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1678-1735),即爱新觉罗·胤禛,康熙帝第四子,清朝第五位皇帝。未即位前,获封和硕雍亲王。在康熙晚年诸子夺嫡之争中最终胜出,继承皇位,次年改年号雍正。
年羹尧(1679年—1726年),字亮工,号双峰,清朝名将。清代康熙、雍正年间人,进士出身,官至四川总督、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还被加封太保、一等公,高官显爵集于一身。雍正二年入京时,得到雍正帝特殊宠遇。但翌年十二月,他被雍正帝削官夺爵,列大罪92条,于公元1726年(雍正四年)赐自尽。
依清制,严禁亲王与外官私交。由于年羹尧的妹妹年氏,系此时尚为雍亲王胤禛的侧福晋,故年羹尧与雍王府关系甚深,时有私信往来。下面这封信便是胤禛约1718年写给年羹尧,明为申斥实是拉拢的密函。
【译文现场版
王字谕年羹尧:
我知道你是个浮浪轻佻的恶少,你有今天不过是老碰上好运罢了。君臣大义,你就一点儿没学过。国家朝廷的典章制度,各大郡王各大军区各级领导的称谓,都是历史形成富有深意的,你却狂昧无知。写个报告该怎么称呼,你知道该依据什么吗?多少次让你爸告诫你,你就是抗命不改,一肚子坏话憋不住,竟然敢公开强词狡辩,无父无君,没有比你更过分的了。
德妃娘娘的千秋大庆,弘时阿哥的完婚之喜,你写了一个字前来祝贺吗?半年了,你写了一个字给我请安吗?拿你的顶头上司当成大街上一不认识的人了吧?你还说什么钱都捐了军饷了,家里没钱了,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我什么时候惦记过你们家的钱,你凭什么把我想的这么猥琐,造谣生事大放厥词呢?
你在四川骄横不法,狂悖无忌,皇上将来早晚会明察。你还敢说你今日不辜负皇上,异日就不会辜负我?你这是什么话?用无法无天的胡言,诱惑我去干不安分的勾当,你这是封疆大吏该说的话吗?异日这两个字,就足以杀了你年羹尧的全家。你跟大骗子孟光祖私相授受的事不但众人皆知,而且是你家里的人亲口告诉我的,你还敢蒙骗皇上,成了漏网之鱼。就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你现在就是背叛了皇上,将来你必然会背叛我。
我培养下属,是连同他的家人父子全都养育成全的。你已经没了人心,但总还有耳朵眼睛吧。你不想着报恩,反而公然跋扈,你到底藏着什么祸心、凭着谁的势力、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呢?就你这德性,就证明你现在背叛了我,异日你一定会背叛皇上了!
在朝廷上有君有臣,在本府内有主有仆。所以对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没有不叫主子的,没有不自称奴才的,这是通行的惯例。而且你爸自称奴才,你哥自称奴才,难道你爸不是封疆大吏吗?凭什么就你不称奴才,你不是你哥的弟弟,不是你爸的儿子吗?那你又何必称我为主子呢?你既然称我为主子,你又有什么理由不称自己是奴才呢?你父亲、哥哥做事,不听你的规劝这是可以的。你不听父亲的教训,抗拒主子的命令,这是无父无君,万分可恶。如果你另有高见,或是有别的委屈,你可以跟我说,申明你的理由。我也会将你不肯自称奴才的事,德妃生日阿哥结婚一年也没一字请安,以及跟大骗子孟光祖交往的事,连同你写着“异日”二字的报告,都好好保留着呢。我得奏明皇上,相信皇上自有定夺。还有,你父亲年事已高,你的儿子本该代你奉养老人。可是你不这么想,让七八个孩子都跟着你,难道人心真的能坏到这种程度吗?只有到娶媳妇的时候,你才会让儿子回京。忠臣得在孝子中间找,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从现在起,你的儿子,凡是十岁以上的,全都让他们来京侍奉你爸。你当年临走时跟我要走的正在读书的弟弟、侄子,也必须让他们火速来京,不许留在外地,帮着你干这种无父无君的事情。
我看你现在这种藐视本门主子的意思,将来做出谋反叛逆的事儿大有可能。你爸看见了你写的报告,当着我的面痛哭失声,抱恨倒地,骂你狂妄自大、胡作非为。你干出这种事,还敢假装孝顺欺骗世人,腆着脸说父子天性未泯,丧心病狂到了何种地步?
你爸在北京,我对他恩重如山,你这种无父之人,未必能想到其中的深意。圣主以孝治天下,作为一个敬老爱老的人,我无法忍受你的这种行为,所以才会不惜如此,加以申斥,给你这个愚笨的脑袋敲敲警钟。你要是真能从此认识错误、切实悔悟,那真是你的福分。如果依然执迷不悟,非要拿嘴去咬肚脐眼儿,只能是后悔莫及。
你自己想吧。
【原文版
王字谕年羹尧:
知汝以儇佻恶少,屡逢侥悻。君臣大义,素所面墙,国朝祖宗制度,各王门旗属主仆称呼,永垂久远,俱有深意。尔狂昧无知,具启称职,出自何典?屡谕尔父,尔犹抗违不悛,不从腹诽,而竟公然饰词诡拒,无父无君,莫此为甚!
况妃母(德妃)千秋大庆,阿哥(弘时)完婚之喜,而汝从无一字前来称贺,六七个月无一请安启字,视本门之主已成陌路人矣。且汝所称,捐资助饷家无余财,更属无谓之甚。况我从未问及汝家囊橐,何得以鄙亵之心测我,肆而进其矫产之词?
况汝在蜀骄横不法,狂悖无忌,皇上将来不无洞鉴。而尚敢谓今日之不负皇上,即异日之不负我者,是何言欤。以无法无天之谈而诱余以不安分之举也。岂封疆大吏之所当言者?异日二字足可以诛羹尧全家。且汝与于孟光祖馈遗授受不但众所共知,而且出自于汝家人之亲口以告我者,尚敢朦胧皇上,得以漏网?即此一事,即汝现在所以负皇上而将来之所以必负我者也!
至于我之培植下人,即其家人父子亦无不委曲作养成全,在汝固已无人心,谅必非无耳无目者。于此不思所以报称,而反公然跋扈,尔所蓄何心,诚何所挟持而竟敢于如此耶?!即此无状,是即汝之现在所以负我,即异日必负皇上者也!
况在朝廷称君臣,在本门称主仆,故自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以至公等莫不皆称主子、奴才,此通行常例也。且汝父称奴才,汝兄称奴才,汝父岂非封疆大臣乎?而汝独不然者,是汝非汝兄之弟,亦非汝父子矣!又何必称我为主!既称为主,又何不可自称奴才耶!汝父兄所为不是汝当劝约而同之则犹可也!不遵父训、抗拒本主,无父无君,万分可恶。若汝或另有所见,或别有委曲,汝不妨具折启奏,申明汝之大典。我亦将汝不肯称奴才之故,以至妃母大庆阿哥喜事,并于我处终年无一字请安,以及孟光祖之事与汝所具“异日”之启,好好存留在此,一一奏明,谅皇上自有定夺也。再,汝父年老,汝子自当代汝奉养。汝毫不为意,七八个留任所,岂人心之能恶也。只待汝子娶亲方令来京,信乎?求忠臣于孝子也;而又使及于我所具启,苟简无礼,言词皆谬,皆汝之不肖下属,无可奈何之所以应塞汝者,而即施之于我,是岂主子奴才之礼乎?凡此皆汝之不学无术,只知逞一时刚愎之私而自贻乃父之威耳。
自今以后凡汝子十岁以上者,俱着令来京侍奉汝父,即汝昔年临行时向我讨去读书之弟侄,亦必着令作速来京,毋留在外,法成汝无父无君之行也?!
观汝今日藐视本门主子之意,他日为谋反叛逆之举,皆不可定!汝父见汝此启,当余之面痛哭气恨倒地,言汝风狂乱为。汝如此所为而犹敢以伪孝欺人,腆言父子天性,何其丧心病狂一至于此?
况汝父在京,我之待他恩典甚重,谅汝无父之人亦未必深悉其委曲也。
然圣主以孝治天下,而于我惜老之夙心有所不忍,故不惜如此申斥,警汝愚蒙。汝诚能于此爽然白失,真实悔悟,则诚汝之福也!其犹执迷不俊则真所谓噬脐莫及者矣!汝其图之!
【现场话题资料
这是一封互表心迹的信,也是一封雍正拉拢年羹尧的信。
年羹尧当时先是给雍正写了封信,信中用言语试探当时的雍亲王胤禛是不是想当皇上,也可理解是向胤禛表明自己忠心的举措。年羹尧试探的言语就是雍正在回信中所说的“尚敢谓今日之不负皇上,即异日之不负我者”,将康熙和胤禛等同。这在当时是犯大逆不道之罪的。胤禛非常谨慎,在回信中不敢明着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字里行间,也暗示了年羹尧。比如信里说即此无状,是即汝之现在所以负我,即异日必负皇上者也。雍正在这里恰恰回应了年羹尧上面说的那句话,把自己和康熙等同。
但这封信最重要的使命是拢住年羹尧。
最关键的一句,个人认为是:况汝父在京,我之待他恩典甚重,谅汝无父之人亦未必深悉其委曲也。 读起来真是意味深长啊。
雍正从开篇开始,就一直批年羹尧无父无君,不忠不孝。言辞激烈。但在信的结尾,语气已经缓和,而且着重来了这么一句。意思应是说,年羹尧你有万般不好,但是我对你父亲为什么一直这么好?这是为什么呢?看谁的面子?然后提醒他,谅汝无父之人亦未必深悉其委曲也。感觉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反话,明着说,你这个心中没有父亲的人是不能深深明了这其中的原委的。其实是暗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就差没直接说出来,都是因为你。
在信中,雍正要求年羹尧的儿子,亲属全部回京。这其实是雍正打着忠孝的名义,把年羹尧的亲人变成了自己的人质。
可以说,此信将胤禛恩威并用的手段体现地淋漓尽致。胤禛与年羹尧通过这封信,达成了默契。
雍正帝与年羹尧的几个小故事
雍正即位后,两人关系一度非常亲密。
曾在给年羹尧奏折的朱批中写道:“尔之真情朕实鉴之,朕亦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年羹尧进京期间,即与总理事务大臣马齐、隆科多一同处理军国大政。雍正还因为他“能宣朕言”,令其“传达旨意,书写上谕”。年羹尧俨然成了总理事务大臣。
在他们君臣相交的过程中,恍惚有一种好基友的感觉。有一次雍正皇帝给年羹尧的朱批御旨当中,就出现了这样的话:“最近朕心里烦得很,京城老不下雨,山东又闹蝗灾,听说你们陕西那儿下雨,不知道麦子淹了没有?我说这些不为什么,就是心里有点儿烦,我想跟你说说,你那里有什么事?”请注意,后面还有几个词,叫“随便徐徐奏来”,就是你随便写,慢慢奏,咱俩就是聊聊天、发发微信而已。
年羹尧最后自裁的时候,其实还抱有一丝幻想,因为去给他下令让他自裁的人叫蔡珽,这个人是当年年羹尧推举给雍正皇帝的。估计雍正皇帝故意让年羹尧推举的人看着年羹尧死。但年羹尧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让蔡珽来执行,没准儿还有缓和的余地。不过虽然拖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自裁了。
雍正给年羹尧下的最后一份诏旨是告诉他:“尔自尽后,稍有含冤之意,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虽万劫不能消汝罪孽也。”就是说,你年羹尧自尽之后,如果稍有怨念,天地神佛都不会饶你,度千万劫你都不会超生。雍正一生信佛,他怕年羹尧死了之后对他还有什么怨念,就警告他,如果你死了之后对我有怨念,你就不得超生。
【出处
民国文献资料丛编:《文献丛编》,故宫博物院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