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废物最少化应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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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恐惧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体会到。

2020.10.14 阅读 415 字数 5283 评论 0 喜欢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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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岁时的沈东武正在走霉运,他所做的每件事都以失败告终,有几次他感觉自己挺不住了,冒出过轻生的念头。幸好只是情绪波动,没有采取行动。

没有亲人,找不到要做的事情,四处借债度日,朋友们疏远了他。总之,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困境,都能在沈东武的身上找到。这并不是短时间内的运气不佳,而是持续如此,让一个正处于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小伙,毫无招架之力。沈东武不无绝望地想到,他的余生也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度过,甚至还要糟糕。可是对照现实,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过了一阵子,沈东武发现他的人生的确还有下降的空间。

沈东武穿着有些脏的衣服,坐在海边的石凳上抽烟,望着灰色的大海,眼神麻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脑子正空着。我从他眼前走过去,又站在他的身后。过了几分钟,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回头继续看海。一会,他起身,要走。

我说,沈东武。
他停下脚步,望着我。
我说,还认识我吗。
他摇头。
我说,你不记得了吗。
沈东武还是摇头。
我递给他一根烟。
他回绝,刚扔了。
大概是认错了,我忙说对不起,然后坐在沈东武先前的位置。

沈东武走出十几米,回头看着我,走回来。
我问,想起来了?
沈东武指着自己的脑袋,我们是不是认识?
我笑起来,我认识你,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沈东武有些不好意思,去年出了车祸,脑子有点不好使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
沈东武说,喝多了,面包车撞头上了。
我说,你酒驾啊。
沈东武说,不是,是我喝多了,走在路上,面包车开过来把我给撞了。
我说,那面包车司机够倒霉的啊。
沈东武笑起来,脑震荡,选择性失忆。

我问,你来这旅游吗。
沈东武说,没见过大海,来看看。
我问,怎么样。沈东武看着海,没想象的好,跟个湖一样。
我说,近海就这样,要看真正的大海,坐轮船出去。
沈东武问,你坐轮船去过?
我说,没坐过。

此时,一艘白色的双层邮轮正在远处航行,鸣笛声沉闷悠扬。我们扫了一眼,及时将目光转到别处。堤坝下面有许多人在捡拾贝壳,不时有青年男女发出笑声。我提议去沙滩走一下,沈东武不置可否。路上,我买了两瓶水,递给他一瓶。他突然拍了下脑袋,疾呼,王东,对不对,那个作家。

三十一岁那年的九月份,我参加青岛一家青年旅舍的驻舍写作计划。免费住一个月,岂有不去的理由。大概住了两个星期左右的一个午后,我在海边瞎转,遇到了沈东武。我们来到青年旅舍附近的一家小酒馆,这个时间没有客人。我们把桌子摆在酒馆外面,老城区的街道是石头堆砌的,不时有外地游客和附近的老年人经过。

沈东武坐在我的面前,有些拘谨。我也是,四五年不见,确实不知从何谈起。在外地碰到,这未免有些太巧。这几年中只要我们的任何事情出现丝毫偏差,便不能促成这次碰面。而我这天中午去海边也是临时起意,往常我应该在旅舍的床上躺着,或者在庭院里晒太阳。沈东武呢,他这次来青岛也实属偶然,半个月前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的,两个人甜言蜜语十几天感叹相识太晚。我碰到沈东武之前,他俩刚在海边约会。闲谈没几句,对方推托有事先走了。沈东武坐在海边,本想抽完一根烟后就坐火车回去。沈东武对那女的还有些耿耿于怀,问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人变脸怎么这么快呢,难道以前的海誓山盟都忘记了吗。这时,我倒相信他脑子确实出了问题。和之前我认识的那个沈东武大有不同,有那么一会,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和沈东武长得像而已。我有些失去兴致。沈东武木讷地看着手机,咨询我要不要给那女的打个电话问清楚。我说,你想打就打。对方已经关机。觥筹交错间,沈东武放松下来。我问,你胸口的刀疤还有吗。沈东武脱下上衣,一道十几厘米的刀疤从左胸延伸至小腹。

沈东武逃亡的那一年,提心吊胆的同时也不乏味。伤好得差不多后,首先摆在眼前的是生计问题,对于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而言,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必须抛诸脑后。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先活下去是最重要的。最初他还考虑是否要继续跑下去,路途的艰辛让他望而却步。当然他也没想过去自首,死亡的恐惧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体会到。

沈东武所采取的行动,与其性格契合,也成为其一生中的缩影,这便是坐以待毙。沈东武在大学附近的一个网吧找了份网管的工作,晚上将两张椅子一拼,躺在上面睡觉。一日三餐吃方便面,钱从工资里面扣。刚开始的几天最难熬,老板娘的脾气暴躁,对沈东武再三询问不耐烦。熟悉环境后,沈东武驾轻就熟,只要不厌其烦,这甚至是一份快乐的工作。他和几个大学生成了游戏上的玩伴,空闲时帮他们代练游戏,这份收入足够吃饭。晚上来通宵的基本是大学生,大多是男的,也不乏带着女朋友出来的。下半夜,他们总是在非法网站下载黄色电影,整个网络要崩溃。后来沈东武学乖了,他事先下载好然后分享给他们。

大概三个月后,有天晚上网吧丢了三个电脑的主机硬盘,老板让沈东武赔偿了一部分,然后将其辞退。回顾这三个月,也有些记忆深刻的事发生。有天凌晨两点多,沈东武在网吧的厕所碰见一对情侣正在媾和。见过几次因玩游戏一言不合而动手打架的。一次,沈东武去拉架,头上被打破,缝了三针。后来再碰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打完了,再让他们赔偿。有次一个人的钱包被人偷了,对方要求报警,这把沈东武吓坏了,他私自给了对方三百块。这对沈东武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他觉得对方瞒报了丢失的金额,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相较之下,都没下面这事来得惊心动魄。初冬的一个午后,沈东武在柜台打瞌睡。一个戴着毛线帽子的中年男子叫醒他,说钱包丢了,要求他查看监控。沈东武说,监控坏了。实际上,监控是摆设,老板为了省钱,坏了一直没修。有了上次顾客丢钱包的教训,他认为眼前这个男的是故意的,无非是让沈东武赔钱。看着这个民工模样的男的,内心里沈东武有些不重视,加上刚要睡着被人吵醒情绪低落,他让这个人报警。说完这句,沈东武吓得立刻精神了,他内心忐忑看着对方,却硬撑着。男的点上一根烟,问他是否除了报警没其他的解决途径了。沈东武没说话,任何的回答都对自己不利。男的回到座位上拿起灰色的单肩挎包,经过柜台,他看着沈东武,没说话。那种眼神,无法形容,让沈东武在很长时间里都忘不掉。

被辞退后,沈东武身上还有不到一千块,精打细算过完这个冬天没问题,也就没再找工作。他在城中村租了个单间,月租一百块。一个月后,沈东武躺在床上边吃饭边看报,一则新闻让他目瞪口呆,枪杀过四五个人的暴徒在南方一个省落网了,照片就是那个民工模样的中年男子。新闻中说,他随时携带着手枪。回想到男的看他的眼神,如同自己死过了一回。沈东武病倒了,几天都起不来床。

无聊的时候,沈东武喜欢去大学里打球,或者只是随便走走。他去旁听过几次课,没什么意思。他更喜欢坐在路边,看大学女生们从眼前走过。沈东武喜欢教育系的一个女生,曾跟踪过她,也萌生过和她说话的念头。后来,他发现她有男朋友。沈东武不无悲凉地想到,假设自己努力学习的话,也能考上一所大学,遇到这样美好的姑娘,大方去追求。如今想来,这只能加深他的痛苦。沈东武在租住的房间墙壁上钻了个不显眼的小洞,在大学放寒假之前,他偷看到隔壁的房间里一对情侣在做爱。欲望丛生,让他感到难受,还有无尽的寂寞。

春节过后,沈东武在洗浴中心找到份服务生的工作。穿着制服的沈东武变得礼貌起来,逢人喊哥,低三下四。开始也不习惯,年轻人心气高,习惯就好了。没人的时候,他向泳池里撒过尿吐过口水。

有个湖南来的按摩技师叫龚红,比沈东武小一岁,身材娇小,说话温柔。两个人谈得来,交往了一段时间。沈东武想过把自己的事告诉龚红,最后还是忍住了。沈东武不习惯龚红用手抚摸他的脸,做爱时也一样。他总感觉龚红的手是臭的。一个多月后,政府整治不良场合,洗浴中心关门歇业。龚红对沈东武说,回趟湖南老家。此去,再无音讯。

手里有点钱后,沈东武就不再找工作。他心里安定不下来,赚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随时有可能被警察抓住。大学门口有个老头摆摊卖糕点,沈东武买过几次,有时人多老头忙不过来,他也帮忙。没事的时候,沈东武也坐在那里和老头聊天。老头以为他是大学生,邀请他到家吃过一次饭。老头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高中老师,一个是饭店老板。他不缺钱,摆摊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给孩子添麻烦。这和沈东武预想当中,一个无人照料的孤寡老人有偏差,自尊心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让他此后躲避着老头。对此,我能理解。沈东武丧失了显示优越性的机会。

重归故里,李烈让沈东武在工地上帮忙。看到那些五十多岁的建筑工人,沈东武想到了沈胜利,他是否也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他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好的设想,就怕他已不在人世。沈东武亲眼目睹一个工人从脚手架摔下来昏迷不醒。作为打手,沈东武参与过一次强拆,三四十个人手持铁棍,和上百号村民对峙。打伤数十个村民,冲突中,他的左腿被打骨裂,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如今天气不好时,腿还隐隐作痛。

沈东武看明白了,李烈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打手。两个人的友谊出现裂缝,有几次在歌厅酒喝多后,沈东武当众人面辱骂李烈,搞得他下不来台。李烈觉得沈东武太情绪化,不是干大事的料。究竟什么是大事呢,无非是想尽办法发财。在沈东武看来,都是些不义之财。见李烈疏远了沈东武,平日周遭称兄道弟的那些人也都与其划清界限。手头发紧时,沈东武也在想自己为何要这般较劲呢,只要自己主动向李烈示好,虽不至于发财,但衣食无忧并不困难。至于被当做打手,也是个人价值体现方式之一,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又没经商的头脑。所谓的同流合污,难道自己就比李烈之流高明了吗。身边也有人如此劝说过他,无一例外都引得沈东武破口大骂。沈东武背负上无情无义的骂名,在他一无所有回来的时候,是谁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呢,是李烈。只是彼此不是一类人了。如果说沈东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他做人尚有底线。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抱着出去闯荡一番的念头,沈东武去了南方,在宁波一家生产电子产品的工厂当流水线操作工。军事化的管理,让沈东武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没几天,同宿舍来自贵州的青年手指被机器切掉了一节。沈东武吓坏了,总感觉自己也迟早来那么一下。工作不累,但枯燥,熬时间。每天都有工友离开,也有新的加入。工作的三个月内,沈东武住的六个床铺的宿舍大约换了有七八十个人。沈东武在宿舍里丢过一次手机,不贵,他也没在意。

不加班的时候,沈东武会和来自江西的左勇去外面的路边摊喝酒。左勇个头不高,话多,一刻都不停。他喜欢看知名企业家的传记,远到美国的摩根洛克菲勒近到李嘉诚马云之流,他们的生平逸事都能如数家珍。可这和你左勇有什么关系呢,沈东武总是揶揄他,说他委身在小工厂当真是屈才了。左勇对此表示赞同,并表示人的一生很长,都有低谷的时候,他的人生巅峰还没到来,可也并不是遥不可及。左勇又开始滔滔不绝。沈东武点头应和,不过凭左勇的口才,即便不能富甲一方,混入传销组织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小头目,继而锒铛入狱。某日正在车间工作,来了两个警察把左勇带走了。沈东武再也没见过他。据说,左勇在老家强奸了一名妇女。在宁波工作的第三个月,工厂老板欠下银行巨额贷款,跑掉了。

三个月里,沈东武只领到一个月工资。同事们让沈东武留下来一起去政府讨个说法,他没去。即便不是厂子倒闭,沈东武也早就不想干下去了。这三个月里,沈东武一直没习惯当地的饮食,水土不服,身上总是长脓包。

在返回的火车上,和沈东武同一卧铺间的还有个女的。旅途劳顿空虚无聊,相信坐过长途列车的人都深有体会。而相对密闭的空间,以及夜幕降临时人类固有的孤独感,使这两个年轻的肉体缠绕在一起。条件有限,并无安全措施。女的中途下车。暗喜之余,沈东武想到那女的如此随便,难不成有隐疾。这个念头逐渐放大,让沈东武焦躁不已。

几天之后,他果真感觉尿道灼烧,去医院检查,医生夸大其词,把他给吓坏了。短短几天,各种医疗费四五千块。沈东武应付不来,只好出院。他开始频繁喝水,几天之后,恢复正常。仅有的一点积蓄就这样花光了,沈东武去和那个医生理论。对方问他怎么能证明不是他的医术让其痊愈呢。沈东武哑口无言。至此,沈东武开始四处借债。李烈听说后,给了他一笔钱,足够沈东武生活半年。李烈开了个KTV让沈东武去帮忙,他婉拒了。

李烈的心气被消磨殆尽,与其说他不务正业,不如说他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虚无的情绪将其包围。一个春天雨夜,李烈站在阳台抽烟,萌生自杀的念头。他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控制着身体蹲下,缓慢离开阳台。他把门锁上,不让自己靠近阳台。车祸脑部受损加上长时间疏于交际,让沈东武木讷起来,他发现自己难于和人口头交流,文字上还好点。

大概两个月前,一个堂叔给沈东武打电话,说有人在邻近的县城看到过沈胜利。沈东武和堂叔等一行人租车跑去寻找,拿着沈胜利的照片到处给人看。有个农村妇女指着照片说很像前段时间四处拾荒的流浪汉,但那个人的一条腿是瘸的,智力似乎也有些问题。沈东武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住下来,找了一个多星期,无功而返。

这天下午,我们喝到晚上,都站不稳了。依稀记得我们说了很多话,沈东武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想到多年前那个明锐的少年,我有些难过,对他说了些宽慰的正确话语,那般苍白无助。我又何尝深信不疑过呢。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是中午,阳光照进房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沈东武睡过的床铺,已是空的。

魏思孝
Oct 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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