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让我孩子的小名叫做“小名”,没被采纳。现在写的这篇童话,我想好了,标题就叫“童话”吧。献给乖乖小朋友和罗阅章小朋友。
很久以前有个国家叫乐土国。那年刚过完春节,皇帝在宫里热热闹闹地搞了一个家庭聚会,把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们都聚到了一起,却遇了突如其来的政变。皇帝与皇后,包括他的兄弟、叔伯们全都被杀害了,幸亏他有个不到两岁的儿子钦铭被皇帝得力的大臣傅卿带着死里逃生。后来傅卿联络了一些忠义之士终于又杀了回来,平定了政变,并把两岁的钦铭扶上王位,自己在一旁辅佐。
于是,两岁的钦铭皇帝开始每天都要坐在王位上接见文武百官,处理天下大事。当然,所有的重大决策都由大臣傅卿代为定夺。钦铭无心去管,也无法去管,好在朝中百官大多都是前朝忠义的部下,傅卿的辅佐也非常得法。
当然,天下毕竟是钦铭家的天下,所有的律令朝纲在颁布之前都需得到钦铭的点头许可,只要让他在王位上可以玩得开心,让他点头还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不过,钦铭也有不开心的时候,比方说到了中午时间,负责御膳的奉御长官会过来说: “陛下,您该吃饭了。”钦铭听了就会一头雾水。奉御长官又重复一下:“陛下,您该吃饭了。”钦铭还是莫名其妙,撇撇嘴要哭,奉御长官见龙颜不悦,赶紧跪倒在地,“陛下息怒,臣真该死。”但是他说的这八个字仍然没有一个字钦铭能听明白。傅卿赶紧过来帮忙一起哄,柔声说:“陛下,您该吃饭饭了。”
“吃饭饭。”钦铭跟着念叨了一下,咧嘴笑了,自己从王位上滑了下来,由宫女牵着,退朝吃饭去了。
触犯龙颜在古代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奉御长官侥幸躲过一劫,瘫在地上无法起身。傅卿伸手把他扶起来,提醒他说:“以后,你就尽量说陛下能听明白的。”奉御长官这才突然醒悟过来,从此之后一到三餐的饭点之时,他去请示的时候便会说:“陛下,该吃饭饭了。”朝中百官听了会偷偷地笑一笑,而最重要的是,钦铭皇帝听到这话会很开心,屁颠屁颠地下了龙椅。
于是,朝中议事,不管大臣们是二三十岁的后起之秀,或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精英,或是年过六十的数朝元老,为了和钦铭皇帝更好地对话,都需要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比如户部尚书会过来禀告:“陛下,今年的钱钱还是够花的。”中车府令会说:“陛下,出访的车车已经造好了。”司农卿主管说的则是:“陛下,今年种果果的农民没有受灾。”
……
让一帮大人这样说话,一开始臣子们个个都无法适应,但毕竟人家贵为天子,只好当是自己家里有个孩子,你不照样要这样跟孩子说话?能跟自己的孩子这样说那为什么跟自己的当朝皇帝不可以呢?这样没过多久,大家也就渐渐适应了。
有时候朝中大臣们一起议事,大臣之间也会因为一些权力或利益的原因而出现互相争执,但碍于有钦铭在场,他们就会下意识地用回皇上能听懂的说话方式。“现在的税税不改革肯定不行的。”往往话没说完,对方听到“税税”就会忍不住“扑哧”一笑,争执也争不起来了。双方一想,便互相做了些让步,很快也就达成了共识。讨论完再看龙椅上的陛下,陛下还在忙着把自己的手放嘴里吃呢。
很快,钦铭就不再安分地每天呆在龙椅上了,退朝时,他指着文武百官退出去的皇宫大门跟傅卿说:“我要出去。”
傅卿一听,慌了,出了皇宫,可就全是黎民百姓了,这一出去,自然就免不了跟百姓们打打招呼啊,可皇宫外的老百姓哪知道陛下平时说话的路数啊,万一说两句把陛下惹哭了,那治不治人家的罪呢?治吧,人家肯定有点冤;不治吧,又有损一国之君的尊严——法令上可是有明文规定的。
傅卿只好想办法先稳住钦铭皇帝:“陛下,你看今天天快黑了,咱们先睡觉觉,明天起来我们再出去。”钦铭乖乖地说了声:“好吧。”
这边宫女们在哄着皇帝睡觉,那边傅卿赶紧连夜起草了一份告示,叫来相关人等层层分发下去,并吩咐务必当夜传达给京城的每一户百姓家里。
第二天上午,傅卿陪着钦铭皇帝速战速决地把当日事务处理完毕,欢天喜地地由八抬大轿抬着出了皇宫。一出宫门,钦铭看什么都新鲜,便嚷着要从轿子里出来,众人没有办法,只好停下大轿,让钦铭下来由傅卿抱着到处转转。
负责安保的将士早已提前装扮成普通人混在百姓中间,钦铭皇帝路过的两边摊上全是花花绿绿的新鲜玩意,他看到什么都要好奇地上去摸一摸、看一看。卖玩具的摊主看到钦铭被他家的气球吸引住了,赶紧抽出一个呈上来:“陛下,这球球喜欢就拿去玩吧。”傅卿看陛下高兴地接过来,就立即用眼神吩咐手下替皇帝把气球的钱付了,摊主死活就是不肯收,不过很快他就没有精力来推辞了,因为马上有一大帮老百姓过来把他剩下的气球全买走了。
往前走是卖布袋子的,摊主又热情地跟钦铭打招呼:“陛下,要不要拿个兜兜把球球装起来啊?”见钦铭高兴地笑笑,摊主马上送给他一个比气球大一点的布袋子……
刚装好气球,后面围的人便更热闹了,傅卿怕大家挤爆了气球吓着钦铭,就一手护着袋子里的气球,一手牵着钦铭皇帝往前走。
钦铭一边走一边目不暇接地左看右看,傅卿看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当然这个两岁多的小皇帝很快就逛累了,让傅卿抱在身上,嘴里还嘟囔着:“我要吃饭饭。”傅卿看了看天,心想这还没到吃饭时候呢,但皇帝说他饿了,那就是圣旨啊,左右看看,见边上有个包子铺,而且门前也有穿便衣的安保将士,就抱着钦铭进了包子铺,说:“陛下,今天我们就吃包包,好吗?”钦铭听了高兴地说:“好啊。”
这一天,在回宫的轿子上,钦铭就已经晃晃悠悠地睡着了。傅卿心想,有这第一趟就肯定会有第二趟、第三趟,不过也好,想要为天下社稷培养明君,就得尽早让他与皇宫外的社会多有一些接触。于是,到了宫里,钦铭还在继续睡觉,傅卿已经召集了各位大臣,草拟了一份诏告天下的新的日常用语规范。等钦铭一觉醒来,还在打着呵欠,傅卿把拟好的诏书往他面前一摊,说:“陛下若没意见,我们就颁布下去啦。”见陛下没说“有意见”,傅卿便携大臣们退下把诏书发了下去,普天之下莫不照此执行。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法令,但是又千真万确,若不遵照执行,后果会和违反其它律令一样严重,所以,没用多长时间,新的法令便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推广。每次钦铭皇帝再要出宫来玩,傅卿也不用再慌慌张张地临时叫人先出来跟京城百姓预先打任何招呼了。
钦铭还小,只有两岁多一点,就算出了皇宫,他活动的半径也非常小,能见到的老百姓也非常有限。不过,他统治的天下可大了去了,他管辖的人民可多了去了。他可能都不知道,他统治的天下,他管辖的人民都已经因为这个只有两岁的皇帝而改变了他们说话的方式。
最不适应的怕是刑场上的刽子手了,钦铭的父皇在位时已经颁发了一些严苛的法律条文,加上那次宫廷政变,傅卿他们这些当朝执政者便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样全国上下便时常都有被判了死刑需要就地正法的。刽子手们本来每天就是手起刀落已经成了熟练工种,但是,关于口语规范的新法令下来之后,到了行刑这一刻,他得跟监斩大人这样禀报:“大人,刀刀已经磨好了。”监斩大人愣一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好吧,你可以砍他的头头了。”
刽子手便去把刀架到犯人脖子上,酝酿半天,就是觉得有哪不对劲,正要下手时,总觉得眼前有个人在奶声奶气地跟他说:“好了,你可以砍他的头头了。”这样精神就总是集中不起来,手、脚都开始发软,这一刀是无论如何都砍不下去了。
同样不适应的还有那些游手好闲的街头小混混,平日里大法不犯,小勾当常干,看到拎包的单身女子,冷不丁跑上去夺了包就跑,等人家回过神来,在后面跺着脚哭丧着喊:“你还我的包包!还我的包包!”常常就因为这句“还我的包包”,小混混不管当时已跑出多远,就再也迈不出步,犹豫一下,又折回身来,把抢来的包放到失主前面不远的地方,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刽子手也好,小混混也好,好歹也只是个例,那些街坊邻居、婆媳夫妻间居家过日子才是最为普遍,那些性子暴烈的男人们,或是积怨已深的邻里们,慑于法令不可侵犯的威严,平日也只好改了习惯依法说话了。
“你这娘们,连猪猪都喂不好,娶你有什么用?”放在以前,被自己丈夫这么一吼,早吓得浑身发抖,但如今丈夫依法说出“猪猪”时,不但不抖,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丈夫也觉得尴尬,本来要操家伙揍人的大手也只好摸摸后脑勺就此作罢。
邻里之间的扯皮也常常因此扯不下去了,“喂,你家的狗狗咬伤了我儿子的手手!”这本来是带着气找上门来的,一说完,就变成是两家子赶紧出去采些草药来敷孩子受伤的小手了。
“你不要仗着家里有点钱钱就欺人太甚。”“谁仗着有钱钱了?明明是你欠着我们的债债不还。”这样吵的时候,边上围拢些其他街坊本来是要过来劝架的,一看这样吵着好玩,都嘻嘻笑着看他们继续吵下去,吵架的双方看周围大伙都很开心,也绷不住自己那张脸,凑在人堆里一起也跟着笑……
不过,没过多久,宫里负责教皇帝读书的老师就过来找傅卿商量,“傅大人,陛下眼看就三岁了,要开始教他读些书书了,可他这说话?”
傅卿一下没反应过来:“说话?”
老师说:“比方说‘饭饭’,‘睡觉觉’这些需要改过来吗?他终归是要长大的。”
傅卿一想,对啊,再一想,又发现不对啊,如果皇帝说话一改,那就意味着他自己颁布的法令,自己就知法犯法啦。
老师说:“要不我们把法令再改回来?”
傅卿琢磨了一下,说:“不行,这才刚刚在全国上下推广。”便吩咐老师,对钦铭皇帝的启蒙教育就继续照着“吃饭饭”、“睡觉觉”的方式来。
后来,随着钦铭皇帝渐渐长大,慢慢也学会了很多治国之道,傅卿他们这些老臣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乐土国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犯罪率很低,老百姓也普遍心态乐观,健康长寿。
几十年后,钦铭皇帝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傅卿及其他那些当年的有功之臣,他自己也慢慢步入晚年,当大家都在猜想他会把王位传给哪位皇子时,钦铭皇帝突然做出决定,他的王位谁也不传,他把天下分了,分给天下每一家。
但是,在他真正分天下之前,他先颁了一道圣旨,让他的天下子民,甚至是天下子民的后代,都必须继续用这种方式说话。
天下分了之后,老百姓依然安居乐业。一直到又过了一百年左右,一个远方过来的他们甚至从没听说过的国家靠武力占领了他们的土地。侵略者发现这里的人们说话幼稚,勒令他们统统改过来,三岁以下的小孩除外。这些老百姓,也就是当初钦铭治理下的百姓们的后代,只要过了三岁,就必须要适应着用一种在他们看来不幼稚的方式说话。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因为念及钦铭的恩泽,仍在心里默默地和自己用那种方式说话,并一代代地传下来。即便是到了今天,当你看看你的周围,如果你看到有谁区别于其他人,他们善良、单纯,并且开朗、健康,他就是当初乐土国人民的后人,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和你交流,他们心里其实一直在用另一种方式说话,那是他们内心坚持的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就叫“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