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桌子底下她们的手就一直握在一起,两只手都很热,酒精从身体里一直流到手掌上。陈天后来想两只手谈恋爱就方便得多,骨骼和关节,皮肤和力道,经脉和温度,不需要说话它们就自己知道在一起。她们都喝得有点多,桌子上所有的人都喝得有点多,大家的目光湿乎乎地飘荡。酒吧是蒋白的朋友开的,话题从酒吧的经营,驻唱的成本一直转移到各自身上的八卦,提到蒋白前男友的时候,桌子底下她轻轻地捏了捏陈天的手。那只手说没事的,你别介意,大家只是开玩笑。那只手自作主张地道歉。桌子上其他的人都是蒋白的朋友,流转的目光不停地落在蒋白和陈天身上,陈天的脸发烫,她觉得他们的眼睛穿过了桌面,扎堆地盯着底下的两只手。
陈天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她晕乎乎地靠在卫生间的墙壁上 ,想起这才是她到B市的第三天,而她原本的目的,是来安慰蒋白的失恋。然后她就看到了蒋白的眼睛,看到蒋白一边迎接一边回避的眼睛。人行道前蒋白拉起陈天的手,“这个红绿灯非常短,走走走我们快跑”,陈天想可能从那时候起手就没有放开过。陈天听到蒋白帮她挡开递过来的酒,低下头问她你还好不好,我们要不要走?
散场已经十二点多,出租车里陈天一肚子酒,被车晃得要吐,蒋白握着她的手,不停讲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
第二夜
赶到世博园已经傍晚,蒋白拉着陈天装模作样地在各个舞台前转了两圈就把她拐到了江边,蒋白拿出背了一路的野格和隔壁饮料摊要来的纸杯,坐在长椅上拿红牛兑酒。陈天拿住酒有点傻眼,陈天问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喝酒,蒋白面不改色地说喝了酒你话比较多,酒后人格不太一样,不然,不然你也太沉默了。陈天有点不好意思,很久以后陈天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时刻需要酒的是蒋白自己,酒才是她的终身情人,而陈天还有前前后后的这些ABCD,只是一些时刻需要酒的化身,酒让她爱陈天,酒也让她爱任何人。但是那个时候陈天不知道,她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惭愧,郑重其事地接过蒋白的问题:“跟我说说你的以前吧?”
越来越黑的天色里陈天说了很多事,配合她的问题她的好奇。
跟我说说你的以前吧,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让我好奇的样子。
陈天也不知道,后来蒋白会愤怒地坐在酒桌子的对面冲她喊: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怎么会知道你是现在这个样子?
蒋白听得很满意,她们都心知肚明,要听的要讲的都不是什么以前,要听的只是情话的变奏。满意的蒋白欢快地拉起陈天跑去草莓舞台,边跑边转过头来:“快跑,接下来是明哥。”
陈天很佩服她的节奏,张弛有度,把话题结束在明哥之前,她们钻来钻去挤到舞台前面,明哥好妖娆——黑白格子外套贴在身体上扭啊扭在灯光里唱Saturday night,陈天被人群挤得只好从背后抱住蒋白,这是陈天唯一一次觉得说不定可以想想将来,人群和舞台让生活变得不太真实,让他们自己都不太真实,不真实里什么都可以永久。
第三夜
他们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还没有开始,陈天和蒋白坐在影院沙发上,两个人都盯着两米外的海报看,红色背景的电影海报最底处是“聚散终有时”,蓝色海报是“潇洒走一回”。陈天喜欢“聚散终有时”,但是更喜欢蓝色背景的海报,阮经天的蓝色西装和杜鹃的格子外套,精致的哀愁。男孩子低着头露出羞涩笑容,笑容又新又旧,男孩子最后死了,陈天想,可能一个人不能带着又新又旧的笑容。
聚散终有时。一种他们都心知肚明的预告,甚至已经接受了的预告。但是今天是陈天的生日,走出影院,哀愁就在四月份的街道上消散了。她们抱着气泡酒往酒店走,陈天第一次发现蒋白走路永远不会看路,总是靠着阶梯的台沿,或者一脚踩进水坑与石子堆,陈天以后就要每次走路都惊心动魄地盯着蒋白的脚步,看她乱糟糟的脚步奇迹般地避过所有的危险。然后再失措地抬起头听她说你看那儿有猫。
房间里没有喝酒杯子,陈天跑到前台去拿杯子,前台小伙子听她报出房间号,转身从柜台上拿出一个蛋糕盒子递给陈天,小伙子疑惑地看着表情疑惑的陈天,问不是你们的么?陈天连忙说应该是的,应该是的。蛋糕上挂着一个小纸条:419房间有蛋糕。陈天把纸条拿下来放进口袋。
蒋白打开门,一脸震惊地看着去拿杯子的陈天拿着蛋糕回来。
“你买了蛋糕啊。”陈天淡然地说,其实也隐藏不住脸上的开心。她应该说谢谢你准备的这些,但是 她又觉得其实自己的脸时时刻刻都在告诉她,自己和她在一起有多么开心。
蒋白脸上的表情回到一个小女孩,陈天想起来,好像电影院里海报上低头的阮经天。陈天打开蛋糕盒子然后就看到蛋糕上的字“Japan实瓜”,小飞机场的歌词,陈天有点意外,她没有想到蒋白身上有这么多小女孩。
蒋白弯着腰在蛋糕上点蜡烛,点了好几次才点起来,陈天站在旁边,手放在口袋里又触摸到了那张小纸条。蒋白在光的另一侧,穿着红色和黑色的衣服,胸前挂着一只小小的长命锁。
这一晚,陈天在巨大的快乐和失去里。
第四夜
“性行为的葬礼本质是无可否认的。”蒋白捧着《眼泪的圣徒》,一丝不苟地念出这一句。 陈天盘腿坐在地板上挖着半个西瓜,陈天大笑:为齐奥朗干杯,为反反复复的葬礼干杯。陈天望过去蒋白看书看得满心欢喜,陈天想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能被蒋白喜欢真好,在巴黎街头失去睡眠的齐奥朗,陈天心中无与伦比的傲娇小王子。
“眼泪有一种透过内在的崩塌来表露自我的秉性。只在表面上哭过的人对眼泪的起源和意义一无所知。有些眼泪的鉴赏家从来没有真正哭过,然而他们是隐忍着不去引发一场宇宙的洪灾。”
蒋白说你来听听这段你来听听这段。蒋白念完这段合上书,拎着酒瓶子在房间里若有所思走了好几圈。陈天和危危坐在地板上,两个人都迷惑不解地抬头望着蒋白。陈天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希望齐奥朗没有让她看破人生,看破爱情,无为而治,孤独为伴。然后蒋白看着陈天说:“你想去吃夜宵吗?”
陈天说好的好的。
陈天以为蒋白很饿,两个人点了很多串串,结果蒋白好像也并不怎么饿。两个人都吃得不多,蒋白点了猪脑,陈天像每一次一样尝试着吃了一点点,又喝了一点啤酒。
吃得太饱,她们决定走回去,两公里的路,夏天路上还有很多没有灭掉的灯。路过全家蒋白突然买很多茶派和别的奇奇怪怪的水,宣布今年夏天爱上喝饮料。走在路上蒋白又一下子开心起来,兴致勃勃抱住陈天胳膊问你到底是烦我哪里呢?陈天把八喜递到她嘴边但是她摇摇头。陈天说烦你浪啊。蒋白说我没有浪。陈天说反正你也不用改。蒋白听了就被激起斗志: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改!陈天没有往下说:这样我想离开的时候就能狠下心离开啊。
走到小区楼下,蒋白一眼看到了躺在太师椅上睡觉的小黑猫,踮着脚走过去拍猫。所有的小猫对蒋白共享猫界wifi, 走在路上的蒋白,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小白猫、小黑猫、小三花、胖橘猫。蒋白说:看,那儿有猫。陈天慌忙抬头,看向车水马龙看向餐馆店铺看向天上的飞机:在哪里在哪里?蒋白扳正陈天的脑袋:猫怎么会在天上呢?
小黑猫小小的一只,又轻又软,肚子因为呼吸轻轻地一起一伏。小黑猫代表了所有的夏天。
第五夜
陈天放下背包,摸出从零食店买的柠檬布丁放进蒋白冰箱里,然后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在这里住了一个夏天,衣服也只有几件T恤和短裤,收拾起来比想象中更快。几乎也没有别的东西了,留下红色硬壳封面《眼泪的圣徒》,纪念夏天两个人坐在地板上一边喝梅子酒一边热热烈烈地赞美齐奥朗对人性傲娇嘲讽。
陈天收拾的时候,蒋白一直匆匆忙忙地在客厅镜子前换衣服,衣服扔了一床,最后穿了蓝色衬衫和黑色半裙。陈天想起蒋白今天是要去看小演出,陈天看着站在镜子前抹口红的蒋白,想她真是一点点仪式感也不愿意留给自己。陈天坐在沙发上抱着危危,问蒋白你要和我一起下楼吗?蒋白愣了一愣,说好的,我马上就好。
陈天用手机叫了车,走到小区门口陈天问她:“要不要先送你”。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生径直往他们这边走过来。陈天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下意识就知道他是来接蒋白。男生满脸和善看向陈天问你是一起的吗?蒋白和陈天一起说不是。蒋白对陈天说那我们先走了,你到家了报平安。陈天说好,然后陈天望着他们的背影。这一幕在后来永远长在了陈天脑子里,以后快乐就像是云朵,飘荡开之后留底有两个背影。
第六夜
陈天走到客厅里去抽烟,她本来准备要睡了,但是蒋白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要来找你说清楚”。危危跟着陈天走到客厅,跳上沙发又找好舒服的姿势躺下来。因为蒋白最近忙着考证,危危就被接到了陈天家里。陈天在客厅里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她提前打开了门。
蒋白几乎是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蒋白一跨进门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危危的梳子,往沙发上一坐开始给危危梳毛。每一梳都力道十足。陈天一开始没看清楚差点以为她掏出的是一把刀。危危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缓过神来就开始挣扎,但是蒋白熟视无睹。陈天看得目瞪口呆又觉得有点好笑,陈天去夺蒋白的梳子:好了好了可以了,危危太无辜了。
蒋白停下来抬头看着陈天。陈天这才发现她的脸被冻红了。是冬天啊,陈天一下子就觉得很内疚,早知道就不让她来了。陈天说我们去房间吧,这里太冷。
蒋白放下梳子说我要睡觉了,就径直走进了房间,陈天对着危危摊开双手,危危说喵喵喵,陈天说哎呀。
陈天走进房间,蒋白已经脱了外套钻进被窝,朝着外侧在睡。陈天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她也不睁开眼睛,好像真的睡安稳了。陈天说那我关灯了。陈天走到床的另一侧去关灯。蒋白一下子坐起来:你除了拉黑我你还会干什么?接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陈天抱住她说好了好了我不删了。陈天说我错了。
第七夜
“明天去动物园吧?”陈天蹲在蒋白的红色沙发上,把书盖在膝盖上,抬起头问蒋白,危危缩成一只烤鸭形状躺在陈天旁边,听到声音动了动尾巴,眼睛都懒得睁开。蒋白眼睛没有离开电脑:“明天M约我去看他的设计展,动物园下周再去。”
“那个展不是在南大么?坐三个小时车跨江去看?”陈天听到M就不太开心,又是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ABCD,毫无预兆地出现,光鲜亮丽,妙趣横生。
“去看看吧,反正动物园随时都可以去。”
“你去吧,我不去,我明天带危危去洗澡。”陈天又打开了书。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又要不开心了。”蒋白指着她,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不是每次都问过你了吗?不是每次都是你自己不要去的?”
陈天沉默。她想人家约的是你,不是你和我。
蒋白显然不耐烦,“M有女朋友,你不要每次都神经质吧,你们相处得不是挺好的吗?”
“我就是不想去啊,两个小时太久了,不愿那么大老远去看他的展。没有那么熟吧。”
“那随便你。”
陈天跳下沙发换鞋,“我走了,明天来接危危。”
“你有什么毛病?现在夜里十二点。”陈天站在卧室门边,看到蒋白合上了电脑。
房间里灯光很暗,她从来只开一盏落地灯,只够照亮半张床半张桌,陈天开了几次大吊灯,终于又放弃了。吊灯明亮的光不会适合蒋白拎着啤酒瓶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会适合蒋白黄色音箱里的歌。蒋白的房间缠缠绵绵,和蒋白自己的身体缠绵在一起,蔓延得没有边界。陈天一半身体在卧室,一半身体在客厅,一半身体沉陷,一半身体骨骼分明。
“我走了。”陈天关好卧室的门。
“你去死吧。”出租车上蒋白发来微信。
第八夜
陈天打开门,蒋白气喘吁吁,一身酒味倒在陈天身上,陈天几乎是把她扔到了床上。蒋白穿的衣服层层叠叠,贴近了就能看到一片片暗红色的花,陈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蒋白穿的衣服。它们总是奇奇怪怪,陈天甚至分不清楚那是一件或者三件。它们无一例外的好看,和蒋白的身体融为一体。有时候陈天觉得自己的审美被蒋白一再重新定义,比如陈天讨厌粉红色但是蒋白穿着粉红色外套也会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吸引她的眼睛。
暗红色的花铺满了陈天的床,陈天想要扶她起来,蒋白身上的酒味和温度和声音一起散开来,陈天俯下身体就被蒋白扼住了喉咙,蒋白快乐地问她,“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么。”
陈天看住蒋白的眼睛,但是蒋白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陈天也没有任何别的人。只有快乐,巨大的弥漫的快乐,酒带来的快乐。陈天想其实蒋白爱的是酒而不是任何别的人,只有酒能让她这么开心。陈天有点嫉妒酒。
陈天维持愤怒的表情没有变,蒋白的快乐和笑容融化不了。蒋白收起自己韵散开的因为酒带来的快乐,转眼间就换上清醒和伤心,像一个被潮水侵袭过的沙滩。
“好了我走。”蒋白松开手。
蒋白抓起包摇摇晃晃走到客厅里去穿鞋子,像《欲望号街车》里的布兰奇一样高亢着碎碎叨叨:“好了我走,好了我走,我会走的。”身体一歪又倒在沙发上。
陈天看着她穿好鞋,然后把客厅的门打开。蒋白脸上的表情又清醒了一层。身体恢复成一个直立行走的两足动物,恢复成一个个体。
蒋白站起身走向门口,她跨出门陈天还是忍不住拉住她。陈天把门关上,把十二月的冬天关在了门外。陈天拍拍她的头像是拍着危危:“好了好了没事了。”蒋白重新在她肩膀上软下来,液体一样。
第九夜
陈天走到客厅,桌子上饭菜几乎没有动过,这还是陈天搬出来以后,蒋白第一次来这里做饭吃。两份意面都并成了一坨,没法再吃了,沙拉还可以吃,还有满满的一份蛤蜊。很可惜啊陈天想,蒋白是最爱吃蛤蜊的了。陈天坐下来一只一只地吃蛤蜊,觉得饿,又把沙拉里的白煮蛋都挑出来吃了,一边吃一边庆幸蒋白在沙拉里放了好几个白煮蛋。
陈天吃饱了,坐在椅子上看着成双成对的碗筷,还有脚上的青蛙拖鞋,门口蒋白的狮子拖鞋。其实她完全不清楚蒋白是不是会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但她还是把所有东西都买了双份,拆开快递盒子拍拖鞋的照片给她看:你看你的拖鞋到了。
也没有料到蒋白第一次来就又是不欢而散。从开心到变脸,她们好像从来都只要几秒。因为可能愤怒与伤心都在心上累积着,于是一点就着,因为确实也到处都是炸弹。
她们坐在同一边吃饭,因为蒋白要给她看危危的小视频。划过三段小视频,就看到了蒋白前男友F的照片,F抱着危危坐在蒋白的床上,笑意浓浓。蒋白在吃饭还没有察觉,她说玉米排骨汤很好吃,蛤蜊也好吃,她把一块玉米夹到陈天的碗里,然后低头就看到了照片。
陈天放下筷子说你走吧。
蒋白说对不起。
陈天说你走吧。
蒋白说我不走。蒋白继续吃面前的沙拉。
陈天说你走吧。
蒋白说危危也是F的猫,他只是来看一下猫。
陈天说你真的走吧。
蒋白的眼泪落下来,她说我可以走,但是你以后在自己的家,不要赶别人走。
陈天说我知道了。
陈天洗了碗,走到门口把蒋白的拖鞋放整齐,房间里总是一会儿有她一会儿没有她,现在又已经没有她了。陈天想起蒋白离开前最后说你不会改的。
第十夜
酒吧里声音很吵,一个外国乐队成员都是些老头子,穿花色衬衫和渔夫马甲,唱得非常快乐。陈天她们的桌子离乐队太近,不得不大声讲话。这个酒吧是她们最近的新宠,或者说是蒋白的新宠,她发现了这儿并迅速地爱上了,估计这爱会持续一阵子,可能会有半年或者两个月。反正不管陈天在不在这里蒋白都会在这里,其实也并不一定要陈天在这里。
酒局是徐亮组的,为陈天离开团队。可能徐亮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其实也已经没有余地了。徐亮不知道很多事情,在中间周旋得很辛苦。陈天到的时候酒吧里只有蒋白在,徐亮还没有来。陈天向蒋白的桌子走去,好多天不见,蒋白的脸弥漫在闪烁的灯和嘈杂声音里,脸上永远有一种模糊的柔情的东西。陈天想,蒋白是她见过所有女性的总和。
桌子上蒋白点了汉堡薯条,汉堡好大无从下手,尽管陈天已经饿极了,她挑挑拣拣吃着薯条,她们已经在碎碎叨叨说起很多事情。反正话题总是很容易打开,好多天不见又可以分享很多事情,陈天讲今天看到关于猫的漫画,原来尾巴的起伏意味着很多情绪。蒋白说昨天的演出谁谁谁又扑街了。甚至真的可以忘记她们今天的主题其实是关于分别。陈天想她们就是这样的,永远因为新的快乐而忘记了在堆积的问题。但是不行了,现在已经不行了。
催了好几次徐亮也还没有来。陈天有点担心,她们都已经越喝越多了。喝得越多蒋白就会越快乐,快乐的蒋白盯住陈天的脸:“其实感情走来走去都会是这样子,我也试到现在了,我们所期待的爱情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我还愿意试。不会实现是到时候的事。”陈天简单地断句,她不愿意被扣那么大一个盆子。永远不会实现的。
陈天觉得蒋白眨了眨眼睛,“你把时间放在我身上,其实不会比你花在别人身上更不值得。”
不会不值得。就像有一次她喝醉酒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捧着陈天的脸讲: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么。陈天想,她怎么能干净利落地省略了她们之间快乐的对面时时刻刻站立着痛苦,它们互相挥球拍,三局两胜,陈天想是痛苦赢了。
“你不知道有多少次就在手边的事,我因为想到陈天这两个字……”
蒋白没有讲下去,陈天知道她没有讲完的话是“多少次我差一步就睡了,就因为你这货没有睡呢”。
“谁?”陈天问,放下酒杯,坐端正,看着她问她。
蒋白有点猝不及防,好像陈天抓错了重点。
蒋白露出思考的表情:“比如,比如M啊。”
徐亮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喝得非常多了,根本不能谈任何事情。蒋白去卫生间,徐亮看终于安静了一点,凑近了陈天问最近蒋白和M走得很近你知道吗?徐亮喝完手里的香槟意犹未尽:关系不一般啊,看来有情况啊。
“有情况啊。“捕风捉影的猜想从旁人口里讲出来就变得一锤定音。陈天一下子觉得头顶绿草茵茵。陈天怨恨地看眼徐亮。
“是吗,可能吧。”陈天摇着酒杯讲,她看到蒋白从卫生间走出来,穿过人群,避开搭讪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向她们的桌子走过来。
蒋白还没有坐下陈天就拉住她的手,陈天说来来来我们说说今年都还睡了谁吧,我先来,XXX,XXX你认识的啊。蒋白用没有被拉住的手扼住陈天喉咙问:是吗是吗她漂亮吗她好看吗比我好看吗?
陈天说不好看没你好看。然后陈天就哭了。陈天蹲在地上哭然后去卫生间吐,蒋白拍着门:你先开门你先开门吧。蒋白拍着陈天的背:好了好了我最爱你,我最爱你。
“我最爱你。”
陈天听到吐得更厉害了。
徐亮坐下不到五分钟,完全目瞪口呆,只能冲进女生卫生间帮忙把陈天扶出来。陈天觉得有点对不住徐亮,又怨恨从他口里听到这些事情。
她们被徐亮架进出租车,不记得是怎么样走到七楼。
耳光过去又过来。蒋白说你继续啊你继续啊。
蒋白抓着陈天头发撞在客厅玻璃上。
陈天喊痛痛痛。
陈天跪在地上说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她们打翻了鞋柜,两个人坐在鞋子中间。她在哭的时候她在笑,她在笑的时候她在哭。终于她们都知道再也好不了了。
第十一夜
脚边危危不开心地哼了一声,陈天连忙把脚收回来,看来她不小心踢到了危危。危危跳下床,径直走向电视柜前陈天的行李箱,跳上去躺了下来,两只眼睛比较迷茫地看着陈天。屋内很暗,百叶窗照进来一些光,有几条光落在了蒋白腿上,蒋白还没有醒。
陈天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手一抬起,却划过了床边龟背竹的叶子,陈天忍不住喊出声,果然右手食指上已经被划了一道口子,血正密密地冒出来。蒋白被吵醒了,转过身看到陈天伸着右手,略带无辜地看着她。 “你别动。”蒋白一边说一边起身下床,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创口贴,陈天觉得她弯腰的样子,像是两年前给陈天过生日的时候,弯着腰在蛋糕上点蜡烛。陈天伸出食指让她贴创口贴,蒋白宽大的白色T恤和头发,因过于靠近而显得厚重的呼吸,让这个时刻显得比较漫长。创口贴贴得歪歪扭扭,像是故意不好好贴,陈天想她可能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不愿意再做这些事情了。不甘心。
陈天拿回右手,想要抱抱她,结果是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起了危危。陈天把危危放在膝盖上,用左手去摸危危的下巴,危危被摸爽了,下巴高高抬起来,头形像一只小狐狸。“真想知道猫被摸下巴是什么感受,能这么爽。”蒋白没有接话,蒋白看了看窗户,问她火车什么时候开。火车还要过几个小时,但是早点去车站也没有问题。陈天看到百叶窗照进来的光,已经退到了床沿。陈天说还有两个小时,我该走了。
陈天拿起行李箱,朝着卧室说“我走了”。不知道是对蒋白讲,还是对危危讲。这次我走了的意思是我不会再回来了。危危站在床上,两只眼睛里的黑眼仁缩成两条竖着的缝,惊恐地盯住陈天,蒋白说好的,又说你注意安全。陈天冲危危挥挥手,关上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