜情。我当然忘不了他,但忘不忘对生活没什么影响,而且这对我追求的状态再好不过,不够过瘾,但是安全。
对了,我把头发剪了,当然不是因为他,主要是我觉得短发不会总有静电了。
一个月后,大力约我,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最后给了我一条围巾,黑色羊毛,我套在脖子上,质感很好。
“费南给你的。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他很匆忙的样子。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他是不是结婚了?”
“不知道,没准吧,几年没见,他变了很多。现在我对他什么都不了解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正常。”
“给他电话都关机。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他用手指指我的围巾,“而且他都不送我礼物,你要联系上他,跟他侧面说一下……”
“说什么?”
“让他补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啊!谁都知道他有钱,怎么连礼物都不送人呢……”
“我也联系不到他。”
“对了,他跟我打赌说你会剪成短头发。”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
“谢谢你,大力。”
本来我想再说一句大力你是个好男人,但我匆匆离开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老大的死党在派出所做事,本来我们在业务上的往来就很频繁,我们所里好几个已婚妇女都通过这层关系调查老公的开房记录。那么,我也可以查一下。
我以为老大会说些嘲讽我的话,但他只说,我相信你的直觉。
在电脑里,我看到了他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是黑的,未婚。不过上面显示他5年前就死了。
看来他的头发是染的。
我跟老大对视了一眼,凭着灵敏的职业嗅觉,我们想到了更严重的事情。
我点开了局里内部的通缉犯名单里,太多的黑白照片实在大海捞针。我的大脑飞快地转起来,他所有的零星的信息都在飞快地放大,他的手、他的衬衫、他的房间、他的行李,包括藤原伊织的小说。
果然,在国际涉毒通缉犯日籍华人的那一栏里,我看到了他的头发,然后是他的脸。化名费南,日本名弘田忍,一个月前代号改为“电鳗”。
哦,他新改了代号。
老大问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在想如果我也被通缉,那一定要用现在短发的照片呀。最好和电鳗一起贴满机场、酒店、日料店。
真是再完美不过的一夜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