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雪/一定很冷/轻盈地依偎着冰冷的月光
底部的雪/一定觉得沉重/负荷成百人的重量
中间的雪/一定觉得孤单/它既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请问,今天的馒头卖完了吗?”在收银台付账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问收银员。
“这不就是今天的馒头吗?”收银员一边把馒头拿过去迅速地扫码,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但是,你看包装袋上的日期,明明是昨天的啊。”这家新开的大型超市在居民区和地铁之间,为了方便居民不必绕行坐地铁,以及考虑到自身的生意,营业时间提早到早晨七点钟。但即便是早晨刚开始营业,我也没有买到过标有当天日期的馒头,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哦,是这样的,这些日期是在馒头装袋之前就印上去的,所以,日期都是昨天的。你买的已经是今天最新鲜的馒头了。”
“那为什么在印日期的时候不调整一下呢?”我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的队伍,终于没有把建议说给忙碌的收银员听。或许也只有我才喜欢纠结于这些细节,没有办法,职业病使然吧,我是一名现场法医,总喜欢计较一些别人不怎么在乎的细节。
两个月前,我从一个三线小城市被调过来,房子是一个新同事租给我的。在上下班坐地铁的时候,常常会碰到秦瑶,她是我另一个新同事,也是我的直属上司。
当我还在之前那个三线小城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秦瑶这个名字了。秦瑶三十五岁,已婚,人长得漂亮,又加上在她的协助下警方破过几桩奇案,所以很有些名气,经常在电视的一些采访和报纸上看到她。
“这么巧啊。”第一次在地铁遇见她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越过几个人,走到她面前打招呼道。
“也不是,你的房子是同事租给你的,我们当初是科里统一购房,你跟我住同一个小区,碰到也不算巧啊。”秦瑶微笑着解释。那时候,她已经有五个月身孕,要不是听同事说起,包裹在厚厚羽绒服里的她,真是看不出来。
她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冷漠,说起话来很喜欢笑,可能就要做母亲的关系,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温柔的气质。慢慢熟悉起来之后,下班便自然而然一起坐地铁回家。说起来,那家超市的馒头还是秦瑶推荐给我的。
路过那家超市,我们也经常一起购物,难免会说起一些家长里短。
“他从来不吃早餐,我就懒得做,我的早餐都是在这家超市买馒头带到公司,配着粥跟咸菜吃。”在货架前,她一边挑了一袋馒头,一边说起她的丈夫来。
随着聊天的积累,虽然没有见过秦瑶的丈夫,但他的形象慢慢在我脑海里形成: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经理,整天很忙碌的样子。有轻微洁癖,从来不吃早餐,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人缘很好。
我一直觉得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对,不像我,妻子在结婚的第二年跟一个男人跑掉,音讯全无。想想自己也真够失败的。三十多岁了,没车没房没存款,老婆不跑才怪呢。
到了我这个年纪,好像也不适合再讨论爱情跟梦想了,爱情跟梦想已经退去它们华丽的外壳,被替换成了“婚姻”跟“事业”这两个现实的名词。但我的婚姻是“不堪回首”,事业是“就那么回事儿”。可能秦瑶对这些也早有耳闻,所以从不询问。
“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好几个同事也都去。”直到在小区分手的时候,她才突然淡淡地说,“一号楼,五零一。大概七点半过来吧,我就不打电话了。”
“哦,好。”我慌忙应承下来。我住四号楼,离她家很近。
那天晚上我不断地看时间,到七点四十分的时候才带着一瓶红酒出发,想着第一个过去的话,会不太好,又不能太迟。
已经有同事在那里了,秦瑶的丈夫过来跟我客气地握手:“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个子很高,一米八的样子,文质彬彬,丝毫没有生意人的市侩气,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会经常对秦瑶拳脚相加,更不会想到,再过半个月,他就要死了。当然,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秦瑶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青椒炒肉、丝瓜鸡蛋、栗子红烧肉、黄豆焖猪手……我一个人东飘西荡,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一次家常菜,不免有些感慨,几个男人一瓶瓶啤酒灌下去,都有些醉了。
吃过饭,闲聊过一阵,几个同事便告辞出来。
“还是新同事的面子大,我们共事四五年了,这可是秦瑶第一次请我们到家里吃饭。”他们只是借着酒劲对我调侃,我却听到了心里去,不管是不是因为“新同事”才请客吃饭,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也有一丝丝男人的小虚荣。
“真是够了。”我暗暗鄙视着自己。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上班路上在小区门口再次遇见秦瑶。走近了才看清,她脸上有青肿的痕迹。见我盯着她的脸看,她连忙别过脸去。
“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碰到了。”
干我们这行的,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些伤痕是怎么造成的,但她不肯说,我便也不好再追问。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去地铁的路上。
穿过超市的时候,我叫住她:“等我一下,买点东西。”
我挑了几管药水跟乳膏回来,有些无奈地说:“超市里只有几款常用药,先对付着用吧。”
见她自己涂抹药膏有些麻烦,我犹豫了一下,开始给她上药。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眼睛流出眼泪来。
秦瑶的丈夫从结婚不久之后,便开始时不时地打骂秦瑶。今天早上,秦瑶的丈夫正在洗漱,刚好他的手机响了,秦瑶想也没想帮他接了,询问了几声,对方却不说话,挂了。秦瑶的丈夫出来,秦瑶忍不住盘问了几句,两个人便吵了起来,直至秦瑶的丈夫出手打了她。
“他跟我说,要离婚。”秦瑶双手捂住脸,很无助的样子,丝毫不像人们熟悉的那个冷漠干练的女法医。
“放心好了,女方怀孕期间,男方不能提出离婚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说出了这么一句近似白痴的话,正在哭泣的秦瑶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旋即表情又黯淡下去,哭得更厉害了。
“哎呦,秦美人,大冬天的,你身子不方便,还挤什么地铁,让你家那位开车送你啊。”秦瑶刚一进办公室,一个阿姨就替她抱不平起来。
办公室的人看到秦瑶脸上的伤,都当做没看到似的照常跟她说话,或者低下头不看她,我便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
“他平时工作忙,这几天出差去了。刚好我住值班室,就不来回跑了。”怀孕之后,秦瑶已经不出现场了,在科里负责整理一下文件,或者做一些技术鉴定。
那天在超市,秦瑶止不住地哭,我便抱着她,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当时没觉得什么,事后想来的确有些暧昧了。可能秦瑶也这么觉得,好几天,我们除了工作上的接触,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一天下班,我因为整理一个报告落在后面。她叫住我,一边递给我一串钥匙,一边要我帮忙回家拿几件衣服,明天上班带过来。我心想那明天我要早点来,让同事看见又要乱说。
“在卧室的衣柜里,你给我随便拿几件吧,天气冷了,我走动不方便。”
我接过钥匙,答应下来。
闯进别人的私密空间,让我觉得有点别扭。我站在客厅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想去厨房看看我那瓶红酒。
我记得来吃饭的那天,我们喝的是啤酒,那瓶红酒被收进了厨房。每次送别人东西,如果看到对方享用,就会觉得很开心,如果被原封不动地放到一边,就会觉得像是自己被忽略了似的,没有被重视——很奇怪的心理。
我打开冰箱,发现那瓶红酒被喝了一半。“还不错。”我暗自评价着。然后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冰箱里的食物,关上了冰箱门。
我打开卧室房门的时候,首先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接着看到了秦瑶的丈夫。他躺在地上,显然是死了。
那一刻,可以说我心绪非常复杂。我并没有害怕,这种场面我每天都见到,比这个惨不忍睹一百倍的也没少见。我首先替秦瑶感到难过,但随即又觉得对她而言,或许是种解脱。我觉得这种想法很邪恶,但就是怎么也忍不住这么想,甚至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庆幸,想到现在秦瑶跟我一样了,都是一个人了。
我用力摇了摇头,打电话报了警,然后通知了科里的同事,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秦瑶。
秦瑶的丈夫穿着睡衣,倚靠在墙上,面目有些狰狞,初步判断是窒息而死。卧室门紧闭,窗户却大开着。房间的暖气片已经被冻裂,水流了一地,结了冰。
最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就是破案的关键,我首先注意到的是窗户,不知道大冬天的,为什么开着。
报告几天之后出来了,窒息死亡,他杀。
一般死亡时间能精确在一个小时左右,但这次因为室内结冰的关系,现场被破坏,不但现场找不到什么有效的证据,尸温也受到影响,死亡时间不可能精确在一个小时左右了,只能推断出死亡时间是昨天也就是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两点钟到晚上八点钟之间。
其实,根本瞒不住秦瑶。就算不通知她,警方也要找她来问话。
“我不知道他在家,前天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秦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到语调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秦瑶道:“昨天我回去过,但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钥匙忘在办公室了,所以,今天我让同事帮我带几件衣服。”秦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虽然两个人经常吵架,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我暗想。
“大概几点记得吗?”警察像是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问。
“下班之后,应该是七点钟左右。”秦瑶用面纸擦了擦脸,努力回想道。
那幢楼算是旧公寓,只有大门口有一个监控器。从监控录像里看,秦瑶七点二十五分进入公寓,八点零二分出来。
首先我们假设秦瑶是杀人凶手。
公寓没有电梯,秦瑶家在五楼,一个孕妇从一楼爬到五楼,杀死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再从五楼下来,用时三十七分钟,好像不太可能。就算她的丈夫一开始没有防备,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反抗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孕妇也轻而易举。所以,秦瑶基本上被排除了。
一个案件的最初方向很重要,如果一开始就定性错误,那么很可能耗费人力和时间而毫无结果,并让那些有用的线索越来越模糊。
侦察组分析,之前因为妻子接听自己一个电话而动手,现在明明已经回家,却告诉妻子仍在出差,很可能是在自己家中幽会情人,那么就有可能是情杀;死者的手机、项链、手表和钱包都已经不见,那么也有可能是谋财害命。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好分成两组,各自行动,一个多星期过去,依然毫无结果。
我在用最笨的方法——反复地看监控录像,想找出在死亡时间段里出入公寓的可疑人员。监控录像设备很老旧,画质很模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依然一无所获。更让我困惑的是,我始终想不通窗子为什么开着。我已经检查过了,窗子是往外用力推才能打开的,不存在被风吹开,房子在五楼,凶手也不可能从窗子跳出去。
“你笨啊,凶手慌了神,推开窗子才发现太高,难道不可以吗?”一个同事摇摇头,对我始终纠结于打开的窗子觉得不可理喻。
第二周,案子有了突破,通过去秦瑶丈夫的公司走访,一个叫郭美孜的女孩儿被频频提及。警方很快找到郭美孜。
郭美孜是个穿着很时尚的女孩儿,大四,在秦瑶丈夫的公司实习。据他们公司反映,跟秦瑶丈夫有暧昧关系。
同事之间相互使了个眼色,“这个案子很快就破了”的意思。
郭美孜一开始并不承认跟秦瑶的丈夫有什么关系,后来警方诈她说已经查看了秦瑶丈夫的通话记录,她才一下子慌了神,哭喊着道:“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我倒觉得凶手不是郭美孜,并不是因为我并没有在那段监控录像里看到郭美孜。而是一种直觉。当然,我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否则会被笑掉大牙。
“我那天早上天一亮就离开了。”郭美孜小声道。
因为受害人跟秦瑶的关系,秦瑶一直是回避的。这时候却突然打开门冲了进来,丝毫不像是一个孕妇,而像是一头被抢走了食物的狮子。扑到郭美孜的身上,撕扯着郭美孜的头发。在这种场合,郭美孜本来就魂被吓掉了半个,此时只剩下连连哀嚎的份。
郭美孜是秦瑶的丈夫被害前一晚进入公寓的,留宿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离开。怪不得我看了几遍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她,她并不在秦瑶丈夫遇害的时间段出现。我找来更早时间的监控录像查看,果然找到了郭美孜的身影。郭美孜并没有撒谎,那么,从时间上她也被排除了。
案件再一次陷入僵局。
如果是谋财害命的话,在秦瑶丈夫穿睡衣的情况下进入房间,应该是熟人,我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就是随机出现的工作人员。比如快递员,快餐店店员。按照这个方向,再查看录像的时候,果然找到了一个可疑人员。这个人的身影非常模糊,只能看清是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中年人,但他背着一个工具箱却非常醒目。
“你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坏了,比如说电视机,或者下水道堵塞之类的……”在午餐时间,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秦瑶。
我以为面对着盒饭出神的秦瑶没有听到我的讲话,过了一阵他却突然说:“最近有一段时间,倒是电压老不稳定。”
打电话给物业询问,在十二月二十九日,秦瑶的丈夫果然反映过这个问题,物业答应最近几天帮他解决。我把这个发现反映给警方。
但我一直想不通窗子开着的问题,真的像同事所说,是凶手想打开窗子逃窜,然后又放弃了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却又做不出别的解释。
警方根据我提供的线索,去物业联系的维修公司询问,果然有一个员工突然辞职,而根据电话录音,正是这个辞职的员工在十二月三十日那天负责检查,维修秦瑶家的电路问题。经过维修公司的员工确认,正是在秦瑶家楼下的监控录像出现的那个背着工具箱的人。警方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对其进行追捕。
这些天秦瑶依然住在科里,一直没有回家。而我突然想再次去她家看一看现场。我没有跟秦瑶要钥匙,而是以法医的身份从小区的物业那里取了备用钥匙。
屋子里几天没有人住,显得很冷清,甚至有点阴森森的,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摸索着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
卧室里破裂的暖气片已经修好了,应该是现场调查那天科室里的领导找人来修的吧?窗子也关上了,地上的冰已经融化,蒸发干净,秦瑶丈夫躺过的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用粉笔画出的白色人形轮廓。因为是倚靠在墙上的姿势,地面和墙壁的夹角让这个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看上去有点变形。在灯光惨白的寂静房间,倒显得有点恐怖。
关于窗子为什么开着,我依然没有发现可以解释的原因。我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当开始注意时间了,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饿了。在我关门准备离开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是关于冰箱里的食物!
我快步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冰箱里除了那半瓶红酒,以及水果,蔬菜,果然还有一袋馒头。
那袋馒头放在冰箱里好多天,变得有些硬邦邦了,拿在手里冷冰冰的,我慢慢转动包装袋,找到了袋子上的日期——2018.12.29 。是受害日期前一天,别人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
“日期都是昨天的。你买的已经是今天最新鲜的馒头了。”我的脑海里再次响起超市收银员说的话,那么,这袋馒头应该是十二月三十日买的,也就是秦瑶的丈夫死亡的案发当天。
秦瑶的丈夫从来不吃早餐,而且他死的时候穿着睡衣,那么,那袋馒头应该不是他买的;郭美孜在十二月三十日清晨便离开,而且再也没有回来,馒头也不是她买来的。这样说的话,好像只有秦瑶了。
如果真的是秦瑶买了这袋馒头,那就说明她在三十日进来过房间,那么她为什么撒谎呢,我记得她说她确实来过,但把钥匙忘在办公室了——对了,就算把钥匙忘在办公室,为什么又在晚上八点多钟返回办公室,而不去小区的物业那里取备用钥匙呢?很明显的谎言!
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警方?我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有说。
“案子已经结束了, 果然是那个电路维修工见财起意,失手杀了人。”同事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凶手已经抓获,就算是秦瑶撒谎又怎么样呢?也许她只是太紧张了,或者怕被警方误会才撒谎的吧?总之,凶手不会是她。
本来侦破一宗案件,科里都要简单庆祝一下的,但因为秦瑶的关系,这次并没有任何类似的活动。新的死亡案件不断出现,再过了几天,这个案子在科里终于很少人再提起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秦瑶辞职了,并且搬回了家里。自从这个案子发生之后,又有很多媒体来采访秦瑶,或者邀请她参加他们的节目。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秦瑶,除了昨天晚上,突然在《XX有约》看到她。
之前在媒体上出现的秦瑶多是一些刑侦或者普法栏目的报道,形象英姿飒爽的女法医形象,让人崇敬,而现在的她,除了女法医,更是谋杀案的受害家属,单亲妈妈——节目里,她像我第一次在地铁看到她的时候那样,眼神忧郁,却勉强微笑着,不卑不亢,说到伤心动情处,又暗自垂泪。模样楚楚动人,柔弱里带着一丝伤感,无不让人同情感叹。
“怎么,你这么势利吗?我一辞职,你就再也不联系我了?”下班之后,我打了半天游戏,准备出门吃饭的时候接到秦瑶的电话,“今晚过来吃饭吧,七点半,别让我再打电话啊。”
我像上次吃饭那样,在七点四十分敲开了秦瑶家的门,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开门的是秦瑶,而不是她的丈夫。进了屋,我才发现,这次,也不是请了很多的同事,而是只有我。
“这几天比较累,菜是我直接从饭店叫的。”秦瑶抱歉地笑笑。她明显瘦了很多,面容有了一种发育期的小女孩的清瘦。
“你不早说,我手艺还不错呢。”我半开玩笑地道。
“那你也没告诉我啊,下次吧,下次你来下厨。”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一些她走后,科里发生的趣事。本来法医之间,很容易聊“遇到的最恐怖的案子”“遇到的最离奇的案子”“遇到的最恶心的案子”……但因为秦瑶丈夫的死,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话题。
饭后,秦瑶拿出上次喝剩下的半瓶红酒来。喝至微醺,秦瑶直愣愣地看着我,良久道:“我们都算是在婚姻里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想跟我结婚吗——别急着回答,回去考虑一下再给我答案。”
“我现在……”
秦瑶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道:“我说了,回去考虑之后再回答。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想贪求,我只是想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有一点喜欢我,我也有一点喜欢他,能够相互陪伴到老。”
从秦瑶家回到家,我一连几个晚上失眠。
我应该是喜欢秦瑶的,但我又总觉得哪里还有什么问题,关于她丈夫的案件,还有那扇开着的窗户。
“一定是上一段婚姻留下的后遗症吧,当有一段新的婚姻来临的时候,内心的期待和紧张。”我这样对自己解释内心的忐忑。
秦瑶已经那么主动,作为一个男人,我又何必这么畏畏缩缩呢。那天傍晚,我捧着玫瑰花去找秦瑶,她竟然哭了。我像之前那样,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闷在家里好几天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秦瑶小声地询问。
“那……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提议。
我搀扶着秦瑶,小心翼翼地出了公寓楼的大门。
“你有驾照吗?”秦瑶淡淡地问。
“有啊,不过考过驾照之后,就没……怎么开过车。”
秦瑶一边用遥控钥匙开了车门,一边道:“那你来开车,我可没驾照。”
我们看的是新上映的一部爱情电影。电影院里黑漆漆的,人声噪杂,嗑瓜子的声音,或者恋人小声谈笑的声音……我跟秦瑶夹杂在这些人之间,紧握着双手,默默地看着电影,我突然又有了一种恋爱的感觉,扭头轻轻吻了一下秦瑶的脸颊。
“注意场合!”秦瑶故作严肃,说到最后,她自己却轻轻笑起来,在电影屏幕昏暗的光影里,显得特别美。
出了影院,我身子被冻得哆嗦了一下。秦瑶却毫不在意,挺着腰,蹒跚着快步走下台阶:“快看,下雪了。”
在突然袭来的那股寒冷里,我突然想起了那扇开着的窗户,一个大胆的推设在我脑海里形成:秦瑶其实知道那天丈夫在家,她像往常那样提着蔬菜和馒头开了门,慢步进了厨房,把它们放进冰箱。然后喊了一声丈夫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她打开卧室的门,却发现丈夫已经死了,或者说昏迷中。秦瑶做法医的时间可比我还长,这种场面不会让她失控,她很快镇静下来,开始思考问题。
她看着她的丈夫,在心里想,“他或许真的死了,或许只是暂时性休克。如果我报警,他还有生还的希望。在我生下孩子之后,他有可能选择跟我离婚。那么,财产我有可能得到一半,甚至一分也得不到,我还有可能失去孩子的抚养权,更重要的是,我会失去名誉,我会成为一个刚生下孩子不久,就被自己的丈夫抛弃的女人。如果他死了,那么,他没有别的亲人,我是他的第一继承人,房产,孩子,公司,舆论的同情和支持……都是我的。”
秦瑶慢慢走近窗子,把它打开,窗外,是零下十度左右的气温。接着她又一步步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之前我只知道她是最大的受害者,却忽略了,她也是这桩凶杀案的最大受益者。但就算我能证明案发当天她进入过房间又能怎样?没有人能证明她进入房间之前,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还是只是休克,那么在法律上她就是无罪的。顶多是破坏现场……
“赶紧下来扶我一把。”秦瑶在台阶下面仰着脸看着我,笑得一脸柔情蜜意,“在想什么呢?”
“没……突然下雪了呢。”我急急奔下台阶。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秦瑶身上,顺势从她身后轻轻拥住她。
“好漂亮的雪。”秦瑶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轻感叹着。
“对啊,好漂亮——先上车吧,外面冷。”我轻声回应着秦瑶,一边扶着她走向我们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