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对你节俭,但你现在的程度已经不是节俭这么简单了。”
男友用筷子扒拉着碗,一边吃着我做的饭,一边皱着眉头说。
“多存点钱难道不好吗?”
我嘟着嘴,心想,自己不做饭还净挑剔。其实我想说,我觉得这样很有趣呀,但只怕这样说只会让他更不高兴。
我们正吃的米饭,是超市大减价时,原本八块一斤的大米限时降价到三块买的。我排了半小时队,总算在限时结束前抢到一大包。
桌上的炒豆腐是昨天炖菜剩下的一半,今早炒完鸡蛋后,用剩下的油锅翻炒的。
“不够吃啊。”
“再去盛碗饭。”
“不吃了。”
男友“咚——”的一声放下碗筷站起来。
“搞什么啊。今天没菜了,凑合一两顿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没说话,站起来直接去了卧室,过一会儿出来,换了一身西服,“我上班去了。”
“好的。早点回来呀!”
我仰着脖子朝男友送出笑脸。他没回头,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我才懒得跟他生气。
真是的,一开始我这样做的时候,不还兴高采烈地夸赞我会过日子吗?
男友说我抠门,可我觉得不是。
我只是“不浪费”,尽力不去浪费任何东西,有时候太“尽力”,看起来有点像抠门,但那绝对不是抠门。该买的、常用的、必需的,我一定买,而且会挑质量好的买,就算贵一点也绝不含糊。
我只是最近才迷上存钱,并且真的从中感受到巨大的乐趣。
我跟男友交往有三年多,他说搬到一起住的话,房租方面每个人都能省不少。我没有意见,于是两人一起找中介看房子,折腾几次之后找到现在还算不错的一居室,将近七十平米,很宽敞,到现在住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多。房租一人一半,水电煤气男友付,洗衣粉啊厨房用品啊,通常是我在买,吃的食物之类,两个人都会买。
我在一家外资物流企业做物流设计员,刚工作的时候薪水不高,但几年下来的经验积累,加上自己专业知识的不断进步,待遇也越来越好。公司客户都是一些大型企业,像大工厂呀、码头呀、机场呀之类。我们经常出差,去客户那里实地考察,所有的出行费用公司报销,另外还有出差的额外补贴。
我的工作很少加班,不像男友经常在周末临时接到加班电话。这不,刚刚吃饭的时候接到电话,碗筷一放就匆匆出门了。
周末我通常待在家里,不管是购物还是电影院,都是人山人海,我受不了吵吵嚷嚷的环境,脑袋简直要爆炸。男友只要不加班,每周末都有一天出去踢球,踢完球又跟那帮人一起喝酒,我一个人在家乐得清静。
对于物质的追求,也只在我刚工作、很年轻的时候存在了一小段时间。同第一任男友分手,我将怨恨发泄在购物上,衣服、鞋子、包包、饰品,见到什么买什么,刚开始只觉得痛快至极,但这种痛快很快转化为空虚。越来越多的衣服堆积在衣柜中,整理收拾都是一项大工程,更没有机会挨个穿过,反倒提醒我自己度过了多么糟糕的一段时光。
当然,到如今,我早学会了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通常我都铁石心肠,再不会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我自己,和自己的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有一次去银行取钱,顺便查了下工资卡余额,里面的数字吓了我一跳,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
知道自己“挺有钱”,当然很高兴。我捧着工资卡不停摩挲,我比男友有钱了吧。
除了变成“有钱人”之外,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我照旧维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工作日上班,周末在家,偶尔跟男友一起出门,一日又一日。说不上多带劲儿,也没觉得颓废,就是“打发生活”那种程度的活着。
有回我自己在家特别无聊,在网上乱逛,结果误点开一个视频,原来是日本的一档综艺节目。正在播放“省钱大王”,我只看了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哇,好有趣!
最厉害的一个人,每天的食谱是三片口香糖,三碗米饭,再加三粒维生素。口香糖泡水,泡过口香糖后带甜味的水拌米饭吃,吃完米饭把口香糖嚼掉并吞下。居然这样吃了一年!一天只花100日元,相当于人民币6块钱。
难以置信。
人的忍受力居然能达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意志力大作战。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对身体和心理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考验。把这种极致的精神,用在任何地方,恐怕都不得了。
为了省钱的人,无所不用其极,脑袋嗖嗖地转,想出很多奇妙的招数,我都怀疑省钱狂是不是比普通人聪明。
把保鲜袋吹得鼓起来再绑住,可以把从超市半价买回来的蔬菜放得更久一点,因为二氧化碳会提高食物保鲜度;不在咖啡厅买咖啡,自己在家煮好放入保温杯,带去公司喝;自己带便当;炒菜按照特定顺序炒,只需要洗一次锅,省水省油;很多时候一顿吃不了那么多,只做一半的食材,剩下的第二天又是一餐——我就是这么做的,结果男友给脸色了——别小瞧这些,虽然每次只能省下来一点点,但是一个月一个月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对我来说,真是发现了新大陆。
不光有很多教你省钱的节目,还有很多传授省钱技能的出版物,甚至有专门针对个人实际情况的省钱顾问。
一瞬间,我觉得,啊,“整顿”一下自己的生活,没准也不错。
之前的我大大咧咧,没有计划,也没有规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除了按部就班地努力工作——不努力的话,会觉得没意思——生活中都没有什么让我觉得特别有趣,也没什么能让我紧张。也根本没有需要着急的事情,一下班,我整个人就变成了装在盘子里的散沙,最大的动作也就是盘子晃动的时那一点范围的滑动。
自从我决定做一个省钱族,我感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生活第一次有了生机。
怎么说呢,就好像,工作的时候有公司替你制定规则,你要做的只是按照已经打造好的框框把自己填进去。而现在这件事情的意义就在于,工作之外我的生活,也有了轨迹可以遵照!
谁说规则是束缚人的呢?没有规则才可怕。
任何教程,传授省钱技能的第一步,都会告诉你,先清理自己的冰箱。有句话说,想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看他的冰箱就可以。
我表示万分赞同——当然,是我的冰箱清理之后……
杂乱拥挤的冰箱,变得干净又整齐。蔬菜、水果、饮料、冷鲜,该怎么放,放哪里,一目了然,井然有序。一打开冰箱,一阵清爽,做饭的兴致都提升了百倍,吃饭的时候,食物似乎都变可口了。
我还照着省钱攻略,将冰箱里的食物依次列在便签上,旁边注明“过期日”,这样不会忘记冰箱里有什么东西,也不会让食物过期白白浪费。
冰箱的变化带给我的绝美体验,叫我把“整顿”延伸到了别处。
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将自己的衣柜收拾整齐。不要的,要穿的,穿得少的,分门别类,再按季节,在衣柜里分别安置好。趁着兴致,我一鼓作气把男友的衣柜也收拾整齐。他的衣服不多,虽然乱得惊人,但收拾起来快多了。
男友看到自己焕然一新的衣柜后大赞我贤惠,我只斜着眼睛警告他,只这一次,以后弄乱就不管了。
打开冰箱和衣柜扑面而来的清新,让我的热情继续延伸。厨房啊,客厅啊,甚至那几个自从搬进来就没开封过的打包箱,统统被我清理出来。能用的东西摆在看得到的地方,不需要的东西果断扔掉,能卖钱的卖钱,还有价值的送人。这么一弄之后,房间里的空间都显得更大了,每次再打扫也轻松多了。
省钱的另一面,是不去随意购入“并不需要的”,同时让“已拥有的”物尽其用。整理也一样。整理并不难,难的是在整理过程中的舍弃。藏污纳垢的地方,不愿意面对的角落,曾同自己有关系如今早失去意义的物件……不经意间仿佛将自己的身体脉络梳理了一遍。
真是不可思议啊。
身在干净整洁的环境中,我感到自己的脑袋似乎都变轻了,性格都变得开朗向上了。
看着男友踢在门口的鞋子,我第一次开始审视这一段关系。
我们会结婚吗?我问自己。
结婚……?
我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期待与男友结婚。
如果他求婚呢?
……也许会答应吧。
但他是否会求婚,我毫无把握。
换做以前,我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那样在一起生活呀。但现在,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要跟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结婚,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吗?
自从跟男友住到一起,除了我原本要负担的房租少了一些,其他方面……我好像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
工作日各自在公司吃,周末我做饭,吃饭完我洗碗,男友偶尔勤快一下主动洗碗,都让我觉得好体贴。衣服我洗——当然,中间过程是洗衣机——我晾,屋子我打扫。男友做什么呢?上个礼拜灯泡坏了,都找了物业来修,还出了人工费。要是我能够得着,恐怕我都会自己爬上去换灯泡。
所有的家务增加两倍,还得跟在男友身后捡袜子。虽然我喜欢做家务,一点不觉得痛苦,但好像也不该这样吧……再一细想,男友似乎不比同居之前温柔了呢,我很久没有收到过他送的礼物,也没有感到被用心对待。
我现在只是稍微节俭一点,他就觉得妨碍了自己,影响了他生活品质的样子,觉得我啰嗦又小气,时不时说话带刺。
我们没有结婚,他没有交给我一分钱,我们各管各的收入,各管各的开销。房租我付一半,生活费我也在花,我做全部家务。
要说他给我的……
当我半夜噩梦惊醒,我会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活物,我以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境安全。如果我朝他靠过去,即便在熟睡中,他也会朝我伸出一只手。
这就够了吗?
我该要求更多吗?
也许他还给了我别的什么,但可能我并不需要他给的那些什么,以至于我没感觉到他给了我什么?
可是,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标准,永远只是这个“我”,“我”的感受、想法、思考,才成为“我”。
这么多年的交友经验告诉我,男友、女友、好友,无论跟谁在一起,生命都需要自己度过。受过的伤、感动的泪、重要的小事,希望获得对方的体谅和共鸣,是多么难的事情。
我环顾四周,看着这间住了快两年的一居室,看着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想着自己人生最美好的三四年中与之共度的人。
如今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可这一切,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在节俭与整顿这一过程中男友快被我省掉了……可是那个叫做“爱”的什么玩意儿,究竟藏在哪里呢?若说人生的伴侣,“爱”——虽然我并不能确切地说出它的内容——才应该是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的东西吧。
当我冷静地审视,现在的男友更像是一个不合格的合租者。我想象着没有男友的一个人生活。当脑中的画面愈加确切,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没有感到“想到分手就会痛到无法呼吸”,这种偶像剧里的台词本该是恋爱最好的总结,可是我连哪怕类似的感觉都没有。我脑中展开的是更实际的想法:“与朋友或陌生人合租,不光省钱,更加省事……我只需要照顾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在周围的客观事物变向“空”时,我更渴望那种摸不着却充盈的东西。
当初毫无主见地搬到一起,现在我要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