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月14日早晨,程小桃窝在房里敲键盘,文辉左手一碗水果右手一杯酸奶推门而入。
“谢谢,亲爱的。”小桃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迎接男友的吻,那是工作时间的另一道加餐。吻完之后文辉还不走,蹲下来掀起小桃的睡衣在她肚皮上蹭来蹭去,发出猫一样的胡噜声。
“什么时候做彩超?要是女孩儿就好了。”他趴在高高隆起的山丘上,小家伙已有明显胎动,能认出父母的声音,一开心就结结实实踢几脚子宫壁。
“约了下个月十号,是男孩儿也没办法呀,我们又不能把他小鸡鸡揪掉。”程小桃调侃道,侧身继续写作,用动作提醒男友在书房里呆的时间,够久了。
可文辉还在原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小桃熟悉的深情。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热衷于崇拜和开拓彼此的身体,即使怀了孕也从未停息。有时程小桃会在吻到两颊绯红时突然停下,扬起脖子退远看文辉细碎的胡茬和棱角分明的下巴,不远处墙壁上贴满她为文辉画的速写,画他睥睨闪烁的眼,画他浓密不规整的眉,画他休息中的阳具和他纹路复杂的手掌心。
“所以你准备干什么?工作时间不滚床单,下午得交稿呢。”准妈妈嗔怪道,撒娇着把男友赶出去,他却顺势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摸索出早就准备好的戒指,抓住爱人的手给她戴上,尺寸刚刚好:“孩儿他妈,愿意嫁给孩儿他爸,一家三口愉快地玩耍吗?”
虽然对于一个怀孕5个多月的女人来讲,这求婚来得过于迟缓,但小桃依然开心。她激动地捏住戒指在手指上拧来拧去,过了一会儿,又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了文辉。
2
“这算拒绝吗?”失望和委屈交杂,文辉的脸忽而通红,忽而惨白,仔细看,还有仓皇不解的泪被生生吞回。
“不,不是,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再考虑一下。”
“从发现怀孕到现在已经考虑了4个月了,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想当未婚妈妈。”
程小桃不说话,对她来讲未婚妈妈没什么不好。她月薪五万,一个人完全能支撑之后的生活,查出怀孕那一刻想到的,既不是结婚,也不是要谁来对自己和孩子负责,而是她程小桃究竟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想不想留下那个满脸胡茬的性感男人的基因?以及,要不要承担生育过程中的风险和苦痛?
至于婚姻,那是另外一件事。什么感情需要一张纸来固定,需要政府来承认呢?不结婚她就不爱文辉,文辉也能忍住不爱她了?如果能,这种站不住脚的所谓爱情没有也罢。
除非更进一步,两人不只想要纯粹的爱,还想交易。
交易一瞬即逝的青春,交易未来找不到更好伴侣的风险,交易彼此的发展潜力。婚姻的本质是经济关系,所以达成交易的第一步难道不是坐下来好好聊条件吗?哪有人签商业合同的时候光拿个戒指、说句“我爱你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就能谈成的?缔结婚姻的条件,双方能在这段婚姻里做什么都得提前说清楚,最好立个字据。
这就是程小桃对待婚姻的态度。
“所以,如果结婚你想怎么过?”她开口问文辉,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在对方的考虑范畴之内,刚刚的坚定瞬间变成犹疑和嗫嚅:“……结婚后?和现在一样呀,爱你疼你照顾你,也……没什么区别吧?”
“那结婚干什么?现在我们的房租是你在付,一个月两千五,其他生活杂费是我在付,吃饭、打车、看电影、打保龄球、玩卡丁车和攀岩,包括你的摩托车都是我出的钱,每个月至少8000,谈恋爱的时候我乐意比你在经济上付出几倍,是因为你付出的精力和力气也是我的好几倍,但婚姻不一样,婚姻是恒定交易,双方必须最大可能追求等额付出,现在的情况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对我没兴趣了,不能给我我需要的爱、拥抱和热吻,所以,才要知道除了这些你还能给我别的什么好处。”
“每个月八千是因为你出门就要打车,吃饭从来不吃便宜的,连外卖标准都是一百起订,谁能一直和你AA?”发现女友如此斤斤计较,文辉有点儿郁闷。
程小桃毫不相让:“那我也没有看你为了减少开支在家做饭或者拒绝和我一起出去玩啊?所以你抱怨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男生,做饭没那么好,做了一两次你不也嫌弃我做得不好吃。”
“那你不知道去学吗?新东方大门开着又不是不收个儿矮的。”
“你别挤兑我,我中文不好,说不过你,我……我只是觉得感情不应该算的那么清楚。”从小在俄罗斯草原长大的文辉远没有程小桃牙尖齿利,越是着急就越结巴,越结巴就越着急。
“我有跟你算感情吗?你多爱我一两还是我多爱你一钱,咱俩就算争到明年也算不清,但现在在说的是婚姻,是严肃的、正儿八经受法律保护的交易。结婚后我所有收入都得分你一半,可你的收入只有我的十分之一,请问除了感情你拿什么来和我换?别扯你爱我,你爱我我就没爱你吗?我爱你,但我不会拿它作为婚姻的基础。爱是瞬息万变不可捉摸的东西,把可变量的感情在必须等量交易的婚姻里估价,不是太天真就是不要脸。大哥,你已经三十六岁了,比我整整大十岁,希望你成熟一点。”程小桃言之凿凿,像在维护宇宙真理。
“那怎么做你才能跟我结婚,让孩子有个法律承认的爸爸?”
“既然决定好了年后从霾都迁到A城,就得有更多的打算,你广州的房子卖掉,我们在A城买套新房。房子我在中介上看了一些,比较中意的那套150万,平层158平再附送一样大小的天台可以改成loft,带小学和初中名额。房款你一半我一半,因为你没有工作所以必须卖房付75万首付,剩下贷款我来还。”
3
文辉有些发愣,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整天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小妮子什么时候算出这么细致明确的账。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恐惧。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程小桃不会跟自己的前女友们一样谈及金钱。
认识小桃时,文辉刚刚和相处两年的前女友分手,分手原因和之前大同小异,无非是嫌弃他没什么钱并且不思进取。
但其实文辉没有那么穷困潦倒。他在广州有套房子,一百来万购入,是他30岁前在东莞鞋厂给人当俄罗斯翻译做外贸提成来的全部家当,六年间房价飞涨,现在只要卖掉就能有三百来万。无奈他没什么经济头脑,每个月就指着这房子拿不到五千的房租,自己住在北京五环外艺术区里最破的房子里,捡捡破烂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女朋友们责备他给不了她们物质上的安全感,连出去看电影吃顿饭都是需要讨论的大事,更别说那些物质社会令人艳羡的化妆品和名牌包包,她们在最好的年纪里打着盘算,一旦觉得不值当,便果断离开。
她们想象的未来应该是文辉有份稳定的工作,和自己过上不太缺钱的生活吧。可文辉不想再工作,就想在家养花种菜做些好玩有趣的发明,几千元对他来说足够,为什么还要追寻那些并不存在的、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标准生活?
他没有故意气谁,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理,一套……似乎只有程小桃能明白的哲理。
遇见小桃那天,北京难得恶霾退散,露出蓝天白云。艺术家们都懒洋洋地从各自的窝里出来晒太阳喝大酒,小桃穿一身黑色短裙,手臂上的线条分明,大笑时眯起眼摇头晃脑,让人感觉亲切,又有种优雅的矜持,这种矜持在谈吐中被完美保持,以至于这位新邻居说自己25岁刚刚结束了一段持续四年多的婚姻时,基本没人信。
热络后有人提议到每个人的工作室里参观各自的新作品,程小桃第一个被点中,她的工作室是整个园区里视野最好的,充沛的阳光洒满宽敞的工作区和整齐的图书墙,更加衬托出她对生活近乎偏执的热情。
走马观花地浏览,还差两三家就到文辉的工作室时,他有些拘谨,提前十几分钟跑回去收拾,生怕被程小桃嘲笑或者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这是他第一次和前女友们一样觉得自己住在垃圾场,正无力回天,小桃已经站在门口,一个人倚在玻璃窗上看他,进屋后不等介绍就自顾自地闲逛,对着他的每一件作品发出惊叹,最后又大大咧咧走进他整洁而简陋的卧室。
“刚刚你开玩笑说这里房租只有我工作室的四分之一,我都不信。确实很破,但感觉很好。”屋里没有沙发,程小桃干脆在床角坐下,整场闲聊都没问文辉一句为什么不想工作而宅在这里,似乎这是个伪命题,文辉却莫名兴奋起来,滔滔不绝介绍起自己的生活理念,说自己不觉得生活需要太多金钱,最重要的是创造力。
当天晚上,程小桃就很有创造力地将他扑倒了。她旁若无人地躺在他床上喃喃低语:“我同意你的大部分看法,所以今晚就住这儿,多听你说说。”文辉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吻了他。那一吻又轻又柔,是对他的莫大鼓励。
在一起后的时间里,小桃也从不开口让文辉出去工作或者多挣点钱,就好像那只是他的问题,跟她没有多大关系。她和他在一起的唯一目的就是享欢作乐,就是探索他开拓他的每一寸肉体。
有时文辉觉得小桃像一头讲不出名字的怪兽,对外工作时步履矫健不怒自威,一进家门就用湿润的吻把文辉吸进身体的每一个洞穴里。这种状态令人迷恋,几乎是文辉所经历过最好的爱情。
但是,当他想把爱情固化时,却发现她似乎没有那么爱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冷静而沉着,仿佛婚姻从来都不是爱情的终点,而是中途另起的一门生意。她没事儿绝不提钱,可一旦提起,就比谁都清晰。
最亲密的爱人把自己计算得那么有条有理,任谁也会倒吸口凉气,所以即使文辉明白程小桃的逻辑没有问题,还是忍不住嘟哝道:“我就知道你也在打我广州那套房子的主意”。
这句话综合了他之前受过的所有挫折,所以显得莫名恶毒,也格外让人生气。
“什么叫‘也’在打你广州房子的主意?不要再讲你跟前女友的故事,她们是想要逼你在婚前把房子卖掉再买新房,添上她们的名字,自己却一分钱不出,是在拿青春和你做交易。她们觉得女孩儿的青春是值钱的,觉得姑娘们过了三十就一文不值,所以要丈夫花钱来买这段时光,为她们保值,这是一种明显看不起自己的心态,但总有人喜欢拿自己当商品,有什么办法呢?虽然青春损失费听上去和阴道磨损费没什么区别,但社会主流不也认可这种交易吗?只是一少部分人觉得这种交易有问题而已,但我现在跟你说的事情跟这有关系吗?金钱就是金钱,我没有算进来任何青春和情感成本,我很尊重你的付出,也愿意和你付出一样的额度,所以也请你尊重我。”
说完程小桃合上笔记本往外走,仿佛该说的已经说完,没有必要再啰嗦。
文辉慌了神,扯住女友的胳膊问:“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较真?”
“因为我和你一样不想重复之前的错误。”程小桃一字一顿,说完甩开手出去,把自己隔绝在北方呜呜作响的寒风里。
4
谁不曾觉得婚姻是浪漫福地,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提出求婚,就是对双方感情最直接的承认?
20岁那年,和大多数人一样,程小桃认为去民政局领证才是幸福的最高标准,所以一旦丈夫求婚,她就着了魔一样地背叛了父母。母亲说一定要对方给小桃买了房子才能结婚,说马先生比小桃大太多,又和前妻有个孩子,怕在相处过程中有不公允的情况发生。
小桃不信,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并不是弱者,丈夫对她很好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他爱她,她看得出来,并且深信不疑。
于是她背着父母拿出户口本偷偷嫁给老马,两人唯一的婚前讨论是老马说每个月给妻子五千元家事补贴,每年六万,以免她在日常生活中过多和人讨价还价,这被初入婚姻的小桃看做是丈夫对自己最大的体贴。
此后马先生说他想每天回家都吃到热的饭菜看到厨房里有人,程小桃就再也没有在五点后出过门甚至很长时间内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按时供应一日三餐,保证每周的菜谱不要有所重复,被她看做是自己在婚姻生活里的责任。
马先生有一个孩子,是和前妻所生,他说觉得亏欠孩子,希望程小桃好好对待他,并且暗示小桃在这段婚姻里自己并不想再要孩子,小桃也欣然接受。她尽职职责地陪继子看书玩耍,在孩子的亲生母亲来探望时保持得体的优雅。
些许通晓世故的朋友都说程小桃为这温情付出的代价太大,她应该找丈夫谈谈,程小桃却觉得这就是爱情和婚姻应有的模样,双方都尽可能付出自己最好的。
直到有一天,她明白,只有自己付出了全部,对方,并没有。
丈夫每月会和前妻的家人聚会一次,前妻比程小桃有钱有能力,经常会捎回来贵重的礼物,让马先生带给她的前叔嫂前公婆,所有人皆大欢喜,只有小桃委屈。
但每次谈及这个问题,马先生都会强调程小桃并不懂得爱,爱就是希望对方好,和前妻维持良好的关系会他们的孩子有利,他的孩子不就是她程小桃的孩子吗?难道她不希望这个极其喜欢小桃阿姨的孩子幸福快乐吗?
如果希望,就不用再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一旦小桃在丈夫的语气里听出了对前妻的钦佩和欣赏,她就也想成为那样一个在职场上说一不二、受人尊敬的人,而此时丈夫就会调侃着警告她:“能干的女人又怎样,一点不顾家还不是得离婚。我最喜欢你,你最顾家,你是我见过最好最适合我的太太。”
程小桃只好在写作上下功夫,争取所有工作都能在家里进行,但时间越久她就越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缩小,那是家里几千本图书都没有办法弥补的、与外界半隔绝后知识和见地的缩水。偶尔和朋友们见面也越来越跟不上话题,说实话,宅在家的那几年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好作品,程小桃开始惊惶,她才不到25岁,不想错失一个又一个成长的机会。
但每一次想要离家工作哪怕只是十几天的出差,丈夫都会严词拒绝,即使小桃软磨硬泡对方答应了,也会在大大小小的家务活里挑刺,暗示家庭生活质量的降低都是因为小桃要做她那些可有可无的探索。
无奈之下小桃给家里请了保姆负责清洁和一日三餐,保姆一个月五千元工资,干的活不多不少没有小桃细致,来了家里不到三次就被马先生赶走。小桃又把保姆换成每周一次的家政,自己周一到周六慌慌忙忙周旋在工作和家务之间,周日家政阿姨则负责大扫除。
某个周末马先生出去社交看画展,小桃在书房处理文件,家政阿姨打破了浴室的一盏玉荔枝雕塑,除了日常买菜费用,小桃从不被允许知晓家里究竟有多少钱以及那些在她住进来之前的装饰品都价值几何。看到阿姨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的第一反应是算了,贵了对方赔不起还会丢了工作,又不是故意的何必刁难,再说荔枝只是顶部枝丫处断了,粘粘就能回去并不影响审美。
到点后,她照常给阿姨结钱,只叮嘱下次注意点,哪想到半夜两点喝醉的马先生回来发现荔枝碎掉后扯掉正在熟睡的妻子的被子,咆哮道:“那荔枝是一整块玉石雕刻的,很值钱!你有没有要他们赔偿?”
程小桃睡眼惺忪,对丈夫扯掉被子的行为感到愤怒,回了句:“没赔,我又不知道这个很贵。”说完捡起被子继续睡下,没过三秒被子又被扯下,然后高高挥起落在程小桃身上,不太疼,但足够羞辱。
程小桃彻底从床上站起来据理力争:“既然很贵为什么要放在洗手间浴池那么危险容易碰到的地方?你不知道那里每次清洁的时候都会有水,有水就会打滑跌进浴缸里吗?那么重的雕塑没把浴缸砸个洞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你想让对方赔多少?你觉得一个家政阿姨能赔你多少?是要让对方没有工作滚出这个小区你才满意吗?”
马先生无言以对,语塞两秒后又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你就是这么不负责,家里一个雕塑都保管不好,我娶你干什么?!”
“如果你家里需要一个仓库管理员或者一个全职保姆的话,直接请应该比娶个老婆省事很多。再说就算我是你家的管家,你也从来没有跟我说明过哪些东西贵重,哪些需要特别照管啊。”程小桃不是个善于退让的女人,相比来讲,她更擅长一针对一线,觉得没错的事情绝不道歉。
结婚时程小桃心高气傲觉得婚姻不应该庸俗到涉及金钱,所以从不过问丈夫的账目,结婚快五年她也从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财产,有哪些值钱的摆件,他和她在婚姻里唯一的财务联系就是那五千元的家事补贴。他把她隔离成局外人,却又在关键时刻要她负责,这是她不能理解和接受的。
“明天开始你不准出去工作,就得在家里。”老马扔下被子醉醺醺往卧室走,仿佛这是一道命令。
程小桃忍无可忍:“凭什么?”
“凭老子每年给你六万生活费,你要出去工作就把这六万块还给我!”他说话时嘴角微微抽搐,眼睛上扬,露出轻蔑的眼神,就好像每年这六万元是赐给程小桃的浩荡皇恩。
可那六万元不是最开始说好用在家里的吗?物业费停车费水电费蔬菜瓜果,看起来都是小事,合起来却是一大笔钱,举个例子,这个住在北京东三环接近三百平的房子每年物业和供暖加起来就两万多,而为了给丈夫做出可口新颖的菜品所需的厨房用品,都是小桃自己在补贴,现在这个钱怎么又转身一变成了她的生活费呢?
难道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个需要成本维护但却价格极低的物品?他在算生活成本时就这样把她当成廉价劳动力算了进去?过去几年她每天花在家务上的时间都超过六小时,在北京只花五千元到哪里去请这样的保姆?但以老婆的名义娶她进家门就可以不花一分钱并且蔑视她的付出?
程小桃陷入不可自拔的委屈和愤怒。
“对不起,我要出去工作。这六万块你自己留着去找个可以滚床单还能在关键时刻打扮得体陪你社交保证你不丢面子的保姆。”
这是她和他在一起后说过最直接最挑衅的话,也是她总算明白他是如何看待自己之后的心里话。
而他给了她一个耳光作为回应,强壮有力的手掌瞬间在程小桃脸上留下清晰的血印,留给她一个决然而去的背影,以及一句久久回荡在她耳边的咆哮:“女人就是贱,不就是想要钱吗?就不给你们!”
这画面很滑稽,在睡梦中被强行拽起来的程小桃一丝不挂地被恝置在房间里,身体散发出女性特有的脆弱感,挨了一记耳光后的疼痛和耻辱让她全身颤栗,也激发出另一种惊人的勇气。她冲上前,抓住丈夫的头发将他狠狠撂倒在地上,任对方怎么踢打自己都不松手,只是一鼓作气地钳住他的脑袋往地上撞,然后在对方终于挣脱要殴打自己时她在家里狂奔起来,每到一处就把那些平日里受她精心照料却比她值钱得多的古董玉器全砸碎。
反抗的结局当然是遭受了更严重的暴力,以致第二天程小桃都无法站起。但她却莫名奇妙笑起来,仿佛昨夜以及过去五年的时光就是个笑话,是生活无情的嘲讽。
风吹动时间,谁剪断了她的五年?
是她自己。
作为妻子,她程小桃可以拒绝让丈夫买房子给自己作为青春时光的抵押,可以不把自己当商品,但她为什么以及凭什么在婚后连财务都不过问?难道她不是这婚姻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的被动和故作清高让对方在之后的生活里越来越把她当成孩子免费的保姆和家教,把她当做性用品,最后滚床单连前戏都省去,她就像一台冰箱或者任何一台电器杵在家里,通上电就必须工作,方便取用且成本极低。
在这段亲密关系里,是她自己蒙上眼睛,选择不要长大,不要试着在最开始或者中途任何一次明确表明态度地谈判。最后怪谁?怪对方吗?她要承认自己爱上的是个人渣还是自己给了他成为人渣的机会?
这世间,最害怕罔顾规则的深情。
5
风越来越大,程小桃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把帽子戴好,手藏进口袋里,不远处二楼屋顶上响起一阵哨响,那是文辉在俄罗斯南部草原上放牧时常用的哨声,几个月前院子里有邻居散养梅花鹿,他也用这种唇齿间的声响加上食物将它们训得温顺臣服。
程小桃循声望去,看见爱人披着军大衣在屋顶上朝自己招手,说午饭熟了,先吃点东西再接着生气。
她没回应,把头埋进羽绒服里躲避甜蜜的引诱。
文辉只好下楼来蹲在小桃面前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不该那么说话。”
其实一句“对不起”就已经让程小桃融化,但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她曾经决心不要再进入一段可能消耗自己的亲密关系,但她爱文辉,爱到其实可以没有任何条件就和他在一起,爱到和之前一样卑微且卑贱,但这一次,她要试图控制局面:“没事,是你要结婚的,我只是说明这件事情的本质和条件,你不接受我有什么好生气,顶多维持原状,现在又不是过得不好。”
“谁说我不接受?你说的我都接受!”程小桃看着文辉,期待他作出更明确的承诺。
“我刚刚算了,孩子出生后的开销会比现在更大,广州房子卖了A城的全款都我付吧,你负责日常开销,我负责不动产,这样公平吗?”是的,这就是程小桃想要的,甚至比预期的更多。她继续问道:“那家务呢?家务怎么办?”
“你有工作我没有,就大部分我来吧。”文辉答。
程小桃板着的脸终于有所缓和:“那你又买房子又带孩子,岂不是很亏?”
“我吃亏可以,你别吃亏就好,你一吃亏我日子就不好过了。”文辉蹭蹭准太太的脸,趁机亲了她一下。
“那也不能让你吃亏,我每个月给你3000块家务补贴,每年的旅行费也我出,还有家庭装修和孩子的教育。”
“非要这么公平吗?”
“是的,非要这么公平。你不占我便宜,我也别占你的。家务事很磨人,我虽然忙也肯定会尽力帮衬,但你还是要承担很多,如果没有日常补贴和一些奖励,抱怨肯定会有,那样我们的爱就会受到影响,何必为这种可以在最开始说清楚的事情上生气呢?”
任何感情都涉及到成本问题,很多人以为爱情可以不计成本,但那才是一种最偷懒的压榨对方的方式。程小桃爱文辉,所以也尽可能将这种爱量化,作为对他付出的报答。因为爱,所以更要承认对方在爱中应得的利益。
文辉点头肯定,就好像刚刚做成了一笔双方都满意的交易。“那现在我可以叫你老婆了吗?”
“差不多,叫一个试试?” 程小桃叉着腰扭头看天,开心地撒起娇来。
“老婆!”尾音拉长后,整个院子都沉浸在这两个字甜蜜的回音里。
大肚婆皱起鼻子嘟起嘴,往家里走去,文辉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两个人都禁不住笑出声来,从那一刻开始,世界上又增加了一个全新的、真正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