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温柔问我,程琳你还记得吗?就那个小姑娘,跟我一块来的,高高瘦瘦的那个。我说,谁呀,没想起来。她说,她今儿订婚了。我说,她对象干嘛的?她没理我,说,她的订婚宴真浪漫,跟演电影一样。我说,他们怎么认识的?她说,她在朋友圈发了,拍得跟电影似的。我还没说话,她就哭了,她说李落,你他妈的到底啥时候娶我。
温柔是我的女朋友,长得一般,个头也一般,但人如其名,性格十分温柔。去年夏天,她大学毕业,考了县农业银行的柜员。她说的程琳,就是她在银行的同事。我们一起吃过饭,挺漂亮一姑娘,就是喜欢串闲话,谁的闲话都串,不串难受。她们行信贷主管和行长睡觉,就是她传出来的。有图有真相。
她说,就是碰巧遇上了。那天晚上,她出去逛街,多拐了两个弯儿,正好看见俩人往酒店走。酒店前台是她表姐,就过去八卦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她‘路过’酒店,又恰巧看见俩人一起出来。当天行里所有人,包括饭堂阿姨、保安大爷、清洁工就都知道了。
行长看着她瞪眼,但不好发作,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倒是信贷主管,一脸的无所谓。打那儿之后,也不再遮遮掩掩,正大光明了许多。
说这些的时候,程琳歪着头看我,一双眸子清澈狡黠,仿佛在窥探着隐秘。我不与她对视。她就嘻嘻笑起来,吐了吐舌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问她,你表姐在哪个酒店?我默记下来,决心再也不去那里。
除了八卦之外,程琳还喜欢给 人出主意。她常对温柔说,你可长点心吧,你跟李落异地,说不定哪天他就不要你了?还拿出手机,给温柔看法制新闻,“男子为骗保,将妻子推下悬崖”一类的,就差没当着我的面说,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了。
温柔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是个没主见的人,被程琳忽悠得团团转,感动得都快哭了。一遍遍地打电话逼问我,你爱不爱我,会不会抛弃我?还给我看法制新闻,看到伤心处,感慨人心不古,人间不值得。
去年冬天,我在北京找了份工作,待遇不错,就是离家远了些。程琳听了,教育温柔,异地恋,本来就难成正果。他又去了北京,你们不离得更远了吗?他分明是想甩了你,你可得长点儿心了。温柔心神不定地问我,是不是想甩了她。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我的工作也吹了。
年初,温柔厌倦了银行的工作,辞了职。跟程琳也没怎么联系了。
我和温柔是高中同学。那会儿,她长得瘦瘦小小的,似乎是营养不良,瘦弱的身体藏在宽大的校服里,看着蔫儿了吧唧的,很是滑稽。她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低着头看书、写作业,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动不动地,跟学校里的雕像差不多。
我坐在最后一排。往前看,黑压压一片后脑勺,其中就有温柔的。她留着齐耳短发。高中女生都留短发。作业多、学业重,短发好打理。她的发质差,干枯毛糙,乱糟糟的,低头时露出黝黑的脖颈,头发支楞着定了型,乱糟糟的,看着像鸡窝。
高中三年,我们几乎没有交集。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那次,温柔莫名其妙被报了名,4×100米混合接力,她第三棒,我第四棒。我看着她拼了命地往前冲,似乎在看我,又似乎眼神涣散,不知道在看什么。她似乎有些着急,远远地,就伸出了胳膊,像等待搀扶的病人,脸色苍白得吓人。
来不及多想,我就紧紧握住了接力棒,转身拼命冲向终点。跑道两侧,挤满了看比赛的学生,拿着小红旗或者彩球,扯着嗓子给选手加油助威。我仿佛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来不及听清楚,就已经被风吹散了。
我们输了。在终点,温柔跟大家道歉,说她拖了大家后腿。本来我们有机会能赢的。声音轻轻柔柔,充满了愧疚,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后来,我旧事重提,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儿。她说,都怪你,跑得太慢了。
后来,我跌跌撞撞考进了大学,一个普通的二类本科。然而,入学没几天,学校就升了一本。这让我的父母欣喜若狂,到处跟人炫耀。那个年月,村里出个一本大学生还是很稀罕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于是,那年春节,我们家院子里破天荒来了许多人,有邻居,也有亲戚,大都面生得很,都是来瞧“稀罕”的。父母很高兴,觉得很有面子,端茶倒水地招待大家。大家站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聊了两句有的没的,就走了。
其中一个人,是父亲的初中同学,就住在隔壁村,几十年不曾来往,这次也来了。还带了礼物,一箱方便面,一箱蛋黄派,跟父亲聊得热烈。我开学的那天,他还特意跑了过来,坚持把我送到了汽车站。一路上,父亲和他的老同学,把之前聊过的话题又聊了一遍,依旧热烈,依旧感慨万千。我坐在车里尴尬无比,只好一直沉默着。到了汽车站,我匆匆道了谢,就跑了。
就是这一年,父亲干活时摔伤了腰,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出院后,医生叮嘱父亲,不能再干力气活儿了。父亲便心安理得地闲了下来。每天除了看看电视,晒晒太阳,无所事事。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啥活儿也不干,不挣钱,将来上哪儿买车买房,怎么娶儿媳妇?母亲时常抱怨父亲,干不了重活儿,轻巧活儿不能干?父亲被说得烦了,就种了点蔬菜瓜果,每天跑地里躲着。母亲抱怨了一阵儿,也在镇上一家饺子馆找了份工作。
我劝母亲不用这么辛苦。母亲叹了口气,说孩子,越是我们这样的穷人,越不能怕辛苦,否则一辈子都是穷人,翻不了身。别学你爹。我哑口无言,只能由着母亲。我想告诉母亲,我也能挣钱。可我知道,这样的话一出口,必然引来母亲的担忧。母亲常说,你好好上学,将来找个工作,不用像我们一样辛苦就行了。我只能一边拼命读书,一边尽可能做些兼职,盼望这该死的大学生活快点结束。
大三暑假,我故意晚了几天回家,把学校附近的景点逛了个遍。越逛越觉得,这座城市与我无关。那时我想到了母亲,也想到了未来。我悲哀地想,一年之后,我就该回老家了,像许多人一样,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然后老去,没有任何意外。
回家途中,我依旧沉浸在悲哀之中,难以自拔。
中途,上来了一个女生,就坐在我对面。白净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可爱的马尾跳来跳去,仿佛一只小兔子误入了车厢。我一晃神,心中响起一句古老的名言,这个妹妹我见过。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车厢里,洒在她明黄色衣衫上,整个车厢顿时柔和起来。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我灵光一闪,指着她喊了一声,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啊”了一声,轻轻柔柔地,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我蓦然想起运动会上的那个轻柔的声音。我说,你是不是那个谁?那个……那个……话到嘴边,怎么也想不起名字。她看着我,“噗嗤”乐了,柔声说道,我叫温柔,这下你知道了?我说,对,就是温柔,我们是同学,XX一中,高一X班,我叫李落。她轻轻“呀”了一声,说我们班有叫李落的吗?
温柔高考发挥失常了,勉强过了二本线。心灰意冷之下,跟同村一个女生到电子厂打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在流水线上,拿着指甲大小的零件,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两个月后,温柔揣着6000块钱回了家,对她的父母说,我要复读,要考大学。父亲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满脸的菜色,心疼地犯了疯病,拿着斧头要去电子厂砍人。拦都拦不住。走了几十里土路,县城都没走到,就累倒在了野地里,被骑三轮车跟着的母亲拉了回去。
在出站口,我看见了温柔的父亲。那是一个低矮的中年男人,浑身黝黑,肌肉突出。站在人群中,直愣愣地盯着每个出来的人。据说,她父亲年轻时练过武,是个练家子,身体健壮,非常能打。那会儿常跟人械斗,脑袋就是那会儿受的伤。平时人挺正常,但是不能受刺激,受了刺激就双眼发红,要跟人玩儿命。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敞着怀,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跟村里的二流子差不多。
相比较初入大学时的惬意,大四明显紧张了许多。大家都在尽力为毕业做准备,考研的考研,实习的实习,恋爱的恋爱,分手的分手……每个人都在忙,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努力过好最后的日子,魔幻而现实。我游走在学校和公司,学着假笑,学着阿谀。我常常无法理解在做的事,在深夜里辗转反侧。
一天晚上,我被噩梦惊醒。梦里,有一只巨大的洪荒怪兽,蹲在学校门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人走进它的腹中。学校里一片混乱,我站在远处惊恐地看着它。它似乎也看见了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恐怖的气流摧房倒屋,钢筋水泥混着树枝人群,尖叫着一股脑飞向怪兽。
我猛地睁开眼,看看时间,凌晨2:40。黑暗中,天花板有微光闪烁。我歪头,看见对面舍友在打游戏,笔记本光线惨白瘆人,映照着他的脸模糊而又冷漠。下铺的兄弟在背单词,嘴唇一张一合,眼神迷离,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打开手机,看见温柔发来的信息。她说她睡不着,说她马上就大三了,说时间过得太快,她还不知道毕业了做什么。我说真巧,我刚睡醒,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匹马,被一个叫“社会”的家伙驯服。驯服之后,我变成了一头驴,被蒙上眼睛,围着一块大石头转圈。我知道我在转圈,但大家告诉我,我在周游世界。
上次相遇后,我们就常常在手机上聊天。有时候,她给我讲父亲的病情,学校发生的故事,我给她安慰;有时候,我给她讲过来人的经验,或者像现在这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扮演一个聆听者,偶尔发问,然后会发一个笑脸,说你真有意思。
听完故事,她照例发来一个笑脸。就在我以为,她会说“你真有意思”的时候,她突然说道,你知道吗,上次的火车票我一直留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什么火车票?她说就是我们偶遇那次啊。我说“哦”,我早就扔了,留着它干嘛。她说多有纪念意义啊。我还没来得及说“纪念啥”,她就说你做我男朋友吧。我把打了一半的拼音一下一下删掉,重新回了个“好”。
我工作的第二年,温柔大四。年底,我趁着公司放假,顺道去看她。她住在县里姑姑家,XX一中西邻的旧小区里。这里曾是供电局家属院。不过,早就没有职工住在这里了。只有零散的几个租户,有的在县里工作,有的是陪读的家长。她姑姑懒得出租,温柔就打了个招呼,和父母时常过来住几天。
我在小区门口等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发情的猫一样来回踱步。她还在化妆。我想象着她站在镜子前,身前的化妆台瓶罐林立,她一一打开,往脸上一层层涂抹,像油画大师在画布上涂抹。
小区门口有一个小卖部,一节绿色火车皮,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小卖部的阿婆裹着厚厚的棉衣,偎着火炉坐着,一直盯着我看。许是看我陌生,又或者一个人实在冷清,想找人说说话。我便走了过去,叫了声阿婆,和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起来。
我说阿婆,您一个人看店呐。阿婆说,还小呢,87了。我说我没问您岁数。阿婆说,唉,我老伴早死了。阿婆还说,她的老伴是饿死的。那时候,她们唯一的孩子刚满月,她没有奶水,只好放血喂养孩子……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去纠正她。阿婆的脸上堆满了皱纹,像树皮一样残破斑驳,似乎在宣告着一生的智慧,又或许是苦难更多?我想起我的姥姥,那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养活了五个儿女,临终前,却只有我的父母在跟前照料。
一辆黑色奥迪在路旁停住,下来一个身材小巧的女人,化着浓烈的妆,脸色惨白,嘴唇妖艳,成熟中有一丝难掩的稚气,让我想起高中的一个女生。女人径直朝阿婆走过来,要了一包中华,又买了一瓶饮料,放下一张红票子就走了。阿婆拿着红票子喊,找钱,找钱。女人摆摆手,头也不回,不用找了。阿婆说,好嘞。
驾驶位坐着一个肥胖男人,从停车就在抽烟,眼睛盯着小卖部,似乎在看阿婆,好几次都有些走神,直到女人钻到他怀里,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温柔的父亲突然走了过来。戴着一顶大檐帽,身体裹在黑色风衣里,眼神阴鸷地盯着我,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得我直发毛。我假装镇定地点点头。他突然笑了,问道,等人啊。我说,等人。他说,小伙子哪里人啊,做什么的?我没认出他来,心想,这人谁呀,自来熟?又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天南海北地吹了起来。我说我在大公司上班,世界五百强,搞互联网的,一个月工资十几万,手底下几十号人……他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爸,你这是跟谁聊天呐,怎么不上去?温柔一出门,就看见聊得正嗨的我,急忙喊了一嗓子。我心里一惊。他爸疑惑地看看温柔,又看看我。温柔走过来,眨眨眼,装模作样打量我几眼,又看向她父亲,说爸,今天我同学聚会,晚上可能晚点回家哈。
她爸点点头,看着她打了车,一路往南就走了。然后问我,小伙子,你在这等谁?我说,等我女朋友,去看电影呢。又报了一个不存在的单元楼,和一个虚假的姓氏。他爸说,小伙子,你记错地址了吧。我说,不能够吧。说着话手机响了,温柔打来的。我立马装模作样地接起来,我说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人呢?什么,你下来半天了?我怎么没看见你呢?你家不是XX小区吗,我就在门口……她爸小声提醒我,走错了,这儿不是XX小区,XX小区在北边呢。我道了谢,朝北边走去。
去电影院的路上,我问她,小傻瓜今天怎么这么聪明啊?她得意道,我哪天不聪明?我说,那怎么看上我了,我一个月工资不到4000块,家里也穷,养不起你的。她走在前面,轻声说,没事,还有我呢。我很感动,上前抱住她,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她咯咯笑起来。
在电影院,我们从来没正经看过电影,牵牵小手,吃点爆米花,躲在黑暗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温柔很喜欢这种感觉,像地下工作者,很刺激。
看完电影,我们就去逛小吃街,逛商场,在快捷酒店做爱,常常折腾到半夜,乐此不疲。做爱的时候,温柔的头脑异常冷静,思绪万千。她说老李,如果爸妈不同意咱俩怎么办?你还会娶我吗?我大声发誓,我说他们不同意,我就带着你私奔,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她哭了,然后又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临近毕业,我说温柔,找时间去见见父母吧。温柔点点头,又惶恐地摇头。她说,等我毕业再说吧。我就没再提过。
毕业后,她考了县里的银行柜员,程琳和她就是一批的。温柔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她说老李,我不想上班了,你养我吧。她说老李,昨天一大爷取了30多万现金,说是娶媳妇儿的彩礼,人家好有钱啊。她说老李,我妈说了,我结婚一定要买房买车,你啥时候能买呀。她说老李,我同学结婚了,婚礼好浪漫呀。她说老李,比我小的都结婚了,你啥时候娶我呀。
那会儿我刚离职,新工作还没有着落,本能地有些烦躁。我说,先等等吧,等我找好工作。温柔说,那让你父母给我们买套房吧,再买辆车,上下班坐公交太不方便了,我要你送我。
我又想起母亲。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们谈了这么久,能结婚吗?她们那儿彩礼多吗?母亲说,要不你就回家工作吧,咱家穷,买不起房,给不了人家多好的日子,就多多陪陪人家。俩人一起奋斗,离得近点,也好互相照顾。我说我会考虑的。母亲说,我跟你爸都老了,以后也得靠你照顾了,可你现在又辞了职,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只好陪着她一起沉默。
我说温柔,房子我们自己买吧。温柔说,你想让我跟你一起还房贷吗?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吗?我说,等我找了工作,你就不用还房贷了。她有些哀怨,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这都是程琳的主意。程琳说,人就是这样,轻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现在越难,结了婚他才会越珍惜你。
我私下找到程琳,希望她不要瞎出主意,掺和我们的事儿。程琳不以为然,说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房没车,就没有保障,你希望温柔跟你受苦吗?我一时哑然。我知道她说得没错,但内心依然充满了幻想。
程琳看我神色黯然,“噗嗤”乐了,说行了行了,别哭丧个脸。这样吧,你晚上陪我去逛街,只要我高兴了,就不再胡说八道了,好不好?我内心满是感激之情。但又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她挑了挑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哦。我说,那好吧。
不得不说,程琳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姑娘。年轻,身材好,长得漂亮,还很健谈。如果不是太八卦,大概到哪儿人缘都不会太差。
我们一起逛商场。她扭动着瘦长的身体,在不同的服装店窜来跳去,换试不同风格的服装。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紧致细白,就像一个天生的模特,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就像盛开的玫瑰花,无论放在哪里,哪里就变得美丽明艳。她买了一条裙子,又买了一套性感内衣。结账的时候,店员夸我有眼光,她丢给我一个眼神,我识趣地付了钱。
逛完商场,我们又去了小吃街。路过烧烤摊,她大方地请我吃烤腰子。我们坐在马扎上,藏在人间烟火里,就着扎啤使劲儿地吃。烤腰子汁多味浓,一股子骚气。我们喝了一桶半啤酒,醉醺醺地去宾馆开房。程琳一边走一边疯叫,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背着她进了房间,她突然“哎呦”了一声。我回头,眼睁睁看着她性感的红唇印在了我的唇上。她的嘴唇像果冻一样弹软,冰冰凉凉的,带有一丝苹果的清香。在她要我陪她逛街时,我就幻想过诸多情节,甚至有所期待。但当她吻上来,我脑袋还是“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我本能地伸出舌头,撬开牙关,和她香软的嫩舌纠缠。我把她放下来,拥吻着向床上倒去。
程琳眼神迷离,一边做爱,一边疯狂地大叫,似乎在发泄着什么。她的身上有疤痕,浅浅地交错在一起,红润光洁。她说,是我前男友打的,我们分手了,我爱那个混蛋。
做完之后,她洗了个澡,换上新买的内衣和裙子,问我,好看吗?说完眨眨眼,一时间活力无限,丝毫没有醉意。她说,温柔的经历跟我很像,我不希望温柔跟我一样。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年初的时候,我找了份不疼不痒的工作。温柔辞了职,托关系在职高做起了老师。事情很多,工资也很高。我们开始各自忙碌,也开始频繁中断联系。偶尔会打个电话,聊一聊近况;偶尔也见一面,吃个饭,没有人再提结婚的事。不像是情侣,更像是多年不曾见过的同学。
我偶尔向程琳抱怨,她笑着打趣,说不定温柔又找了个男人呢,又高又帅,财大气粗的那种。后来,温柔说起程琳,说她把行长睡了。信贷主管大闹了一场,惊动了她老公和行长老婆,事情传到了总行,两个人都被开除了。我吃了一惊,电话打过去,才发现已经被程琳拉黑了。
再后来,我和温柔的联系日益稀少。某天,我心血来潮,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连夜买票赶回了老家。我买了99朵玫瑰,站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旁边停着一辆比亚迪,反射着中午的阳光。一个地中海男人,顶着大肚子从车上下来。他问我,兄弟,等女朋友?我反问,你也是?他点点头,讲起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吐沫横飞,眼睛里溢出幸福。他说,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房子都买好了,婚也订了,明天去拍婚纱照。我想起温柔,有些羡慕他。他说,我都想好了,结了婚就让她在家待着,想干点啥干点啥,啥都不干也行。我说,真好呀,祝你们幸福。他说,兄弟,也祝你幸福,我们大家都幸福。
我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对着空气说,哎,今天你不上课呀,我还说给你个惊喜呢,在校门口等半天了。你现在在哪儿,好,你等我,我过去找你。说完,就匆匆走了。我没有走远,躲在路对面一个小饭馆里。下课铃响了,我看见温柔从学校里走出来,她穿了一件明黄色上衣,在明媚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好,格外温柔。地中海男人走过去迎接温柔,温柔笑着扑到他怀里。
我掏出手机,想给程琳打电话,想起程琳早就结婚了。我茫然地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XX一中,校门口,一个低矮的男人正在往学校里张望,焦急地询问门卫大叔,问她的闺女在哪儿?大叔摇摇头,不理他。一个臃肿的女人拉着他,往电动三轮车走去,嘴里嘟囔着,走啦走啦,闺女明天还拍婚纱照呢。
太阳暖暖的,我感觉要被融化了,头脑昏沉地走在路上。路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回家了,打算在老家找个工作,现在还在找,就快了。母亲听上去很开心,张罗着让父亲去买菜。我想告诉母亲我不回家了,我失恋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我坐上了回乡下的公交车。付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钱包的夹层里,竟然藏着一张旧的火车票。火车票磨旧了,上面的字都有些模糊了。我又想起那个夜晚,黑暗中有微光闪烁,有人在打游戏,有人在背单词,有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打开手机,看见温柔说,你知道吗,上次的火车票我一直都留着。我说,什么车票?她说,就是我们偶遇那次啊。我说:“哦,我早就扔了,留着它干嘛”。她说多有纪念意义啊。我没来得及说“纪念啥”,她说你做我男朋友吧。然后,我把打了一半的拼音,一下一下删掉。又一下一下,重新打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