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天晚上我妈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跟她说我被分在策划研究中心了，然后她就很奇怪地问我道：“这是干嘛的？”

我想了半天然后弱弱地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她“哦”了一声接着问我道：“那有没有前途啊？”

我努力挤出一个别扭的表情说：“我想应该是有吧。”

此时我一边漫无目的地拿脚尖蹭着地板，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毕竟在回答类似比较暧昧的问题时，抽烟向来是最好的防卫，例如“你真的爱我吗”，“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你这是税前还是税后”等等。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把它掏出来，因为印象里这两天广州的空气质量似乎又是轻度污染，我默默地想，不如就别污染大气环境了吧，虽然我对这座城市暂时还没有什么感情。

二

我住的地方在广州市中心的一个软件园边上，17楼，视野很好，但是却丝毫没有令我感到开心，因为弥望的只有大马路和大楼。我时常想，如果这是在厦门，我应该可以看见鼓浪屿，看见海，看见一对对白鹭从天空中飞过，这不禁让我有几分伤感。

和我一起住的几个哥们经常安慰我，这好歹是软件园，而不是工业园，不然你连天都看不见。但他们这么一说反倒搞得我更加伤感，作为一个误入IT行业的文科生，我觉得这段时间所承受的，虽不是本可以预料的，却也是本可以逃避的，要不是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去做一个什么狗屁游戏策划，现在呆在小城市里做个老师什么的，干点清闲文艺的工作，也不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不过这些心情也纯属吐槽着玩儿而已，其实生活这玩意，说到底就是一个学着去习惯，与此同时又不断与习惯抗争的过程，我经常安慰自己，广州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城市，比如这里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很懂吃的人，尽管传言广东人什么都吃，但只要他们不吃外地人，我觉得在我心里都只是淳朴而可爱的吃货而已，更何况广东的妹子长得都很漂亮，说广东话时的口音也很性感，我想就算自己哪天被她们吃掉，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和我一起住的除了两个策划，还有两个运营，我对他们又爱又恨，恨是因为他们下班比我们早，爱是因为他们的晚饭总是吃不完，他们下班时总会把剩下的几份给我们带回来。然而最近这种又爱又恨变成了纯粹的恨，因为那俩混蛋轮岗去了，不仅下班丝毫没有迟，晚饭也再不给带了，于是我们三个策划经常要半夜饿着肚子灰溜溜地跑出去觅食。

搞运营的俩哥们人都不错，其中一个长得清秀，声音温柔动人，我觉得他绝对是个做客服的料，去了运营实在是浪费，另一个天天以体验游戏为理由跟上头申请充值游戏元宝，然后屁颠屁颠地跑来跟我们炫耀他的元宝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其实这些运营的渣渣们并不懂策划们的痛，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因为打个形象的比喻，如果游戏是个孩子，那么策划们就是爸爸，负责用想法把美工和程序肚子搞大，最后十月怀胎生出个娃来，而这些搞运营的不过是扮演保姆的角色，为了游戏生出来后能够健康成长，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哇，他们怎会知道当爹妈的痛苦，我们还在加班生孩子的时候，他们已经下班回家吃夜宵了啊混蛋。

不过运营们好歹不会给策划添乱，这是我非常欣慰的一点，曾经那段给我们送饭的时光，一度还让我误以为策划与运营之间虽然表面上彼此都看不起对方，但依然还是能产生革命友谊的。但这个统一战线联盟最终还是在这个三月的尾巴华丽地崩塌掉了，毕竟运营始终比策划吃得好，这是根本矛盾，无法调和。

三

上周培训结束的时候，策划班的瓜娃子们都进了不同的工作室，我其中一个舍友去了手游部做手机网游，另一个去了“忍者猫”工作室做儿童游戏，而我却被分在了一个叫“策划研究中心”的地方，听起来很厉害，却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的神秘组织。

事实上我现在每天的工作除了玩游戏，玩更多的游戏，一次性开五六个窗口玩游戏以外，没有任何的新意。我左边坐着两个剧情策划，他们每天研究游戏剧情，我右边坐着两个数值策划，他们每天忙着算游戏里的伤害公式，而我作为一个定位不明的“XX策划”，只能夹在中间自己跟自己玩，然后试图去发掘一套自己的游戏理论。

我们部门的老大就坐在我的对面，他的电脑显示器比我要大一个尺寸，于是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做些什么，但我隐隐可以隔着屏幕嗅出他内心的迷茫来，毕竟作为一个刚成立的，还在努力为自己找事儿做的部门，老大应该会觉得倍感压力。

不过好歹我们部门只有九个人，使得老大昨天得以在RTX上饶有兴致地问我们周末要不要组织个小活动玩一下。但是很快就有数值策划指出，我们这个人数，开黑打DOTA或者LOL少一个人，玩三国杀或者打麻将凑两桌多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尴尬，于是大家最终只能选择聚餐告终。我默默地想，其实吃饭的确是个最实在的方式了，咱都把游戏当工作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就别再把工作当游戏了，不然生活该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啊。

之前有人会很羡慕我，觉得打游戏还能赚钱，真是好工作。但我觉得这种心态和羡慕AV演员是一样的，当你把你喜欢的事情当成工作后，就再也无法从中体会到乐趣了，事实上我经常在公司玩游戏玩到睡着，然后回到宿舍再玩一会儿自己的游戏，好像厨子在餐厅炒了一天菜回家再给自己偷偷煮碗粥喝似的。

因此我经常安慰我妈，虽然我的工作是游戏，但我是绝对不会沉迷游戏的，就像一个好戏子即使台上再入戏，也总能在幕落妆卸后出戏，否则他注定只是个戏子而已。当然我和朋友解释的时候不会用这种文艺的语调，我常跟他们说，失足妇女不会爱上客人的，这是逢场作戏，也是职业准则，但丝毫不影响我去用心工作，去做一款好游戏。其实干哪一行都一样，工作真是个太过于独特的东西，以至于一旦它和你生活的其他部分扯上了关系，就将变成一个巨大的麻烦。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公司规章制度里“禁止办公室恋情”这一条也是在表达相同的意思，虽然这对我而言从现实中基本上是概率为零的事情。因为程序员基本都是丑男，漂亮妹子则大多在美工，但美工恰恰是最恨策划的人，因为我们总是给她们制造工作量，因此她们不咬死我们就已经万幸了，至于真的给我们生孩子，呵呵，别开玩笑了。

四

这段时间我时常在想，游戏玩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

记得上培训课的时候，一个老师就给我们讲，当时一个人提着一袋钱来冲进客服，说他在游戏里被干了，要客服马上给他充钱好让他回去干那个人。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个笑话，但直到我从运营那边拿过来几张充值记录一看，才知道这不是个玩笑，而仅仅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故事。

事实上一款再普通不过的页游，每个服务器都会有类似大R玩家的存在，他们的充值记录看得我菊花紧到可以夹核桃，一天之内每笔十几万连充七八次，几乎用广州市中心的一套房子的价格来换游戏中的一个数值，以我的价值观，我想我短期内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一个换算，虽然很大程度上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并且靠这些不差钱的玩家养活。

每当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四周林立的高楼时，除了思考大气污染以及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外，也曾想过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所包含的所有矛盾与虚幻。这里有像我一样等待着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家的人，也有因一时冲动兴奋甚至愤怒，随手将几十万上百万砸入游戏中的人，他们共同存在于这个城市里，彼此交错却又彼此陌生，勾勒出了一幅盘根错节却又色彩斑斓的浮世绘。

或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吧，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期待所看重的东西，也有自己的焦虑与迷惑。我想起之前老师给我们说的关于游戏的定义：“参与者学习并遵守特定规则，可以继续存在下去并与其他参与者比较出优劣的特定世界，过程既快乐又痛苦”。这样一句简单的定义莫名令我沉默了良久。

说到底，现实世界也终归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于是我渐渐学着不再去质疑自己所做一切的价值，就像我妈不再问我“这是正经行业么，能当饭吃么”一样，事物的存在总有它的意义所在，而我们也总要寻找到自己所努力所付出的价值所在，这是一个太过复杂的命题，我目前尚未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可以确信的是，我已然在那条路上了。

就写这么多吧，晚安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