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过年

记忆中的过年

小孩的年是一种年,大人的年又是另外一种。

2022.09.07 阅读 232 字数 3161 评论 0 喜欢 0
记忆中的过年  –   D2T

小孩子是最期待过年的了。

从腊月时起,我家那边——粤东的一个小镇,镇上生活的都是客家人——方开始变冷。一大早起来,天地是茫茫的,白霜落在地上。大人们在月中的时候,才会开始张罗过年的年货。而小孩们一颗心早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想要穿什么新衣服新鞋子,早早就和母亲说好了。

我们那条街,叫做车田街,离我家大概有十里路,不近不远,骑摩托车就十来分钟。可在世纪初,摩托车并不常见,路还是灰尘滚滚的泥路,望过去像是一条黄色的长蛇蜿蜒在田野之间。

那时的代步工具是自行车,若没有,就只能步行。大人的脚程,一个小时便可,但带上小孩,就要走上两个小时。集市日适逢三六九,到了那天,便是四面八方的人涌向车田街,好不热闹。年底那一个月,街上的人可真多,最多的是小孩到店里看衣服看鞋子。他们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尽情地对父母提着要求。

有一年,我父亲从城里回来,给我们——我和弟弟——带来一双新鞋子,穿上走在路上,脚后跟处会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父亲告诉我们,这鞋子名叫“波士顿”。我至今不知道鞋子为何要起这样古怪的名字,但那双鞋子却给我很温柔的童年回忆。在除夕夜,我们穿着这闪光的鞋子,在村里跑来跑去。

小孩的过年,时间是漫长的。我们还在读书时,便开始准备过年时的物品。在学期还剩一半时期,就开始自制鞭炮。我们用写完的作业本、过往的教材、废纸当作材料,用圆珠笔做轴,使劲地把废纸轧成一个圆圆的小鞭炮。

如果要做“雷母”——大鞭炮,因为炸起来像是雷声在轰然作响——就要用掉很多材料了。材料不够怎么办?不爱学习的人,便开始打课本的主意。他们把课本拆开来,切成纸条,轧成一个大鞭炮。

做鞭炮需要火药和引线,世纪初那些年,对于这些危险物品的管理还不严格。一个学生往往能买到半斤的黑火药。多少钱一斤倒是忘记了,我只记得当初偷过母亲的钱,买了一些火药和引线。但我们并不擅长做鞭炮,每次均以失败告终。

村里有一个做鞭炮特别厉害的,他做的鞭炮真是轰天响,一点火便能炸出满天雪白的碎纸。我很是羡慕,曾经向他请教过秘诀,但总是学不会,也是一件很无奈之事。

后来几年,黑火药这危险物品的管理越来越严格,有钱也买不到。不过,我们也有办法,就是到老屋里的墙角下去刮白硝。白硝像雪一样,我们得用竹片来刮。但白硝的效果并不好,后来我们也就放弃了。最近几年回家过年,村里的小孩子已经不会像我们以前那样去做鞭炮。毕竟现在玩的东西太多了,不像我们那时那样匮乏。

小孩的年是一种年,大人的年又是另外一种。大人们需要煎炸各种年点、糕点、小吃,以备过年时人情往来。炸油果、炸豆腐、炒米、炒花生、番薯干、炸豆子板、板干等,都是每家每户的女人必备的食物。

做番薯干需要的时间长一点,天气晴朗的那些日子里,女人们便要把番薯洗净、切片,在锅里煮熟。煮熟之后,捞起来,放在楼顶上、晒谷场上去晒干。我们把谷场打扫干净,再铺上一层干净的干稻草,然后把番薯一片一片地码上去。人爬在干稻草上,能嗅到清冷的稻草芳香。待番薯铺完,等的便是好天气与好阳光。

冬季的阳光暖融融的,从山那一头慢慢晒过来,人也变得懒洋洋,不愿意多动。番薯一般晒上三五天,还是多久,我不记得了,总之用不了许久。番薯干在阳光的照晒之下,颜色由浅变深,最后逐渐卷缩成半透明的暗红的薯片。吃起来,甜腻可口。晒番薯干时,需要有人在一旁照应,因为时不时有鸡鸭来吃,偶尔山雀还会飞去偷吃。

炸豆腐、炸油果等是同一天的活动,一般都安排在小年夜那几天。这几天可忙,需要磨米粉、侵泡黄豆等。我大伯是村里磨豆腐的,在那几天,亲戚们都叫他来磨豆腐。

电费还很贵的那几年,大家都用石磨来磨豆浆。那时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呆在旁边,用勺子舀起浸泡濡软黄豆倒进石磨眼中,看着豆浆从磨口中慢慢留下。

记忆中,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后,是在锅里烧开豆浆,然后沥掉豆渣,把石膏倒进滚烫的豆浆中。不用三五分钟,豆浆便凝结成流动的豆花。只需要把豆花倒进制作豆腐的槽里,用重石压它个三五个小时,白皙肥美的豆腐就出台了。车田豆腐在广东是鼎鼎有名的一款地方菜。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湖北、北京、上海等地的豆腐,都不及我家那边肥美。

过年食用的豆腐需要油炸,这样才能保存比较久。油炸好的豆腐先用盐腌好,然后放进瓮里,能一直保存到来年的二月份。炸豆腐和炸油果、炸豆子板往往是在同一天,所以那一天灶台里的火,是一直在燃烧的。

母亲也早早地准备好柴火,以备不时之需。火熊熊地烧,锅里的油滋滋地滚着。一块白色的豆腐放进去,油就忽地一口吞没了,过了一会儿,便浮上一块金黄的豆腐。

灶台里的火照得整个厨房亮堂堂的,有时候放一根柴进去,那火忽然就跳动一下,发出“呼哧”的声音,听过去就好像是火在笑。火笑了,是好事,意味着在外打工的人就要回到家中了。到傍晚时分,父亲果然背着大包,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炸完豆腐之后,是炸油果子和板干。油果子是客家传统的甜点,糯米粉和粳米粉按照比例和好,然后在大盆里放置一夜,等它凉掉。因为硬一点的“面”,才好搓成圆子。

小孩子调皮,也喜欢跟着一起搓,但搓出来的圆子大的如拳头,小的却只有拇指般大小。母亲也只能是一阵呵斥,但并不生气,反而脸上都带着融融的笑意,甚是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油果子炸起来就能吃,甜甜的,很是下口。但刚从油锅里起来,母亲们都生怕“火气”大,怕吃坏了身体。所以,要吃刚炸出来的油果子,都要在小锅里蒸一蒸。但蒸软的油果子,却没有了油果子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香气,小孩不爱吃,做母亲的也头疼。

板干,我们那边叫做铁勺,盖因其在炸的时候,用的是一个小小的铁勺。板干的原材料是米粉调成的稠浆。我们把米浆倒进铁勺之中,然后把铁勺放置在滚油中。不用一分钟,板干就慢慢浮上油面。等它炸至金黄色,便夹起来放到铁娄中,待油滴完,便把板干放置铁桶之中。

小时候去到别人家,看到别人拿出来的板干,上面有的放黄豆,有的撒上芝麻,有的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块板干。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各家各户家境不一,有时候黄豆和芝麻也会是很贵重的东西。板干吃起来香脆可口,咬起来咔咔地响。大人们喜欢用它来送酒,小孩也有样学样,咬一口板干喝一口烧酒,呛得呲牙咧嘴。

油果、板干等小吃,在如今依然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年货”。只是炒米,却愈发少见。若是去了那家做客,看到果盘上放着几包炒米,必定会大呼意外,得赶紧拆开来尝上几口。

麦芽糖的甜味和炒米的香味,会顺着牙缝游到喉咙。现在炒米少见,那时因为做炒米的人越来越少了。在我小时候,每到年底,便有人带着工具在村子里吆喝着,或者要做炒米的家庭早早就预约好了。炒米的工具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全然忘记了,后来看到做爆米花的那个像火箭炮一样的东西,估摸着做炒米的工具与它应该相差无几。

做炒米需要麦芽糖,还有就是包装用的白纸。炒米做好了,包装得齐齐整整,放到铁桶之中,密封好,待来年春天开始学,可以带到学校里做午饭。

终于到了除夕夜,村子里的氛围,都是喜庆的。有心急的人家,会在除夕早上那一天,便放一些小鞭炮。噼里啪啦的,清冷冷地响着。这边响了,过了一会儿,那边也响了一串。

在上午,所有的人家都在杀鸡、杀鸭、杀鱼,准备年夜的饭菜。信神的人,也要提着鸡鸭去土庙里还神,祈祷来年平安顺利发财。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年夜饭终于做好了。大鱼大肉端上饭桌。鞭炮已经挂好。父亲抽一口烟,点燃了鞭炮。于是,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着。

夜晚,是放烟花的时间。烟花像鱼儿一样,游向天空,然后炸开来,煞是好看。烟花的响声也像春雷一样,轰轰地响着。

只有一年,我们是没有在家过年的,那时我应该在读初中。我们一家来到父亲的工地里过年。年夜时,我们不能贴对联,不能放鞭炮。晚上,我站在楼顶上,看着街道上烟火如织,照亮了整个城市。至于为什么不回家过年?那时候我很年轻,什么也不知道,直到自己也出来工作,方才了解父母的苦衷。

王辉城
Sep 7,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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