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深夜食堂》既没有治愈中国人的胃,也没有治愈中国人的心,却在一片骂声中火了,以黑马之姿刷新了此前由《富春山居图》保持多年的豆瓣打分最低记录。
凭良心说,这真不算最难看的国产剧,至少好过了很多手撕鬼子。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黄小厨的半世英名毁在一碗老坛酸菜上,庞大的明星阵容也挽救不了剧情不接地气的浮夸。日版的温情脉脉照搬过来却变成了一片天雷滚滚,光是泡面三姐妹就能让人吐槽一整天。然而勉强看完嗲声嗲气的徐娇,我又觉得自己其实误会了吴昕的演技。
对于中国人来说,真正的深夜食堂是那些烟熏火燎的大排档,滚着红油的麻辣烫和街边的啤酒小腰。
没在午夜觅食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每一个有故事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深夜食堂。
我是一个吃货,可以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只为寻找“传说中最好吃的煎饼果子”。吃货和美食家的区别在于,吃货聊不出太高深的东西,也辨别不出食材的新鲜度和味道的层次感。在吃货的世界里,只有“难吃”“好吃”“太好吃了”和“好吃到哭了”。
经受过太多地沟油、味精和辣椒油洗礼的吃货们都有一颗并不高贵的胃。我对各种垃圾食品情有独钟,尽管我知道这非常的不健康。倒是那些摆拍得异常精美的菜肴照片,会让我失去吃的兴趣。我爱极了夏天晚上空气中弥漫的、混杂着孜然辣椒的烤串的味道,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如果把深夜食堂的改编权教给我的校友,我严重怀疑他们会把背景复制到北邮南门的小吃街、这条狭窄的街道曾经被水果店,烤鸡翅,炸鸡排、水饺、酸辣粉、麻辣烫、铁板鱿鱼、奶茶店攻占,承载了周围几代学生共同的回忆。
那里大概算我人生中第一个深夜食堂,刚刚摆脱乏味高中生活和父母管束的大学生选择了从胃开始放飞自我。那时候我每月一千的生活费,至少600给了北邮南门。往油腻斑驳的马扎上一坐,就再也没有学霸和学渣,男神女神和屌丝,有的只是满面红光和说不尽的八卦。
我的胃有一个神奇的特点,就是不到夜里十点之后是不会饿的。我可以从早到晚都赖在床上看电影而不会感觉到一点饥饿,但是一过十点,马奇诺防线就迅速崩溃了。好像有一万只馋虫在吞噬我的胃,召唤着我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舍友里,有一个和我最交好。她当时很胖,踩着桌子上床时桌子都会剧烈震颤的那种,最忌讳别人问体重。有时我在睡觉,她上下床会把我震醒。
从一进大学她就嚷着要减肥,直到毕业也没成功,答案当然是因为我。每个难熬的深夜,我就开始鼓动她一起去吃东西。她总是挣扎:不去,不要了,我刷牙了,我要减肥…五分钟后,我们肩并肩出了校园。
毕业之后,她迅速瘦了下去。不过一年时间,我和老笨约她一起吃饭,已经惊得连下巴都合不上了。她一下子瘦了将近六十斤,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了。我们再站在一起,我成了比较胖的那个,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鹿鼎记》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
有时嫌北邮南门太远,我也会去吃师大加油站对面的麻辣烫。因为位置偏僻,这个摊子没什么人气。摆摊的是一对湖南来的夫妻,经营一家小卖部,夹在成人用品店和温州发廊中间,太阳落山时在门口支起架子卖卖麻辣烫。老板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老板娘非常瘦,脸皮薄,去得次数多了,不好意思按实际收钱,总会给便宜个块八毛。
她最担忧的大概是旁边的发廊带坏自己的老公和儿子,开发廊的也是一对夫妻,老婆在屋里接客,老公在门外望风。
在周围居民的眼里,脏乱差的小吃街并着这些五光十色的发廊,统统都是毒瘤。两年前我经过师大,这里正在拆除,站在一片废墟中,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仿佛被拆掉的不是小吃街,而是自己当年吹过的牛逼,和虚掷的青春。
工作后,我搬到了望京,告别了北邮南门,对深夜食堂的依赖却从未止步。
那个时候的望京,一到夜晚,遍地都是黑烧烤。最有名的当属望京小腰(并不好吃),以至于后来全望京的烧烤摊都管自己叫“望京小腰”。有的小摊位甚至没有桌子,几个马扎就可以开张,这样方便他们和城管打游击战。这是一片夜幕下的江湖,这些小老板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他们既要争夺地盘和食客,又要互通有无,联手抵御城管的突袭和黑社会的压榨。
望京的烧烤摊不似北邮南门的小吃街,来往几乎清一色是学生。这里是三教九流最混杂的地方,有穿着超短裙的时尚女郎翘着二郎腿聊自己混乱的情史,有光着膀子的北京土著谈谁家拆迁又补了几套房子,有刚下夜班的白领吐槽自己的极品领导。
深夜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你可以卸下一切伪装,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最疲惫不堪的一面暴露给陌生人。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旁边坐了两个戴金链穿人字拖的老男人,一个说:“他又进去了?不是才出来吗?”另一个说:“谁知道这次犯的什么事儿。”
有个摊主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辆报废的公交车,在里面放了几个桌子和马扎。这让我想起了莫言的小说《师傅愈来愈幽默》中的林间休闲小屋,总担心哪天这里会不会出现一对殉情男女。
这里的生意曾经异常火爆。起初烤串的只有夫妻俩,渐渐的忙不过来,老父亲、妹妹妹夫全来了。他们像一群迁徙的候鸟,春暖花开的时候来,到了冬天又回到湖南的老家。后来随着城管的纠察力度加大,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生意渐渐就不那么好做了。跟着来的亲戚们一个一个又都回去了,最后又只剩夫妇两个人。
我那时常加班,下了班有时已经是深夜11点之后,常常顺道去他们的摊子上撸点串再回家,通过食物放空自己。
人不多的时候,我就和老板娘聊聊天。老板娘愁眉苦脸说,在附近小区的地下室住了七年,光景一年比一年差。她一边扇火,一边咳嗽:这些烟把我的肺搞坏了。
没生意的日子里,男主人迷上了打牌,在车上醉生梦死。后来出摊的日子渐渐少了,公交车却整夜灯火通明,这里真的成了林间休闲小屋。
显然,这样的深夜食堂,并不适合搬上荧屏。
如今,这些有碍市容的小吃摊越来越少了,其实我挺为周围居民高兴的。但是当我的深夜食堂渐渐变成了711、麦当劳和家门口的居酒屋,又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